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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轉捩點 第六十四章 修改計劃

卷五 轉捩點

第六十四章 修改計劃

第二天費薩爾派來馱行李的駱駝隊到達,由十個自由人照料二十峰駱駝,另有四名費薩爾的貼身僕人監督他們。這些人是整個部隊中最受費薩爾信賴的隨從,很懂得如何侍候費薩爾。他們樂於捨身救主,若他遇難也願與之共存亡。我們讓兩名教官各有兩人陪伴,以確保如果我出事了,他們仍可安然返回營地。已縮水的突擊計劃所需的行李都已打包妥當,一切就緒,準備一早啟程。
我們折回山上,低聲討論。這座車站很長,以石頭砌成,堅固得恐怕連我們帶的那些炮彈都打不破。守軍似乎有兩百人。我們只有一百一十六支步槍,而且人員相處得不是很融洽。唯一能憑藉的優勢就是出其不意。
這支隊伍很小,只有原來預期的三分之一。我們兵力不足,只好黯然修改計劃。我們也缺乏一個望重四方的領袖。查阿爾與往常一樣,仍是個很有才幹的族長,有遠見、精力充沛、做事踏實。他很有膽識,可是與奧達太過親近,因而使人對他有戒心,再加上說話刻薄而且口無遮攔,讓人信不過,連他提的忠告大家都不願接受。
阿卜杜拉的斡旋已有進展。卡西姆不再公然挑釁,但仍繃著張臭臉,不肯公開和解。各個較小派系大約有一百位族人已經敢於背離他,答應與我九-九-藏-書們同行。我們與查阿爾討論后,決定就以這支兵力碰碰運氣。再拖延下去,吸收來的新兵或許又會打退堂鼓,而且以目前各部落間的氣氛看來,再吸收新兵的機會很渺茫。
第二天早上,我們先留在原地用過早餐,因為前面只有六小時路程。飯後繼續穿越那片黃土平地,到達一座堅硬碎石灰石的平原,上面覆著褐色、被風雨磨鈍的打火石。接下來是一些小丘陵,偶爾在較陡的坡道上有些軟沙地層,是旋風吹過此處后掉落下來聚積而成的。我們由這些坡道爬上一座山頭,然後越過山的另一側進入類似的山谷中,眼前豁然開朗,由陰暗的碎石堆中跨入陽光普照的遼闊平原。一座小沙丘從平原中綿延開來。
我們必須在日落時在慕達瓦拉的水井處飲水,此處距火車站這一側兩三英里遠,位於一座有掩蔽的山谷中。然後,一入夜就可以到車站附近勘察,看看以我們目前薄弱的兵力能否發動攻勢。我強烈支持進攻(與眾人唱反調),因為那是鐵路沿線最關鍵的一個據點。那些阿拉伯人無法看出這一點,因為他們不了解土耳其人因戰線長而必然極為依賴補給線。不過,我們還是談得一團和氣,最後也信心滿滿地各自回營就寢。
這時查阿爾read.99csw.com和我爬過最後一段平地,直到可以數出沒光線的帳篷有幾座,交談聲也清晰可辨。有一個人走出門,朝我們的方向走來,然後遲疑了一下。他划亮一根火柴點煙,火光照亮他的臉,我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長相:一個年輕、臉部深陷、滿臉病容的軍官。他蹲下來抽了一會兒煙,再走回同胞處,他走過時他們靜了下來。
莫特洛格·阿瓦也騎著阿拉伯半島北部最優良的駱駝吉達,加入我們的行列。隊伍內的夥伴看吉達的眼神不盡相同,有人自豪,有人艷羡,全視自己與莫特洛格的關係而定。我的加扎拉高大威武,跑起來更快,但年事已高,經不起高速賓士。然而,它卻是隊上——事實上應該說是這片沙漠中——唯一能與吉達相提並論的名種,它玉樹臨風般的堂皇外貌,令我與有榮焉。
每一群人都各走各的,互不交談,我整天忙著在滿臉不悅的族長間來回穿梭,設法使他們化干戈為玉帛,以求在展開行動時得以團結一致。然而,他們之間唯一的共識就是行進間不接受查阿爾的命令——儘管他被公認為智勇雙全,同時也是身經百戰的猛將。就我而言,他是放眼望去唯一能信任的人。至於其他人,我覺得他們說的話、他們的承諾,或許連他們九*九*藏*書的步槍能否信得過都仍在未定之天。
