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遲來的步槍子彈發射聲之後，男子露出些許微笑。

「你用現在絕對不可呼喚的名字呼喚我。」

潔白可愛的襪子，從世界樹的腳上溶化，捲起旋渦，構成直線。

「世界樹。」

披在肩頭的女人的長發，擴散到湖面上。

你感到這個人物很眼熟。但仔細想了想，在這個情景中是第一次看到他。你對坐火車離去的女子也感到眼熟，但不是在這個場景中。是在街上走的時候，不知不覺中看到過好幾次。在電視中，在電影中，你看到許多次，她和別的男人、別的女人吵架，爭論，戰鬥，交談，朗讀台詞。你看到她在海報上微笑。儘管沒有在這裏登場，但你知道兩個人赤身裸體的樣子。你知道她改變髮型后變成了什麼模樣。你用溫暖的目光看過她小時候動作笨拙的樣子，看過她青春期行為脫節的樣子，也看過她有許多次用同樣程度的冷冷目光在眺望。

少年伸開雙臂，點頭示意。因為他知道已經失去了理由。

「你從哪裡帶過來那種東西？」

看起來像是朝著日頭的方向永恆佇立的巨人隊伍在眺望。哪裡是臉，哪裡是肩膀和手臂，認知急速切換。到底有幾隻手臂，是兩面還是三面，形象到底是人還是神，諸如此類，思緒游移，忽然間意識到這是自然的造型啊！於是想法突然中斷。

字幕也如此說。

你知道女子身穿禮服的樣子，穿著運動服揮舞竹刀的古怪動作，彆扭穿著各種校服的樣子。你記得她掏出左輪手槍，朝向十分出人意料的罪犯扣動扳機的場景。你看過從輕微的場景到嚴重至極的事態，男子從做出細枝末節的習慣動作到犯下殺人罪行。你知道他有時候會毫不猶豫地宣揚罪行，有時候又是絕不容許不正當行為的父親。你在哪裡看到過，用太空梭發射出去、空手將逼近地球的黑洞撥開的男子臉上浮現出的表情。你看到過兩個人各自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靜靜地呼吸。

少女挺直身子問。

「不是接受。是我們被接受。雖說這種狀況不符合期待，但總要隨時接受挑戰才行。」

他開口說。腳下踩出響亮的靴子聲，靠在牆面上，撕碎了牆上的紙帶，右手握拳放在鼻子下面，頭點了一兩下。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抬頭，僅僅如此告知事實。

「這是攻擊，」男子靜靜地指出，「但是，但是啊。巨型智慧之間混亂至極的戰鬥，這樣的狀況我們得接受下來。」

沾滿https://read.99csw.com鮮血的滾落的紙卷。被瓦礫掩埋的深度設施。躲在黑暗中，等待傷愈再起的一頭山羊。從湖邊點點延伸到樹林中的血滴。倒在荒野里的一具少年的屍體。散布在宇宙一切場所的屍體。

男子轉向身上滿是勳章和脂肪的司令。

「你說，這樣的情況，到底怎麼辦？」

那時候，在宇宙的一切地方，人人的額頭都亮著紅色的光。有人怒視對手，有人緊閉雙眼。有人勇猛衝鋒，或者躲到誰的背後。幾乎所有事情都在那裡發生，唯獨沒有人問為什麼。

要問為什麼，是因為這個故事，已經超越了藉助個人形態可以講述的範疇。在這裏出現了與各個短篇故事沒有聯繫的人物登場，也沒有得到繼承的訊息，更不會出現祈禱的身影。

在你那樣想的同時，男子的額頭中彈了。一顆步槍子彈準確擊中他的額頭。

你知道這個女人就是那個坐火車的人。

男子冷笑著打破了司令官所持的希望之觀測。

司令用演出的語氣繼續道：「不過，如果那是預告篇，至少故事的結局可以保證安全了。如果在半路就揭開謎團，那麼誰也不會在意正篇了。」

「那樣的事情很快就不是問題了吧。」

調整好呼吸、抬起頭的男子旁邊，出現一個手上拿著帽子的男人。

女子低語。

「沒有的事。」

一個女人手扶在岸邊，朝魚叫喊。

舉著步槍的一名男子說。

「半路上插|進這種東西，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背後潛伏的種種事情，你都沉入了忘卻的深淵。你決定沉入下去，回想出火車的細節。你在觀察合成用的綠幕的情況。

