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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遠征阿卡巴 第四十一章 火山迷宮

卷四 遠征阿卡巴

第四十一章 火山迷宮

午休期間,奧達過來探視,看到法拉吉與達烏德正以奶油抹我的駱駝,使它臉上因長癬而破皮的地方不會太癢。比黎族地區的乾草地及沃季流行的癬使我們的牲口深受其害。費薩爾提供的那些坐騎如今沒有一峰是健康的,這一趟走來,每峰駱駝都一天比一天虛弱。納西爾很擔心這麼趕路,會有許多駱駝不支倒地,使它們的主人在沙漠中一籌莫展。
玄武岩遍布在火山口間,稜角都已磨圓,一顆顆緊密地排在一起,像是鑲在粉紅帶黃的泥床上一般。不斷被駱駝踩過的路面,留有明顯的足跡,因為駱駝經過處的石頭都被推擠到兩側,中央空出來的路面因雨而形成一層薄薄的泥面。較少人經過的路段有數百碼,看起來像狹窄的石梯,因為腳一踩下去,會踏入黃土面,沒踩到的部分則石頭仍留在原處。這段石路之後是一片漆黑的玄武岩火山渣,被陽光烤得堅硬無比,隨後到達一座有黑色軟沙床的山谷,谷中有更多聳立的沙岩柱從黑色沙床上冒出來,這些沙岩柱經風蝕后,柱底下堆積許多掉落的紅色和黃色沙粒。
駱駝正四處吃草時,東方地平線上有人騎著駱駝出現,朝水池處前來。他們的速度很快,來者不善,而且朝我們照顧駱駝的隊員開槍,不過我們其他人已各自跳上石塊或土堆,開槍還擊,並高聲叫嚷。他們一聽到我們人多勢眾,趕忙掉頭落荒而逃。在暮色中我們由山脊上遙望,他們有十來個,朝鐵路的方向逃竄。我們很高興他們知難而退。奧達認為他們是舍邁爾來的巡邏隊。
走過這段路,我們再度進入火山地帶。到處都是火山口,通常是兩三個聚在一起,隆起的玄武岩碎片就由這些火山口往外延伸,像斷斷續續的石堤,通往不毛的山脊。不過這些火山口看起來年代久遠,不像艾斯河谷附近的加拉角般稜角分明又外貌完整,而是已殘缺風化,https://read.99csw.com有時幾乎腐蝕到接近地面,只有中央部分有個凹口。由火山口往外延伸的玄武岩是一種粗糙的圓形石頭,像敘利亞的火成岩。風沙將岩面磨得像柳橙一樣光滑,陽光也將它原本的藍色晒成一片灰。
我們不疾不徐地走到中午,然後在不毛的空地上坐到三點。這次午休是因為擔心那些無精打採的駱駝原已習慣沿岸平原的沙路,如今踩在被太陽烤得炙熱的石頭路面會燙傷腳蹄以致跛腳。再度上路時,越來越難行,我們必須不斷地避開大片的玄武岩堆,或流過地殼的黃色深水道。過一陣子,紅色沙岩柱再度拔地而起,像奇形怪狀的煙囪,較堅硬的岩層如刀刃般突出形成岩棚,矗立在碎石堆外。最後放眼望去全是這種已風化的沙岩柱,看起來與昨天差不多,同樣堆聚成柱,花紋也類似。對奧達帶我們走過這迷宮般石路的功夫,我們又一次嘆為觀止。
這些糞粒四處滾動,被強風刮到轉角處聚成一堆。奧達或許就是藉著這些糞堆,也可能是藉著他獨到的方向感,才認得路。至於我們,沿路的岩石外形令我們目不暇給,它們粗糙的表面及被風化的刻痕使陽光看起來不那麼刺眼,讓熱得冒氣的眼睛舒服了些。
阿拉伯人告訴我,紐科姆除非頭靠在鐵軌上,否則不肯睡覺,而霍恩比則是在炸藥失靈時,會用他的牙齒咬斷鐵軌。這些描述是太誇張了,不過那也證明他們想聯手摧毀鐵路,直至沒鐵路可摧毀的傻勁。他們使土耳其的四個工兵營忙得焦頭爛額,補涵管,鋪枕木,焊鐵軌。數以噸計的火藥源源不斷地運到沃季,以滿足他們貪得無厭的需求。他們表現傑出,但搶眼得使我們較弱的隊伍自慚形穢。所以紐科姆與霍恩比一直單打獨鬥,缺乏志同道合的後起之輩效尤。
