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室里的機器開始運作了。「抓緊點兒。」塞伯低聲說，拉著她往角落走。

「他把你變成一個謀殺犯！」

艾吉慌忙跨越傳送帶上的盧邁特水晶，但是十分艱難，就像是在冰面上跑步一樣。地面震得厲害，她不慎摔倒，頭重重地撞在岩石上。傳送帶啪的一聲斷成兩截。灰塵散盡后，艾吉驚叫出聲。現在只剩她一個了，兩個男孩子到了另一邊的膠囊那裡。

「是他成就了我。」

「艾吉，快進到膠囊里去。到膠囊里去！」他大喊著，這個小的金屬艙已經準備向著天空發射了。塞伯死死抓住艾吉的肩膀，她掙脫不開，只得獃獃地站在那裡，凝視著遠處，看著丹尼身上的小燈消失在塵土中。

「我不知道，哥們兒，」塞伯答道，「這傢伙就像個憤怒的機器人。」

里克斯瞥了一眼艾吉，邪惡地笑起來：「軍人應該很明白。給皮膚加點顏色，擦亮眼睛……」

「跟我們一起走吧。」她低聲說道，伸手把丹尼往身邊拉了拉。「死在這裏。跟我們，跟我在一起。你不能一個人留在這兒，我知道那種感覺。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艾吉看向丹尼。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盯著里克斯。

艾吉根本聽不進去。她看著丹尼，內心的恐懼溢於言表。

「我不能給你增加額外的重量，」他往後退了一步，「我留在這兒，你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

「他昏了過去，但持續不了多久。他很擅長作戰，」塞萊斯特說得很快，「你得趕緊走。到膠囊那兒去。」

「軍用藥品，」里克斯接著說，「以前這是種酷刑，但是黑幫把它偷了過來，加以利用……」

他好不容易站起來，在身後隧道的灰塵和光線的映襯下，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老電影里的機器人，或者說是外星人。

丹尼和里克斯慢慢走向那架殘破穿梭機的廢墟中，工作服上的小燈在黑暗中閃著光漸行漸遠，再也夠不著了。

「快，」電腦指揮道，「這裏要塌了。快去找塞伯。」

「艾吉，別這樣，他不值得。膠囊……」

「我們真的得走了，」艾吉低聲說，在黑暗中尋找著男孩們的身影，「你們在哪兒？」

沒過一會兒，艾吉努力想要呼吸，但感覺就像被蒙在一個塑料袋裡，鼻子和喉嚨都被堵住，快要窒息了。她全身都開始劇烈疼痛，感覺腦子快要爆掉了。

當丹尼溫柔地把她拉近時，艾吉把這一刻牢牢地融進了她的記憶里。每一次的觸碰，都苦澀又甜蜜。在這段偷來的美好時光面前，所有的灰塵和噪音都不值一提。

九九藏書里克斯從車燈造成的眩暈中爬起來時，艾吉看到一個巨大的機械臂上開始閃光。機械臂彎曲著，像是一個大型史前爬行動物。里克斯已經完全嚇癱了，他緩緩爬向艾吉那條傳送帶。再過一會兒，機器黑色的陰影就要將他吞噬了。

接著，艾吉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中。

丹尼衝過去，拽住里克斯的另一隻胳膊把他往前拖。

艾吉猶豫了。現在她產生了一種從未預料到的想法。愛？里克斯也愛她的教父。

塞萊斯特的聲音在他們頭盔中炸開。

「不！」塞伯朝著丹尼離開的方向大吼，「不要！」

「不，」艾吉抓住他的工作服，「不，你不能死。他在撒謊。」她拽住丹尼的胳膊，想把他拉進膠囊里，但是她力氣太小了。

「該走了。」艾吉低聲說。

「我堅持不了多久了，」塞萊斯特顫抖的聲音響起，「這裏快塌了。」

里克斯把血吐到面罩上：「他讓我重獲新生。」

在灰塵中，艾吉注意到了一個東西。

「是里克斯！」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還活著！」

這次，丹尼輕輕推開了艾吉的手，蹲下身來靠近她。他顫抖的手撫上艾吉的頭盔。

艾吉緊張地看著下面。就算是穿著工作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攻擊。

「他只是在利用你。」

「再廢話我就殺了你。」

過了好一會兒，下面的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艾吉自己劇烈的喘息聲。她每一根神經都繃緊著，但是里克斯並沒有再出現。

