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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突襲橋樑 第八十章 德拉歷險

卷六 突襲橋樑

第八十章 德拉歷險

入夜後有三個人來找我。當時似乎是逃脫的最佳時機,但其中一人一直緊緊抓住我。我只恨自己力氣太小。我們走過鐵路,這個車站除了旁軌外,共有六條軌道。我們走過一道側門,經過一條街道,穿越一座廣場,抵達一棟獨立的二層樓建築。門外有一個衛兵,還有幾個在暗處晃來晃去。他們帶我上樓,進入那位大人的房間,或者應該說是他的卧室。他也是個臃腫的胖子,或許他自己就是切爾克斯人,他穿著睡衣坐在床緣,像發燒似的顫抖著直冒汗。我被推進房內時,他的頭一直低垂著,然後揮手示意衛兵出去。他氣喘吁吁地叫我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然後默不作聲。我望著他碩大的頭,他頭頂上有幾根頭髮翹了起來,頭髮看起來比臉上的鬍子還短。然後他抬眼端詳我,要我站起來,接著要我轉身。我聽命行事,他將身體後仰往床上躺,同時將我摟入他懷中。我搞清楚他的意圖后立刻掙紮起身,很欣慰自己的力氣不比他小,至少要扭打不會輸他。
他朝我皺眉頭,說我看起來細皮嫩肉的,還說他一定不會讓我去出操及擔任勤務,他要我當他的隨從,甚至可以付我薪水,只要我肯愛他。
所以,那個最年輕也最俊俏的下士垂頭喪氣地被留了下來,其他人則沿著狹窄的樓梯將我抬下樓,走入街道。涼爽的夜風拂過我炙燙的肌膚,再加上歷經折磨后看到滿天星辰,使我再度痛哭失聲。那些士兵此時已可自由交談,他們警告我,當兵的必須對長官的淫|威逆來順受,否則便得付出像我一樣的代價,或受到更嚴重的摧殘。他們將我抬過一片空曠無人的暗處,然後進入總督府後方一間木製廂房,房內有許多滿布塵垢的被褥。一個亞美尼亞籍醫務兵進來,睡眼惺忪地胡亂替我梳洗及包紮傷處。然後他們全都離去,最後離去的那個士兵走到我身旁,以德魯茲族的口音悄悄告訴我,隔壁房間的門沒上鎖。
是否儀錶堂堂得視情況而定,因為我們剛涉過昨夜豪雨後泥濘不堪的地面。我們打著赤腳,長袍的下擺沾滿泥巴。我換上哈里姆濕漉漉的衣服,外加一件破舊的豪蘭夾克,而上次炸火車時扭傷的腳,至今走起路來仍一拐一瘸的。天雨路滑行路難,必須將腳趾盡量向外張開,緊緊抓住地面,這麼走上數英里路,持續的劇九*九*藏*書痛令我苦不堪言。我經常得承受皮肉之痛,因此總是盡量略過起義期間身體遭受的痛苦。然而我在阿拉伯期間,除了因為成為欺瞞阿拉伯人的從犯而受良心譴責,及因擔負指揮的重責大任而壓力沉重外,身體更是沒有一天能免於酸楚疼痛的。
要完成這趟豪蘭地區的探勘,最大城德拉是非去不可的。我們固然可以藉著摧毀這座城的北面、西面、南面鐵路,斷絕它的對外交通,不過若能先將車站攻下來,再往外推進,效果則是事半功倍。然而,塔拉勒因為遭重金懸賞,不敢貿然陪我進城,所以我們向他再三道謝后,與他分道揚鑣,往南沿著鐵路直走到德拉附近,然後下來步行。與我同行的少年哈里姆將幾匹小馬牽到德拉南方的尼西貝。我的計劃是與法里斯沿著鐵路繞過車站與德拉,在日落後到達尼西貝。法里斯是與我同行的最佳人選,因為他是個默默無聞的農夫,年紀大得足以當我父親,而且儀錶堂堂。
