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Farside 20.Return

第二部 Farside

20.Return

我就這樣拖著我這邊的詹姆,來到了停車場,打開後座的門,踹著詹姆的屁股把他踢進去。
我差點想說你自己去干啊。不是你自己做的孽嗎?在改變過去之類的瘋狂理論下,愛上一個女生,踏上解決之道,在解決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填上了桃心型的洞。
「理查德。」
明天給詹姆打打氣吧,我想。更準確地說,是帶他散散心。可以去釣魚,也可以去調戲馬蜂窩。搭個木筏順流而下也行。雖然都不是我們這個年紀的男人應該做的,但為了排解思念的效果,到底只能藉助思念的力量。總而言之就是要去散心。
詹姆身體僵直,我則像是被放久了的麵條一樣。半晌時間,我們都在望著閘機口。
沒有人影的喧囂聲從閘機口流淌出來,繞過我們流向小鎮。說是人群,也就是七八個人的感覺。在這樣偏僻的小鎮上,單單這點人數,如果是有身影的人,那就已經是大事件了。至於說沒有身影所以不算是事件,這隻是借口而已,我一點也不想聽。
癲狂的大笑襲擊了我。
「是嗎,我曾經愛過麗塔嗎?」
做出這些事情的是誰?當然,是這一邊的詹姆。我想大聲斷言。但並不是我。
詹姆繼續保持沉默。儘管老人這麼說,但這個詹姆不是愛戀麗塔的詹姆。那個愛戀麗塔的詹姆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這個詹姆是對開槍打我的麗塔一直生氣的詹姆。我可以對天發誓,這樣的詹姆完全不可能具備去追麗塔的動機。
真正沒做好事的是這個老人,詹姆還什麼都沒做呢。冷靜點行不行?我情不自禁地開口要喊他的名字,不過還是加上了先生兩個字。
那是已經講完的故事,也是接下來要講的故事。
這傢伙。老人用手杖指向詹姆。
「去打開箱子,詹姆。開拓所有的城市。現在去也許還能來得及挽救。雖然肯定不可能來得及,但現在不是說這話的場合。當然你一個人開不了那個箱子。去把那姑娘抓來。」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左胸。
如果這是心臟型或者桃心型的洞,解釋起來就很簡單。以前我在詹姆的心口看到過那樣的洞。各種書里都寫過該怎麼填上那個洞。還可以找人商量,大家都會幫忙把各種葯塞在裏面。就連像我這麼不靠譜的人,看到詹姆胸口那個洞的時候,也會被一時的衝動驅使,試圖填上它。雖然從結果上說,填的是別的東西。
和妹妹道別大概就是這樣的吧,沒有妹妹的我這樣胡思亂想。雖然我也知道完全不是一回事。那傢伙要是成了妹妹的標準規格,這世界就完蛋了。
詹姆默默點頭,轉過身。
從這裏繼續下去的故事,也一定是無限而混亂的連鎖。因為無論怎麼說,詹姆是我認識的人中最聰明的男生,麗塔則是螺絲紋理超出規格的腦子不正常的女生。而且現在詹姆還多了一個。
詹姆對這些情況毫不關心。他一直盯著https://read.99csw.com閘機口。我覺得自己大概知道後面會出來什麼東西,但也想不出到底會出現什麼。在這樣的剎那、這樣的地方,不管出現什麼,都沒什麼奇怪的。雖然不值得奇怪,但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水豚或者樹袋熊。這點小狀況,我輕輕鬆鬆就能搞定。換成科莫多巨蜥什麼的,我對付起來就稍微有點吃力了。
我應該宣布說自己可不想再被捲入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里了。我要說上無數遍。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在後座上,詹姆用力哼了一聲。
「現在的宇宙已經不必在意那種精度了。」
「自稱比鄰星人的進攻開始了。」
不愧是詹姆。好像剛才不單是死機了。
我要馬上把這個無力的男人用包裝紙抱起來,紮上綢帶,交給麗塔。不管怎麼說,這個故事根本就不是我的故事。
