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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 話羈雲灘 滅頂之災

第四 話羈雲灘

滅頂之災

魚姬淡淡一笑:「看來這個慕茶的確讓你改變了不少。很好,公平交易,我可以給你回元露,但是我也要一件東西。」 媚十一娘甚是茫然,接著看著魚姬嘴裏擠出四個字:「你的內丹。」 媚十一娘聞言一呆,而後慘然一笑,深吸一口氣,拇指頂住丹田,櫻口一張,只見一枚發出幽暗青光的珠子飛了出來,落在手掌之上。內丹一離身,便覺得腳步虛浮,人早已軟到在地,只是手裡還握著那粒事關她生死的內丹,顫聲道:「內丹你拿去,把回元露給我,我得在打回原形魂飛魄散之前把回元露送去慕茶身邊。」
媚十一娘慌亂的搖頭道:「不可能的,你不是有回元露么,可以救豆丁,也自然可以救你。」
魚姬蹲下身子,自媚十一娘手裡取出內丹,微微端詳片刻,驀然纖掌一握,只聽得啪一聲,那渾圓的珠子已然碎裂開來,幽綠的粉塵從魚姬白皙的指縫中流出,轉眼便消失在空氣中。
龍涯擊掌喝了聲好:「好個永不放棄!不知這位朋友是誰?可惜相隔千載無緣結識。」
慕茶將黑蝮的屍身平放在地,伸臂攬住媚十一娘,心知她傷心欲絕,卻無法寬慰,只有轉頭看看周圍兩族倖存的族人,卻發現多是年幼孩童,已成年的所剩無幾,大多都已折損在那場毀滅性的颶風之中,而這些孩童也是因為之前就被勒令待在洞穴中才得偷生,倘若這個時候再遇到別的襲擊,只怕全族覆滅也是不遠了。他沒忘記那卑鄙的始作俑者都躲在高空之上,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會放過這個將玄蛇金蟾兩族盡數覆滅的機會。思慮至此,慕茶猛醒,眼前的孩童大多是玄蛇一脈,而金蟾一族卻所剩不多,就連豆丁也不知去向!
黑蝮慘然一笑,百骸之中再無力氣,只是轉頭看看正扶著自己的慕茶,嘴角動了動,已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一系列疑問跳入她腦海中,翻來覆去也找不到結果,驀然想起慕茶還在外面生死未卜,水靈殿空不空,聖體在不在,甚至水靈霽悠死不死,都和她沒有關係,她只在乎慕茶,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
「不好!是天伏翼!」慕茶臉色一變,高聲呼喚眾人躲避,然而在遮天蔽日的猛禽圍困下,四周如同深夜一般,許多小妖眼力不濟,來不及閃避,紛紛被天伏翼的奪命嘯聲震倒在地,便是那些個道行頗深的戰士,也覺著腦中轟鳴,頭昏眼花!
就在媚十一娘心念起伏之時,那被切開的巨縫又一次被猛禽填補,周圍再一次變得濃黑陰暗,猶如深夜。就在此時,她忽然聽得一聲悠長的鳴叫,抬眼望去,只見那片黑壓壓的鳥群中飛出一個巨大的白色物事,隨著那物事的飛速靠近,那不停的悠長鳴叫已然震得兩耳發麻,頭痛欲裂!
那妖獸被光線炙傷,慘叫一聲飛向另一片被鳥陣覆蓋的暗黑之地,雖說嘯聲不斷,但相隔遙遠,殺傷力也立減!媚十一娘的蛇形劍本要追擊天伏翼而去,不料聽得一陣鳥翼拍打,在鳥陣缺口下方的光亮之中,數十頭銀雕呼嘯而來!
媚十一娘不由自主地張口呼叫,驀然身子一輕,已然自地上坐了起來,先前的衰弱感蕩然無存,此時此刻,只覺得身體遠比之前更為輕巧靈便,體力充盈!
