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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華宅落成 第一一三章 討救兵

卷十 華宅落成

第一一三章 討救兵

不幸兩架逃脫的飛機已飛至德拉,再一肚子怨氣地飛回來找我們算賬。其中一架技巧奇差,在高空投彈,彈著點離我們老遠;另一架則低空仔細瞄準后才朝我們投彈。我們在散石堆間牛步前進,彈著點越來越近,我們覺得像是罐頭內的沙丁魚,毫無招架能力。有一枚炸彈的碎片穿過車子縫隙飛入車內,造成我們皮肉擦傷;另一枚炸掉一個輪胎,車身差點翻覆。
然而,納西爾和我似乎與美夢無緣。我們在尼西貝所引爆的轟然巨響,與在穆宰里卜引燃的熊熊烈火一樣,讓我們威名遠播,還沒睡穩,無數訪客已由四面八方前來,找我們討論最新局勢。他們都聽說我們只是四處掠劫,但不佔領攻下的據點;還聽說我們稍後便會逃之夭夭,就如當初英軍由索爾特敗退,聽任當地友人因而受苦受難。
兩位空軍主管隨後轉頭問我,是否有足夠讓載滿補給品的亨德里—佩奇機型運輸機降落的機場。我曾在停機坪見過這種龐然大物,但仍然毫不遲疑地答「有」,不過也建議他們最好派個專家明天與我搭布里斯托戰機同行,以便確認。他可以在中午前回來,然後在三點時亨德里—佩奇機便可以出發。薩蒙德站起來:「沒問題,長官,我們會張羅一切。」於是我去吃早餐。
薩蒙德與博頓都是勇於嘗試的人。於是他們研究如何利用DH.9型與亨德里—佩奇型運輸機送零件與汽油過去,艾倫比則坐在一旁帶笑聆聽,深信必有辦法排除萬難。他與空軍的配合相當有彈性,聯絡的通道也極為暢通快速。英國皇家空軍在土耳其部隊撤退時,將他們打得抱頭鼠竄,並炸毀電話與電報的聯絡站,攔截他們的補給車,也成功驅散他們的步兵。
然而,克萊頓、迪茲、道內等人,以及空軍的幕僚人員,都極為親切。對我這個長期緊張疲憊的人而言,總司令的開朗與充沛活力更令人如沐春風。巴塞洛繆忙著在地圖上指指點點,解釋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我在一旁提供敵情,因為我就是他最好的情報官。他也使我明白無論我們在烏姆泰耶會出什麼狀況,我方都已勝券在握。然而我覺得,阿拉伯人手中似乎掌握了一個選擇權,可以讓這場勝利僅成為一場勝利,或者,他們可以再冒個險,使這場勝利一戰定江山。我這麼說,並不是他們真的有此選擇權。不過,當一個人的身體與心靈都像我這般又累又煩九_九_藏_書時,便會本能地尋找避險之道。
艾倫比已經安排妥後天會派一架新飛機到阿茲拉克,顯然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請他再提供空軍支援。我認為最好是親自去找他談,我可以在二十二日折返。烏姆泰耶可以撐到那時候,因為我們可以轉移陣地至另一座羅馬人留下的村落烏姆索拉布,使敵機暫時找不到我們的蹤影。
早餐用畢。我們想徵求一輛裝甲車志願前往偵察敵機。每個人競相奮勇爭取,令我感動得為之哽咽。最後喬伊斯挑出兩輛車——一輛給朱諾,一輛給我——我們走了五英里,到達一座山谷。飛機就停在谷口。