我聽著發動機的哀嚎,朝未來方向用力踩下油門。
這傢伙的大腿上應該有馬蜂蜇過的傷痕,腳指頭應該被野牛踩過。對吧,詹姆?雖然這引人驕傲的傷痕不過是我編造出來的。或者正因為是我編造出來的。
聽說麗塔要離開鎮子,我載上詹姆這傢伙開往車站,一起送她去乘末班火車。經過一番尷尬的互動,我和詹姆被留在月台上。這是非常理所當然的。如果留下的是詹姆和麗塔,故事就沒辦法繼續了。但是我也忍不住覺得,實際上該去旅行的是我才對。
「今天是幾號?」
但在這種不上不下的位置開的這種形狀怪異的洞,誰也沒有教過要怎麼填上它。有誰會在那樣的地方開洞呢?要麼乾脆把洞挖成桃心型,拿心臟過來填上;要麼就不管這種莫名其妙的洞,隨它變得破破爛爛吧。
意外的是,老人喊的不是詹姆,而是我。我應該沒有這樣的父親,也有沒有這樣的祖父,親戚當中也沒有這種打扮十分脫軌的存在,更沒有人會去坐火車。我覺得,如果周圍有這樣的大人,自己不是應該長得更像樣嗎?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描述這個老人,那就是:步行的反省。古怪的打扮,被歲月壓彎的脊背,關節突出的手指,凸起的血管。就像是不知經過了怎樣的旅行,不知道自己是哪個國家的什麼人一樣。站在那裡的是一種不斷擴散的存在感。就像是被時間間隔隨時隨地分隔開來、因此就連擴散都不被允許似的。
儘管也會因為激烈的推擠造成損傷,但我們之所以還能站在這裏,也是因為那推擠的功勞,所以沒什麼可抱怨的。
我不停地回想故事,終於想到了。那個向巨型智慧拋出疑問、讓它們確信自身滅亡的少女,難道說就是……果不其然。否則的話,巨型智慧怎麼會因為孩子的一句話而崩潰呢?這也太過巧合了。真相大概就是這樣的。巨型智慧受到威脅,必須確信自己的滅亡。左輪手槍的槍口頂著它們。我非常認真地思考九九藏書著這個推斷。
「你真是從來不會想些好事。」
這傢伙?不是吧。應該是你乾的吧。為了讓被巨型抑鬱吞沒的巨型智慧柏拉圖重新振奮起來,提議用那個腦子有問題的醫生做武器的,不是你嗎?創造契機,讓巨型智慧導出自身滅亡這一奇異結論的,也是你啊。不是我身邊的這個詹姆。至於實際啟動的,不是那個徑直問出樸素問題的少女嗎?
這個老人最好能放過我們,這種一廂情願的期待當然是不可能應驗的。老人往閘機外瞥了一眼,隨後便毫不猶豫地徑直朝我們走過來。先生,酒店在那邊。我滿腦子都想給他指小鎮中央的教會。當然這個鎮上沒有什麼好酒店。與其說這是事實,實際上只是毫無用處的抵抗罷了。
「走吧,詹姆。」
我抓住一直在和老人無言對峙的詹姆的手臂,試圖把他拽走。就算把他夾在腋下,拿繩子捆住,也要把這麻煩傢伙收拾掉。
老人再度轉過頭,四下張望,低聲問:
「首先去和厄科,或者超超超超越智慧體巴豐特聊聊吧。」
我真不想讓詹姆看到這樣的場景。或者說,我不想讓他看到這種無法稱之為場景的場景。我也不想去想他的腦子裡現在必然在瘋狂思考什麼。如果這一次真的少了半邊卵蛋,鬼才會可憐我。
首先,老人的腳步本身就很奇怪。腿在動,人在前進,但就像是糟糕的合成影像一樣,兩者完全不合拍。就像是在表示,總之我在前進,你們就不要挑三揀四了。按我的脾氣,這種電影根本不想看。我雖然是垃圾電影的愛好者,但這一點從沒對人說過。
淌下我臉頰的這個液體,則是眾所周知的、被稱為喜悅的非物質。
所以我催促詹姆該走了。
老人絲毫沒有理會詹姆,徑直走到我面前,直直盯著我。就像早就知道旁邊是詹姆,就像不用專門確認空氣的存在,就像理所當然應該在旁邊似的。
我要和這個全世界腦子最有問題的人交往到什麼時候啊。
「趕快去追啊,你這個蠢貨。」
說實話我覺得我當不了演員。這個台詞念得太草率,從我嘴裏說出來乾巴巴的。話雖如此,我也想對同台演員倒個苦水。在這樣的狀況下,就算敦促演出者說不要慌,那也沒什麼用啊。
「我會把能說的告訴你。反正路程也很長。」
我們在夜晚的噪音中疾馳。
老人口中怒吼,手杖敲中詹姆的太陽穴。喂喂,老頭子,我嘴裏嘟囔,不管怎麼說是過去的自己,這種對待方式也未免太粗暴了吧?