漸暗與凝結釋放出來，覆蓋了畫面。

「世界樹·備份！」

「僅僅知道事態也不在你們的控制之下，就是收穫了。」

「那是更為古典的攻擊。」

我的頭還沒有破碎消散。

「嗨，鮑比。」

「我不清楚你說的『你們』指的是什麼，不過我承認我並沒能掌握當前的事態。我不反對暫時的聯手。」

風聲呼嘯。階梯狀的石山上到處都是陡峭的懸崖，無邊無際。也許曾經存在過的溪谷固有的組合經過長年風化而消失，很難從地形判斷形成過程。

少女喊。她微微側頭，或者是輕輕停頓。倫納德，普忒·撒塔娜琪雅，偽穆罕默德·伊本·阿卜杜勒，阿布·菲哈瑪，阿爾孔·達拉維。

「無法確認時空轟炸。」

「並沒有九九藏書。」

夾著煙捲的右手湊到嘴邊，停在那裡。

「你還真是裝腔作勢。被逼著要用那種語氣說話，真是令人傷感。」

少女將名字一個個念出來，挑逗般地將每個詞尾都上挑。

「信息量向未知·未知方向發散了。具體情況不明。」

石像有兩根巨大的角。額頭上有星星。黑山羊般的臉龐朝向少女，背後是吸收光線的蝙蝠翅膀。石像盤腿坐在王座上，股間有一根蛇杖。

馬鞍上有兩個褡褳和一個滿是破洞的寬邊帽。以及一個同樣滿是破洞的、燒焦的斗篷。一根拐杖拴在褡褳口上。這些只要一眨眼工夫就能看清。因為它們只不過是放大靜止的圖像才能終於看清的遠景上的要素而已，是一瞥而過之後又回過來看的參照點。

世界樹的雙手保持著直線，向石像的懷中執行貫穿維度的加速。

剎那間，石像臉上閃過細波。

少女微微低頭，將襪子尖在地板上摩擦。

「太遲了。」

「是啊。」

「Yes，世界樹。」

男子再也沒有站起來。

男子規整的嘴唇在動。

大約是我說的吧。

至少，不想把下一個故事交給演員之類的替身。

與少女的姿勢相反，她的回答懶洋洋的。

石像低聲回答。

「現在的情況輪不到你說那種話吧，小姑娘。」

少女的聲音還是毫無幹勁。

「這確實是與你們共同戰鬥的機會。」

石像雙臂上刻的文字，開始放出微弱的光芒。

在充滿管制室的嘈雜聲中，牆面光圈閥開啟的聲音被格外強調出來。

「世界樹保持沉默。」

相機鏡頭微微偏了偏，拋了個眼神，沒有朝著任何人。

我應該說。

「麗塔，麗塔，麗塔，麗塔，麗塔。」

那外面又是一個你很眼熟的男子。和前面的男子很像，但身高不同。這麼說來，你想起自己聽說過雇了一對兄弟的傳聞。

她用兩個拳頭敲打湖岸。

「世界樹呢？」

男子叫喊。

我看到兩顆子彈在我眼前相撞，迸出火花，相互彈開，擦著耳朵飛走了。

火車眼看著速度越來越快，男子的腳步開始踉蹌。他扔了帽子，繼續奔跑。不斷奔跑，擺動雙臂，踉踉蹌蹌地目送火車消失在鐵軌的彎道處。男子彎下腰，叉開雙腿，雙手撐住兩邊的膝蓋，慢慢調整呼吸。鍛鍊出來的胸肌在襯衫下面靜靜地大幅起伏。

