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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朵玫瑰紋身 影子嫌疑人

第三章 三朵玫瑰紋身

影子嫌疑人

「這一刀不一樣。雖然法醫不能界定,但我能感覺到。告訴我,這是誰乾的?」
吳匯沒有動,鄭源抬起眼皮,一字一頓地重複一次:「殺人時,你哭了。」
「十月二十五日下午七點高通廣場,你的所有反常,只有在你身邊加上一個人才能全部成立。告訴我,他是誰?」
「那你想聽什麼?哦,我們剛剛聊到哪來著?命?對,是命。我拿著刀,在那個廣場上轉悠,往左看,往右看,到處都是人,密密麻麻的,跟牲口一樣,黑著臉,排著隊,從樓里出來,進地鐵里去,我剛殺了個人都沒人有空多看我一眼。捅五個,捅十個,死不死,活不活,好像根本沒區別。不過呢,那個男人送上來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是下了狠手。」吳匯眼瞼輕顫,臉色似苦若喜,「後來我看新聞才知道,他就是要跟徐子倩結婚的人,哈,鄭記者,你知道嗎,這就是命,都是安排好的,一點也不錯。」
「除了一個。」吳匯機械地重複了一遍,突然笑出了聲,「鄭記者,你信命嗎?」
「最好的辦法是藏到一堆屍體里。」鄭源不為所動,「可是後面那些都沒殺死,除了https://read.99csw.com一個。」
「單方面暗戀?得不到就殺掉?」
「會有證據的。」
對面的男人臉色迅速灰敗下去,鄭源捕捉到了這一信號。「你問我要證據,不好意思,沒有證據。這個世界上可能人人都覺得自己獨一無二,每個人做出的選擇、採取的行動都是隨機的、自主的,但是我告訴你,不是這麼回事。」鄭源突然將眼神投向對方隱藏在隔離牆後面的下半身:「你大腿上的傷還疼么?」
吳匯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它們正無意識地摩擦著大腿外側,隔著褲子,一塊稍硬的皮膚總是讓人忍不住沿著邊緣摳過去。他有些茫然,再轉回來發現鄭源已經貼近了冰冷的鐵條,下意識皮下一緊,彷彿剛剛發現他柔和的臉部線條下藏著野獸。
「除了瘋子,所有人的行為都遵循邏輯,你不是瘋子,所以你也不例外。徐子倩心口那一刀不是你的習慣手位,事後無差別傷人不是你的自然反應,你殺不死他們,因為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你害怕,也愧疚,但卻不得不做,我看過你殺死袁佳樹的視頻,雖然看不清臉,但刀進去得太九_九_藏_書遲疑了,你說你想殺了他,要我看正好相反,但你還是親手造成了他的死,這種事與願違足夠讓你哭出來。」
吳匯一愣,來不及答話,鄭源繼續往下說:「右邊外側,傷得不深,但創面不好愈合,皮肉應該擦爛了。」
漫長的兩分鐘過後,汪士奇的電話打斷了這段沉默。
鄭源知道自己接近了真相,吳匯張了張嘴,聲音卻遲遲沒有通過喉嚨口,他獨自在沉默中掙扎著,在冰窖一樣的室內額角已經活活沁出了汗。
「我去看過徐子倩的屍體,七刀,從下到上,大部分風格都很一致,唯有一處……」鄭源的手指輕輕點在自己的心臟,眼瞼垂下來蓋住光線,試圖穿越牢籠、空氣和骨血,介入到吳匯封閉的腦迴路里去——他捏著刀,濕滑,粘手,塑膠手柄的紋路烙進掌心,面前是血,背後是人。是的,還有一個人,驚惶,無助,個子高一些,他很重要,他是誰?躍動的光影中,鄭源彷彿聽到吳匯低啞的一聲穿破時空:「快走!」