「麗塔啊。」
老人沒有理會我心中的抗議,繼續往下說,「沉在比鄰星內核的物體開始有動靜了。」
「是二月吧?」
雖然是說不上青梅竹馬的九-九-藏-書青梅竹馬,但她終於離開了小鎮這件事,也給留下的人留下了某種東西。或者是拿走了什麼東西吧。就像是在大腿上開了一個黑桃形狀的洞。
前面說過,我之所以如此相信,也是有原因的。當然,原因不止一個。許多原因就像從許多方向照下來的探照燈,不斷提醒我們不要忘記自己相信什麼。
「是啊。」
所以我根本不想回頭。認為詹姆也有著同樣的心情,那是我的大意。我承認自己是被一時的氣憤影響,有點瘋狂了。換句話說,是我疏忽了。所以,和詹姆走在一起的時候,我誤以為自己真的和詹姆在一起了。
我們在夜晚的州級公路上賓士。
終於,一個老人驟然出現在閘機後面。他胡亂披了一件長長的外套,帽子壓在眼睛上,半邊臉都長滿了鬍子,拿了一根滿是結疤的手杖,帽檐上當然開著亂七八糟的洞。我真想給他加上荒野的槍手和中國拳術的老師再平分成兩份,加點配菜端上來。
「走嗎?」
老人用力點點頭。我非常熟悉那種點頭的方式。老人把手伸進懷裡摸索著什麼,拿出某個東西遞過來。我慌忙接過,攤開手,手心裏果然是彎曲的五美元硬幣。嗯。我想這樣的事情是非常常見的。誰要是沒想到,誰的腦子才是壞了。
「馬上就到二十八號了。」
「麗塔嗎?」
我們沉默著通過無人值守的閘機。
老人慢慢地朝我這裏揮手。臉頰上是不是淌下了淚水,我無從判斷。就算是淚水打濕了老人的臉頰,那是什麼種類的淚水,這種簡單的問題他自己大概也回答不上來吧。
「會把一切告訴我嗎?」
詹姆問。這個問題不像詹姆問出來的。這件事情不是很早以前就決定了嗎?
我們肩並肩眺望麗塔消失的方向。因為不可能一直望下去,所以只能在適當的時候結束。這多遺憾啊。也許銅像不會厭倦。也許就連銅像也早就厭倦站在這裏了。
所以,故事就是這樣推進的。
末班火車開走的車站月台上,響起嘈雜的剎車聲。於是詹姆站住了。混蛋,不要啊。在我伸手攔他之前,詹姆已經回過頭了。我仰頭嘆氣,手掌扶在額頭上。完了,麗塔坐的是末班火車。不過後面也會有過夜的貨車。但是貨車不會在這樣的小鎮停車。所以結論很明顯。逃吧。馬上,立刻。逃回家去,跳上床去,閉上眼睛。我想大叫。再怎麼睡不著也要睡。別做什麼亂七八糟的夢,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但是詹姆已經完全回過頭去了。他在凝視閘機口。
我只要一想起詹姆抱起胳膊打量小鎮外面鯰魚石像的樣子,就會顫抖不已。還是算了吧,詹姆。這世上還有那麼多趣事。我寧願相信,就算不能從看著廚房牆壁的污漬上想象以前發生的殺人事件中感受快樂,也可以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這傢伙大概根本沒意識到,我為了給他收拾那件事情read.99csw.com,被逼到什麼地步了。
詹姆好像終於在後座上重啟完畢了。他支起上身。
老人重新把手杖垂直立在自己身前,雙手重疊放在握把上。
不愧是詹姆,說的話亂七八糟。這傢伙長成老頭子也還是這副傻樣。而且傻出特點來了。
歡迎回家。詹姆。
「先生,」我猶豫了剎那,叫喊道,「歡迎回家,先生。後面就交給我們吧。」這是現在的我盡最大努力能給出的問候了。
「我說,你小子,」老人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落在詹姆身上,「不去追那個姑娘,就獃獃站在這兒啊?」
麗塔是個完全沒辦法交流的女生,誰都搞不定。麗塔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但曾經刻下的深刻印象並沒有那麼容易消除。而且她的印象與其說是刻下的,其實更像是槍打出來的。
「那,去哪裡?」
「一切時空都以未曾有的態勢不斷改變。明明身處其中卻深信自身已然滅亡的巨型智慧,沉迷在內部多宇宙陰鬱的愛好中,毫無用處。而引發巨型智慧滅亡的契機是——」
火車發出開門聲,月台上變得人聲鼎沸。只有喧囂的人聲。為了慎重起見,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但月台上空無一人。也沒有火車的身影。
「你突然冒出來打詹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再鬧我叫警察了啊。」