「對的事。」塞伯回答。

艾吉像被針扎了一樣，腦子裡所有的想法都消失殆盡，只想大喊出聲——不。

「亞當救了我，」指揮官啐了一口，「他信任我。他也需要我。」

「艾吉，他快死了。對不起，他快死了。」塞伯抓住艾吉的腰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如果我們不走，我們也會死——對不起，我們得離開。」

突然間一陣巨響傳遍了整個基地。穹頂裂成了兩部分，大塊有機玻璃從上面掉落。發射器猛地向一邊傾斜。塞伯還在傳送帶那邊，吃力地拖著里克斯往前走。

艾吉從傳送帶上爬下，在不斷震動的廢墟上小心翼翼地向發射器走去。塞伯和丹尼正在膠囊旁邊等她，他們身上的工作服閃爍著藍色和紫色的光。一塊岩石擦過她的耳朵，砸在發射器上。另一塊劃過太陽穴，她踉蹌了一下，但是很快站穩了。還沒緩過神來，里克斯已經向她跑來了。他的工作服被扯開了一半，裏面的白色氣囊骨架像外星物體一樣扭曲著。他已經處於無防護狀態了ｒeaｄ•９９ｃｓｗ.cｏm。

來不及細想，艾吉開始往傳送帶傾斜的一側爬去。到達頂部時，她停了下來。

艾吉通信器上的燈突然亮了起來。

艾吉盯著他。突然間，她想報仇，像里克斯傷害她的那樣。指揮官對這件事到底知情多少？

里克斯笑了，牙齒被鮮血染成紅色：「安吉爾，告訴我，你覺得你的囚犯朋友離不開的小藍瓶里裝的到底是什麼？」

「我們得走了，」他輕聲說，然後拉著艾吉往膠囊那裡走，給了塞伯一個會意的眼神。

「艾吉，」塞萊斯特輕柔的聲音回蕩在頭盔中，「你的內在要足夠堅強，外在可以沒那麼堅強，因為你畢竟是人類。」聽著這完全屬於塞萊斯特風格的話，艾吉嘴角揚起微笑。

「因為來世，」里克斯奸笑道，「真的會讓你恍如隔世。藥用完了，生命也就結束了。我們用這種葯保證士兵在戰場上殺敵，等他們失去利用價值，就自動死掉了。告訴你，這葯的小把戲就是，當你拿起第一瓶……基本上就離死不遠了。」

「我沒事，待在那兒別動！」

「夥計們？」塞伯大吼。

隨著隨後的哭喊聲，塞伯把艾吉拽過入口，然後重重甩進裏面的小空間。

「他死了嗎？」丹尼輕聲問，好像他聲音大點兒里克斯就會活過來似的。

「跑！」

艾吉絕望地看著他，大顆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搖著頭，完全無法理解。丹尼看起來那麼健康，一點也不像是快要死掉的人。

「看見了嗎？你也只是福克納的小木偶而已。現在你要為他而死了。他一點都不尊重你，他甚至都不喜歡你。」

里克斯抬起身，神情既痛苦又憤怒。

「你必須趕緊到膠囊那兒去，」塞萊斯特重複道，「艾吉，你快沒有時間了。」

一段記憶突然出現在艾吉腦海中。這個詞很耳熟，是父親提過的嗎？

艾吉快要崩潰了。丹尼和塞萊斯特。他們都沒準備活著離開這兒。對此他們隻字未提，只是靜靜等待著時機。艾吉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突然間，艾吉覺得她一點也不在乎死亡。她不想孤單地回到聯合地球，她想待在這兒，跟丹尼死在一起，繼續處在塞萊斯特營造的安樂窩裡。孤單地活著是最糟的選擇——她的朋友們真的明白嗎？

丹尼轉過身來，牢牢地看了艾吉幾眼。然後他縱身一躍，拽著里克斯跳過縫隙，朝著穹頂坍塌的方向走去。

艾吉目光獃滯地跟著他。丹尼把艾吉推到發射器上，進入滿是塵土的膠囊里。地面震得太厲害了，通信器九-九-藏-書的聲音都聽不清。

這場戰鬥讓艾吉明白，塞萊斯特沒有受傷，也沒有身處險境，她一直努力讓里克斯遠離他們。這次，她用盡了所有方法跟里克斯作戰。愧疚充斥著艾吉的心。電腦為她做了這麼多，她為什麼會不信任她呢？