在戰略上,我們的任務是守住烏姆泰耶,由此可掌控德拉的三條鐵路。如果能再守住一個星期,即使艾倫比的援軍沒來,我們也可以困住土耳其部隊。然而在戰術上烏姆泰耶卻是個危險的據點,如果只有正規軍,沒有非正規部隊在外面協防,是無法守住這個據點的,而如果無法取得空中優勢,不久非正規部隊就會一鬨而散。
然後我們沿著一片死寂的鐵路,到達被炸毀的鐵軌與涵洞處,不過沒發現戰友。所以我們再往後退一英里,就地紮營,在天亮前我總算好好睡了三個小時。一覺醒來精神百倍,也認出身在何處。或許昨晚只是因為連續五天沒睡好,我才神志不清迷路了。我們加速趕路,追上埃及部隊與廓爾喀人,在下午到達阿茲拉克。費薩爾與努里·沙蘭焦急地等著聽我們的消息。我們逐一向他們說明,然後我到臨時搭起的野戰醫院找馬歇爾。他在此細心照料所有的重傷官兵。傷兵人數遠低於他的預期,所以他還可以挪出一張擔架讓我當床鋪。
我向他說明戰情,以及由於缺乏空中優勢而窒礙難行。他聞言后按鈴,幾分鐘后薩蒙德與博頓來與我們會商。他們的飛機在艾倫比的計劃中不可或缺,而且也已完成任務(艾倫比用兵如神,無論是步兵、騎兵、空軍、海軍、裝甲部隊、騙敵戰、非正規部隊,全都運用自如),如今天空中已無土耳其飛機——我趕忙插上一句:我們這邊的戰線除外。那更好,薩蒙德說,他們可以派兩架布里斯托戰機到烏姆泰耶供我們調遣。我們可有飛機零件?汽油?一滴也沒有?那要怎麼送過去?只能用空運?一支自給自足的空軍戰鬥部隊?沒聽過!
我們在天亮前回到營地,躺平準https://read.99csw.com備睡覺,這時鐵路的方向傳來隆隆巨響,一枚炮彈落在我們正在酣睡的大隊人馬旁邊。土耳其已派一部裝甲火車運來一挺巨炮。我這時困得要命,如果只有自己,寧可冒險留在原地繼續睡覺,但部隊已睡了六小時,因此起床上路。
艾倫比告訴我他的下一個步驟。有歷史意義的巴勒斯坦已是囊中之物,潰不成軍的土耳其部隊逃竄到山中,希望能藉此躲過追擊。休想!巴塞洛繆與埃文斯已準備再展開三路進軍:一路穿越約旦到達安曼,由柴特率領紐西蘭部隊執行;一路穿越約旦到達德拉,由巴羅率領印度部隊執行;另一路穿越約旦到達庫奈特拉,由肖韋爾率領澳洲部隊執行。柴特攻下安曼后就留在原地;巴羅與肖韋爾則乘勝追擊,直搗大馬士革。我們要協助這三路人馬。我不可以擅自進軍大馬士革,必須先與其他人馬會師。
所以,我改而向喬伊斯建議,派埃及部隊與廓爾喀人回阿卡巴。另外也請他借我一部裝甲車,與他們一起到鐵路,也就是他們的第一站,看能否設法加以破壞。我們去找納西爾與努里·賽義德,告訴他們我會在二十二日搭戰鬥機回來,讓我們能擁有偵察機與轟炸機。這期間我們先拿錢給泰夷伯,彌補他們被土耳其轟炸的損失,喬伊斯則在烏姆泰耶與烏姆索拉布兩地準備妥飛機場,以供我帶空軍回來時降落。
早餐已就緒,這是我們好幾天來首次有像樣的一餐可吃。所以我們坐下進食,喬伊斯邊吃邊談他在路過泰夷伯時,當地居民朝他開槍,或許是向他抗議,他激怒了土耳其這麼一窩黃蜂后又一走了之。
我招來阿齊茲,兩人立刻經過一片滿地碎石的熔岩區,前往泰夷伯。他們的長老正在族長的茅舍中開秘密會議,我們不請自來地走進去時,他們剛在討論該派誰去向土耳其求饒。他們以為自己的秘密會議神不知鬼不覺,所以我們的現身令他們大為驚慌失措。我們天南地北地與他們胡扯了一個小時,談農作物與農地價格,還喝了些咖啡,然後起身離去。我們一走,他們又開始嘰里呱啦地爭論起來。不過此時他們這些騎牆派已偏向我們這邊,而且也沒有去找敵人。第二天,他們因為堅決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而飽受土耳其轟炸。
