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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本來以為自己的心情不可能更糟,但她錯了。斯特萊克真的開除了她,儘管她之前做了那麼多。她只是個可以隨意更換的「女助手」、「秘書」——從來都不是地位平等的搭檔。斯特萊克現在要找有偵緝經驗的人,遵守紀律、服從命令的人。
馬修對著鏡子里英俊的倒影深吸一口氣。斯特萊克在留言里說,羅賓如果不回電話,他就不會再打了。婚禮還有不到四十八小時就要舉行。馬修緊張而決絕:他相信斯特萊克會信守諾言。
「抱歉,」馬修嚇了一跳,「我還以為這首歌挺應景的。」

四天過去了。羅賓因震驚和痛苦而滿心麻木。一開始,她還期待斯特萊克會給自己打電話,毫無理由地相信斯特萊克會後悔對她說過那些話,會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琳達回家了,直到臨走時都態度和藹,善解人意。但羅賓還是懷疑,母親在心底暗自慶幸她能離開偵探事務所。
在羅賓和馬修即將返回馬沙姆的前一天,馬修拿著一份《太陽報》回了家。這不是他平常會讀的報紙。
「我要打給我爸爸。」他對羅賓撒謊,用手捂住話筒,心裏暗自祈禱斯特萊克不要在這個時候打過來。「我的手機沒電了……嘿,你的密碼是什麼來著?我得查一下蜜月航班的信息,告訴我爸爸——」
但她什麼也沒說。斯特萊克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每天都在她腦海中迴響,彷彿成了心跳的一部分:嚴重瀆職。是他那一刻的表情讓羅賓假裝贊同馬修的看法:她現在最主要的感情是憤怒;這個讓她如獲至寶的職位只是一份可以輕易取代的工作;斯特萊克根本毫無道read.99csw.com德心,怎麼就不明白,安吉爾的安全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羅賓既不想、也沒有力氣指出,馬修的態度根本是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馬修剛聽說她去了布羅克班克家時,可是快氣瘋了。
她滿懷怒火的目光和馬修的目光對上。馬修瞬間變了表情,但羅賓還是看出,斯特萊克的錯誤決定讓馬修很開心。馬修顯然很期待她看到報紙后的反應。羅賓離開斯特萊克讓他欣喜若狂;與這種快樂相比,羅賓的痛苦算不了什麼。
Blue Öyster Cult,『Sole Survivor』
Haunted savior, cried into the night.
他抬起頭,看到羅賓走出洗手間。馬修拿著手機站起身來,假裝在打電話。
羅賓把密碼給了他。
就這樣過了好幾天,斯特萊克始終沒有音訊。羅賓感到從未婚夫身上傳來無聲的壓力,只好假裝周六的婚禮不但撫慰了她受傷的心,也佔據了她的全部思緒。馬修在家時,她不得不裝出興奮的樣子;馬修白天去上班了,她反倒樂得輕鬆。每天晚上,她會在馬修回家前刪除電腦上的瀏覽記錄,不讓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翻看夏克韋爾開膛手的相關新聞,並且同樣頻繁地用谷歌搜索斯特萊克的消息。
是斯特萊克。
他躲到男廁所里,給羅賓的手機解了鎖。刪掉斯特萊克的來電,就等於刪掉羅賓與斯特萊克的全部通話記錄。他動手刪了,然後打開語音信箱,聽完斯read.99csw.com特萊克的留言,把留言也刪了。最後他點進手機設定,把斯特萊克列入黑名單。
「你可以唱點別的。」
「怎麼想起買這個?」
電話轉入語音信箱。馬修意識到,斯特萊克如果在留言中道了歉,那將是最糟的情況。羅賓也許會一遍又一遍地反覆播放留言,然後心軟……
偵探在網上發了招聘啟事:「你如果有偵查或軍事調查方面的相關經歷,有意——」
Sole survivor, cursed with second sight,
但她知道,沒有新的受害者。她一整天都在看新聞。
「沒事。」馬修說。
馬修盯著震動的手機,彷彿不小心撿起了一隻狼蛛。手機鈴聲繼續響著。馬修環顧四周,不見羅賓的人影。他按了接聽,隨即立刻掛斷。屏幕上顯示出「未接電話:科莫蘭」。
「我也愛你。」羅賓機械地回答。
在極度憤怒中,羅賓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門廊,報紙,極力顯出同情的馬修。羅賓努力按捺住自己,沒有衝進客廳,抄起正在充電的手機,給斯特萊克打電話。在過去四天里,羅賓無數次動過這個念頭,但又不願意問他——求他。
