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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華宅落成 第一〇七章 大會師

卷十 華宅落成

第一〇七至一二二章
我們由飛機、裝甲車、阿拉伯正規軍、貝都因人等多路人馬所組成的機動部隊在阿茲拉克會師,打算截斷德拉的三條鐵路。我們在馬弗拉克附近截斷往南的鐵路,在阿拉爾截斷往北的路線,在穆宰里卜截斷往西的路線。我們將德拉團團圍住,而且不顧敵機的空襲,在沙漠中集結大軍。
第二天艾倫比發動攻擊,幾小時后便將土耳其部隊打得落花流水。
我飛到巴勒斯坦尋求空軍支援,並收到往北發動第二波攻勢的指令。
我們移師至德拉後方,以加速它的棄城投降。巴羅將軍也與我們會師,我們與他並肩推進至基斯沃,在當地再與澳洲騎兵部隊會師。我們的聯軍長驅直入大馬士革。城內出現若干動亂,我們設法化解。艾倫比到達后一切難題迎刃而解。隨後他便讓我離去。

第一〇七章 大會師

十一日,由巴勒斯坦調來的飛機到達了。不幸,道內再度病倒,接替他職務的參謀官(還是個菜鳥)嚴重暈機,應該轉交給我們的文件也忘了帶來。他原本信心十足的英國紳士風度,這麼一折騰已蕩然無存,更令他驚駭的是我們若無其事地待在這片大漠中,也沒有什麼哨站、瞭望哨、信號兵、衛兵、電話、防線、掩體、基地。
我們倒也不是完全無意識,因為即使在睡得最沉的情況下,我們的腳還是可以朝駱駝的肩頭使勁,讓它繼續前行,而且一旦它的腳步不穩,或轉了個彎,我們都會馬上驚醒。另外我們還得忍受風吹雨打日晒,糧食與飲水老是匱乏,並得隨時提防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然而幾個月來這些被迫與部落民族為伍的日子已使我安之若素,對新來者而言,似乎是瘋狂魯莽的行徑,但事實上卻是我們日常生活的寫照。
這些計劃是聲東擊西之計,表面上是要攻打安曼,實際上則是截斷德拉鐵路。我們沒有下一步計劃,因為那是我的習慣,依情勢演變再隨機應變。
我們再度注意到這些裝甲兵的日子真好過。他們不會太過操勞,所以頭腦得以清醒地執行這種坐在安樂椅上的工作。我們則因只能在日出與日落這兩個不適合上路的時段,偷閑各打一小時的盹,而使身心俱疲。我們經常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有二十二小時待在鞍座上,每個人輪流帶隊,其他人則昏沉沉地坐在鞍上邊打瞌睡邊跟上前去。
第二天費薩爾蒞臨,身後跟著阿拉伯正規軍、努里·賽義德軍容壯盛的隊伍、賈米爾的炮兵、皮薩尼像流動攤販般的阿爾及利亞兵,以及其他要擔任「三個男人一個小孩」任務的各個單位。那些灰蠅如今有兩千頭駱駝夠它們吃個痛快,所以也無暇再去找朱諾與幾個快被吸幹了的機工。
到下午,努里·沙蘭出現了,同行的還有特拉德、哈立德、法里斯、杜濟、卡法吉。奧達也來了,同行的有穆罕默德·戴蘭,還有扎本的族長法赫德與阿得赫布,以及塞拉因族長伊本·班尼和瑟狄葉族長伊本·簡吉。索爾特附近的阿德萬族長馬吉德·伊本·沙爾坦前來探聽我們是否真要攻打安曼。入夜後,北方槍聲大作,我的老夥伴塔拉勒·哈雷齊姆帶著四十至五十名農民飛馳進我們營區。他紅潤的臉https://read•99csw.com龐因我們期盼已久的目標終於要如願以償而喜形於色。德魯茲族與敘利亞的都市人、伊沙威亞人與哈瓦內人也趕來會師,連我們為防萬一失敗(我們很少去想這種可能性),在撤退時要用的大麥也陸續運來了。每個人都意氣風發。只有我例外。紛至沓來的人潮已破壞了阿茲拉克的靜謐,我獨自走到偏僻的艾因阿薩德,整天躺在我那位於檉柳樹林內的老窩,此地沾滿塵垢的樹梢間的風聲,與英國樹梢間的風聲並無兩樣。風兒告訴我,對這些阿拉伯人,我已經厭煩透了。卑微的閃族人,他們的成就之高度與深度皆非我們所能迄及,卻是看得見的。他們能明辨是非善惡,也明白我們的獨斷,然而兩年來我卻裝作是他們的夥伴,從中得利!