我們爬上巴勒斯坦鐵路的路堤,由這視野遼闊的地點眺望德拉車站。不過此地太過空曠,無法採取突襲。我們決定去探勘東邊的防線,所以繼續前行,沿路注意到有存放德國補給品的倉庫,到處有鐵蒺藜及尚在挖掘的戰壕。土耳其士兵在他們的帳篷及靠我們這一側的廁所間來回進出,對我們視若無睹。
隔壁房間是醫務室,門后掛了一套毛衣。我的手腕已腫起,只能笨手笨腳地穿上這套衣服,再由一堆藥品中挑出升汞,心想若有人再來抓我,就用這種有腐蝕性的化學物品防身。窗戶坐落在一面很長的空白牆壁上,我全身僵硬地勉強爬出去,跌跌撞撞地沿路走向村中,與幾個已起床的人擦肩而過。他們沒注意到我。事實上我穿著這件黑色呢絨,戴著紅色土耳其便帽及拖鞋,也沒有什麼特別惹人注目之處。不過我驚慌得差點自己叫出聲來。德拉感覺極無人性,充滿邪惡與殘酷,身後的街道上傳來一個士兵的笑聲時,令我嚇出一身冷汗。
我們由車站南端旁邊的小型機場最角落處進入這座城。有幾部老舊的信天翁型飛機用帆布蓋著,一些士兵在四處閑逛。其中一個敘利亞士兵上前來詢問我們來自哪一座村落,以及我們住的地方有沒有很多「政府部門」。他可能是有意當逃兵,先https://read•99csw•com打聽何處適合落腳。我們費了一番唇舌總算矇混過去,轉身離開他。這時有人用土耳其語朝我們吆喝,我們置若罔聞,繼續走。突然一個士官追上來,粗暴地揪住我的臂膀,說:「我們大人要你。」當時有太多人,無法反抗或開溜,所以我只好乾脆地跟他走。他根本連看都沒看法里斯一眼。
我就這麼病懨懨地躺著,頭痛欲裂,冷得四肢發麻,直到曙光由小屋的縫隙射進來,車站也傳來火車頭的汽笛聲。晨曦與笛鳴,再加上口乾舌燥,使我神志漸漸清醒,也發現自己毫無痛感。我從小就很怕痛,莫非我此時已神志失常,麻木不仁?不過我一移動身體,便開始痛徹心扉。我強忍著痛,一|絲|不|掛地踉蹌著站起身,我步履蹣跚,呻|吟不已,發現這並不是一場夢。回想起五年前我在卡法堤還是個怯生生的菜鳥時,也發生過類似的遭遇,但沒這麼血腥。
他踉蹌著跌坐在床上,身體縮成一團,痛苦地呻|吟著,那名衛兵則召喚一個下士與其他衛兵進來,將我的手腳架住。待我動彈不得后,那個總督又神氣活現了,他朝我吐口水,並說我若不道歉他誓不甘休。他拿起拖鞋朝我臉上猛打,那個下士則揪住我的頭髮往後拉,讓我仰起臉讓他打。他傾身向前,將牙齒卡入我頸部,直咬到我的血淌出來。然後他吻我。吻完后他抽出一支衛兵用的刺刀。我以為他要殺死我了,心頭一陣酸楚。不過他只將刀子抵在我胸肋處,慢慢加重力道,然後扭轉刀口。這種折磨很難受,我緊鎖雙眉,血已由我肋間淌出,滴在大腿上。他似乎很滿意,以手指頭沾我的血抹在我的肚子上。
我跟著他走過高大的圍牆,牆內有許多小屋與幾棟建築物。我們到達一間土屋,屋外有一座泥土砌的平台,上面坐著一個臃腫的土耳其軍官,一腳盤在臀下。那名士官將我帶上前,用土耳其語嘰里呱啦地向他作冗長的彙報時,他幾乎沒以正眼瞧過我一眼。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叫艾哈邁德·伊本·巴格,是庫奈特拉來的切爾克斯人。「你是逃兵?」「可是我們切爾克斯沒有軍隊。」他這才轉頭盯著我,緩緩地說:「你說謊。哈桑·裘維什,把他編入你隊上,先做好準備,等我們大人傳喚他。」