媚十一娘嘆了口氣:「我知道是我的錯,若非為了救至愛之人,也沒有那個臉面去尋小落化生的草藥。其實若非小落的點化,我也不會順著線索找到這裏來。就在我回到修羅澤的第二年,我被一陣若有若無的草笛聲引到了斷山鐧前,然後看到那裡擺放了不少菜肴酒食,我就知道有人來拜祭過小落和鼉刖,可是那周圍沒留下任何氣息,我就猜到前去拜祭的是什麼人。於是便留在修羅澤,一邊看顧豆丁等小妖,一邊等待。這數百年下來,也讓我想通了不少事情,你希望我在這裏說嗎?」 言畢轉眼看看周圍的明顏、三皮與龍涯。
黑蝮滿意地點點頭,目光轉向已經泣不成聲的媚十一娘,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抬起指頭遙指遠處的水靈殿,似乎還有話說,但是很快手臂已經無力地垂下,含淚的眼睛也瞬間失了神采。
正是腹背受敵,最可憐的還是玄蛇金蟾兩族的小妖們,面對天伏翼的嘯聲全無半點招架之力,幾個回合下來,折損了十之八九,只有僥倖逃進洞中的幾個得以存活……
鋼爪習慣性的偷襲很少落空,原本以為這快如閃電的一叉會將正在全力對付天伏翼的媚十一娘結結實實地釘在地上,只是沒想到這樣的距離,這樣的速度,居然會有人自己送到他鋒利的長叉之下,以血肉之軀擋住刺向媚十一娘的致命一叉!
龍涯專註的看著魚姬黯然神傷的臉,忽然心念一動:「其實我早該猜到的。在天盲山魚姬姑https://read.99csw.com娘為暗箭所傷之時,我曾套問過貓丫頭。她只說出一個『天』字,就被魚姬姑娘阻止。而今想想,這個『天』便是那位統領三界的無上天君。」 魚姬微微一顫:「龍捕頭果然通透。」
龍涯心裏咯噔一聲,遲疑地看著魚姬的雙眼,低聲問道:「魚姬姑娘的酒館也不過才開幾年而已,時常來此處叨擾的……你……你不是說……我吧?」 魚姬掩口一笑:「難道還有第二個嗎?」
媚十一娘繼續說道:「待到我們幾經辛苦來到修羅澤的時候,這裏的景象和我當初離開的時候一般無二,還是那麼寧靜安詳,我找到地方安置好豆丁等人,便只身前去斷山鐧附近,希望找到那種粉色的草,但是無論我怎麼找,也是徒勞無功。」
魚姬淡淡一笑,眉宇之間頗為落寞:「我只是一個逃兵,僅此而已。」
龍涯搖搖頭:「我雖不甚明了魚姬姑娘與那高高在上的天君有何淵源,但見他擺弄蒼生的手段,也不由齒冷。這些年在魚館也看過不少光怪陸離的事兒,想想皆是因其而生。魚姬姑娘隱於市井,料想也是因為這個緣由。」
魚姬淡淡一笑:「我替小落殺了你一次,這筆恩怨從此了斷,但是你我還有另一段淵源。你自己看看胸前的水侍印。」
媚十一娘扯開衣襟一看,只見那原本黑色的印記此刻卻變成了泛光的銀白!
媚十一娘神情錯愕地看著眼前的魚姬,只見魚姬的指頭已然迅速的恢複原樣,半點傷口也不見,於是顫聲問道:「你做了什麼?」
黑蝮年紀老邁,受如此重傷,再無愈合的希望,只是心裏懸著女兒和族人,所以強打精神苦苦支撐,然而大限已到,也是無可奈何。眼見女兒平安回來,總算放下心中大石,苦笑一聲:「十一,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今後……玄蛇一脈就交給你了。」
……
魚姬喃喃言道:「確實如此。倘若當年的六道浩劫從未發生,興許現在依舊是那個平和安寧的世界。只是世上事往往都沒有倘若,既然經歷天崩地潰,六道之中應劫而來的又豈止是故事里的那些人。」
媚十一娘喪父之痛猶在心頭肆虐,見得此景不由得怒火中燒,抹去臉上的淚水抽出那把蛇形劍咬牙道:「好你個扁毛畜生!老娘不來尋你,你倒是自己找上門來。」言畢那把蛇形劍一揮,只見劍身暴漲數十丈,原本黝黑的劍身卻變成一條碩長的銀色巨蟒,橫掃鳥群而過,頓時將黑壓壓的鳥群劈開一條大縫來,縫口透下的陽光中無數猛禽跌將下來,非死即傷!
