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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遠征阿卡巴 第三十九章 踏上征途

卷四 遠征阿卡巴

第三十九至五十四章
阿卡巴港扼有天險,唯有內陸奇襲才能拿下。而奧達適時歸順使我們想要在東部沙漠募集足夠部落族人,得以俯攻海峽。
納西爾、奧達,還有我,一起踏上這趟遠征之旅。這時費薩爾已成為公認的領袖,不過他仍留在沃季,使得北伐的重責大任落到我肩上。我扛了下來,也認定唯有藉此欺敵才能奏功。我們騙過了土耳其人,幸運地直搗阿卡巴。

第三十九章 踏上征途

我們在星月爭輝的夜色中趕路,納西爾不由得思念起他的故鄉。他告訴我,他那石頭砌成的老家有著圓拱狀屋頂以驅暑氣,還種了各類果樹的果園,他們可在濃蔭中散步,不用擔心烈日。他說他家裡有一口大水井,上面有一副轉軸,可讓牛將皮製水桶拉上來,然後將水拖到路旁的貯水池中。他還提起庭院里游泳池旁的一座人工噴泉,周圍砌上光滑的水泥,還種著爬藤植物,他和兄弟們小時候常在烈日下躍入水中嬉戲。
他們離去后,我們打包妥當,于午夜前朝第二站庫爾綠洲出發。我們的領隊納西爾對這地區瞭若指掌。
納西爾平時雖然笑容可掬,卻也只是強顏歡笑,他今晚就在納悶,自己身為麥地那埃米爾的家人,有錢有勢,坐擁花園宮殿,何苦一頭栽進來,當起什麼沙漠冒險隊的玩命隊長。他兩年來一直到處流浪,跟著費薩爾東征西討,越危險的地方他越要去,也是每次進軍時的急先鋒。而這期間土耳其則佔據了他的家園,損毀了他的果樹與棕櫚樹。他說,連那口大水井,以及吱嘎聲已經響了六百多年的井上輪軸,如今也歸於沉寂;至於庭園,早在烈日曝晒下變成一片荒蕪,宛如我們如今經過的荒山野地。
我們目前尚有備用的彈藥與步槍,另有六峰駱駝馱著到北方炸鐵軌或火車、橋樑用的火藥。納西爾地位特殊,因此自備一座精美的帳篷,用來接待賓客,另有一峰駱駝馱負招待客人用的米。不過這些米後來read.99csw.com都被我們用來打牙祭,因為日復一日地吃配給麵粉和水,早就膩了。由於我們是首次以這種方式遠征,不知道麵粉這種最輕便的糧食其實最適合遠行。六個月後,納西爾與我都已不再帶米這種奢侈品上路了。
午休后再度上路,我們在平坦的路面輕鬆地走了三小時,到達一座大山谷的山壁,再往前不遠處就是草木扶疏的庫爾綠洲。棕櫚樹林間有許多白色的帳篷。我們跨下坐騎后,拉希姆、阿卜杜拉、軍醫馬哈茂德,連老騎兵茂路德都前來迎接我們。他們告訴我們,我們想在下一站阿布拉加會見的謝拉夫已離去,要幾天後才會回來。這表示我們不用趕路,所以索性在庫爾休假兩天。
庫爾的居民扎伊夫—阿拉是貝路威族中,唯一不以遊牧為生的,他和他幾個女兒日以繼夜地在祖先留下來的這塊土地上耕作。他們的梯田耕地位於山谷南端,外圍有防洪用的大石牆。田中有一口水質清涼的井,井上架著懸樑和繩索。扎伊夫—阿拉每天在清晨和傍晚陽光較溫和時,由井中汲水,倒入園中的水道灌溉作物。他種棕櫚樹,利用這些樹的闊葉替他的作物遮陰,否則所有作物都會被烈日晒焦。他也種煙草(這是他獲利最豐的作物),另有幾塊小菜圃視季節栽種豆類與瓜類、茄子等。
扎伊夫—阿拉說他很自由,也不想向別人要求什麼,只想擁有這座農園。他覺得要是別人和他一樣克勤克儉,九_九_藏_書自然也能致富。他自誇他那頂已被汗漬染成鉛灰色的無邊毛帽是祖父留給他的,一個世紀前買的,當時易卜拉欣帕夏還在沃季。他的其他必要衣物是一件襯衫,他每年在煙草收成后都會替自己買一件新襯衫過新年,女兒們各一件,老婆一件。
我們的第一站路程很近,位於沃季內陸的塞貝爾的一處碉堡,以前埃及的朝聖團都在此汲水。我們在磚砌的大水槽旁紮營,藉著碉堡的牆壁或棕櫚樹蔭遮陽。奧達和他的親戚與我們同行,另外還有大馬士革來的政治家奈西布·貝克里,他將代表費薩爾會見敘利亞的村民。奈西布英明睿智,位高權重,也有成功橫越沙漠的經歷。他熱愛冒險,這在敘利亞人中十分罕見,再加上政治智慧、才幹、雄辯長才及愛國情操,使他順理成章地成為我們的成員。奈西布挑選一名敘利亞軍官扎基當他的隨從。我們的護衛隊是三十五名亞格利人,隊長是伊本·德加塞爾,他性情孤僻,冷漠疏離,孤芳自賞。費薩爾提供兩萬鎊金幣——他最多只能出這麼多,也已遠超過我們的要求——用來當招募新兵的軍餉,這可促使豪威塔特族更勇於投入。
