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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幾點?四下里從未有過的寂靜。此刻,他急於找到紙筆,記錄下仍然鮮活的印象片段。
「他提出來怎樣的要求?」
「這是一個迷魂陣。」沙地說。
「當然不是。不過地堡倒確實與中村此次失蹤有關。您剛才進入地堡后看到的所有文物、檔案,事實上已在這裏保存了六十多年。根據盟軍當時的協議,這些文件檔案被封存了五十年後,已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陸續解密公開。而其他物品,包括文物,根據當時的約定,一直交由泰國政府保存。所有這些,都是日本天皇宣布停戰後,發生在東南亞叢林的最後一場激戰中的繳獲品。」
「不會是有關貴國政治或軍事利益的秘密吧?」
Ravanna的多種象徵和語義
「第一個要提問的人,是宋先生吧?」

他有些悻悻地放棄了嘗試。走到三岔路口時,通道口醒目的字母和數字讓他停下了腳步。站了有幾秒鐘,他馬上又掉頭回去了。這次,在Ravanna後面又輸入了數字七和字母I。
「是怎樣的條件和交易?」
到這裏,中村事件似乎可以理解了:無論何種原因,無論發生了什麼,一切都肇始於他的考察發現。
「日軍激戰到幾乎最後一人,整個山頭屍身累累。就在今天柬泰邊境的叢林地區,盟軍將這些人包圍了整整七天。當最後通牒即將到來前,他們的指揮官要求就投降事宜進行談判。這支部隊的指揮官,卻並不是軍人。」
這份手稿,在看過它之後,卻讓人更無頭緒了。
披蓬的推斷雖然武斷,但是很合理。
「他的死亡確實會阻斷我們的工作。我們希望您來幫助我們解開這個謎團。您是我們所知的能夠破解中村筆記的最好的專家,並且熟悉他的工作方式。至於中村,我們目前可以提出三種假設:一、他純粹死於意外的墜機事故;二、他是被人謀殺的,有人希望他消失;三、也有可能他並沒有真的死於意外事故,您所看到的墜機現場是個假象,目的是訛詐。前兩種情況,那些覬覦中村發現的人都會一無所獲,因此,我推斷這是場騙局。我們指望您根據手頭資料,重新拉出那根線頭,回到中村研究的起點,然後挖掘出所有真相來。當然,如果中村很幸運地還活著的話,我們也將找到中村本人。」
「回酒店?」披蓬微笑著,「您不覺得這裡是最不會被打擾的地方么?」這個地堡確實是全曼谷最安靜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日本人在戰爭中的很多行為都不可理解。但這些被赦免者,有一部分人確實不是軍人,而是學者。」
「您可以先在這裏仔細閱讀這份資料。之後,我們會提供一切可能的幫助。九*九*藏*書」披蓬做出了詭秘的表情,又遞給宋漢城一個紙袋。「除了您本國的身份,您現在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特聘學者和國際刑警組織的學術顧問,紙袋裡是身份識別卡、委任書和相關國家的免簽照會書。有了這些文件,您可以自由進出您想去的任何國家,並且享有一定的外交豁免權。」
要走出迷宮,有一個最簡便也是最愚直的方法:你拿起一支粉筆,在任意一面牆壁上劃出一道白線,你只需向前走,一直走到白線中斷的那個缺口。
日本與東南亞交流史
宋漢城想,沒人出來阻攔我,也沒有禁入標誌。即使有擅闖的嫌疑,應該也無大礙。自從進入城堡,他還沒有好好參觀過呢,那些最為珍奇的藏品也許就存放在類似這樣的密室里吧。
「從當時繳獲的文件里,我們發現這支武裝護衛的考察隊還有一項秘密使命。他們當時正在叢林地區尋找早期佛教文物,並且已經有所發現。也就是說,可能還存在著另一個秘密洞窟。但當時沒有找到確實的證據或具體的埋藏地點。事後對相關人員的審問也沒有什麼結果。」