第三個計劃若想執行,勢得由空軍先朝德拉車站猛烈空襲,達成有如炮兵轟炸的效果,我們才能以這麼少的兵力發動攻擊。薩蒙德很想執行這項空襲任務,但要視他能集結多少重型轟炸機而定。道內會在九月十一日飛來此地,對我們作最後的任務交代,在這之前,我們暫時不決定要採取何種計劃。
至於第二個階段,攻佔德拉,我們必須仔細研擬進兵計劃。先期作業是截斷安曼附近的鐵路,以防安曼的部隊去支援德拉,如此也可以讓敵軍對我們的聲東擊西之計更是深信不疑。在我看來,這項先期作業可以由廓爾喀人執行(埃及工兵執行實際的爆破工作),他們的兵力不致分散我們主力部隊擔任主要任務。
這時沙漠已一反常態。事實上,它人口稠密得實在不像話。我們不會像以前那般看不到人跡,隨時可以看到一列列駱駝載運著部隊、部落民族和行李,往北緩緩越過無垠無涯的傑佛平原。我們呼嘯著追過這些駱駝隊(這樣才可以準時在阿茲拉克會師),我的駕駛員格林技術高超,時速曾一度高達六十七英里。納西爾坐在車內緊張兮兮,只能在我們每次超越他的友人時朝他們招招手。
我們在拜爾聽到驚慌的班尼沙赫族人說,土耳其在前一天忽然由赫薩往西進入塔菲拉。我聞言大笑,穆夫利赫以為我瘋了,或是笑得不是時候。如果這事早四天發生,我們進軍阿茲拉克的計劃便得泡湯了。然而,如今我們已九九藏書經出發,也不在乎敵軍去佔領阿巴里森、圭威拉,甚至阿卡巴——而且歡迎之至!我們放出風聲要進軍安曼,已使他們驚慌失措,那些傻瓜已中了我們的調虎離山之計。他們每派一個人到南方,便損失一個兵力,甚至十個。
這時喬伊斯一肩扛起我應負的職責。在他的一聲令下,皮克率領這時已成為爆破大隊的埃及駱駝部隊,斯科特—希金斯率領廓爾喀戰士,外加兩部裝甲車以防萬一,前往依夫丹截斷鐵路。
這個主要任務就是截斷豪蘭地區的鐵路,使其至少癱瘓一個星期。要達到這個目的似乎有三種方式:第一種是由德拉北方截斷通往大馬士革的鐵路,就是我在冬季時與塔拉勒走過的那條路徑,然後再前往耶爾穆克鐵路;第二條是由德拉南方截斷耶爾穆克鐵路,與阿里·伊本·海珊在一九一七年十一月走的路徑一樣;第三條是直搗德拉城。
納西爾站在一旁笑我們,不久后我們一起前往古堡,在當地午休。阿里·伊本·海珊那座位於一隅的高塔,是這沙漠中唯一有屋頂的房舍,相當涼爽寧靜。風吹得棕櫚樹葉颯瑟作響,這些受到冷落的棕櫚樹因為太靠北方,長出的紅棗品質不佳,但葉莖很厚,樹枝低垂,很適合遮陰。納西爾就靜靜地坐在鋪于樹下的地毯上。他拋棄在地上的香煙緩緩散發出灰色輕煙,裊裊升入暖和的空氣中,在陽光透過葉隙篩下的光影中搖曳生姿。「我很快樂。」他說。我們都很快樂。
今天我斷然決定,我虛偽的立場已該告個段落。一星期,兩星期,三星期,然後我便要堅持卸下重擔。我的精神早已崩潰,能掩飾那麼久沒被發現,也算萬幸了。
九月十日,兩部飛機由阿卡巴飛來。墨菲與朱諾兩位駕駛員在一群馬蠅間安頓下來,這些馬蠅看到他們的細皮嫩肉也覺得歡欣鼓舞。十一日,其他的裝甲車及喬伊斯也來了,還有斯特林,不過獨缺費薩爾。馬歇爾將在隔天護送他前來會師。馬歇爾果決幹練,只要有他在,便可望萬事如意。休伯特·揚、皮克、斯科特—希金斯,以及行李隊都到達了。阿茲拉克變得人山人海,它的湖泊也再度充滿嬉鬧聲。褐膚的瘦子或褐膚的壯漢、古銅色肌膚或白色肌膚,紛紛撲通跳入澄澈的水中。