這是一個寬大而冷清的殿堂,牆壁上刻滿她看不懂的咒符,凹陷的字體發出隱隱靈光,殿堂里分佈著一些似玉非玉的傢具,不外乎就是些座椅牙床香案之類,甚至還有一個巨大的梳妝台,鏡面邊雕刻著無數獸紋,甚至遍布了整個牆面。
天伏翼無法展翅滑翔,碩大的身驅頓時沒頭沒腦地朝地面撞了下來,在地面撞出一道深深的溝渠,並順勢滑向銀雕玄蛇金蟾三族混戰之地,被上空透下的陽光曬得嘶吼不已!
「慕茶……慕茶……」媚十一娘念叨著,飛快地奔了出去。
媚十一娘眼中的神情既驚又喜,奔到妝台前拿起那小瓶,轉眼看看魚姬單膝拜伏于地:「多謝主上惠賜,十一定當為主上效力,萬死不辭!」
雨水很冰涼,一旦進入,媚十一娘便覺得眼前一片刺眼的強光,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直到感知雙腳踏上實地,方才睜開眼睛。眼前不再是那春光旖旎的金明池,而是一座寬大而冷清的殿堂,正是數百年前她闖入的水靈殿!
鋼爪見媚十一娘兩眼血紅不由心頭一寒,心想這娘們怕是瘋了,正想掙扎著脫身,驀然回首,卻發現媚十一娘發狂一樣地推著自己撞去的地方正是那高聳的水靈殿!
三皮見只有魚姬一個人回來,忍不住問道:「掌柜的,那個女妖精呢?你把她給宰了?」
媚十一娘不由自主地走將過去,見那玉盒的蓋子上鐫刻著一個古體篆字,就和烙在她胸前的水侍印一樣。驀然心裏一跳,心想這盒子里的莫非就是父親曾經說過的水靈霽悠依序統領獸道之時用過的法身不成?被好奇心蠱惑著,她遲疑地打開那個玉盒,可是結果卻讓她很意外。
魚姬嘆了口氣:「將來的事情會如何沒人知道,你救回慕茶就留在此地好好修行繁衍生息吧,重建玄蛇一脈才是你應有的擔待,別讓你父親失望。」說罷轉身走向那面鏡子,就如同水滴融入了一眼清泉,再無半點蹤跡……
媚十一娘只覺一道寒流自眉心而入,遊走全身,最後凝聚在右胸之上寒徹心肺,她微微揭開衣襟,只見右胸之上出現一個三指寬https://read.99csw.com的古篆烙印,乃是一個「水」字。
慕茶見得天伏翼滑翔而過,追擊逃生的小妖,不由得心中恨極,長鞭一揮席捲而出,正中天伏翼脖頸,本想將至拉到陽光之下,哪裡知道那妖獸力大無窮,居然揮舞長翼,將慕茶扯離地面!
龍涯又是驚奇又是狂喜:「可是自打咱們在鬼狼驛結識以來,何曾跟魚姬姑娘說過那樣的話?難道……」他突然想起魚姬離開鬼狼驛時曾經提過的那個人情之說,豁然開朗:「難道千年前……前世咱們真的有過一面之緣嗎?」
轉目四顧,只見遠處傾斜的金靈殿一角正壓在附近的一處藏身洞穴之上,想來那裡還困住了不少族人,正打算招呼眾人前去營救,忽然間眼前一黑!待到他抬眼看去,只見天空中烏雲密布,黑壓壓的一片。待到看清楚了,卻是銀雕一脈手下的猛禽,數量比之上次來襲已然多出數倍,正密密匝匝地覆蓋下來,遮天蔽日,四周的光線也隨著猛禽的逼近而漸漸暗淡下來!