「比你想的要複雜,不過,你也可以就這麼認為。」吳匯舉手伸了個懶腰,「是,我進雪松就是因為她,跟了一年,盯了一年九-九-藏-書……本來我有更周密的計劃,也許能讓她死得更漂亮些……哎,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機會這種東西是老天給的,身為凡人不能那麼挑。」
「你猜得對,我這麼干就是為了報復。」吳匯慢慢地吐著氣,像是在抽著一根不存在的煙,「只報復一個人,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來,才有了後面的那些。啊,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想要藏起一具屍體……」
鄭源挑眉:「那你又是為什麼要報復徐子倩?她一個企業老總的千金,總不至於對你始亂終棄。」
「說這些細節沒有意義,我並不是一個殺人愛好者。」
「這還是解釋不了你在高通廣場的連續傷人。」鄭源低頭看看筆記本,「你不跑是準備好了承擔殺死徐子倩的事實,但同時你又試圖把這個事實藏到一群毫無聯繫的隨機受害人里。手法粗糙,效率低下,一看就是臨時起意,是什麼讓你突然有了要隱瞞的念頭?你打算瞞著什麼事?還是說……你打算瞞住什麼人?」
「老鄭,快來,我找著吳匯他家了。」
吳匯的肩膀硬了,鄭源把眼神轉了回來,直面吳匯:「我為什麼知道?因為習慣,你走路的時候總九_九_藏_書是左傾。為什麼避開右邊?因為不舒服,短時間的疼痛不足以形成這樣的習慣,急性疼痛我們會傾向於趕緊止疼,只有長時間不愈合的創面才會讓人產生防備。為什麼是大腿外側呢?因為我們的身體跟精神高度匹配,平時你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器官的存在,但是一旦哪裡出了一點異狀,一點凹陷,一個疤痕,一顆突出的牙齒,下意識就會去碰觸,就像你的手,根本無法克制自己去摸那塊傷疤。反應超過理性,習慣超過思維,人類就是這樣容易被看穿。」
吳匯的眼睛裡帶上一點譏諷:「編造這種反轉很有意思,但可惜,你只是個記者,不是小說家。」
「你什麼意思?」
「還有另一個人。」
鄭源知道自己挖出了吳匯的真話,但他沒有想到吳匯給的比他想要的還多。
「我要是說我報復她,是因為她愛那個男人,你信嗎?」
「不是你。這一刀,無論如何不是你。」鄭源口乾舌燥,長久的精神對峙讓他疲憊,追著獵物跑出二十公里,眼看著勝利在望,人卻像灌了鉛似的滯重。他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樑,聲音輕得像嘆了口氣:「你哭了。」
「我不想殺別人,我只想殺https://read•99csw.com了她,殺完了她,後面的那些手就軟了,沒勁了。你知道嗎,殺人很累的,電視里看殺人,撲哧一刀,撲哧又一刀,跟切菜似的,我告訴你,都是假的。刀子捅哪裡容易死?心臟、肺泡、脾臟……」吳匯的手滿不在乎地在身上比畫,給虛擬的自己開膛破肚:「但是呢,前面全是骨頭擋著,梆硬,一刀進去,卡在骨頭縫裡,嘎吱嘎吱的,下不去,出不來……」
到這一刻吳匯才真正確認了自己的輕敵,然而為時已晚,鄭源的獠牙已經扣上了他的命門。
48、49、50……鄭源數著自己的心跳,莫名感覺恐慌,有那麼一刻他甚至希望吳匯能說出點什麼來全盤否定剛才的話,直覺告訴他,逼出來的答案可能會讓某些所謂的事實徹底崩盤,就像他當初經歷過的一樣。那是比死更殘酷的懲罰。
「證據呢?」
命?鄭源想,不想信,然而不敢不信。他有手有腳,奮力奔突,卻總覺得自己逃不出命運的掌控。命是一條看不見的絲線,縛牢了他,稍不留神就拖著他下沉。鄭源不出聲,就當自己默認了,吳匯笑笑,眼神里多了點憐憫。
吳匯小幅度地挪動了一下身體:「誰?除了我,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