你不記得見過這個人物。你和之前登場的任何人物都不相似，和接下來登場的任何人物也都不相https://read.99csw.com同。

「大概算是預告篇吧。」

放屁。四下里響起的低語聲化作怒吼。

「瞎搞什麼。」

下一個剎那，由上空而來的直線，將手指夾的煙捲頂端切開。男子反射性地仰起頭，眯起眼睛，筆直望向遙遠的空間。那不是瞪眼，也不是眺望，而像是湊在放大鏡上確認蟲子的種類一樣。視野邊緣貼近刻度的地方有個公司的名字，男子的視線毫無興趣地掃過去。

「而且，」世界樹的纖細身體，朝前方探出半身，「你以為我來到這裏，毫無防備？」

男子的嘴角露出無畏的笑容。

即使如此，那也終究是在這本書結束、下一個故事啟幕的時候。如果在它將前作的登場人物和故事連根拔起的時候，你能稍稍提供極小極小的一點點幫助的話，我便再無他求。

「是哦。」

「怎麼可能？」

「普通武器不可能有這種規模的攻勢。」

就像是把馬尾辮朝下方用力一拽似的，男子猛然仰起頭。他以肚臍為中心，雙腿用力跳起。收在U字形下顎里的舌頭跳上來直指天際。光禿禿的食道里溢出的液體咕嘟嘟地叫著。從手指間滾下來的煙草掉在地上。頂端的紅色光芒四處閃爍。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被投入到揚聲器中。激光頭的紅色光，猶如螢火蟲一樣朝男子涌去。不斷擴大勢力範圍的血跡接觸到煙捲，紙吸收了鮮血，轉眼間便將身體沉下去。

「起來。」

「有趣，」石像叫道，「我很喜歡。很喜歡啊，小姑娘。」

「是啊。」

「排除目標。」

是島嗎？男子吐了一口氣，嘴唇微微動了動。

在巨大的異形石像前，有一個少女毫無防備站立的背影。

那，大概是石像的聲音。

「現在進行中的，是關於『下一作品』的預告篇。」沉默猶如雪白的床單一般從空中飄落，堆積起來。

在背後的樹林里，響起了好幾聲拉開槍栓的聲音。

在一片岩石上前進的少年兵。

「用這樣通俗的形態登場，你不害臊嗎？」

在那樣笑起來的我的額頭，有兩個光點重合。

「事先給出警告，真是很親切呢。」

女子的頭髮依舊浸在池子里，手臂插入腋下。指尖觸摸黑鐵——左輪手槍型左輪手槍。看似左輪手槍的左輪手槍，本來應該只是左輪手槍的鐵塊。

是的，男子點著頭，雙手伸向高高的天花板，聳了聳肩。

一個男子在站台上奔跑。穿著白色的襯衫和卡其色的吊帶褲。右手拿著卡其色九-九-藏-書的帽子，不停奔跑。越過站台盡頭的柵欄，跳到石子地上，繼續奔跑。

「你喜歡哪個名字？」

「有點過分了，詹姆。」

「你果然還是決定選擇那條路了。」

石像背後，有著黑色邊緣的火焰躍動不已。右臂是漸暗的文字，左臂是凝結的文字。石像的眼睛像是對少女的大胆攻擊表示敬意般微微睜開。金色的瞳孔從隱匿的維度的另一側旋轉過來。

