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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死海戰役 第八十三章 強化護衛隊

卷七 死海戰役

第八十三章 強化護衛隊

這支隊伍有一大半(九十人中有將近五十人)是來自內志鄉村的亞格利人,以善於照顧駱駝聞名。亞格利人向來唯利是圖,若嫌薪餉太低便會怠工,因此聲名狼藉。然而阿拉伯起義期間最英勇的行為卻也是一個亞格利人所締造,他曾兩度由下水道游入麥地那,調查過該城之虛實后,再回來向我們作完整的報告。
眾人都以加入我的護衛隊為榮,後來也幾乎像是一支燦爛奪目的專業部隊。他們打扮得像一整園的鬱金香,萬紫千紅,色彩繽紛,除了白色外什麼顏色都有——因為我一向穿白色,他們不想與我搶風采。他們可以在半小時內準備就緒,一口氣騎上六個星期,那是我們帶糧食所能行走的上限。他們認為帶著行李隊同行太丟臉了。他們可以在我一聲令下後日夜兼程趕路,而且以不喊累為榮。如果有新進人員在嘀咕,老兵會立刻施以嚴詞呵斥。
推薦函中說,阿卜杜拉兩年來忠心耿耿,但目無尊長,寡廉鮮恥。他是經驗最豐富的亞格利人,幾乎每位阿拉伯王子他都服侍過,也總是因犯上而被每個王子鞭笞與監禁后解僱。伊本·達希勒說,那哈比的騎術只略遜他一籌,是個駱駝專家,而且勇猛強悍,不知危險為何物。事實上,這正是我想尋覓的隨從,所以我立刻僱用他。
我為求公正,迫使自己的身體與我的護衛隊站在同一陣地,要求它忍受同樣的勞苦。情況對我不利,氣候也會奪走人命。我在冬天比他們耐寒,不畏霜雪;在酷暑時,他們則比我耐熱。在耐力上,我與他們難分高下。我在戰前便常自我磨鍊,我曾試過大吃一頓,然後兩天或三四天不進食,之後再暴飲暴食。我以不按常規進食當作我的常規,也藉著一再不按常理出牌使自己習慣不墨守成規。
阿卜杜拉與查基擔任我的左右手,負責管理他們,我們的要求嚴格,但只有一個因吃不消而打退堂鼓,其他人雖然都仍只是青少年,但被這種出生入死、吃得好、高薪的生活吸引,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甚至以吃苦為樂。在重心靈輕軀體的東方人心目中,替人賣命與從事其read.99csw.com他行為一樣正當。這些少年以供人驅遣為樂,不在乎肉體受到折磨,認為如此可以使他們的心靈得到更大的解脫。他們幾乎覺得當奴隸的體驗勝過當主人,而且也省得每天勞神費心。
當時正在建築漢志鐵路,於是他前去應徵,以出賣勞力謀生。然而一個工頭因為他在中午時打盹而扣他薪水,他憤而一刀砍下工頭的頭。土耳其政府將他逮捕入獄,他發覺在麥地那獄中的日子很不好過,於是越獄逃到麥加,他善於騎駱駝,因此覓得在麥加與吉達間跑腿的工作。他至此終於安頓下來,也揮別年少輕狂的荒誕生活,將父母接到麥加定居,並利用替商人與強盜跑腿賺來的傭金當資本,開了一家店讓父母幫忙照料。
他的黑色長發紮成六條亮麗的小辮子分垂於臉頰兩側。他的眼睛無神,眯成一條小縫隙。他的嘴唇性感,柔軟濕潤。他朝我笑了笑,表情有點憤世嫉俗。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回答名叫阿卜杜拉,姓氏則是那哈比,綽號叫強盜,承襲他的大盜父親而來。他自己的盜賊生涯則不大順利。他出生於波雷達,從小即因離經叛道的行徑而與文明社會格格不入。他少年時有一次因意圖染指一位已婚婦人,失風后被迫匆匆離開故鄉,投效內志的總督伊本·紹德。
阿卜杜拉就這麼首次體驗到以電話交談是何種感覺。獲釋后他告訴憲兵司令,如果所有的監獄都有他們這麼好的設備,住起來一定很舒服,然後揚長而去。他堅持必須隨身攜帶槍械,後來也獲得合法攜帶刀、匕首、手槍、步槍的許可證。他拿到許可證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著香煙到警衛室請那些憲兵。