他們帶我進衛兵室,裡頭擺滿了九_九_藏_書行軍床,有十二個人穿著髒亂的制服或坐或躺在床上。他們取走我的皮帶與刀子,要我洗個澡把自己弄乾凈,然後叫我進食。我就在這間衛兵室待了一整天。他們不肯放我走,但試著好言安撫我,他們說,當兵的日子其實還蠻好過的,明天或許就可以放假了——如果我今晚能讓大人爽快的話。他們口中的大人似乎是總督納希。他們說,如果惹得他不高興,我就會被調到巴勒貝克新兵訓練中心去接受步兵訓練。我故意裝出一副「那是全世界最慘的遭遇」的表情。
依身上體無完膚的情況看來,他們後來應該又繼續毒打了我。接下來,我只知道我被兩個人拖著,一人扯一隻腳,像要將我五馬分屍,另一個人則騎跨在我背上。這種折磨比起被鞭笞好多了。這時納希在叫喚了。他們朝我臉上潑水,擦拭掉我身上的污穢,將一直在乾嘔與啜泣著求饒的我抬到納希的卧室。他此刻對我是避之唯恐不及,像是怕我血肉模糊之軀會弄髒他的床鋪,他責怪屬下太過火,把他的玩伴給糟蹋了。他們顯然也只是依平常的手段折磨我,錯在於我太細皮嫩肉,與阿拉伯人相較,太容易皮破肉綻了。
水井在橋邊,井邊有些男女忙著汲水。旁邊一座水槽空著。我用手從水槽尾端舀了些水,抹在臉上,然後喝了些水,覺得如荒漠甘泉。我走過山谷,朝南方前進,完全沒有人察覺。這座山谷地勢隱蔽,我們可以由此對德拉發動突襲,讓土耳其人措手不及。所以,我在逃脫時解決了當初使我想來德拉的難題,只是為時已晚。
我為了使自己的意識保持清醒,刻意去計算鞭數,但數到二十下后便數不清了,只覺得疼痛有如千鈞重擔,不像我預期的會撕裂皮肉的尖爪,而是由脊椎處如狂濤駭浪般朝腦門沖的劇痛,逐漸將我全身撕成碎片。那時身旁不知什麼地方有座時鐘,嘀嘀嗒嗒響得如雷鳴,我痛苦地想著,他們鞭打我時怎麼不跟著時鐘的節拍下手。我奮力地扭動掙扎,卻被壓制得動彈不得,再怎麼掙扎也是徒勞。在那名下士住手后,其他人過來接手,每個人愛打幾下就打幾下,有時候為了搶先彼此會爭吵,並以羞辱我為樂。如此一再重複的折磨,為時或許不超過十分鐘。在每次換人鞭打我時,他們會將我的頭扳轉過來,讓我看著第一鞭打下九九藏書去,白色的肌膚先是腫起,看起來像鐵路一般,然後顏色慢慢變深,成為深紅,血也漸漸滲出來。到後來,鞭打的位置會與已皮破肉綻的舊鞭痕重疊,使傷口顏色更深,血肉模糊,我全身肌肉也因劇痛與怕再挨下一鞭而抖動不停。他們不久便鞭碎了我絕不叫出聲的決心,但我仍設法自制,只用阿拉伯語求饒。
我抵死不從,他馬上換成另一副嘴臉,高聲叱喝要我脫掉衣褲。我仍不肯就範,於是他衝過來一把攫住我,我則奮力將他推開。他雙掌一拍,衛兵立刻進來,並將我雙手反扣住。那個總督撂下狠話威脅我,然後叫衛兵將我的衣服脫掉,一件一件脫。他的眼光望向我前一陣子被子彈劃過尚未痊癒的傷痕,爾後色眯眯地緩緩朝我走來,並開始對我毛手毛腳。我忍耐了一陣子,但他越來越下流,所以我抬起膝蓋朝他頂過去。
我繼續往前走,後面一個正要前往尼西貝的瑟狄族人騎著駱駝趕過我。我向他說我要到尼西貝辦些事情,而且腳已經酸得走不動了。他同情我,讓我與他共騎,於是我一路緊抓著鞍座,飽嘗顛簸之苦。他族人的帳篷就在村子前面,我發現法里斯與哈里姆正在那邊焦急地等著我,他們好奇地打聽我出了什麼事。哈里姆前一天晚上曾潛入德拉,知道我們此行的真正目的並沒有曝光。我輕描淡寫地騙他們說我藉著賄賂與略施小技安然脫身了,他們答應不會將此事說出來,並嘲笑土耳其人那麼容易受騙。