天亮時喬伊斯突然出現。他決定趁此空當到阿巴里森協助扎伊德與賈法爾朝馬安進軍,並九*九*藏*書向班尼沙赫族推薦霍恩比。然後由巴勒斯坦來的飛機到達了,我們也聽到艾倫比連戰皆捷的喜訊,他已將土耳其部隊打得節節敗退。局勢已大為好轉,得趕忙向費薩爾傳捷報,並建議他趁機發動全面起義。一小時后,我已安然到達巴勒斯坦。
喬伊斯這時正在烏姆泰耶,聽到炮火聲,趕出來迎接我們。他高大的身影後面擠滿豪蘭各村落與部落的居民,來此向我們表示效忠。我將這些訪客塞給納西爾應付,他氣得不停咒罵,然後我去找喬伊斯和溫特頓,告訴他們那架飛機降落之事,並建議他們趁它還在地面,派一部裝甲車前去將它擊毀。這時又有兩架敵機出現,也在同一個地點降落。
當晚營區不停地擁入這些訪客,失魂落魄地向我們哀號請命。他們以農民慣有的模式,抓住我們的手啜泣,聲稱我們是至高無上的主人,他們是最謙卑的僕人。或許我們招待他們的態度不像以前那麼熱烈,不過,他們使我們整夜不得安睡,也算是報復了我們的招待不周。我們的神經已緊繃了三天三夜:思索、指揮、行動,如今,正想好好休息一番,實在不想再將第四個晚上也耗在虛應敷衍的交朋友上。
土耳其最少有九架飛機。我們的營地距離他們的機場十二英里,在空曠的沙漠中唯一的水源附近,有大批的駱駝及馬匹必須放牧。土耳其飛機的空襲已使擔任我們眼線的非正規軍遑遑不安,不久便會作鳥獸散,各自打道回府,我們的優勢也將因而結束。掩護我們得以免於受德拉突襲的第一座村落泰夷伯也將會變節——它如今不斷遭到炮擊,無力招架。我們若想繼續留在烏姆泰耶,便得設法安撫泰夷伯。
空軍提供一輛車子讓我由拉姆拉前往總部。我發現艾倫比將軍在總部若無其事,只在博爾斯每隔十五分鐘進來回傳一次捷報時,眼中才會綻放異彩。艾倫比在發動攻勢前便已穩操勝券,所以對捷報頻傳並不訝異。然而,再怎麼足智多謀的將軍,在知道自己深思熟慮研擬的計劃已獲得大捷后,難免都會內心竊喜,尤其是他採取這麼非正統的戰法而能獲勝,必會覺得集思廣益后的判斷總算有了代價。他打破教科書上的兵法陳規以適應這場戰爭,並竭盡所能地提供他們精神上與物質上、軍事上與政治上的各種支援。
再加上他們意氣消沉,使我們心情更是沉重。到最後,納西爾拉我到一旁,低聲說九*九*藏*書他們會如此怨聲載道,一定有人居間教唆。於是我派護衛隊中的農民混入那些村民當中,打聽消息。據他們的彙報,似乎是喬伊斯昨天率領裝甲車隊回來時,路過泰夷伯這座村落,驚動了他們,村民擔心我們撤退時他們會首當其衝。
第三架飛機仍未發動。我們逐漸接近,那架飛機的駕駛員與瞭望員則氣急敗壞地想發動,最後終於因為我們的火力太過猛烈,只得躲入鐵路的戰壕中。我們朝機身發射一千五百發子彈(當天下午敵人將它一把火燒了),然後折返營地。
我們匆忙沿著土堤以對角線前進,直到距離飛機僅一千兩百碼。這時兩架飛機發動了,我們開火,並繼續往前接進,但它們已完成滑行,升空揚長而去。
我們孤立無援,險象環生,然而,還是化險為夷地回到烏姆泰耶,向喬伊斯彙報已成功打爛一架飛機。我們讓土耳其人知道,那架飛機已不堪使用,而且德拉也隨時會遭到裝甲車突襲。稍後,我躺在一輛車子的影子下睡覺。沙漠里所有的阿拉伯人,以及土耳其飛機的空襲,都無法吵醒我。在出任務時不覺得累,此時我們已有驚無險地完成第一回合的任務,我必須好好休養生息一番,使腦筋清醒,再思索下一步行動。所以我倒頭就睡,一覺睡到下午。