一路上沒有什麼是正常或令人放心的。我們九*九*藏*書覺得自己走在一處險惡的凶地,沒有任何生物,對路過的生物也懷有敵意,只偶爾出現幾處碩果僅存的稀疏草木。我們被迫排成一列縱隊前進,駱駝累壞了,踩在這些大圓石上,每一步都躊躇再三才敢踏出去,如此走了許久,最後奧達指向一座五十英尺高的山脊,由奇形怪狀的巨石塊堆成,彼此交疊著,好像是縮在一起取暖。熔岩區到此結束。他和我一起往前勘察,看到我們前方有一大片平原——艾什河谷,河床布滿金黃色的細沙,到處是綠油油的樹叢。谷內的坑洞中水很少,三星期前下的雨所貯積成的水已有人先舀光了。我們在谷中紮營,卸下駱駝的行李,讓它們去吃草直到日落,這是它們在阿布拉加之後首度大嚼青草。
我們沒有葯可以治癬,況且自顧不暇,也幫不上忙。然而,塗上奶油后,確實使我的駱駝好過一些,於是只要法拉吉與達烏德能找到奶油,就不斷替它塗抹。這兩個少年讓我很滿意,他們勇敢開朗,不像一般的阿拉伯僕人。他們挨打的疼痛已消退,再度活躍起來。他們騎術精湛,幹活勤快。我喜歡他們和我在一起時無拘無束的模樣,也很欣賞他們不顧外界眼光,彼此心有靈犀,默契十足。
走過這段路,經過一段黑色岩棚上的坡道,我們到達一座鋪滿綠黑色玄武岩碎片的台地。不久我們就進入笛拉河谷,沿河床走了一個多小時,有時地面是鬆散的灰石,有時是岩岸間的沙路。一處廢棄的營地中有沙丁魚罐頭,顯然紐科姆與霍恩比曾來過此地。再往前走便看到一座座清可見底的水池,我們在此休息到下午。我們已經相當接近鐵路了,必須飽飲一頓,並將水袋裝滿水,準備長途趕路前往菲哲。
深夜有幾峰駱駝走失了,我們的隊員外出找了許久,所以等烘好麵包用過早餐再度上路時,已經快八點了。路上有更多的熔九_九_藏_書岩區,不過我們早上體力較好,感覺石頭似乎少了些,沙層平滑地覆蓋在石頭上,使這段路走起來像走在網球場上。我們賓士了六七英里,然後向西轉到一座低火山口,穿越將吉濟爾與鐵路經過的盆地分隔開的分水嶺,這是一段平坦、陰暗、多石的路段。此處的水道是淺沙質河床,形成橫越藍黑色平原的黃線。由我們的高度看來,這片平原的地勢綿延數英里,各主要地形的顏色層次分明,有如地圖一般。
地面沒有任何足跡,因為強風像把大刷子劃過沙面,拭去所有足跡,使沙面還原成無數微小的浪形。只有幹掉的駱駝糞,因為比沙還輕,又像胡桃圓滾滾的,得以浮出沙面。
我們在日落時到達沙岩區的北面盡頭,騎上另一處高地,比原來高了六十英尺,藍黑色,有火山口,遍地是人的手掌般大的玄武岩塊,整齊地鋪在地面,像是細密而堅硬的黑色火山渣地面上鋪著一層鵝卵石。這些多石的地面似乎是經年累月的雨造成的,雨水將較輕的塵土沖走,直到石頭排列得像地毯般平整,蓋滿整座平原,使底下的熔岩裂隙間的含鹽泥土免於風雨的侵蝕。路越來越好走,奧達在入夜後還藉著北極星引路,冒險往前走了一段路。
第二天我們在下午三點左右離開阿布拉加,並不覺得遺憾,因為這片美景對我們的健康不利,我們在這不通風的河床待了三天,許多人都發高燒了。奧達帶我們沿一條支流走了不久,旋即進入雪格平原,這是一片平坦的沙地,散布著一堆堆紅色沙岩柱,看起來像冰柱,底部已被風化,搖搖欲墜,隨時會塌下來堵住路面。道路就在這些岩柱間左彎右拐,穿過窄得像無法穿越的隘口,不過總是柳暗花明,再轉入另一座山谷中。奧達騎著駱駝緩緩前行,雙肘往外張,雙手晃來盪去,不慌不忙地帶我們穿越這座迷宮。
