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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天獄怨 緣生

第一話 天獄怨

緣生

鷹隼沉聲道:「帝女冰雪聰明,早已猜到又何必再問?當初風郡質子圖謀逃逸,被捉回之後暴露了風郡意欲發兵的意圖。倘若當真開戰,帝女的安危自然難測,所以大殿下執意前來風郡營救帝女,卻為一眾皇室宗親所阻。無奈之下只好在御前將北冥大營重兵兵符暫交二殿下,並親自率十二親兵將領長途跋涉而來,那雙岐靈角……是被大殿下親手斬斷……」
「帝女!」鷹隼早已飛身而起,落在床榻邊伸臂挽住魘璃的身體將她拖離了那串會吸血的珠串,滿臉的不可思議。雖然他沒見過這樣的物事,只是本能地感知那珠串頗有些詭異。低頭看去,只見魘璃原本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片怒意。隨後她伸手甩開他的手臂,一把將那串詭異的赤色珠串抓在手中,怒道:「你幹什麼?」
約莫過了半炷香時間,水中傳來一聲嘩啦裂響,鷹隼剛想轉身,卻聽得魘璃沉聲喝道:「本宮說過,不得回頭!」
鷹隼見魘璃雙眼灼灼,雖然氣息虛弱,但言語之間卻有一種無法拂逆的氣度。他先是一呆,而後嘆了口氣鬆開手轉過頭去,這位帝女比他想象中還要倔強。入宮之時,大殿下曾對他提過這風郡皇城之地的結界對她的影響,但這樣瞬息之間便會衰弱氣竭的狀況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他無法想象這囚居的七百年中,她曾經多少次掙扎于生死之間。也難怪大殿下會不惜代價地定下這次風郡之行……
魘璃抬眼看看鷹隼,讀出他眼中的複雜意味,一時間就如同被火炙了一下:「你的眼神很討厭,似乎是在可憐我……鷹隼,你可別忘了本宮是什麼人,https://read.99csw.com若是再讓本宮看到這樣的眼神,你這對招子就別要了!」 說罷拂袖一揮,床榻上的紗幔已然飄然落下,將她與鷹隼隔開。
魘璃搖搖頭,心中傷感:「你也不必瞞我,我雖囚居此地七百年,但朝中之事也時有耳聞。父皇在位已兩千載,依慣歷早該立定儲君。大皇兄仁愛英明,且為皇族長子,我與二皇兄魘暝還未出世,他便已經執掌北冥大營安邦定國,為百官擁戴,按理應是接掌帝位的不二人選;無奈那魘……二皇兄乃是為水靈尊所眷顧,頭頂紫金靈角降世的紫金帝嗣,雖說而今尊主已不在世,皇族之中人依舊認定他會接掌帝位,又因為舍長立幼有違倫常,且魘……二皇兄少不經事,時有劣跡尚需歷練,父皇無奈才將立嗣之事拖到如今。為免厚此薄彼,兩派起爭執,故而將兵權一分為三。大皇兄掌北冥大營,魘……二皇兄掌南川大營,而拜你為鎮川上卿,實際上是直接受命于父皇,維持兩個派系平衡。而今大皇兄顧惜兄妹骨肉之情,念著昔日約定決意以身犯險來風郡救我,將兵符交予魘……」她每每提及二皇兄魘桀都不由自主地直呼其名,隨即循禮尊稱二皇兄,如此反覆幾次,煩躁心起也就懶得再改口,繼續言道, 「他心心念念只為夢川國主之位,而今拿到大皇兄手上的兵權豈會輕易交還?倘若真與風郡開戰,自會藉著戰事將北冥大營肆意損耗,或是將軍中頭領盡數撤換為自己心腹。大皇兄交出兵符,實際上是交出了錦繡江山……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魘璃心神激蕩九-九-藏-書之下陡然氣息急促,冷汗涔涔而下,那種熟悉的乏力感來得毫無徵兆,她雖悲憤激動,卻不曾忘記距離上次入水續命也有半月有餘。
鷹隼縱身落在魘璃面前,低應一聲:「微臣不敢,只是而今已過半月,帝女的計劃究竟是什麼,微臣還不得而知。」
所謂質子,亦隨時會成為棄子。也就是說,她是一開始就被犧牲的那個。儘管擺出這樣一副無所謂的面孔,可事實上不可能真正的無動於衷,其中的悲哀委屈可想而知。細細想來,這位庶出的帝女也可謂命途坎坷……
魘璃淡淡一笑,將目光移向那水池中的波光,喃喃言道:「還不是時候,時機成熟了,你自然會知道。」
室內只有溫吞的水聲,許久之後,方才聽得魘璃低聲說道:「其實,這些天來,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暝哥哥……大皇兄本執掌北冥大營重兵,駐守六部戮原舉足輕重,怎可親自前來風郡?何況他頭頂雙岐靈角光耀奪目,怎麼可能避過風郡諸多關口的重兵盤查來到這皇城之外的?」
魘璃微微轉了轉眼,眼角的餘光劃過頂上的橫樑,長久以來的警覺已經讓她能敏銳地感知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你不是說你懂得何為君臣之儀嗎?身為臣子,這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主子,不覺得有欺君之嫌嗎?」
鷹隼暗自搖頭,只得抄手而立,聽得魘璃攀著池沿離開水面,隨後緩緩地從他身後蹣跚而過。雖說生死危機已解,但從虛浮的腳步聲可知她並非完全恢復如常。這樣的情況下,她寧願自己一步一步地挪回床榻,也不願他施以援手,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九-九-藏-書也表示這位帝女並非百分之百信賴自己。