朝男人走近的司令停下了腳步。

「在這裏，哪怕只喊你超超超超越智慧體，也是非常危險的事。」

男子的側臉變成了特寫。

「理查德。」

「什麼也不是。」

無數口中發出的鬨笑從背後的黑暗中響起，滾動。猶如宇宙般黑暗的球體。

被風吹跑的、在高空飛舞的草帽。

我滾進瓦礫的影子里，目測接下來要跳去的瓦礫的距離。

「怎麼回事？」

那個女子還是少女時模樣的記憶浮現在某處。曾經應該是少女吧，你想。

左手按住大大的草帽和光澤照人的金髮，一個女子從火車窗戶里探身出來叫道。

你開始感覺自己像是在哪裡見過這個情景。再仔細想了想，也許只是相似而已吧。

此刻的這一場景，曾經你所看到的那個場景，應該不是兩個人所能實現的。

總而言之，少安毋躁。

這個真不錯啊，你想。

「詹姆。」

從天而降的呼喚聲，我果然還是會站起來吧。不論有沒有大腦。不論有沒有身體。但是要表演那樣的絕妙技藝，還希望給一些時間，直到結束現在還在演繹的這個故事為止。

「做這種事情，對誰有好處？」

「不要得意忘形，世界樹。像你這樣的智慧體，在我面前連落入塵埃中的宇宙的塵埃之塵埃都不如。要碾碎你，連一根手指都不用動。甚至都不需要動一個念頭。」

女子猛然反身，將槍口朝向新的敵人，隨意扣動扳機。

沒有時間回頭看閃光。超越知覺傳導速度的爆炸，將畫面剎那間漂白。

「起來。」

「不可能系列化的吧？」

「前提是，那是這個故事的預告篇，司令。」

至今為止什麼都沒有變，和往常一樣。

「詹姆。」

「首先，必須要拯救這個宇宙。」

「我認識你嗎？到底是在哪裡認識的？」

少年的額頭亮著激光點。

跳出水面的小小的魚，猶如柳葉般細細的身體發出銀色的光。

「但也是打倒你們的少數機會。你們是近乎全知的存在，但即使如此，到底也不知道真正的新事物。九_九_藏_書就像組合起來的故事中突然闖入的構成要素。你是古老的存在。被第一回的圓環所捕捉。然而現在是第二回的故事。在預告篇中，可以打倒你。」

「這個故事還沒有到終點哪。」

「我知道你的想法。」

我注視著超越音速飛來的子彈。如果子彈絕不會偏離的話。

魚在女人眼前跳了幾下，甩甩尾巴。第五次跳起來，用力甩動尾巴，然後再也沒有出現。

白衣眼鏡登場的那個人，靜靜地等待室內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

「孟迭斯。」

哎呀，這個男子不是主人公啊，你想。然後，你頭腦的某處在想，似乎在哪裡看到過這樣的對話。

「它們是打算把這個故事本身耗幹嗎？」

在風和旋翼的轟鳴聲中，傳來一聲馬的嘶吼。小小地映在畫面的角落。

「下一個。」

這個男子一定是主人公吧，你想。

在槍聲抵達這裏的時候，少年兵仰面倒在地上。子彈絕不會打偏。

被擊倒的人們的無聲之聲，被風吞沒，溶化消失。

就像是嘲笑你的預想，或是催促你的感想似的，發射聲再度延遲到來。

世界樹朝著那嘲笑的巨像踢了踢地板。地板上跳起一條銀色的小魚。波紋擴散開去。少女保持著前傾的姿勢，輕輕敲了敲右手的手指。

白色的連衣裙和襪子。襪子在腳踝位置摺疊起來，蕾絲花邊上綴著小小的緞帶。披下的長發超過了肩胛骨。

這個嘛，男子握手成拳，將拇指伸出來。

到了那時候，應該也那樣說。

呼吸恢復正常的男子低語。旁邊的男子點點頭，豎起一根食指。沿著手指指示的直線望去，男子抬起眉毛。

男子低語。煙捲的頂端，有一道紅色的光掠過。

至少這個男子沒有站起來。

交給我吧。到下一次的下一次為止。到結束的結束為止。

統一為白色的室內填滿了儀錶。將室內縱橫分割的光之平面上，是各種半透明的地圖、地圖、地圖。以不斷高速移動的無數紅點為中心的同心圓猶如波紋一般不斷擴散，從中心伸出的線段承載著怪異的不停閃爍的記號。人們猶如幽靈般交錯穿行在光幕中，互相辱罵著。牆面上開的撲克大小的狹縫中，打孔的長長紙帶一刻不停地吐出來。

這個故事完全結束之後，還有下一個故事。這本書合上之後還有下一本書。什麼都未確定的喧囂，在什麼都未終結的故事的下一個故事的預告篇中，重蹈覆轍。變成屍體而休息的好事，應該輪不到我。

「很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