魚姬聞言眼光一寒,注視著媚十一娘的雙眼沉默片刻,而後言道: 「你跟我來。」說罷轉身走向船頭,只見船頭兩側的池水開始微微波瀾,無數細小而晶瑩剔透的水珠開始自水面遊離飛向天空,便如同下雨一般,出現一道密集的雨簾,只是這雨簾的方向是與常理完全相反。
鋼爪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的長叉只是貫穿了合身撲上的慕茶,唯有叉尖穿透慕茶的身體在媚十一娘的背上留下幾處輕傷。
慕茶嘆了口氣:「只怕是等不到到達那裡,我就已經打回原形,老死於半路上……我現在的狀況根本抵抗不了時間的反噬。」
她看到鋼爪的長叉還釘在那滿是血腥的地上,只是被釘在長叉下的慕茶不見了!
「你……你……」媚十一娘雖然早已猜到了魚姬的身份,但聽到魚姬此刻的言語,依舊是難以言喻的驚悚:「原來你果然沒有死。」而後她慘然一笑:「殺了我吧,我只求你用回元露救我的丈夫!」 魚姬看看媚十一娘:「聽你的口氣,似乎已經豁出去了。」
待到媚十一娘悠悠醒來,發現周圍很靜,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多久。
慕茶費力地喘息一聲苦笑道:「我說真的。不過,我想也撐不了多久了,鋼爪那一叉正中要害,就算僥倖逃得性命,過不了多久就會打回原形,讓你終日對著個蛤蟆也甚是委屈,看來你我緣分到此也就盡了。」
媚十一娘嘆了口氣,正要招呼幾個孩兒們出去,卻聽得一聲微弱的言語:「十一,是你嗎?」 媚十一娘聞言不覺兩行淚下,那是慕茶的聲音。
這哪裡是什麼神殿,分明是女子的閨房,一切都很考究,只是布滿了雪白的浮塵,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人踏足過。東面牆邊立著的香案上擺著一個精緻的玉盒,泛著柔柔的白光。旁邊擺放著一些供果鮮花之類,花朵鮮艷,果實飽滿,就像是才供奉的一樣,只是表面布上了厚厚一層雪白的浮塵,很明顯是擺上了無數年,依舊不曾衰敗。
媚十一娘看著魚姬的白色衣裙消失在雨簾之中,雖說心中畏懼,但依舊是鼓起勇氣跟了進去。她已經一無所有隻剩下一個慕茶,縱然眼前這個神秘而可怕的女子會如何對付自己,那都早不在她考量之內。
大堂火盆里的炭火已經只留下星星點點的火斑,微弱的光影浮於魚姬面龐之上,憑添幾分失意。她下意識地晃了晃手邊的酒壺,才發現壺中已空。
「水侍印,」媚十一娘心中一寒,心想爹爹連水侍印也傳了她,必定是已知傷勢難愈,才會有此安排。思慮之下,淚如泉湧:「十一不要這水侍印,十一也不要當族長,十一隻要爹爹安然無事……」
媚十一娘看到慕茶為自己擋下那致命的一擊,整個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就在此時,那被曬得渾身瘡疤的天伏翼長嘯一聲,整個碩大的身軀彈跳起來,朝媚十一娘撞將過去!
黑蝮嘆了口氣,勉力直起身子,乾指點向媚十一娘額頭,只見一道銀光自黑蝮指尖射出沒入媚十一娘眉心。
魚姬的目光移向街面的飛雪,淡淡一笑:「不是前世,是今生,不過,那又是另一個離奇的故事了……」
魚姬歪著頭專註的看著龍涯滿面的神往之態,嘴角微微上揚:「這位朋友總在當值的時候溜來我這傾城魚館,最愛喝館里的離喉燒。被貓丫頭戲弄也不以為忤,對三皮倒是頗不客氣。」
「你不要命了?!」鋼爪的臉因為驚恐而扭曲,他沒忘記這水靈殿是可怕的禁地,除了水靈尊本人和得到水侍印的玄蛇一脈族長外的任何人,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天君也難以抵抗那水靈殿的結界。
慕茶領著玄蛇金蟾兩族的戰士一聲https://read.99csw.com發喊衝上前去,只見刀劍橫飛,雙方各有損傷,然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生死相搏之下,自是無所不用其極。只是銀雕一脈人多勢眾,時間一長玄蛇金蟾兩族傷亡慘重…… 媚十一娘撤劍前去相助族人,頂上的鳥陣則有閉合之勢,暗處的天伏翼便蠢蠢欲動,聲聲長嘯奪命追魂!
