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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三十七

「看不出來有什麼指示,如果他有求於你,一定不是這個樣子。」
「我搞不清楚為了什麼,」宏彬低頭,晃動著腦袋,說,「他對我是那樣的仇恨,簡直是恨之入骨,可又不說自己為什麼這樣仇恨。」
在夢中,宏彬掙扎著,使被懸吊著的身體在空中晃動,同時哭喪著臉,急於辯解。對方一次次高舉起鞭子,鎮定地鞭打他。馬燈擱在長凳上。宏彬自信在行為上對對方沒有半點背叛,就是在思想上也沒有。他為對方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耿耿忠心。但對方此時卻有自己的結論。每當宏陽心中有了結論時,九_九_藏_書他就不會聽別人去解釋。他是如此武斷和頑扈啊,但這樣對待宏彬還是第一次(雖然一切只是發生在夢中)。這樣的懲罰超出了人們的認知範圍。這比一個人打落自己滿口的牙齒還讓人感覺不可思議。顯然,宏彬對此也缺乏心理準備。
最終,宏陽對宏彬腫脹的左眼結結實實地吐了一口痰。宏彬感覺那裡有些涼快。隨後,宏陽摘下手套將它甩在地上,走了。作為障礙物的牆體與房門似乎並不存在。宏陽徑直走出去,走上昏暗的大道。它通往更昏暗的地方。
「你們告訴我,我到九*九*藏*書底哪裡做錯了。」宏彬撫摸著褲襠,直到再一次確信那裡並沒有受到損害。
「那麼你們覺得他有什麼指示呢。」
在夢中,他們站在角落,看著一個人雙手被棕繩捆在身後,吊在房樑上,被另一人毆打。每當行刑者發現鞭子上的水甩干,便將它插|進鐵桶,重新蘸濕。這是一條用來抽打耕牛的鞭子,時常在田園響起,如今被施諸人身。受刑者穿著的化纖面料襯衣被抽打成條條碎片,背部顯出一道道血紅的口子。每當啪地一聲傳來,站在角落的做夢人便全身一緊。他們試圖退出這漆黑的房屋,九九藏書卻寸步難行。他們也不敢邁到光亮那邊去。就要輪到我了他們被迫待在這兒打完他就打我。
夢頻繁而廉價地造訪早睡的鄉村。出於應付空洞的需要(雖則對農民而言,這種無始無終、無邊無際的空洞並未使他們付出多少代價),他們對夢以及夢的啟示總是鄭重其事。他們懷著異趣,一起賞析、琢磨那些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夢。而在造夢的機器運轉到一定次數后,村莊也終於結出兩夢相符甚至多夢相符的奇葩。在鎮工作隊進駐艾灣的這日清晨,來探望宏彬(或者說僅只是憑藉內心的不安,來瞧個究竟)的村民絡https://read.99csw.com繹不絕。一路上他們交換意見,發現彼此做的是同一個夢,所見所遭,述之悉符,因此愈加駭怪起來。
「你什麼都沒做錯。」他們說。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的親哥。」夢中的宏彬說。而對方只是敬業地抽打他,直到灰白色的有拇指那麼粗的鞭子被抽斷。這是間木結構的房子。一塊塊木板釘在一起,被煙火熏得漆黑,房內羼雜著糞便和污血的惡臭。也許它是護林員遺棄的居所,建在懸崖或者山谷里。它使夢見它的人意識到,在屋外,十幾里,幾十里,甚至是上百里,尋不到一處人煙。宏陽踩住斷裂的鞭九九藏書梢,向上扯手柄,使它們徹底斷開。而後他彎腰捉下布鞋,用它摑起宏彬一邊的臉頰來。你自己數,他彷彿這麼說,於是宏彬便數起來,直到數字像毛線不可開交地纏繞起來。宏彬覺得自己的臉腫起來,特別是左眼,腫得像血紅的李子。宏彬需要抬起頭,才能看清毆打自己的人。
「你也看到了?」面對越來越多前來安撫自己的親友,宏彬幾乎哭起來。他開始相信這並不是一次私下的託夢。行刑人幾乎是拎著他的頭髮,將他拎到全村人面前,當眾予以報復。至少有十三人回答:「是啊。」他們原本都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夢裡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