我記得那名下士用他的釘靴踢我,叫我起來。這不是我想象出來的,因為第二天我身體右側有瘀青與被釘靴劃破的傷口,肋骨也斷了一根,使我呼吸時痛苦萬分。我記得當時懶洋洋地朝他笑了笑,因為我此刻全身洋溢著一股甜美的暖意,或許是性的快|感。然後他手一揚,朝我鼠蹊部又奮力揮了一鞭。這一鞭使我全身扭成一團,大叫出聲,或許應該說,想大叫但叫不出來,只張開嘴巴戰慄個不停。一個衛兵樂得直竊笑。有一個叫道:「真可惜,你打死他了。」又是一鞭打了過來。我只聽到耳旁喧嘩不已,眼前一片昏黑。這重重的一擊似乎使我的靈魂離開了遍體鱗傷的軀殼。
我豁出去了,毅然回絕他。他臉色一變,僵立了一會兒,然後極力控制著聲調說:「你必須了解,我知道怎麼對付你這種人。你如果乖乖九九藏書聽話會好過些。」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們默不作聲地互望著,那些衛兵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不自在地改變一下姿勢。不過他顯然也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把握我會因此就範。我不敢再開口了,因為一遇到危急情況說起話來就結結巴巴,所以我揚起下巴,那在東方代表「不」。於是他坐下來,低聲告訴那個下士帶我出去,好好教訓我一番。
最後,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們似乎也滿意了。我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不是被壓在長椅上,而是躺在污穢的地板上。我靜靜地躺著,天旋地轉,喘著大氣,恍惚中覺得這樣還蠻舒服的。我已有被折磨至死的心理準備,也如置身事外般,不去在乎自己的身體如何抽搐扭動。不過我此刻知道——或許是想象到——我身旁發生了什麼事。
我全身抖個不停,或許是因天氣冷,他看到后,故意將皮鞭在我耳邊甩得噼啪響,向我耀武揚威,並說我被他鞭上十下后,便會大聲求饒,鞭二十下,便會懇求接受那位大人的愛撫。說完他開始使盡渾身力氣鞭打我,我咬緊牙關,忍受這有如火燙的電線刷過皮肉的痛楚。
他們將我一路踢到樓梯口,然後將我按在一張衛兵用的長椅上,對我拳打腳踢。有兩個人將我的足踝反壓到膝窩上,另兩個人扭扳我的手腕,直到它們發出咔啦的響聲,然後又將我的手腕與頸部朝木椅上重重壓下去。那名下士下樓去取回一根切爾克斯式的鞭子,是黑色獸皮製的軟皮帶,握把處(還鍍了一層銀)約有大拇指寬,漸漸變細,在最尾端只有鉛筆般粗細。
我當晚設法去探看尼西貝的大石橋。我如今身心皆受摧殘,根本懶得去管什麼阿拉伯起義(只想療傷止痛一番,其他什麼也不想)。然而,因為戰爭已成為我的嗜好,我基於習慣還是迫使自己走一遭。探視過後,我們牽過馬來,小心謹慎地騎往阿茲拉克,沒再遇上什麼意外,只碰上烏爾德阿里族的劫掠隊,他們在得知我們的身份后,絲毫沒有為難我們的人員與馬匹,可算是意想不到的寬宏大量。烏爾德阿里族尚未與我們結盟,他們的網開一面(立刻便決定放我們通過,好像我們是什麼值得尊敬的大人物)使我暫時決定默默承負這重擔,日後也證實那確是我的心頭重擔:那天晚上在德拉,我堅守完璧之身的最後防線已落入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