紐科姆由於過度熱忱,九*九*藏*書總是會遇上困難,他的工作量是一般英國人的四倍,是阿拉伯人認為有必要或明智的十倍。霍恩比不太會說阿拉伯語,紐科姆也說得不太靈光,下命令倒還可以,不過在內陸命令派不上用場。他們兩個老頑固會待在鐵路旁數星期,幾乎都沒有幫手,經常斷糧,直到炸藥用光或駱駝被他們累壞了,才會回營地。荒涼的山區使他們亟需駱駝代步,他們也一再將費薩爾最好的駱駝累垮。就這一點而言,紐科姆的惡行比較重大,因為他總是來去如風,再加上他身為勘察人員,忍不住會想登上沿路的各座高山,使他的護衛氣得直跳腳,不知該讓他自己走(拋下同伴是很難抹滅的恥辱),還是該快馬加鞭趕上他,而使他們珍貴又無從替換的駱駝累垮。「紐科姆像一把火,」他們老是這麼抱怨,「他會把朋友和敵人都燒掉。」他們敬佩他過人的精力,但也敬而遠之,以免成為他下一個受害的朋友。
謝拉夫直到第三天早上才回來,不過一回來就驚天動地,因為他的阿拉伯游擊隊對空鳴了幾槍,槍聲在山谷中盤桓許久,連群山也加入鳴禮炮的行列似的。我們穿上最乾淨的衣服去會見他。奧達穿著他在沃季買的華麗新裝:灰色的高級呢絨外套,天鵝絨的衣領,黃色馬靴,兩旁有鬆緊帶。他頭上是熱得冒氣的頭髮,臉上是像悲劇演員的苦瓜臉,身上竟穿著這些衣物!謝拉夫親切地接待我們,他此行擄獲若干戰俘,並炸毀鐵軌與埋電報線的涵洞。他提供的一則消息是,我們即將經過的笛拉河谷有雨水貯成的水池,剛下不久,水質甘美。這可使我們在前往菲哲的路上減少五十英里沒水的路程,也免於乾渴之虞。這是一大利多,因為我們的攜水量最多只有約二十加侖,要供五十人飲用,太過冒險了。
天亮時我們朝路途不遠的笛拉出發,謝拉夫說此處有水池。一開始的幾英里路經過艾什九_九_藏_書河谷平緩的河床與樹叢,接著穿越一片單純的熔岩平地,然後到達一座淺谷,谷中的沙岩柱比昨天看到的還多。這是個瘋狂的地帶,像保齡球般的沙岩柱高度由十至六十英尺不等。沙岩柱之間的沙路寬度只容得了一人經過,我們的隊伍便排成一列縱隊左彎右拐地穿越其間,很少能一次看到十二個人。這片曲折的石林寬約三分之一英里,有如一座紅色的樹叢般在我們左右延伸。
天色漆黑,是個典型的暗夜,連星光也被地面的黑石吞噬了,直到我們終於停下來時,全隊只剩四個人跟上來。我們到達一處平緩的山谷,沙質地面極濕軟,長滿荊棘叢,可惜不適合供駱駝食用。我們將這種有苦味的樹叢連根拔起,堆在一起,奧達將這堆柴點燃。火升起后,一條黑色的長蛇緩緩爬入隊伍中,我們一定是在不知不覺中,把它連同那些樹叢一起帶回來的。火光照亮黑暗的平原,對落後的隊伍是個指標,脫隊最久的在兩小時后才到達,他們高聲唱著歌,一則是因為與駱駝走過這陰森森的平原,唱歌可以壯膽,再則也讓我們知道他們是朋友。我們希望他們脫隊更久一些,因為這堆火實在太溫暖了。
我們在途中發現有五六個騎士由鐵路的方向前來。我與奧達上前,心中懷著在沙漠中遇到陌生人時緊張刺|激的「是敵抑友」的狐疑,也如臨大敵地以有利的角度接近他們,空出抽槍的手,以便隨時開槍。不過待他們接近時,我們發現他們是由阿拉伯部隊來的。前面那個精神渙散地騎著一峰笨重的駱駝,坐的是英國駱駝部隊的曼徹斯特木製龐大鞍座,一頭金髮,滿臉胡碴子,制服破舊不堪,是個英國人。我們猜這個人一定是霍恩比,紐科姆的徒弟,他爆破鐵路的能力與紐科姆難分軒輊。我們是初次碰面,在相互寒暄后,他告訴我,紐科姆剛前往沃季,與費薩爾討論他面臨的困難,並設法解決這些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