當晚的爆破行動真是亂成一團。我們在日落時出發,開抵一座開闊的山谷,離鐵路三英里遠。馬弗拉克這方向可能會對我們造成威脅,所以我搭裝甲車,朱諾搭福特車,守住這方向以防敵軍擅動。埃及部隊則直接到鐵路進行爆破。
我們駛著車子無聲無息地沿谷口潛行。在距離鐵路兩千碼處,山谷展開成平坦的草地,草地的另一頭就停著三架飛機。我們見獵心喜,趕忙往前沖,卻見前頭有一道大水溝,河堤又是已龜裂的泥土,無法通過。
無論是在烏姆泰耶或烏姆索拉布,我們若想安全無虞便得掌握主動權。德拉方面由於農民的信心已動搖而暫時無法行動,只剩漢志鐵路。在一四九公里處的橋樑即將修妥,必須再度加以摧毀,且一併破壞南方的另一座橋,使想前來搶修的火車無法到達。溫特頓昨天曾去探勘,知道破壞第一座橋需要有足夠兵力與槍炮,第二座橋則必須採取突襲。我於是去找護衛隊,看他們能否在與我前往阿茲拉克的途中,順道將這座橋炸毀。
艾倫比的總部有如人間天堂:涼爽,通風,粉刷得一片雪白,沒九-九-藏-書有蒼蠅,屋外的樹林間風聲瑟瑟,悅耳無比。我覺得有點心虛,在這裏享受白色餐巾、咖啡、勤務兵侍候,而弟兄還在烏姆泰耶像蜥蜴般趴在亂石堆間,吃沒發酵過的麵包,等下一架飛機來轟炸。我看著陽光由葉隙間篩透,在地面撒滿菱形光點,不禁覺得渾身不自在。因為,久居於不毛的沙漠,花草似乎會令人不自在,遍地的繁花嫩葉也變得無比庸俗。
情況不大對勁。他們個個兩眼通紅,畏首畏尾,全身發抖。最後我才知道,我不在時查基與阿卜杜拉及其他族長因為那些隊員在尼西貝抗命不上陣,狠狠毒打了他們一頓。他們有權這麼做,因為我自從在塔菲拉后,便將護衛隊的管教交給隊上自行處理。然而經過這麼一頓重罰,這些隊員已派不上用場了。他們因貪生怕死而受罰,但被罰的隊員中較強悍的,或許會因而更目無法紀,在一旁目睹用刑的隊員,也可能同樣因憤憤不平而犯錯。如果當晚出任務,他們或許會因一時衝動,對我、對他們、對敵人都造成危險。
我們匆匆經過那段坎坷難行的路面。一架飛機在上空盤旋,向炮兵彙報我們的位置,所以我們走到哪裡,炮彈就跟到哪裡。我們加快步伐,並將隊伍散開。這時那架飛機突然轉向,朝鐵路飛去,而且似乎降落了。巨炮又蒙中一枚,炸死兩峰駱駝,但隨後便失去準頭,再經過約五十發炮彈后,我們便不再受威脅。他們轉而朝泰夷伯發泄怒氣。
有些敵軍騎著駱駝往南走。我們朝他們開槍,然後那列火車也以最快的速度折返,想避開皮克的攻擊。我們與火車並肩而行,並用機槍朝它掃射,這時朱諾打出一枚綠色曳光彈,劃破夜空。雖然槍聲隆隆,火車引擎聲也震耳欲聾,我們還是可以聽到土耳其士兵被曳光彈嚇得高聲大叫,胡亂開火。這時我們龐大的裝甲車忽然停了下來。一發子彈打穿油箱,那是這輛車唯一沒加鐵皮防護的要害。我們花了一個小時才將破洞塞住。
我迷路了。我們在迷宮似的山谷中走了三小時,找不到鐵路,找不到埃及部隊,也找不到出發地點。最後我們看到前方有火光,於是趨前探查,結果發現已經走到馬弗拉克前頭了。我們趕忙回頭找地方藏身,這時聽到一部火車隆隆駛出車站,往北開去。我們一路跟過去,打算在它到達那座已被炸碎的橋之前將它攔下,不過還沒追上,前方已爆炸聲大起,是皮克引爆了三十枚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