中村的隻言片語雖然對宋漢城和沙地這些專家學者頗有吸引力,但對於找到披蓬所需要的線索卻毫無助益。
手稿的後半段,開列出了一大堆參考書,以及博物館、圖書館、檔案館、學術機構的名單,很多機構都能提供所需資料的複印件,或者允許學者抄錄,中村做了詳盡的註解,列出了可以找到的熟人。這份名單不僅覆蓋了遠東地區,也包括了美國國家檔案館和記錄管理局(NARA)、英國國家檔案館、澳大利亞國家檔案館和澳大利亞軍事紀念館等太平洋戰爭涉及國的機構,以及牛津、哈佛、哥大等大學研究團體。
腳步聲在長長的過道回蕩著。在通道中央出現了一個三岔路口,左首是一個單向通道,標記著數字七。也許不是一個通道,因為這裏比剛才走過的通道要寬敞些。兩邊似乎是貨運電梯,宋漢城看到了電梯的指示標誌。再往裡面走,前方出現了一道金屬門,在燈光下反射著冷冷的銀光。
一半仍保持清醒的大腦竭力從睡夢中解脫出來,昏睡著的另一半卻糾纏在亂夢中。毫無關聯的夢的碎片任意拼合重組:他在無數陰暗廊道的迷宮中徘徊遊盪,在枝蔓橫陳的古老廢墟間徒勞地上下攀緣。一會兒他又置身於鹿兒島,海灘空無一人,他和中村正望著海岸燈塔。另一個方向,但見別墅露台上影影綽綽的賓客。
「Ravanna是那支日軍部隊的代號或番號,當年繳獲的儲藏箱上就刷了這個記號。我們就把它用作了進入地堡的指令。」
然而九_九_藏_書,宋漢城很快又墮入了更深的迷霧中。印第安納·瓊斯的尋寶故事也不可能有這樣撲朔迷離的場面,我現在所看到的,究竟是故事的開局,還是結尾?中村失蹤或死亡的背後如果還隱藏著什麼秘密的話,定然與這間密室所藏之物有關。
宋漢城急切地想見到披蓬和沙地,這兩個古代文物的看守人。
這不是標準的田野考察記錄,更像是隨意塗鴉的草稿。在蕪雜的文字中,穿插了中村寫下的幾個研究要點。具體展開的內容卻付之闕如,不甚了了,諸如:
這時,沙地將他領到了一間休息室:有一張床,還有一個簡單配置的衛生間。剛一躺下,宋漢城就來了睡意。他閉上眼睛,意識逐漸模糊起來,可腦海里的那個符咒仍然縈繞不去。
「在我睡覺前,你還有一個問題要回答我,關於Ravanna。」宋漢城在提醒沙地。
「中村了解您剛才所說的那段史實么?」
他走近了金屬門,伸出手掌用力推了推,門紋絲不動。
之前一直緘默不語的沙地在一旁說道:「他的研究工作,讓另一半的秘密浮出了水面。中村上個月在泰國逗留時將這份備份筆記交給了我。」
「你的身份不會也是國家情報局的探員吧?」宋漢城和沙地打趣道。沙地來地堡前所說的「一半的疑惑」現在確實找到了答案。
環顧四周,看到的景象更讓他確信,此處的藏品很可能出自一個被完整發掘出來的早期佛教遺迹。陳列室的兩側排列著十多件浮雕,佛足、法輪、手印、鹿身、獅身和象身。這時,他的目光又被一個新的發現所吸引,一塊契石。
「我的職責,除了研究歷史,還包括守衛它。當然,我也因此得到了很多便利,這裏確實是學術上的阿里巴巴寶窟啊。」
「既已如此,不就沒什麼秘密了么?除非那些人的身份還有問題?」宋漢城問道。
不,不是佛堂,這裏更像是一個陳列室。與曼谷慣常所見的鍍金佛像不同,這裏布滿了粗糲的石像。燈光照出的地面上,縱向排列的細長條石鋪滿了整個房間。這裏約有一般佛寺正殿的一半大小,因為陳設物不多,反而顯得很空闊。
披蓬銳利的眼睛看著宋漢城,「不過,還是我先來作個鋪墊為好。撇開目前發生的所有事情,我們可以先來回顧六十年前的一段歷史。我們今天所要談的話題,就與這個源頭有關。過後您就會明白,為什麼您會被邀請到這個地堡中來。」
明治以來日本佛教研究與東南亞學研究

「是的,確有關聯。不過,照現在情形來判斷,中村失蹤所引發的意外,未必就是最終結果,也許只是它的一個中間過程。宋先生,中村https://read•99csw.com偶然發現了一個秘密。」
他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間。