「我快死了，艾吉，」他輕聲說，頭盔抵著艾吉的，「來世的藥效很快就沒了。沒有它我活不了。」

「別再找麻煩了，艾吉，求你了，乖乖坐著。」丹尼眼裡噙著淚。

看著這場人類和機器人之間的戰鬥，恐懼在艾吉心中蔓延。她腳下的地面震動得更厲害了。附近的建築物崩塌在地上，揚起一陣灰塵。

頭頂上的天花板顫抖著，漸漸開始出現裂縫。工作服發出瘋狂的嗶嗶聲。重力漸漸下降了。

「來世。」幾秒鐘后，里克斯從舌尖吐出這個詞。

丹尼跑向他們：「我們得走了。立刻！」他喘著氣，低頭看著里克斯。

里克斯五官扭曲著，突然笑了起來。他低頭看著渾身是血的自己。「說到死，你現在感覺怎麼樣，209號？」

「艾吉！」丹尼在下面呼喊著她。

「艾吉！」丹尼和塞伯異口同聲地驚呼出聲。

「對不起，艾吉。我注射的劑量太大了。已經……」他仰起頭眨去眼淚，「……沒有救了。」

「我在努力了！」艾吉大喊著，掙扎著站起來。她爬過里克斯的雙腿，把那東西從瓦礫中拔了出來。蜂鳴器嗡嗡作響，艾吉把它調到最大，回頭朝著里克斯追了過去。

艾吉盯著丹尼。里克斯的話抽走了她的全部力氣。

艾吉看著這個在教父的指揮下策劃謀殺了數千人的指揮官。他也是毀掉她生活的共犯。她的神情漸漸平靜。艾吉關掉蜂鳴器。突然間，她知道比武器更能傷害里克斯的是什麼了。

里克斯轉頭就看到紫色的叉子朝他刺來。紫色的光線擊中了他的雙腿，他痛苦地倒在傳送帶上呻|吟起來。

「我現在啟動門上的安全裝置。」塞萊斯特的聲音在艾吉頭盔中不穩定地晃來晃去。

「塞萊斯特！」她哭喊道，「這裏沒有以太板。你怎麼……」她突然明白了什麼。她今天即將失去的，不止一個朋友。

整個平台都在劇烈晃動。巨型金屬支架嵌入在岩石中，像長長的跟腱一樣暴露在空氣里。這已經是唯一支撐住平台的東西了。

「夥計，拜託，」塞伯指著穹頂大喊，「這玩意兒堅持不了多久了。」

膠囊開始慢慢移動，往發射軌上移動著。突然間，一陣電流經過，艾吉知道那是塞萊斯特消失了。她的心像被掏了一個洞。

九-九-藏-書丹尼趕緊把她推開，蓋上面罩。吸上一口新鮮的氧氣，艾吉咳了起來。

艾吉猛推了里克斯一把：「你在說什麼？」

巨型機械臂寬度驚人，上面的燈光閃得艾吉睜不開眼。巨大的金屬架子鉗住了里克斯的頭盔。指揮官痛苦的尖叫聲回蕩在通信器中。

「FALL的秘密萬靈藥……」

自從離開演播室后，艾吉就沒再考慮過指揮官的事。她回頭，看到一輛擾頻器從灰塵中駛出，一下子把里克斯撞倒在地上。不一會兒，這輛無人駕駛的擾頻器轉動它胖胖的輪子，再次撞倒指揮官。但是很快，里克斯就學聰明了：他跳到傳送帶上，擾頻器攻擊不到他。

情況緊急，丹尼衝過去，一把拽住里克斯的腰帶。里克斯吼叫著攻擊丹尼，他們周圍的地面已經開始陷落了。

「艾吉，你幹什麼？」丹尼喘息著，這時艾吉抬手打開了面罩，然後伸手摟住丹尼的脖子，把他的嘴唇拉向她。丹尼的嘴唇有種鹽的味道，艾吉全身心地投入在這個吻里。丹尼也回吻著，把這當成他在這個世界上做的最後一件事。

當巨型膠囊以驚人的速度彈射到太空深處時，艾吉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她一時間思緒萬千。

