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卷二 阿拉伯攻勢展開 第二十五章 進軍阿布傑雷貝特

卷二 阿拉伯攻勢展開

第二十五章 進軍阿布傑雷貝特

阿卜杜拉覺得疑惑,於是派手下騎馬前去偵察。不久他便被機槍的掃射聲嚇一跳,他認定必是土耳其派一支機動部隊來攔截他,因此下令要手下奮不顧身地衝鋒前進。他們朝那挺機槍衝殺過去,只有幾個人受傷,卻已將土耳其部隊殺得抱頭逃竄。艾什雷夫徒步逃向山頂。阿卜杜拉提供一千鎊賞金緝捕他。到了薄暮時分,他形跡敗露,與福贊·哈里斯謝里夫搏鬥后挂彩被捕。
一開始隊伍中有個人在鞍座上朝野兔開槍,由於胡亂開槍太危險,費薩爾禁止他們再開槍,後來那些跑到我們的駱駝腳邊的野兔都被棍棒追趕。我們都因行軍隊伍中出現這種突如其來的騷動而開懷大笑:人群尖聲高叫,駱駝橫衝直撞,騎士跳下駱駝背,拿著棍子追殺野兔。費薩爾看到部隊獵到這麼多野味覺得很開心,但看到朱罕納族連蜥蜴與跳鼠都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大感反胃。
神色肅穆的祭司進入手舞足蹈的人群間,舉起手來。全場立刻寂然無聲。「聽我說——」他說著,開始吟誦一首頌歌,歌頌阿卜杜拉的功績,並祝福費薩爾贏得最後勝利的榮耀。這首令人讚賞的詩吟了十六分鐘,那位詩人也獲得黃金當獎賞。然後費薩爾一眼瞄到拉賈腰間插著一把鑲有炫麗鑽石的匕首。拉賈支支吾吾地說那是艾什雷夫的。費薩爾把自己的匕首丟給他,將艾什雷夫那把抽掉,最後送給威爾森上校。他又問:「我的哥哥跟艾什雷夫說了些什麼?」拉賈回答:「『這是你對我們的熱忱的回報嗎?』而艾什雷夫則像個尚未斷奶的乳兒般回答:『我可以打仗,不管替哪一邊打,我都可以效命!』」
我們穿越平坦沙地間的荊棘樹林,此地樹木濃密高大,穿過樹林后便到達海灘,再往北經過一條寬廣、久經踐踏的路,也就是埃及人朝聖的道路。這條路離海岸線五十碼,我們可以三十至四十人排成橫隊並肩而行。在內陸四五英里處有一片古老的熔岩由山嶺間凸出來,形成一座海岬。這條路經過這座海岬,不過靠我們走的這一側有幾段平坦的泥地,地上有些淺九-九-藏-書水池,夕陽殘紅在池中的水面粼粼生輝。這是我們預定停留的第一站,費薩爾下令紮營。我們跨下駱駝舒展筋骨,坐下來休息,或在晚餐前走到海邊,與幾百個叫鬧著打水戰、像魚一般赤|裸著身體的土黃色官兵一起洗海水澡。
第二天我們步履輕快地上路。我們在一座由蘇克赫延伸過來的貧瘠山谷中找到更多小水池,三座連在一起的山嶺由地面隆起,像花崗岩氣泡般。我們在此用早餐。這趟旅程相當心曠神怡,因為氣候清涼舒爽。我們人很多。兩個英國人擁有一座帳篷,可以圖個清靜。住在沙漠中最煩人的一點就是,飲食起居都是團體生活,每個人從早到晚都可以聽到及看到其他人在做什麼。然而渴望獨處似乎是緣木求魚,也會引來旁人的側目。能擁有隱私,像紐科姆和我這樣,比起住在大通鋪中實在安靜一萬倍,不過如此將領導階層與官兵區隔開來,會使工作窒礙難行。阿拉伯人彼此之間不分你我,除了名氣較大的族長因為較有成就,所以權勢較大。他們也教我,要當他們的領袖,必須和他們吃同樣的食物,穿同樣的衣服,與他們住大通鋪,還要表現得有如鶴立雞群。
「我們搶到了幾百萬?」貪婪的穆罕默德·阿里在聽到阿卜杜拉把手伸到搶來的箱子內,抓出一把一把的金子拋給族人時,忍不住問。拉賈大受歡迎,也獲得不少賞賜,這理當重賞,因為阿卜杜拉進軍艾斯河谷而使麥地那的局勢更為明朗了。阿奇博爾德·默里爵士兵臨西奈,費薩爾也進逼沃季,阿卜杜拉又掌控了沃季與麥地那之間,在阿拉伯半島的土耳其人至此只能困守。風水輪流轉,我們的劣勢已經轉向了。我們開心地笑鬧,直至天亮。
晚餐令人垂涎,因為朱罕納族下午獵到一頭瞪羚獻給費薩爾。我們發現瞪羚肉比沙漠中其他動物的肉都可口,因為無論土地如何貧瘠,水源如何枯竭,這種動物似乎都長得圓圓潤潤的。