如果是在一周之前,馬修不管說什麼,羅賓都一定會為斯特萊克辯護。她會說,工作性質要求她必須長時間加班,生意不景氣時可沒法要求加薪,斯特萊克也經常給她泡茶。她也許還會補充,斯特萊克並不富裕,卻仍然從自己的口袋裡掏錢,送她去上跟蹤與反跟蹤課程;斯特萊克是事務所的創辦九_九_藏_書人、唯一的股東、資深合伙人,本來就不該在法律上把羅賓提升到和他一樣的地位。
「也許這首歌里有你不少的美妙回憶,」羅賓說,轉頭望向窗外,「對我可沒有。」
羅賓外套里的手機響了。馬修以為是琳達打來電話,問他們還有多久才到家,就懶洋洋地伸出手,在兩個姑娘的目光下掏出羅賓的手機。
還有好幾段文章,但羅賓看不下去。她望向作者署名:多米尼克·卡爾佩珀,和斯特萊克有私交的記者。他經常追著斯特萊克要新聞。恐怕是斯特萊克主動給卡爾佩珀打了電話,讓他發了這篇報道,保證物色新秘書這件事傳得路人皆知。
蘭德里案偵探尋找女助手
「老天,當然沒有,」馬修說,從身後靠過來,摟住她,「我愛你。」他在羅賓耳邊說。
她用眼角餘光看到馬修瞥了她一眼,又回頭望向前方。路虎在沉默中開出一英里,羅賓有些後悔,希望自己什麼都沒說。
他們在多寧頓公園服務站停下來喝咖啡,這裏沒有倫敦那麼熱。羅賓把外套掛在椅背上,起身去了洗手間。馬修伸了個懶腰,T恤向上爬去,露出平坦的小腹。咖世家櫃檯后的女孩望過來。馬修對自己和人生都心滿意足,沖女孩咧嘴一笑,眨了一下眼。女孩臉頰緋紅,轉回身去,和旁邊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同事嬉笑起來。
馬修可以肯定,那個大個子醜八怪一定是想叫羅賓回去。過了五天,斯特萊克發現自己找不到比羅賓更好的人。他也許面試了好多人,發現沒人能勝任這份工作;也許應聘者一聽說薪資標準,九_九_藏_書就對他哈哈大笑,甩手走人。
「對,」羅賓冷冷地說,「有問題嗎?」
羅賓轉身走向廚房,決心不對馬修大喊大叫。他們如果吵起來,那就像是斯特萊克的勝利。她可不會讓前任老闆影響到自己的感情生活,畢竟馬修是她必須——是她想嫁的男人。離婚禮只有三天了。羅賓笨手笨腳地把平底鍋里的意大利麵往濾鍋里倒,不小心濺了一身熱水,忍不住罵了一句。
「能不能別唱了?」羅賓突然說。她聽不下去了。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羅賓只想沖斯特萊克大吼大叫,將他罵得狗血淋頭,指責他不知好歹,虛偽做作,缺乏道德——
馬修打開報紙,翻到大概第十頁后遞給她,羅賓讀不懂他的表情。羅賓發現上面印著自己的照片:她穿著風衣外套,正低頭走出法庭。那是她在歐文·奎因謀殺案的公開審訊中上庭作證的照片。還有兩張較小的照片印在她的照片上面:一張是斯特萊克,看起來有些宿醉;另一張則是非常漂亮的模特,那是斯特萊克和羅賓一起成功破過的案子里的死者。照片下寫著:
——藍牡蠣崇拜樂隊,《唯一的倖存者》
她的駕駛技術遠勝馬修。但兩人每次一起出門,擔任司機的總是馬修。他開著路虎,轉上M1高速公路,哼起丹尼爾·拜丁菲爾德(Daniel Bedingfield)的《Never Gonna Leave Your Side,永伴你左右》。這首老歌流行時,他們都剛上大學。
成功解決超模盧拉·蘭德里和作家歐文·奎因兩件案子的偵探科莫蘭·斯特萊克已經與美麗動人的秘書羅賓·埃拉科特(二十六歲)分道揚鑣。https://read•99csw.com
「又吃意麵?」馬修說。
電話又響了:斯特萊克重撥一次,想確定電話掛斷是有意還是無心。馬修盯著手機,猶豫不決。他不敢代替羅賓接電話,叫斯特萊克滾蛋。他知道,斯特萊克一定會繼續堅持不懈地打過來,直到和羅賓本人說上話。
「不會又出事了——」
兩人往路虎里裝滿旅行所需的一切物品。他們要先北上回家,然後在斯文頓公園酒店舉行婚禮,之後再去度蜜月。對於蜜月旅行地,羅賓只知道那是個「很熱的地方」。第二天早上,他們十點出發。明亮的陽光下,兩人都只穿了T恤。羅賓鑽進車裡,想起四月那個迷霧籠罩的清晨:馬修追出門來,她開著路虎頭也不回地走了,急切地想要逃離這個家,趕到斯特萊克身邊。
對於難以接受這個結果的羅賓,馬修表達了深切的同情。他說斯特萊克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並列舉羅賓為偵探所做的種種犧牲,其中第一項就是可笑的微薄薪水和不近人情的工作時間。馬修提醒羅賓,所謂的搭檔地位完全是她自己想象出來的,斯特萊克明顯對她毫無尊敬可言:沒有搭檔合約,沒有加班費,泡茶和出去買三明治之類的瑣事也總是推給羅賓。
唯一的倖存者,被詛咒的千里眼,飽受折磨的救世主,哭泣的夜晚。
馬修猶豫一下,羅賓心頭一顫。
「等我一下,我不想讓你現在就知道蜜月的事。」馬修說,拿著手機走遠,對自己敏捷的思維半是愧疚,半是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