沿著傳送帶向前移動時，他低沉、絕望的呼吸聲回蕩在艾吉的頭盔里。

「他死了，」艾吉冷冷地說，「他沒有回到地球。現在他只是個死人，就躺在那邊的瓦礫里。」

里克斯的臉在艾吉腳邊痛苦地扭曲著。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夥計們。」塞伯在遠處喊道。

「不，」艾吉渾身顫抖，「不，他們會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救你的，丹尼，地球上的人肯定能救你。我相信他們。」

里克斯把艾吉像玩偶一樣摔在發射器邊緣。她的工作服里爆發出各種警報，壓力，氧氣，外骨骼……

光打在里克斯頭盔上。他看起來像個殭屍，滿身是血，半死不活，所有的威嚴都消失殆盡。

艾吉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她現在只看得到里克斯，他因為腿傷動彈不得。艾吉將他逼到角落，鮮血從他的面罩里流下來。

「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她啜泣著，面罩外的景色漸漸陰沉。

轟隆聲從地底下響起，緊跟著一陣尖叫。里克斯掙脫塞伯的胳膊，朝著艾吉衝過來。

「那麼，上次給你親愛的丹尼打葯是什麼時候？一個小時前？還是兩個小時前？我估計他應該全用光了吧？」

在他們頭頂上，穹頂又爆發出一陣轟鳴聲。

以九-九-藏-書太板在黑暗中旋轉著，電腦用盡所有方法來阻止里克斯的腳步。傳送系統頂部的巨型以太板開始閃爍。然後，隨著震耳欲聾的尖叫聲，最靠近里克斯的一條傳送帶打開，將一塊鋸齒狀水晶以子彈般的速度朝里克斯發射出去。打擊很精準，但里克斯的工作服性能十分精良。他踉蹌了一會兒，顯然有些暈眩，但很快還是站穩了。

「快跑！」

「放棄吧！」艾吉將他推倒在地，「放棄吧！一切都結束了！」

丹尼和塞伯終於把瓦礫從發射器上推開，朝著艾吉爬來。艾吉用蜂鳴器指著指揮官的脖子。「你跟我們一起走。」她說道，看到悲傷已經緩緩爬上里克斯的臉。他知道艾吉說的是實話，但他還是不願意相信。

「我們不能就這麼丟下他！」她哭喊著，拚命掙扎，「讓我過去！」

「你死定了！」艾吉怒吼道。她猛地把里克斯推到傳送帶上，但丹尼伸手攔住了她。

在艾吉慌神期間，塞萊斯特已經轉移到一輛隱藏在隧道左側的巨型裝載車上。沉悶的嗡嗡聲過後，裝載車的車燈突然亮起，照得里克斯睜不開眼。他絆了一跤，竭力撐著岩石站起來。

艾吉輕輕啜泣著，把頭靠在塞伯肩膀上，她抓住塞伯的胳膊，緊緊抱著他。塞伯現在是她所擁有的全部了。

從她身處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里克斯和塞萊斯特之間的激烈鬥爭。

艾吉再也忍不住了，她哭喊道：「你不能就這麼丟下我，我們才剛剛見面。」她扯下丹尼的手套，緊扣著他的手指。她甚至想把厚重的航天服扯下來，好好地感受他，就像那次在髒兮兮的帳篷里一樣。她不想讓那成為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接觸。突然間，她一點都不在乎了——她可以憋住呼吸，只想再抱他一下。

「我不在乎。」艾吉還在咳嗽，面罩上蒙了一層霧氣，「我一點也不在乎。」

艾吉出了一身冷汗。她動彈不得。里克斯狂妄地大笑著。而丹尼只是一言不發地瞪著他。

「不！」艾吉尖叫，她瘋狂地掙扎著，塞伯死死拽住她。

「你瘋了。」丹尼喘息著靠在門上，「你這樣會死的。」

在恐懼的促使下，他們三個人加速朝著傳送帶對面的空膠囊跑去。艾吉的恐懼感漸漸上升。她知道這個入侵者是誰。

艾吉聽到男孩子們的驚呼聲，他們拚命想在廢墟中找到一條路過來幫她。但她現在必須得先靠自己。

透過面罩，艾吉看到里克斯藍色的眼睛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他有穿梭機……」

里克斯沾著血的嘴角扯出一個微笑：「真相總讓人難以接受，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