他們之後是穆罕默德·阿里·阿布·夏拉因謝里夫,他是個蓄著灰鬍子的老族長,坐著自九九藏書己的專用馬車。他的三百名手下是朱罕納族支系的阿什拉夫人,全是公認的謝里夫,但是只在群眾中獲得承認,在文獻記載的族譜中沒有列名。他們穿著以指甲花染色的紅褐色上衣,外頭披上黑色斗篷,佩著長劍。每個人都有一個奴隸蹲伏在他身後的鞍座上,在打仗時幫他拿步槍與匕首,在路上則幫他照料駱駝與張羅飯菜。這些奴隸因為主人本身很窮,所以衣不蔽體。他們結實的黑腿像虎頭鉗般,緊緊夾著駱駝毛茸茸的腹部,藉此減少震動的幅度。塞姆納的水質頗有「療效」,那天我們的牲口排的糞便像綠色濃湯般,沿著它們的膝關節直往下流。
沙丘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河床也分割成錯綜複雜的淺水道,這是年復一年局部地區的洪水造成的。後頭的士兵無法看見他們要走向何處,因而舉步維艱。在到達山谷中央前,已遍地長滿樹叢,由小丘往側邊發芽,各樹枝交纏在一起,盤根錯節,與老骨頭一樣乾燥、多塵、易碎。我們將鞍袋的系帶塞妥,以免被樹叢勾走,也將斗篷緊緊包在衣服外,低垂著頭,以保護眼睛,然後像一陣暴風雨般橫掃過蘆葦叢。塵土飛揚,令人喘不過氣來,樹枝被折斷的聲音、駱駝的咕嚕聲、官兵的笑鬧聲,形成一次難得的奇遇。
艾什雷夫逃到杳無人煙的吾侯德山,將人質綁在面前,罵他是驢子,叫他馱他們過日子用的三十條麵包與水袋。阿卜杜勒·哈米德為了贖回兒子,只得宣布艾什雷夫無罪開釋,外加五百鎊的贖金。艾什雷夫用這筆錢買了駱駝、帳篷和一個老婆,從此在部落間遊盪,直到青年土耳其黨人發動革命。這時他再度在君士坦丁堡出現,成為職業刺客,恩維爾的謀殺案就是他乾的。他的貢獻使他被任命為馬其頓難民救濟物資的督察,一年後他從這油水豐厚的肥缺退休時,已擁有大筆地產。
我們在早上朝阿布傑雷貝特進軍,萬里無雲,陽光普照,由沙粒或石塊反射的刺眼光芒也再度出現。我們的路徑在一座石灰岩山脊處略微隆起,山側飽受風雨的侵蝕,我們九九藏書俯瞰一道黑色碎石下坡路,這條路直通往海岸。海如今在我們西方八英里處,不過還看不見。
拉希姆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大馬士革人,每當遇上危機便會開懷大笑,在一切順利時則繃著臉胡亂髮脾氣。這一天他嘀咕著抱怨個不停,因為與他並肩而行的是負責管理機槍的阿卜杜拉·德列米。德列米是個反應敏捷、膚淺但迷人的職業軍官,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惹拉希姆生氣,直到鬧得太過火了,每每惹得費薩爾或我出面制止。今天我幫拉希姆解圍,笑著告訴他說,我們今天要將各部落分成若干小隊,排成梯形隊伍分批行進,每隊間隔四分之一天出發。拉希姆望著剛被雨水沖刷過的樹叢,陽光透過雲層,射出紅色光芒,照得葉面的雨珠涓潔瑩凈,然後他望向正在到處追趕路旁野鳥、野兔、大蜥蜴、跳鼠的貝都因步兵。他尖酸刻薄地贊同,說他希望自成一個小隊,將自己與其他隊伍距離四分之一天行程,遠離蒼蠅。
這一餐賓主盡歡。因為吃得太撐,我們很早就休息了。不過紐科姆和我剛回帳篷內躺下,立刻被營區內的騷動聲吵醒:駱駝狂奔聲、槍聲、吆喝聲。一個喘著氣的奴隸將頭探入門帘叫道:「號外!號外!我們抓到貝伊謝里夫了!」我一躍而起,衝過一圈圈的人群,到達費薩爾的帳篷,裏面早已擠滿他的親友與僕人。坐在費薩爾身旁的是負責送信到艾斯河谷給阿卜杜拉的拉賈,神情在喧鬧聲中顯得異常肅穆。費薩爾神采飛揚,眉開眼笑,他跳起來朝我大叫:「阿卜杜拉逮到艾什雷夫·貝伊了。」這下子我才知道這則捷報真是天大喜訊。