但此刻,職業的敏感使他迫不及待地開始翻閱起了中村留下的文件。
外邊,是一條很長的橫向過道,四下里悄無聲息。地堡里縱橫交錯的通道沒有任何裝飾,牆面刷成了淡灰色,地面覆有防靜電塗層,只有通風和消防設備以及照明燈裸|露在過道頂端。他所在通道的牆面上有一個醒目的字母H。他忘了自己來時走過的路,只得選了一個方向,胡亂探索起來。他來到了一個十字拐角,選擇了左轉,只不過這個通道的牆面上的標記符號換成了數字八。看來,字母和數字指示了不同的縱橫方向。他繼續向前走去。
他俯身細看佛像底座的裝飾紋,更確信自己剛才的判斷了。底座的雕刻風格不是犍陀羅特有的懸裳座。但它出自哪裡呢?一時間,他好奇心大起。
宋漢城站起身來,擰亮了床頭燈。他發現自己在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里,一個幽閉的空間——自己是在曼谷幾十米的地底下。瞬間,記憶全部涌了回來。難怪這麼安靜。披蓬和沙地,還有辦公室里的值班人員現在在哪兒?他懷疑自己是否還沒清醒過來,雙手握緊成拳。
披蓬從辦公桌上抽出一份文件,遞給了宋漢城,標題是《叢林佛教田野考察》。這不是J博士出示的《當代宗教學學刊》的論文,而是一份手稿複印件,只有四到五頁左右的篇幅。

然而,缺口會在哪裡又會在何時出現呢?誰也不知道答案。
「他的要求很簡單,所有人員都不應以戰俘身份投降,他們將作為特殊僑民直接返回日本國內。這個要求很過分。要知道盟軍在當時只接受無條件投降。他要求和包圍他們的這支盟軍部隊的指揮官單獨談話。這個請求獲准了。在兩人談話結束后,情況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日方要求這個盟軍指揮官直接向太平洋盟軍總部彙報交易條件,並封鎖消息。」

門后昏黑一片,看不清楚裏面。他就站在滑槽口的門沿上,不敢貿然進入。如果被關在裏面,那可是很出糗的事。他伸手在門后摸索尋找著照明開關,打開了室內所有的燈光。
明天,他又將遭遇怎樣的意外?
現在,站在這天外來物般的石像中間,宋漢城約略可以想像到中村為何對其研究考察如此充滿熱忱了,他一定也經歷過同樣的震撼。他的手稿,他隱秘的行蹤和生死之謎,此刻似乎也有跡可循了。
房間深處,正對著他所站立的地方,一尊等身側卧佛像在燈光下泛出無比靜謐的輪廓:它右向而卧,左手前伸,眼目微閉,那超凡脫俗的姿容彷彿已讓時間瞬間停止,也讓這個闖入者怔在了原地。這具佛像由砂岩磨read•99csw•com刻而成,造型古樸簡潔,形象線條令人讚歎。宋漢城屏住了呼吸。在好奇心驅使下,他慢慢移步向前。這是典型的犍陀羅時代的佛像,這一時期的佛教造像因為融合了希臘、波斯藝術的影響而漸趨成熟。但從其粗糲的雕刻手法和飾紋處理的大胆簡略來看,又具有不同於犍陀羅的特質。確切年代似乎還要早一些。隱藏在地下密室的這尊佛像斷不會是近代複製品,這必定是一件極其珍稀的古物。
「這段歷史,與中村的失蹤有關?」
確實有相當數量的日軍,由於深入叢林無法獲知戰敗的消息而負隅頑抗,這在諸多史料中所見頗多。在印度尼西亞,直到二十世紀末,還在南太平洋叢林里找到了最後一位「帝國士兵」。這個仍活在昭和年代的野人回到日本本土時,已垂垂老矣,卻被日本報章譽為「當代魯濱遜」而大肆報道。戰爭的記憶本已隨時間逐漸磨滅,卻時常會有特殊的人或事件重新溢出,猶如地表偶爾一現的礦脈。
他在那裡又待了十多分鐘,然後走出了密室。金屬門悄無聲息地合上了。循著牆上的標記,他很快就回到了休息室。現在,無論如何,他已決定接下披蓬委託的任務。他徹底清醒了過來,已再無睡意。佛陀若有似無的淡然微笑,令他紊亂的心緒一下安定了下來,一個想法已漸漸成形。
「顯然,有人也得到了這份文件。」披蓬加重語氣說道。
刻有「輪迴解脫者惟一之所」銘文的石刻!和神秘郵件中的叢林寺廟門楣銘文完全一致。
「披蓬先生已經安排好了。」沙地說道。