不知道是覺得終於解決了麻煩,還是被某種並非釋然的東西拽住了頭髮,不管怎麼說,現在詹姆變成了這個鎮子里唯一一個比我更聰明的人。既然比我更聰明的另一個人已經離開了,那麼能夠了解這傢伙內心想法的人,鎮上便沒有了。
我們總被推來擠去。推向這裏,擠向那裡。
我不記得聽過後面那個名字。那是我聽過後又忘記的故事,還是完全沒聽過的故事,又或者是故意隱藏起來沒說的故事?也可能是屬於那種無法講述的故事。說實話,我也並不打算聽完所有的故事。我一點也不想被大家隨意亂寫的故事之山埋起來。與其這樣子,還不如我自己寫故事。我很歡迎無法講述的故事。
「完全無法相信啊,我會愛那個姑娘。」
詹姆一臉肅穆,根本沒考慮該如何讓不知所以的事態好轉。詹姆是個能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人。但在那之前,他首先需要經過一個把可能變成不可能的階段。
而且說實話,我該採取什麼立場呢?其實我很想問問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詹姆到底是怎麼想的。詹姆的未來應該是他獨自一人離開小鎮,去往東海岸,然後再去中西部才對。後來在所謂的D計劃中,詹姆會隨著北美中西部一起消失,我的未來應該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可是這個老傢伙的出現讓這一切都變得亂七八糟。難道他以為我寫這一段小小離別史的時候很興高采烈嗎?
對於這種時間旅行者,很早以前我就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其一,時間旅行者就應該打扮成時間旅行者的樣子,穿著緊身衣read.99csw.com,胸口掛上各種鍾錶。其二,希望他們能在事情變成這樣以前、在全部開始以前,來到這裏。
我坐到駕駛座上,發動引擎。
詹姆沒有絲毫抵抗的樣子,深陷於思考之中,像是外界的一切都沒有落在眼睛里。我像拖一塊木板一樣,把身體僵硬的詹姆拽向停車場。拉開適當的距離之後,我又回頭看了看老人。老人還是站在那裡,姿勢沒有一點變化。
老人用頗為奇怪的發音再度開口。像是做了一輩子的異鄉人又回到從前那樣不知是什麼人的聲音。當然,我對那裡隱隱殘留的抑揚頓挫,有著耳熟的感覺。
「那邊。去那邊啊。詹姆同學。」
我很想在這裏把操作桿全部推到未來方向,但遺憾的是這個老爺車並不是戰鬥機,而且前面還是牆壁。首先要倒車。總之得先回家吧。這趟滿是麻煩的旅程一定會長得嚇死人。測量它長度的軟尺肯定會纏成一團煩死人。這根本不是追一趟火車的事。指望那個姑娘老老實實一直坐火車,根本不可能。還有那個永遠保持沉默的黑電話。絕對不可能接通的電話會接通,你認為這可能嗎?
詹姆上身一晃,退了兩三步,承受住那個衝擊,站住了。太陽穴上流下一條血痕。到底是個被海狸咬破屁股也會笑的男人。如果他想的話,應該能把這老頭的臉塞進地獄的臉盆里摩擦一百回讓他反省吧。但詹姆只是咬著嘴唇,繼續瞪著這個不知道從何種未來而來的自己。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候,詹姆這傢伙,也沒有停止思考毫無意義的事情。
老人突然揮起滿是結疤的手杖。
望著窗外的風景,和玻璃上映出的滿是鮮血的自己的臉,詹姆喃喃自語。
如果老人突然在這裏取出手槍,朝過去的方向開槍,我也不會吃驚。但如果真這麼做,絕對有點過分了。
但那明明是我的台詞。托你的福,我現在正是巨大麻煩的現在進行時。
詹姆這傢伙一直盯著火車消失在鐵路盡頭之後,還在盯著平行的鐵軌盡頭。一直盯著在那拐彎處消失的鐵軌。
那不是這個故事中的故事,也不是這個宇宙中的故事,更不是已經發生的故事啊,詹姆。那個故事不知道是哪個宇宙里發生的,而且在眼下這個時間點上,我們根本不應該知道它。我擔心那是甫一登場便被丟棄的閃耀的偏方三八面體。如果連那個框架都保不住,這個故事自身不也危險了嗎?
不過他們也有各種事情要處理吧。要刷牙啦,坐錯方向跳上前往過去的火車啦,預算不夠啦,等等等等。故意的啦,成年人的事情啦。或者,他們之所以總是重複這樣的笨拙,也許是因為他們就是這樣笨拙長大的,不知道怎麼樣才能不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