早上雨勢滂沱,我們很欣慰水源無虞了。也因為太過悠閑,在塞姆納河谷的帳篷中直待到下午太陽再度露臉才拔營,而延誤了出發時間。我們就在陽光下沿山谷往西而行。緊跟在身後的是亞格利人;之後是阿卜杜勒·克里姆與他的部屬,其中約有七百人騎駱駝,另有七百多人徒步,他們穿著白袍,綁著紅黑條紋相間的寬大棉質頭巾,手中揮舞的是綠色的棕櫚枝葉,而不是旗九九藏書幟。
一停下來,便發覺前頭有一大片窪地。不過直到下午兩點,在我們通過一塊露出地表的玄武岩后,才看到山嶺間迸出長達十五英里的山坳,那就是哈姆德河谷。一片三角洲在西北方延展開來,哈姆德河谷有二十個河口流入這三角洲。我們看到一條黑線,那是曾有洪水流過的乾涸河床上的灌木叢,在我們底下的山腳蜿蜒迂迴,一直延伸到左方二十英裡外接近海岸處才不見蹤跡。哈姆德河谷後方,由平原上矗立起一座雙峰——拉艾爾山,山脊險峻拱起,但在中央有一道缺口將其一分為二。從這一端看這條比底格里斯河還長的枯河,對我們看慣微瑣事物的眼睛而言,真是美麗的景觀。它是全阿拉伯最偉大的山谷,最早由道蒂窺其堂奧,但仍未被探勘。拉艾爾是一座雄偉的山,陡峭挺拔,為哈姆德河谷增添光彩。
艾什雷夫的行李內有兩萬鎊的硬幣、代表尊貴地位的長袍、昂貴的禮物、若干令人玩味的文件,以及許多步槍與手槍。阿卜杜拉志得意滿地寫一封信給法赫里帕夏(告訴他艾什雷夫被擄了),並在隔天晚上長驅直入艾斯河谷的途中,將這封信釘在一根被連根拔起的電線杆上。他們當晚輕鬆而平靜地在當地紮營,拉賈這才回來報喜訊。這則佳音對我們而言真的是喜上加喜。
我們充滿期盼地走下這段碎石坡,沿路的草叢越來越密,到三點時我們進入哈姆德河谷。整個河床約一英里寬,樹叢密布,環繞在這些樹叢旁的是數英尺高的沙丘。這些沙質地並不純,而是被一條條幹而易碎的泥土黏合在一起,這是上次洪水高度的痕迹。這些條狀泥土使沙丘分成好幾層,與含鹽的泥土一起腐朽,所以我們的駱駝一踩過去,表面的薄片立刻破碎九-九-藏-書,陷了進去,深及蹄部,吱咯吱咯的聲音像在把餅乾捏碎。塵土揚起,像一團濃雲,在陽光的照射下看起來更濃,因為無風的窪地中空氣是靜止不動的。
戰爭爆發時,艾什雷夫帶著大筆資金到麥地那,另外還帶著土耳其蘇丹寫給阿拉伯中立人士的信函。他奉命打通和葉門的土耳其部隊之聯絡管道,行程與正要前往艾斯河谷的阿卜杜拉在海拜爾附近正巧交會。阿卜杜拉的先遣部隊被艾什雷夫的手下攔下來盤問。他們說自己是黑帖姆族人,並誑稱阿卜杜拉的大軍只是要到麥地那經商的商隊。艾什雷夫放走其中一人,要他回去叫其他人前去接受盤查,這個人便回去告訴阿卜杜拉,山上有軍隊駐紮。
艾什雷夫是土耳其政界一個層次較低、惡名昭彰的投機分子,年輕時只是一個在他家鄉士麥那附近打家劫舍的土匪,不過時來運轉,搖身一變成為革命分子,後來他被逮捕,阿卜杜勒·哈米德將他放逐到麥地那整整五年。起初他在當地被嚴格看管,有一天他打破廁所窗戶,越獄到阿瓦里郊外找那位嗜酒如命的埃米爾夏哈德。夏哈德一向與土耳其不睦,因此給他提供庇護。不過艾什雷夫覺得日子過得太沉悶,最後借了一匹駿馬,騎到土耳其的軍營中。將他逮捕入獄的死對頭阿卜杜勒·哈米德的兒子是土耳其軍官,那時正在營區廣場上訓練一連警官。艾什雷夫單槍匹馬衝上去攫住他,將他甩到馬鞍上,在那群警官仍愣在當場時已逃逸無蹤。
尾隨阿什拉夫人的是舉著紅旗的最後一支分隊,是歐狄·伊本·祖威德領軍的里法族人。歐狄是個油嘴滑舌的老海盜,曾搶劫德國的施托青根軍事代表團,並將他們的無線電和印度僕人丟進延布港的海中。鯊魚或許不喜歡吃無線電,不過我們在港中打撈許久都一無所獲。歐狄仍穿著一件德國軍官的毛皮襯裡豪華長外套,在這種天氣穿有點不適合,不過,就如他所強調的,是氣派的戰利品。他擁有大約一千人馬,其中四分之三徒步,他身後跟著的是炮兵指揮官拉希姆,以及他那四尊由騾子拉曳的老式克虜伯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