一部小型福特車在我們後方飛揚的塵九_九_藏_書土中吃力地趕路,我們的大馬力車則飛快地駛過這熟悉的路段。我曾為了能在三天內由阿茲拉克趕到阿卡巴而自豪,但如今我們開車只要兩小時,開著勞斯萊斯這麼舒服的車子上戰場,有如大將軍一般,讓我們晚上睡得格外安穩,舒適之餘也有點感傷。
能撥雲見日,使局勢豁然開朗,真是無法言喻的喜悅。溫特頓、納西爾,還有我,一路上懷著感恩的心,彼此道謝。溫特頓勛爵是我們最後招募來的生力軍,他是出身於巴克斯頓駱駝部隊的一位幹練軍官。納西爾謝里夫由在麥地那起義的第一天開始,便一直是阿拉伯陸軍的急先鋒,在這最後一役,我們也特別挑選他擔綱打頭陣。他最有資格率大軍直搗大馬士革,因為他曾在麥地那、沃季、阿卡巴、塔菲拉以及無數戰役中大顯神威。
他們的計劃是由斯科特—希金斯在入夜後率領他那些身手矯健的印度人——應該說是徒步時矯健,因為他們騎駱駝時是笨手笨腳的——突襲一座碉堡。然後皮克開始進行爆破,直到天亮。裝甲車負責掩護他們在清晨時往東撤退,經過平原,我們主力部隊也要由阿茲拉克經此平原往北到達距德拉十五英里的烏姆泰耶,此地有雨水積成的大池,可充當進軍的基地。我們提供魯瓦拉族人當他們的嚮導,充滿期盼地送他們出發,進行這項重要的先期作業。
我們在計劃中的第一部分順利攻佔阿茲拉克,已經達到聲東擊西的效果。我們運送成千上萬的「聖喬治的騎兵」——也就是金幣——到班尼沙赫地區,將他們所有的大麥悉數購買,並要求他們不要張揚出去,我們在兩星期後將用這些糧食供應牲口與英國的盟友。塔菲拉的狄阿布——那個奇笨無比的呆瓜——馬上將這消息傳遍卡拉克。
所以,天亮后我們轉移陣地,到梅賈柏山岡上紮營,此地位於水源西方一英里,在沼澤上方一百英尺,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我們小憩片刻,然後將飛機的庫房搭起來,接著到銀白色的水池中洗澡。我們在燦爛耀眼的水池旁寬衣解帶,天空的倒影在水池中綻放著如夢似幻的光彩。「真是甘泉!」我高叫著在水池中四處遊動。「可是你幹嗎一直在水裡動個不停?」溫特頓過了一會兒問我。然後一隻馬蠅咬了他臀部一口,他這才恍然大悟,九-九-藏-書趕忙跳入水裡跟著我四處遊動。我們拚命地游,讓頭保持潮濕,想讓那群灰色巨蠅知難而退。不料它們餓得連水都不怕,五分鐘后我們終於掙扎著上岸,飛快著裝,全身被它們利如匕首的螫叮了二十大包,已淌出血來。
到下午,一部裝甲車駛過來,我們必要的防護網也已完成,雖然敵人不大可能膽敢來犯。在我們和鐵路間的地區有三個部落幫我們掩護。德拉總共只有四十名騎兵,安曼一個也沒有。此外,土耳其方面仍不知道我們的動向,他們的一部飛機於九日早晨曾飛到我們的上空,敷衍了事地盤旋一圈后離去,或許沒有看到我們。我們的營地位於高崗上,視野遼闊,可以遠眺德拉與安曼的道路。白天時我們十二個英國人,以及納西爾和他的奴隸,都慵懶地四處溜達、欣賞夕陽美景、看風景、沉思;晚上則安然入夢——至少我睡得很香甜——趁下個月與敵軍交鋒前盡情享受這段珍貴的空當。
至於我們的援軍,我的護衛隊率先到達,於九月九日雄姿英發地進入錫爾漢河谷。他們興高采烈,比他們胖嘟嘟的駱駝還胖,已充分養精蓄銳,和魯瓦拉族痛快地享受了一個月的饗宴。他們彙報努里即將準備就緒,也決定投效我們。這個消息使我們士氣大振,每個人歡欣鼓舞。