鷹隼看著她用冰冷的口吻說著自己的事,就好像是在談論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然而言語之間的怨尤之氣卻是顯而易見。鷹隼突然明白了那日她為何會問他是奉何人之命而來。
魘璃不欲最脆弱之時展露人前,只是伸手拍開鷹隼的手:「不要你管!本宮命你轉過頭去,不得……回頭!」
就在鷹隼背過身去心念急轉之時,魘璃艱難地支起身子爬到池邊,順著栽倒之勢滑入水中。
鷹隼澀聲道:「莫非……這七百年來,帝女都是……」
「自殘?這副皮囊雖無用,本宮倒還是知道珍惜的。」魘璃冷笑一聲抬起那隻划傷的玉臂,只見創口已然迅速地愈合,只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我不知道風郡皇室頂禮膜拜的風靈殿離這裡有多近,只知道在這個該死的鬼地方結界很重,我如不削弱氣血,就跟帶重枷沒什麼兩樣。那珠串不過是一個容器,總不能讓夢川皇室的靈血就這麼白白消耗掉。遲早一天能派上用場。」
整間宮室再度回到靜謐之中,除了溫吞的水聲和浮現在四壁藻頂的水紋波光外,就好似空無一人一樣的寂寥。鷹隼仰躺在藻頂的寬大凹槽之中,著眼之處只剩那一片微盪的波光浮影。若是在今晚之前,他只會覺得下面那位帝女任性乖張,意氣用事,而此刻,似乎又有了些不一樣的認知……
也對,在這樣的環境下撐過來的人,原本就不可能輕易信人。
魘璃緊咬下唇,看著鷹隼的身影消失在藻頂的陰影之中,心頭又是氣惱又是不忿,更夾雜幾分悲哀。就好似藏得很深的傷口被他窺見一般https://read.99csw.com,若是沒有那一道輕煙也似的紗幔,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掩飾。
魘璃冷冷言道:「很奇怪嗎?他們為了防止這囚宮裡的人出逃,從建造這宮殿的那天開始,就動了手腳。進來的人除了像沅蘿那樣天生體質孱弱的不會受太大的干擾外,即使是鋣那樣的小孩子也靈力銳減身體困頓。而我……拜這副無用的皮囊所賜,也只能適當削減氣血,換取行動如常。不過,這似乎也不是什麼值得上心的事,除了大皇兄外,也不會有人在意。」
鷹隼少年得志,躋身朝堂為國之重臣,也算是閱人無數。只是在他看來,這位庶出的帝女是個看不明白的人物。除了派人通知夢川使節夜亭山香包尚未完工,要他多留一個月外,似乎這半個月來,她並未有其他的實質性行動,反而荒唐胡鬧之舉卻層出不窮。不是砸毀花園中的涼亭,便是拿宮娥做箭靶,不時驚動高牆之上的守衛,然後便一臉快意地看著一大群人收拾殘局。按理說越接近出逃的時日,原本應該越低調才是,她卻反其道而行之,全無半點在圖謀出逃的謹慎。
鷹隼暗嘆一聲,低聲言道:「帝女氣血有虧,還是休息調養為上,微臣不敢打擾,暫且告退。」說罷將身一縱,已然翻身上了橫樑。
鷹隼也發現她神情有異,忙伸手扶住她即將癱倒的身子:「帝女,你……」
鷹隼能感知魘璃手臂傳來的力量,於是順勢鬆開手臂沉聲道:「帝女為何自殘身體?」
對於鷹隼而言,在夢川別院藏身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雖然夜間無宮娥侍衛在宮苑內逗留,但白天有不少人來來往往。於是蟄伏于藻頂之中便成了九_九_藏_書常態。好在風郡中人都只是如眾星捧月一般跟定魘璃不放。為避免鷹隼露出馬腳,魘璃自是盡量待在宮苑的花園之中,那些名為伺候,實為監視的侍女們不免亦步亦趨,如此一來,鷹隼總算可以下來活動活動,一晃已然半月有餘。
魘璃聞言身軀一顫,兩行清淚毫無徵兆地流淌而下,喃喃言道: 「暝哥哥,到底是璃兒連累你了……」而後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淚水,長長地吸了口氣,「如此說來,鷹隼你實際上是被父皇派來保護大皇兄的,不是么?」
鷹隼垂首而立,沉默片刻方才沉聲言道:「大殿下的靈角待回夢川后得水氣滋養,假以時日還會再長出來,而今大殿下頭上創傷早愈,帝女不必太過掛心。」
鷹隼默然,雖說這位帝女並非像其他夢川帝裔一樣頭頂靈角,尊貴雍容不可逼視,但那沉穩氣度倒是與大殿下如出一轍。她有心不說,他也自然不得而知。
她在想什麼,鷹隼全然不知。即便是夜深人靜,所有侍女都退守宮外,夢川別院里只有他們兩人之時,她依舊不曾透露過半點口風,甚至,連話都很少。如不是在調息打坐,便是在看著那一池溫湯發獃。動時天翻地覆,靜時卻像一座美到極致的雕像。
就在此時,一股淺淺淡淡的血腥味突如其來,若是尋常人,或許不易覺察,但鷹隼的嗅覺遠比尋常人靈敏許多。他倒抽一口涼氣,也顧不上魘璃之前的命令,猛地回過頭去,只見魘璃匍匐在床榻之上,挽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一道狹長的創口正鮮血淋漓,而一片血紅的霧氣正包裹著一串珠光逆轉的赤色珠子,將溢出的鮮血一滴不剩地吸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