同樣的,雖然睡眠對我而言仍是世上最大的樂事,我卻仍能以在鞍座上左搖右晃的夜行軍來取代睡眠,或在並未過度操勞的情況下賴床貪睡。這種幾年來養成的率性而行的習慣使我特別適合這種生活。不過,當然,對我而言這種習慣一半是出於自我磨鍊,一半則是情勢使然,和阿拉伯人一樣,我也是苦過來的,並非得來毫不費工夫。不過我的意https://read•99csw.com志力比他們強。他們在我意氣消沉前便已心灰意冷,相較之下,我看起來似乎比他們更吃苦耐勞,而且精力充沛。
然而,我這支隊上的阿拉伯人仍堅持著這個理想,並藉著嚴格的管理使他們的行為合於規範。何況,隊上的成員來自三十個不同的種族,各有各的血海世仇,若非我從旁監督,恐怕每天都會彼此殘殺。彼此之間的嫌隙使他們無法聯合起來抵制我,而他們不同的背景則讓我觸角寬廣,從阿卡巴到大馬士革,從貝爾謝巴到巴格達,都可以深入進行了解。在我服役期間,這支部隊共有六十人死亡。
如果我要他們衝鋒陷陣,尤其是對付土耳其人或外人時,他們一定會像拚命三郎,有時我不希望他們做得太過火,他們卻也收煞不住。若有人違規,便由他們互相鞭笞當懲處,他們也都有接受重賞與重罰的心理準備,還會在營中大肆吹噓自己的賞金與懲罰。這種玩命的狠勁也使他們足以應付任何行動、任何風險。
我不敢探究自己的意志力極限為何。精神與物質相對立這種觀念,也就是阿拉伯人「摒絕自我」的基本理念,對我毫無幫助。我達成摒絕自我的方式與他們正好反其道而行,我認為身心是不可分的:我們的身體、宇宙、我們的思維與五官都是同一種元素的不同外觀。我的價值觀使我認為,抽象與具體對立的情況,並不比英國的自由黨與保守黨間的對立更嚴重。
在我們眼中,理想超越了個人,成為新的行事準則。然而,這種超越個人的特性,也使理想變得無法持久,它的原則成為一切以行動為依歸,為了實踐理想不眠不休。所以理想終會幻滅,使奉行者精疲力竭,追求的目標轉眼成空。
所以,基本上我頗能適應沙漠生活,既不覺得飢餓,也不覺得飲食過度,更不會為食物而煩心。我在行軍時可以在兩口井間滴水不沾,也像阿拉伯人一樣,在有水可喝時,一口氣將昨天與明天該喝的水一口氣喝光。
當然,這筆賞金只是充場面的,也沒指明是金幣或紙鈔,或是否真會付賞金。然而,重賞之九-九-藏-書下必有勇夫。我開始將自己的護衛隊擴充成一支小部隊,每遇到在別處因案而逃亡在外者,便將之網羅到旗下。我需要強悍的騎士與能吃苦耐勞者,自豪而且沒有家累的壯丁。也算萬幸,我一開始便招募到三四個這種狠角色,也使後進者有個依循的標準。
阿卜杜拉在投效我期間只被監禁過一次。那次是發生在艾倫比的總部,一個憲兵司令氣急敗壞地打電話給我,說有一個野蠻人拿著武器,坐在總司令的門前台階上,毫不反抗地被帶到警衛室,他在警衛室內猛吃橘子,像在參加吃橘子比賽,還聲稱是我兒子,也是供費薩爾差遣的狗兒之一。當時橘子正缺貨。
他彬彬有禮地向我致意,將這口鞍座拋在我的地毯上,說「你的」,然後掉頭就走,來去如風。第二天,他再度拿了一副同樣艷麗的鞍座登門拜訪,鞍尾的銅扣處還有精緻的葉門雕版。第三天,他空手而來,穿著簡陋的棉質襯衫,趴在我面前,說他希望能為我效命。他沒穿絲綢,看起來容貌怪異,臉因長天花而枯皺成一團,也沒蓄鬍子,看不出年紀。不過他的身體像少年般靈活,舉止也像小夥子般魯莽。
有一天下午,我在馬歇爾的帳篷內(我待在阿卡巴營地時,大都借宿在蘇格蘭籍軍醫馬歇爾的帳中)靜靜地閱讀,這時一個黑瘦矮小但穿著體面的亞格利人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他肩上扛著我見過最豪華的哈薩制鞍座,羊毛氈顏色鮮艷,兩側各有五條纓飾,上面還綉有妍麗的圖案並鑲著穗飾。
在雙方維持主僕關係期間,僕從若因懦弱而無法履行職務,將會蒙羞。他們若在事後得以倖存,往往會藉由體罰來排解心頭的羞愧。在我們隊上,沒有恐懼,因為他們都基於愛國情操,認同我們的目標——或認同費薩爾。由於有這個目標,他們不那麼強調體罰,而且效忠也是有崇高理想而不是自甘為奴。我們的隊員為了這個目標全心奉獻,無暇顧及個人榮辱,為了這目標也願意犧牲性命,甚至願意犧牲戰友的性命——這對他們而言,比犧牲自己性命難上數倍。