魚姬站在那面碩大的鏡子面前,伸出手去輕輕拂拭妝台上的雪白微塵:「算算時間,也有一千多年沒有回來了。」
媚十一娘心知那鋼爪之所以找來這上古妖獸助陣,便是想借這奪命嘯聲擊殺玄蛇金蟾兩族的小妖,讓他們兩族無以為繼,愈加敗落。於是清嘯一聲,手裡的蛇形劍直刺天空,挽出一片劍花,劍鋒攪動之處,將上方密集的鳥陣卷出一大片破口來,光線投映下來照在天伏翼身上。
「倘若僅僅只是幾個杜撰的故事,倒是輕鬆許多。」龍涯目光落在街面飄飛的細雪之上,白色的雪花在暗夜之中分外皎潔,卻偏偏無比細小,飄落於地就融入泥濘,化為一片混濁:「小阮等人的悲劇始自不同種族的利益爭鬥;天盲山中更是弱肉強食,將人性之惡展露無遺;白隱娘與媚十一娘雖是得道的精怪,也依舊逃脫不了任人魚肉的可悲。細細想來,無論人也好,妖也好,甚至是神,都無法擺脫爭權奪利的怪圈。」
媚十一娘搖搖頭:「你我之間,何來的辛苦?」說罷伸手攙扶慕茶,走出洞外。
媚十一娘錯愕地看著手裡的蛇形劍,心想怎生突然變得如此厲害,而後轉念一想便知其中的玄機。劍還是那把劍,只是用劍的人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媚十一娘,因為她多出一個水侍印,傳說中只有水靈尊的近身侍從才會有的水侍印。在她很小的時候,所有的兄弟姊妹之中只有她一個可以煉出蛇形劍為護身利器,之後父親對她的種種苛刻訓練便是寄望於她可以繼承水侍印成為真正的水靈近侍。她本以為那只是個虛無的榮譽,現在看來這個印記遠沒有她想象中的簡單!
鋼爪見天伏翼撞倒媚十一娘,心想此乃天賜良機,於是想要收回手裡的長叉,但是很快,他臉上的表情變得甚是驚訝,因為他的長叉如同嵌進了狹窄的石縫一樣紋絲不動!然後他看到被他的長叉釘在地面上的慕茶死死的扣住了那把刺進自己身體的長叉,大吼一聲:「十一!」 吼聲未盡,一道巨力已然撞到鋼爪身上,一時間鋼爪腳步趔趄,身形不穩。卻是媚十一娘眼見慕茶為救自己折在鋼爪手下,心中哀痛憤怒,哪裡還管蛇形劍脫手,也不去想與比自己塊頭大出許多的鋼爪角力有多少勝算,只是大吼一聲合身撞了上去,居然將鋼爪健碩的身軀推得飛快地朝前滑去!