可憐的艾德謝里夫雖然是游牧民族的領袖,卻已派不上用場,我雖然百般不願,仍必須扛起指揮的重責大任。部落民族突襲的特殊技藝,以及休息用餐、讓駱駝吃草、決定走哪條路、薪餉、紛爭、瓜分戰利品、世仇、行進次序,這些在牛津現代史學院的課堂上都沒教。我忙著摸索出頭緒來處理這些瑣事,無暇欣賞沿路景觀,也未能多花心思研究該如何攻擊慕達瓦拉,以及如何充分利用炸藥達到奇襲的效果。
日正當中時,我們在一處肥沃的土地上午休,春雨下在沙質斜坡上,長出銀白色的茂盛草叢,最合駱駝的口味。氣候溫和,像英國的八月天般怡人,我們愜意地四處溜達徜徉,出發前幾天的紛紛擾擾,以及暫時化解但仍有隱憂的緊張氣氛,在此地總算雨過天晴。在這種環境下,人心轉瞬即變。
然而,除非能攻下慕達瓦拉,否則也只有這池水可用,所以我們拿水袋開始裝水。一個豪威塔特族人在幫忙取水時,不慎由池邊滑落水中,沉入池面油膩膩的厚泥下好一陣子,然後浮出水面,激烈地喘著大氣,在眾人的笑鬧聲中手忙腳亂地爬上岸來。他身後的池面留下一個黑洞,一股腐肉的惡臭像一根紮實的柱子般冒出來,盤繞在我九九藏書們及整個山谷間,令人作嘔。
其餘的隊員三三兩兩聚成一小群,像散落的項鏈。祖威達族、達勞夏族、托加特加族、扎雷班尼族等,各成一群。動身半小時后,有幾個滿臉羞慚的杜曼尼葉族人由側邊山谷中騎出來,他們無法忍受眼睜睜看別人去突襲,自己卻只能與婦女胡鬧。
九月十六日黎明,我們由瓦地倫出發。已經失明的艾德謝里夫仍堅持同行,他說雖然無法開槍,至少還騎得動,如果真主眷顧我們,讓我們成功,他就趁機向費薩爾告假還鄉,如此解甲歸田至少不會太過遺憾。查阿爾率領他的二十五名諾瓦瑟拉族人,他們是奧達旗下的一個支系,自稱是我的手下,他們的駱駝是全沙漠最負盛名的。我耐得住長途跋步,使他們樂於與我為伍。
午後稍晚我們再度上路,沿一道兩旁都是砂岩壁的峽谷盤旋下山,于日落前到達另一片平地,黃色的泥土一如要到達瓦地倫的美景前的那一段路。我們在平地邊緣紮營。我的穿針引線已有成果:紮營時只分成三區,各區用檉柳樹的枯枝升起一堆熊熊烈火。我的手下在一區,另一區是查阿爾的人馬,第三區是其餘的豪威塔特族人。夜深后,等到各族長飽餐完一頓瞪羚肉與熱麵包,總算能將他們全請到我這個中立派的火堆旁,平心靜https://read.99csw•com氣地討論第二天的行程。
我們在入口處午休,在午後準時到達水井。那是一座露天水池,幾平方碼大,位於一座遍布板狀巨石與打火石和沙的空谷中。污濁的水質令人失去胃口。池面上覆著一層厚厚的綠色泥巴,有些油膩膩、像小島似的粉紅色大氣囊浮在池面。阿拉伯人解釋,土耳其人將死駱駝丟入池中,使水質腐臭,不過時日已久,所造成的影響已經變淡。如果我能認同他們這種標準,或許就能覺得影響已經淡得微不足道了。
所以,最後我投票贊成離開,不去驚動他們,以待日後再戰,而這應該也為期不遠。不過,事實上,接踵而來的意外使慕達瓦拉逃過一劫,直到一九一八年八月,在它苟延殘喘許久后,巴克斯頓的駱駝部隊才出兵將之攻下。
薄暮時分,查阿爾和我,連同兩名教官和其他人,悄悄前進。半小時后,我們登上最後一座山頭,到達一處土耳其人的戰壕及石頭堆成的哨站,裏面空無一人。前面山下便是車站,守軍舉炊的火光照得門窗一片通明。從這裏看去距離似乎很近,不過斯托克斯的機槍射程只有三百碼,所以我們繼續前進,敵人的嘈雜聲依稀可辨,我們提心弔膽,唯恐引起狗吠而暴露行跡。斯托克斯教官左顧右盼,想找個架設機槍的據點,始終找不到合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