我們回到阿卡巴后九九藏書,好幾天都在忙著處理營內瑣事。我主要是忙著籌組一支私人護衛隊,我已因謠言而浪得虛名,懸賞身價也水漲船高。我們首次由拉比格前往延布時,土耳其人只覺得好奇。後來他們感到很惱火,甚至認為都是英國在推波助瀾,才會發生阿拉伯起義,就如我們認為土耳其之所以做事效率提高,是受了德國的影響。
然而土耳其言之鑿鑿,到後來連他們自己也深信不疑,甚至還懸賞一百鎊要緝捕一名英國軍官,死活不拘。後來,他們不只賞金提高,還指名道姓地要懸賞我的項上人頭。在我們攻佔阿卡巴后,賞金更是可觀。我們炮轟傑馬勒帕夏后,他們更將阿里與我列為頭號要犯:活捉值兩萬鎊,屍體也值一萬鎊。
這期間阿卜杜拉由於桀驁不馴,飽嘗鞭笞與監禁。後來他轉往科威特另謀發展,再度因偷香竊玉被捕。他出獄后前往哈伊勒,成為當地埃米爾伊本·拉希德的隨從。不幸,在此期間由於與上司不睦,竟公然以馬棍暴行犯上,結果也挨了一頓毒打。他在獄中傷勢逐漸痊癒,出獄后再度投入茫茫世間。
所以,我必須挑選最善騎的騎士,騎我自己的駱駝。我們以高價收購腿力最強、最健壯的駱駝。在它們太疲憊時,我就將它們送入營中的駱駝醫院調養生息,騎士也可順道休養。查基負責評估每個人的體能狀況是否適合上路。
所以阿拉伯人的主僕關係,比起我在別處見識到的更自由,但也更有拘束力。僕人擔心受到法律的刀劍制裁及主人的鞭笞處罰,不是因為刀劍會奪走他們的性命,或鞭笞會使他們遍體鱗傷,而是因為那是他們曾矢志效忠的象徵。他們自甘卑賤,樂於為主人拋頭顱灑熱血,因為他們在精神上可與主人平起平坐,而且他們的主僕關係也是你情我願,毫不勉強。這種似有若無的主僕關係絕不會發生羞辱、牢騷與後悔等情況。
阿卜杜拉替我審核前來應徵的人,也多虧他以及我旗下的另一位帶隊官查基(一個中規中矩的軍官),我身旁得以聚集了各路英雄豪傑。駐阿卡巴的英國軍官稱他們為殺手大隊,但他們只聽我的命令才會開殺戒https://read.99csw.com。或許別人以為他們都只聽命於我,目無他人。然而我不在營中時,他們其實也對馬歇爾少校相當友善,還常拉著他大談駱駝經、它們的血統與疾病,從早談到晚,讓馬歇爾聽得暈頭轉向。馬歇爾耐心十足,所以他們之中總有兩三個天一亮便聚精會神地坐在他床邊,等他一醒來就與他大談駱駝經。
我付給他們的薪餉是一個月六鎊,這是軍中付給人連同駱駝的標準薪餉,但我讓他們騎我自己的駱駝,所以他們算是賺到了,使這份差事成為令人艷羡的肥缺,我在招兵買馬時自然有更多機會可以精挑細選。由於我的工作安排,我比大部分的人忙,老是在長途跋涉兼程趕路。通常阿拉伯人都將自己的駱駝視為財富,不願像我這樣趕路以免累壞駱駝,這種趕路方式也會將人累垮。
參与起義行列更強化了我的虛無主義理念。我們在起義期間,經常看到人們自願或被迫面臨殘酷的耐力極限,然而從來不曾出現過體能的崩潰。崩潰總是肇因於道德的脆弱,侵蝕了肉體,而肉體則無法控制意志。我們在騎駱駝時,已由形體中抽離,對肉體與觸覺都已失去意識。每隔一段時間,這種興奮感消退,我們又對自己的身體有了感覺,卻認為我們的身體達到最高境界,不是為了充當精神的媒介,而是要以排泄物對大地施肥,因而帶著一絲敵意,深覺不齒。
阿卜杜拉發跡后一年,有一次在跑腿時遭劫,駱駝與託運的物品全被搶走。貨主以他的店抵債。他遭此變故,只得投身行伍,在駱駝警察隊中任職。他屢建奇功,竄升成一個小警官,但也屢因持匕首與人格鬥或口出髒話而引人側目。有一次,他與一個亞提巴人一言不和,竟當著謝拉夫謝里夫的面拿刀刺殺他。
謝拉夫盛怒之下,嚴懲阿卜杜拉,差點將他給折磨死。他痊癒后,再度投效謝拉夫。在戰爭爆發后,他成為費薩爾陣營中的亞格利人帶隊官伊本·達希勒的勤務兵,漸漸闖出點名氣。但伊本·達希勒因為在沃季的那場兵變而被剝奪兵權,成為使節。阿卜杜拉仍懷念軍旅生活,所以伊本·達希勒寫了封推薦函,舉薦他來投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