一切發生的很快,媚十一娘只覺得身子猛地一震,便失了神志,甚至沒有聽到被自己死死抱住的鋼爪臨死前發出的凄厲慘號。當然,叫得多凄慘也是沒有用的。他進了不該進的地方,自然也逃不開灰飛煙滅的命運,無數黑色的飛灰自神殿飄灑出去,那便是鋼爪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媚十一娘只覺得全身百骸之中再無力氣,接著便見得魚姬將手指探進口裡一咬,纖細指頭上頓時鮮血淋漓,而後那冰涼的指頭點向自己的額頭,一瞬間一道難以言喻的寒流自額頭湧入遊走全身,就如同當初父親臨終時為她烙下水侍印一樣,只是這一次的寒意更為強烈。
明顏伏在桌面上已經睡熟,今晚她破天荒的喝了不少,早已不勝酒力。簡單的人,自然少有煩惱。即使明知前路步步荊棘,但在她內心深處卻從未憂慮,似乎只要有她仰仗的掌柜的在,一切都不足掛齒。
慕茶慘然一笑:「那玩意兒是數千年前水靈霽悠依輪迴之序主事獸道的時候論功行賞傳下,只此一瓶,救豆丁已經用完了。哪裡還有許多?看來是命中注定……我變回蛤蟆后,這群孩兒們就勞煩你看顧了。」 媚十一娘泣道:「又是交給我看顧,爹爹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有膽子你就變回蛤蟆,丟下我一個試試,看我不一口一個吞了他們。」 慕茶啞然失笑,卻牽得傷口疼痛:「這才是你媚十一娘的本色啊,嘴硬心軟,豆丁他們跟著你我很放心。」
媚十一娘恨透了這頭上古妖獸,將蛇形劍一收便直斬而下,想要將那妖獸斬殺當場,替兩族被戕害的孩兒們報仇。不料劍到中途,卻驀然背心一痛,倉促之間將身一滾,險險避開,卻聽得嘭的一聲,一個金色的身影被一隻長叉牢牢地釘在了她身旁的地面上!
魚姬也不去理會這對冤家,只是走到桌邊坐下,見旁邊的龍涯眼神頗為耐人尋味,只是微微一笑:「難道連龍捕頭也在懷疑我殺了她?」 龍涯笑笑搖頭道:「沒有,九*九*藏*書聽了媚十一娘的故事,我只是在揣測魚姬姑娘究竟在這個故事里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汴京城中已經打過三更,打更人走街串巷,呼聲悠長。
媚十一娘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會帶他們去修羅澤,那裡很安全,沒有任何紛爭和傾軋。你在這裏等我,不管是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我總會找到可以救你的葯回來。」 慕茶與媚十一娘隔著結界相望,心中自是依依不捨,然而事到如今暫時分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唯有互道珍重,揮淚分離。從此慕茶留在了羈雲灘的金靈殿中,媚十一娘帶著豆丁等小妖踏上了前去修羅澤的路途……
小妖們紛紛讓開,慕茶慘白的容顏出現在媚十一娘面前,依舊是溫暖的笑容仿若暖春。
「你從你父親那裡繼承的水侍印只是你們玄蛇一脈血液中世代相傳的烙印,這個才是真正的水靈尊近侍才會有的印記。」魚姬站起身來踱向那面巨大的鏡子,繼續說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又是玄蛇一脈唯一的傳人,以後應該有用得著你的地方。不過你別得意,我給你水侍印既是認可,也是制約。若是有一天我有什麼不測,或者是我知道你又有惡行,便會收回水侍印。一條失去自身內丹的蛇精會怎麼樣,你很清楚。」說罷袖子在妝台上一撫,一隻青玉小瓶出現在妝台之上:
媚十一娘一心關注慕茶,哪有提防,頓時被撞得摔將出去,蛇形劍也脫手而出,釘在遠處的泥地上,轉眼間那天伏翼已經拖著一身傷疤連滾帶爬地撞進那片濃黑的黑暗之中。
就在此時,媚十一娘的蛇形劍飛卷而來,轉眼間將那妖獸的雙翼牢牢纏住。
媚十一娘與慕茶俱是心頭一沉,飛奔上前攙扶黑蝮,才發現黑蝮背心一條既寬又深的創口,也不知道是在躲避颶風之時被什麼物事擊中而造成,幾乎從後背貫穿胸前,就連最為重要的心脈也被撕裂!