不過我們還是很感激他,因為他除了讓我們的奴隸了解知足常樂的人生觀外,還賣了些蔬菜給我們。我們就靠這些蔬菜,以及拉希姆、阿卜杜拉、馬哈茂德等人贊助的食品打牙祭。每天晚上他們在營火旁唱歌助興,不像部落民族那樣扯開喉嚨單調地嘶九-九-藏-書喊,也不像亞格利人那樣激動地合音,而是敘利亞都會區流行的四部合唱。茂路德的部隊里有樂師,不少靦腆的士兵也被拉上場彈吉他,吟唱大馬士革餐館中的流行歌或自己家鄉的情歌。我暫住在阿卜杜拉稍遠的帳篷中,水聲潺潺,葉聲瑟瑟,使歌聲聽來更是悅耳怡人。
我們看來像是小兵想立大功,別人顯然也這麼想。隊伍那麼小,要佔領的面積卻那麼大。我們上路沒多久,代表布雷蒙在費薩爾身旁當參謀的拉莫特趕上來,替我們拍了一幀照片留念。稍後優素福也帶了個醫生趕過來,還有沙菲克和奈西布的兄弟們,都來祝我們一路順風。我們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這一餐是優素福帶來的。他或許有先見之明,擔心自己要吃麵包當晚餐;或者他是一番好意,想在我們消失在蠻荒野地之前,讓我們痛快地吃一餐?
那使我鬆了一口氣。因為在艾斯河谷使我病倒的疔和高燒複發,而且病情更為嚴重,一上路就苦不堪言,休息時才能鬆口氣——以免跟不上隊伍。所以我靜靜地躺著,感受那份寧靜,以及使沙漠中得以綠意盎然的潺潺流水,覺得此地似曾相識。或者只是因為距離上回目睹春天的嫩草已經好一段時間?
我的亞格利族隨從——穆海邁爾、梅簡、阿里——是由穆罕默德提供的,他們都是衣衫襤褸、相當乖巧的鄉下孩子,來自豪蘭的村落。還有一個來自馬安的卡西姆,他是個臉色蒼黃、長著虎牙的逃犯,在與一個土九-九-藏-書耳其官員因為牛隻的課稅起衝突時,他舉刀殺了對方,之後只好逃到豪威塔特族的沙漠中。我們對因為對抗收稅官而觸法的人都特別同情,卡西姆也因而以訛傳訛地被說成個性溫順,其實名不符實。
奈西布·貝克里也常常拿出他的歌譜,那是激進的革命分子薩利姆·傑扎伊里利用戰爭閑暇編寫的,歌詞是用通俗詞句描述他們族人即將獲得的自由。奈西布和他的朋友搖晃著身體打節拍,合唱這些歌,將滿腔熱忱與期望寄托在旋律中,他們蒼白的大馬士革臉龐在火光中像月亮一般大,滿頭大汗。營地一片肅靜,直到他們唱完,而就在最後一個音符結束時,每個人都同聲發出了感嘆、嚮往的合音。只有老扎伊夫—阿拉仍繼續洒水灌溉。當然,在我們做完傻事後,還是會有人需要而且想購買他的蔬菜。
年邁的扎伊夫—阿拉與妻子住在水井旁的茅屋中,他對我們的政治訴求嗤之以鼻,還質問我們:這麼流血流汗地犧牲賣命,又能多吃些什麼、多喝些什麼?我們隨口與他聊些自由的理念,談起阿拉伯人建立自己的國家,享有自由。「扎伊夫—阿拉,這片農園,不是應該歸你所有嗎?」然而,他無法理解,只站起來自豪地拍著胸脯大叫道:「我——我是庫爾人。」
這麼笨重的金幣,我們分由幾個人運送,藉以分攤沿途出意外的風險。酋長優素福這時再度負責補給工作,他分給我們每人半袋麵粉,這四十五磅的麵粉要充當一個人六個星期的糧九_九_藏_書食。麵粉由每人各自綁在鞍座上,納西爾另外在馱載用的駱駝的背上帶了備用麵粉,待我們走了兩個星期後,麵粉袋有了足夠的空間,每個人則再發十四磅。
我們走了四小時后,睡了兩小時,然後在天亮時起身。馱行李的駱駝因為在沃季感染了癬,走得很慢,整天遇到青草就吃個不停。我們原本可以輕易地超越這些馱錙重的隊伍,但負責掌控行程的奧達要我們稍安勿躁,因為前頭路況更險惡,我們的駱駝必須保留體力才能應付。所以我們在火傘下一步一踱地走了六小時。沃季後方這片沙漠的烈日,可以曬得人兩眼昏花,兩旁的岩石散發出的熱氣使我們頭痛欲裂,汗如雨下。所以,到了中午十一點奧達還想繼續推進時,我們紛紛抗議。於是大夥在路旁的樹下休憩至下午兩點半,每個人都利用兩層毛毯張掛在枝頭上,替自己搭了個克難遮陰處。
五月九日,一切就緒,我們在午後的炎陽下離開費薩爾的帳篷,離去時,他的祝福聲仍由山頭傳來。納西爾謝里夫領軍,他德高望重,一呼百諾,擔任這趟艱巨任務的領袖非他莫屬(也是我們的福氣)。我們向他表明希望他領軍時,他輕聲嘆了口氣,因為幾個月來他四處征戰,身體已疲憊不堪,隨著年歲增長,心理也有倦怠感。歲月使他心智成熟、技巧爐火純青,但他也擔心會年邁力衰,而且喪失如詩般的少年情懷。他的身體還很年輕,但善變的心老得比他的身體快——心會先死,和我們大多數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