社會大眾通常總是將榮耀歸諸將軍,因為他們只看到命令與結果——連福熙說(在他實際掌兵符之前),打贏戰役的是將軍,但是沒有將軍真的這麼想過。一九一八年九月的敘利亞之役,或許是英國有史以來最科學化的一場戰役,武力只佔極小的比率,大都是靠腦力。全世界,尤其是在英軍中服役者,都將勝利歸功於艾倫比與巴塞洛繆,但他們兩位卻絕不會作如是觀,他們知道初期的構想在執行時都已被敵方得悉,而他們的手下通常不知道這一點,仍繼續執行。
另外,費薩爾要求扎本族人到拜爾效命。霍恩比這時(或許稍嫌早了些)穿著阿拉伯服飾,已在積極籌備大舉進軍馬代巴,他的計劃是在十九日一聽到艾倫比發動攻勢,就立刻響應。他打算守住傑里科,如此一來,要是我們德拉之役無法奏功,部隊便可以撤回,轉而支援他的行動。到時候這將不再是聲東擊西,而是兩面夾擊。然而,土耳其先進軍塔菲拉,粉碎了這個計劃,read.99csw.com霍恩比只得死守修北克。
他驚嚇之餘,最重要的口信也忘了提,也就是艾倫比在九月六日靈機一動,告訴巴塞洛繆:「何必為了梅蘇迪耶而大費周章?讓騎兵直撲阿富列及拿撒勒不就得了。」所以計劃已全盤改弦易轍,原本明確的目標已由尚未確定的進軍計劃取代。我們對此毫無所悉,不過在對駕駛員百般追問后,總算了解轟炸機所能提供的支援,他們無法配合我們直撲德拉的要求。所以我們只要求他們做掩護性轟炸,讓我們繞到北方摧毀大馬士革鐵路。
這段空當之所以珍貴,部分原因在於我自己,因為在這段往大馬士革推進(我們已經在想象兵臨城下的情景了)的路上,我的情緒已開始波動。我可以感受到身後的阿拉伯人心情緊繃的氣氛。幾年來所宣導的運動已然進行到高潮階段,一個統一的國家將朝它具有歷史意義的首都邁進。我深信這件親手鍛造的武器足以達成我的最終目標,也因而似乎忘了我的英國同僚,他們被我拋諸腦後,置身於普通戰爭的影子中。我無法使他們與我一樣胸有成竹。
我們在阿茲拉克找到幾個努里·沙蘭的僕人,以及一部克羅斯利汽車,上面載著一個飛行官、一個飛行員和一些飛機零件,汽車旁還有一座帆布庫房供掩護我們會師的兩部飛機使用。我們第一個晚上就睡在他們的飛機場上,飽受折磨。有一隻又大又悍的馬蠅,蜇起人來像大黃蜂,只要見到我們衣服沒遮到的皮膚就張口大咬,直鬧到日落才罷休。夜涼如水,被叮到的部位沒那麼癢了,讓我們稍微鬆了口氣——但這時風突然轉向,一股股熱乎乎的帶鹽味的狂風沙吹得我們睜不開眼睛來,三小時后才歇息。我們躺下來用毛毯包住頭,但無法入睡,每隔半小時便得起來把沙抖掉,否則會被活埋。到半夜,風總算停了,我們將汗濕的小窩整理妥當準備就寢——這時一群密如烏雲的蚊子載歌載舞地來找我們,我們和它們奮戰到天亮。
許久之後,我聽說溫特頓每天拂曉時都會起床視察地平線,以免因我的疏忽而使我們受到突襲。在烏姆泰耶與謝赫薩阿德,英軍一直擔心我們前途黯淡。事實上我知道(也說得十拿九穩),我們和全世界任何一個參戰的人一樣安全。由於他們一直擺著驕傲的身段,我絲毫不在意他們懷疑我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