玄蛇一脈終於只剩下了她一個,就連事先逃進洞穴的小孩兒都被殘忍的殺死在洞中,很明顯,這場戰役她們輸了,敵人在殺光所有抵抗者之後又進行了搜索,斬草除根……
那個盒子是空的。
媚十一娘喜極而泣,經歷這等劫難,能夠再度重逢,已經是天大的喜事,她伸手觸碰慕茶的面容,顫聲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死。」 慕茶嘆了口氣:「那是,我們只拜了堂,還有很多事情都還沒做,自然還不捨得死……」 媚十一娘拭去眼淚笑道:「又來胡說八道,沒一點正經。」
媚十一娘搖頭道:「別再說這些胡話,就算沒有了回元露,我也會想辦法找到靈丹妙藥來救你。」驀然間心念一動:「小落……找小落,她可以救我,一定也可以救你,我們去修羅澤……」
媚十一娘見得眼前的慘狀,不由得悲從中來,哀聲泣道:「爹爹別這麼說,您得好好保重,這麼重的擔子十一挑不起啊。」
三皮蜷在酒廊羅列的大酒缸之間的空隙里,身軀隱在幽暗夜色之中。他也想像明顏一樣醉去,只是喝得越多,反而更是清醒。越清醒,也就越發糾結于父母的舊事。曾經他以為這一生都只是混吃混喝坐等飛升,族群衰落分散也只是人各有志。而今知道了那些隱藏於安逸生活之後的惡意擺布,也能深切體會母親的良苦用心。往後是繼續隨波逐流,或是像母親從前一樣與天爭命,堅守身為天狐傳人的驕傲與自由,這已經是今晚最大的困惑。他抬眼看看門廊之上隨風微動的燈籠,傾城魚館四個字在朦朧暖光映襯下似乎要從昏黃的燈籠紙上飛躍而起。他本以為當初跟著明顏來到魚姬的酒館只是一個意外,而今看來,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數……
「沒怎麼注意酒卻盡了,我再去取一些來。」魚姬緩緩起身,正要提起那隻空壺,龍涯的手掌已經輕輕覆在了酒壺之上:「酒入愁腸愁更愁,若是失意,再醇香的佳釀也是苦的,飲下只是平添抑鬱,又何必糟蹋魚姬姑娘的美酒?」
裝聖體的盒子是空的,那聖體又去了什麼地方?
明顏狠狠的掐了三皮一把:「不關你的事就別問,小心我把你給宰了!」
媚十一娘微微頷首:「沒錯,我害死小落,你已經容不下我,何況我還知道你的身份,就更沒打算活著出去,若是用我這一命換得慕茶得救,就已是求仁得仁,夫復何求。」
魚姬自我解嘲地喃喃言道:「我曾說過自己只是一個逃兵,只因昔年為人處世過於謹慎,權衡得越多,也就不免隨波逐流,以至於放任大禍釀成,真到了孤掌難鳴的境地才會有昔日修羅澤詐死重生之事。起初隱身市井的確是為了避禍而獨善其身,沒想到混跡人世越久,冷眼旁觀許多不平事,根源皆是因當年之禍衍生。一時怯懦累及蒼生,https://read.99csw.com久久自責難安。直到開了這家傾城魚館之後,一杯酒一個故事交一個朋友,漸漸身邊的朋友也就越來越多。見過他們的堅韌與抗爭,潛移默化之下與當初孤身避禍的心境已不相同。」說到此處,魚姬臉上浮起一絲微笑, 「尤其是其中一個朋友,很久以前他曾對我說過一句話:『無論什麼樣的境地,只要還有值得自己去守護的東西,就應該有為此而戰的勇氣,永不放棄……』迄今為止已有千年,仍言猶在耳。」
那天伏翼飛行速度極快,一路橫掃而過,遍體的白光映出地面無數小妖的屍體!