「他們是在準備撤退時被盟軍發現的。指揮官一再聲稱他們只是一支由武裝部隊保護的考察隊。」
他回憶起中村那天的來訪。中村從兜里把這份手稿遞給他時,帶著孩子氣的炫耀,但似乎被什麼事情困擾著。他說在下次過訪曼谷時,會與沙地一同討論這份手稿。「中村在手稿中一定隱藏了一些暗示。我想他把手稿交於我,顯然不是醉酒時的一時衝動,而是某種深思熟慮的安排。如果不出意外,他非常有可能說出實情來。」
「可是,他已經……」
古印度神祗體系
「問題是,如果沒有作為假設的前提框架,我們無法辨析出可能的線索。」宋漢城說,「儘管郵件照片中的寺廟建築樣式和銘文,還有這份手稿,似乎都在暗示中村的發現可能與早期佛教文物有關。不過,披蓬先生,能允許我回酒店小睡片刻么?我這兩天實在是太累了。等明天上午和J博士碰面后,或許我們還可以聽到一些能啟發我們的東西。」從前晚下飛機入住酒店到現在,宋漢城都沒睡上什麼安穩覺。
宋漢城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如丘吉爾https://read.99csw.com所言:真正的才能,在於從錯綜矛盾的信息中進行比對與辨析。披蓬所說的「線頭」已經初露端倪,它就藏在過往歷史與此刻現實交織而成的無形迷宮中。
到了下一個十字拐角,他停住了腳步。如果再次左拐,會不會重新兜回原地啊?這次,他選擇了右轉。這個通道是字母I。
南亞及東南亞早期佛教文物發掘考察
若在平時,這些便利條件可真是求之不得。對於宗教歷史學者而言,這等於給他安裝了一個可以挖掘那些秘密資料的無敵鑽頭,他會馬上決定接受。
「他們守衛的,是太平洋戰爭爆發以來日本在東南亞建立的秘密基地之一,其中儲藏了掠奪來的大量藝術品、歷史文獻、宗教聖物、黃金和珍寶。作為投降條件,他們會把它們完好地轉交給盟軍。如果盟軍不接受這個條件,他們就將與這個洞窟同歸於盡……盟軍接受了這個條件。畢竟,與其一無所獲,還不如放人一條生路,換來洞窟里的東西。盟軍於是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他們要求證實那些寶藏的存在。一個英國上校和幾個文職軍官不帶武器進入了洞窟。他們回來之後,投降協議就生效了。宋先生,您今天所看到的,就是當年的繳獲品。」
披蓬頓了頓,試圖將歷史背景儘快描述完畢。
往生的學問
輪迴解脫者惟一之所:銘文之探究
早期佛教偶像崇拜流變之研究
名單倒可能成為線索。但由於缺乏具體的目標,查證相當費時耗力。
「為什麼這些東西對那些被赦免的人如此重要?」宋漢城問道。
「雖然不足以了解我們現在所談的全部,但他這次折返柬埔寨,應該是獲得明確的線索了。也可能,比我們知道的更多。」
牆面上的金屬外殼提醒了他:我已經知道口令是什麼了。他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按鍵輸入了Ravanna。
金屬滑槽啟動了。他又一次推門。這一次,門打開了。
他們走出了辦公室。
沒有動靜。顯示屏亮了,又暗下去,彷彿在嘲笑他。

一座佛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們就在這裏工作?」
夢中,中村突然轉過頭來,指著背後的山嶺,對他說:「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剛說完,漲潮的海水突然就漫了過來,他急忙起身跑到灘岸的上坡處。潮水似乎吞沒了中村,連足跡也被沖得一乾二淨。宋漢城的呼吸急促起來,努力擺脫著困境……直到從噩夢中悚然醒來,他的胸口仍像壓著塊石頭。夢中的細節離散開來,已無可把捉。

宋漢城一直處於某種半醒覺的狀態中。
「早期佛教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