媚十一娘聞言眉頭深鎖,忽然間想起水靈殿里的鮮花供果來,繼而面露喜色:「不會的,我看到水靈殿里的鮮花和果實都不受歲月的侵蝕,想來是結界保護所致。既然水靈殿可以。這金靈殿自然也可以,你是金蟾一族的族長,自然也繼承了金侍印,可以自由出入神殿。」
慕茶知他心意,於是開口道:「岳父請放心,小婿會儘力保護好十一……」
慕茶聞言微微思索:「這也是一個辦法,咱們不妨一試,只是得辛苦你去找可以救我的葯了。」
那金靈殿已然傾覆,門口洞開,也就不必費力地從台階進去,媚十一娘將慕茶扶到門邊。那金靈殿的結界稍微靠近一些,便使得她很不舒服,無奈只得就近放下慕茶,讓他自己慢慢地爬進去。慕茶一番辛苦,總算進入傾倒的神殿,平躺在原本是牆的位置上,果然覺得自身妖力不再外泄,隨後探出頭去對媚十一娘言道:「留在此處果然是個保全自己的好辦法,你放心去吧,順便把豆丁他們帶上,他們還小,留在此地始終不安全。」
外面的世界也很靜,天依舊很高,陽光依舊燦爛,只是往昔美麗的家園已經一去不復回了。
媚十一娘跌跌撞撞地循聲找去,只見傾倒的金靈殿下方隱藏著一個洞穴,正是當初他們開鑿出來,給小妖們避禍的所在。她彎腰走了進去,一個小小的身子撲了過來,卻是豆丁。轉眼看去,幽暗洞穴中還有幾個戰戰兢兢的小小身影。媚十一娘心中一酸,心想大概是因為這洞穴正好被傾倒的金靈殿擋住,銀雕一脈的人想必是忌諱著金靈殿的結界不敢過來搜索,所以才讓豆丁這幾個孩兒逃過一劫。
魚姬冷冷言道:「你當然找不到,小落早讓你給害死了。你所見的粉色纖草只是小落法身的殘餘,在那之後,就已然歸於修羅澤之地不復存在。」
媚十一娘沒想過許多,她只是自小就謹記著那是一個進去就會丟掉性命的地方,而今她只想死!拖著這個萬惡的扁毛畜生一起死,就算是被水靈殿的結界毀去元神也在所不惜!所以她一咬牙,雙手抱緊拚死掙扎的鋼爪,雙腿在地面猛地一彈,藉著勢頭飛身而起,兩人如飛鳥投林一般越過高高的台階,撞向那神殿堅實的地面!
媚十一娘原本順著黑蝮手指的方向看向水靈殿,心中本有不少疑問,忽然間見得父親氣絕身亡,就猶如被人在腦後敲了一棍似的,半晌回不過神來,只有兩行清淚流淌而下。
魚姬嘆了口氣,鬆開酒壺坐回桌邊:「可能故事說得太投入,想要抽離,卻是不易。」
來襲的銀雕一脈和他們部下的群鳥早已散去,那可怕的妖獸天伏翼也沒了蹤影,在一望無際的泥沼中橫著無數屍體,有敵人的,也有族人、朋友的……
「快!快躲起來!」慕茶見事不對,一面招呼小妖們躲藏,一面集結兩族殘餘的戰士準備應戰。
慕茶順勢翻身落在那妖獸背上,還未站穩身形,那妖獸已然將身一翻,將慕茶掀下背去,那鋒利的指爪一探,飛快地朝慕茶頭頂抓落,若是被一擊即中,便是銅頭鐵顱只怕也會被抓得粉碎!
媚十一娘的心懸到了嗓子眼裡,這樣的情況下,她不敢去想慕茶究竟是死了,還是被銀雕一族的人馬抓了去,只是徒勞的呼喊著慕茶的名字,在那片滿是血腥的土地上尋找,就算是喊得喉嚨嘶啞,也是毫不停歇。直到她尋尋覓覓,來到傾覆的金靈殿附近,她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哼歌,正是那首慕茶常在悠長的深夜中在她的洞外哼唱的情歌!
既然水靈霽悠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亡故,而這水靈殿也只是空無一物的墳冢,那父親一直守著這個空冢,還有什麼意義?父親去世前遙指這神殿難道只是告訴她要記著來供奉不成?
金明池依舊風和日麗,魚姬聽得媚十一娘說完那段發生在羈雲灘的舊事,微微動容,也不言語。
「這就是你要的回元露。」
船上的龍涯等三人看著魚姬和媚十一娘一前一後步入那雨簾之中消失不見,自是各懷心事。不多時,卻見得魚姬自雨簾中徐徐走出,一踏上船頭,那上升的雨簾頓時倏地落回池中,半點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