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蒙投資公司的辦公室離亮馬橋不遠，出面接待的是其中國業務的負責人，曹原聽他自我介紹說姓戈時差點笑出聲來，因為戈先生實在太像戈爾巴喬夫了，中等偏矮的身材，圓臉，年紀比許克大不了幾歲卻已嚴重謝頂，唯一欠缺的就是額頭那塊胎記。戈先生想必對自己的相貌特徵了如指掌，一見曹原的表情有些異樣便已猜到他想的是什麼，立刻顯出一絲不快，補充一句：「戈衛星，叫我Vance好了。」

「但是，你們目前的注意力似乎全部放在如何生存上面，總是在講現在每天可以做幾個團購活動、可以收到多少服務費，下個月呢？你可能還可以講出來。但明年呢？三年以後呢？」

戈衛星依然搖頭：「太空洞了，這樣的vision講不講都沒什麼區別。」

喬總的嘉理德投資團隊做事真夠雷厲風行的，短短几天之間該查的查了、該談的談了，經由喬總推薦的權威機構評估九幫網當前的價值是兩百萬人民幣，曹原覺得不算很離譜，而許克就有些不甘心，說如果是三個月前估這個價還湊合，可如今向特約商戶收取服務費的機制已經確立，這就意味著較為穩定、較為可觀的預期收入，兩百萬著實有些低估。喬總聽后很平靜地笑笑，說凡是創始人向來都覺得自己的公司值更多錢，這很自然，自己的孩子嘛，但咱們不要過於計較這一次評估，而應該著眼于長遠，只溢價一倍表面看來略有保守，但如果能使我的天使投資快速到位並馬上啟動新一期融資，眼前這點小節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見二人都不說話，喬總胸有成竹地說那我先提一個方案，你們肯定滿意——我投入現金五十萬，持百分之二十股份。曹原和許克對望一眼，目光里都閃動著驚喜，五十萬這個數比預想的多，而他倆原打算割讓的股份卻不比百分之二十少多少，也是，郝書忠的期權還輕易給出百分之十呢。喬總確實老到，他深知糾纏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公司估值毫無疑義，而把五十萬的真金白銀拋出來卻能讓曹原他們不得不動心，因為他們九九藏書缺的就是現錢吶。

「其實我們向特約商戶收取的服務費裏面既包含了廣告費和手續費，也是另一種形式上的會員費。」許克又插了句。

協議很快達成了。喬總對他們勉勵一番，讓他們抓緊日常運營，而他則全力物色下一階段的投資人，並囑咐他們在和潛在投資人接洽時不要透露嘉理德注資的事。許克有些不解，說您注資的事應該會讓投資人更有興趣更有信心啊為什麼要藏著掖著？喬總說凡是股權運作方面都是最核心的商業機密，不到恰當時機不要透露給他們。曹原問那您介紹來的投資人呢也不告訴？喬總說我當然會事先和他們交底，所以你們也不用涉及這個話題。兩人似懂非懂但都點頭應承下來。

繼續努力的結果卻讓人更加沮喪，春節前後又見過數家風險投資公司，這幾撥和凱蒙均有兩點共同之處，第一是都不肯做出任何承諾，第二是都搞不清究竟是否為喬總引見而來。曹原和許克在消沉鬱悶之中步入了三月，天氣漸暖，樹枝上已經抽出了一些嫩芽，天地間的色彩又開始豐富起來，在他們全然沒有留意之際，春天已經來了。

此時的許克已只有招架之功，手忙腳亂地把這一連串問題搪塞過去，曹原干著急卻也幫不上忙。

在曹原這通大放厥詞之後的第二年夏天，那家在中國特別是上海砸下大筆金錢瘋狂炒作房地產的美國投資銀行巨頭，當真在滬浙等地尤其是溫州組織了一批富人考察團，專程前往阿拉斯加的安克雷奇實地考察，結果發現早已有日本人捷足先登，日本人甚至已經把目光投向了更為偏遠的角落，因為安克雷奇雖然是阿拉斯加目前最大的城市和商業中心，但離白令海峽太遠，日本人已經瞄準了兩個根本不起眼的小地方，一個是緊靠白令海峽的小鎮——諾姆，另一個是太平洋水域最北端的深水良港——荷蘭人港。

「業務沒任何變化，」戈衛星依舊懶洋洋的，「種子期的項目我們也做。」

連說三遍的「vision」把曹原弄懵了，他不懂是什麼意思，偏巧戈衛星的ｒｅａｄ•99csw.ｃom英語是漢語口音而漢語又是江浙口音，在曹原聽來就像是「衛星」，死活想不通戈衛星怎麼老叫許克講他自己的名字。

喬總如今已經成了曹原他們心裏永遠不滅的一盞指路明燈，在一字不漏地聽完曹原通報和凱蒙會晤情況后，照舊用他那種勝似閑庭信步的口吻說：「再找機會，繼續努力。」

許克責無旁貸地開始介紹九幫網的情況，不過經與多家投資機構的一連串接觸下來，他的宣講已經從最初的激|情四射演變到現在的平和淡定，即使在最忠實的聽眾曹原耳里也已是老生常談、了無新意了。

「嗯，你們不像其他網站只知道沖流量、拼人氣，而是始終關注收入；也不像其他家只局限在廣告費、會員費、交易手續費這三種收費模式中繞來繞去……」

「對呀，只需要再遇見一位像喬總那樣獨具慧眼的。」

從凱蒙公司出來，曹原和許克都斷定這次接觸也會像之前的那些一樣無疾而終，不過兩人早已百毒不侵，許克長舒一口氣說：「以後再和VC見面，只要頭三分鐘感覺不好咱們掉頭就走，甭跟他們廢話！」

宣講完畢，戈衛星及在座的幾位分別提了不少問題，最初的都是圍繞著數據，這讓曹原聯想到喬總問的也是這類，又回想起許克說過格恩的老闆也強調數據的重要，暗說看來無論是管理者還是投資者最關心的都是數據啊。正在胡思亂想，聽到戈衛星已經開始點評：「你們有一點做得比其他家要好一些，就是從很早開始就關注線下，而不是死盯著線上不放，只會編一些故事……」

曹原頭一擺，頗為豪邁地說：「溫州人，有的是魄力，但沒有眼光。」

曹原心想這小戈爾巴喬夫就像老戈爾巴喬夫一樣喜歡在稱謂上做文章，不叫主席叫總統、不叫VC叫PE，一丘之貉。第一印象如此糟糕，令曹原已不再像來之前那麼抱有厚望了。

「我想開了，國內國外有那麼多VC，咱們只需要找到一家瞧得上九幫網的就夠了。」

「其實從嚴格意義上講我們現在已經不是一家純粹的互聯網公hｔtｐｓ://ｒeａd•99ｃsｗ.cｏm司了。」許克插了句。

如此一來曹原對上號了，這張幻燈片是他和許克咬文嚼字推敲半天才炮製出來的，原來vision就是願景的意思，而願景一詞也是許克灌輸給他的，解釋半天才明白是眼光、遠見、長期目標之類的意思，曹原當時還暗氣許克不僅老英文還把中文搞得不倫不類。

「就是，好像咱們是受虐狂似的，削尖腦袋送上門去讓人家修理，除了被他們打擊得都快陽痿了還有什麼收穫？！」

會議室不大，甚至有些局促簡陋，與曹原他們預想的國際風險投資巨頭的形象落差不小。許克在開場白中說：「我們已經和一些VC打過交道，但像凱蒙投資這樣有實力、有經驗的VC還是頭一次接觸……」

戈衛星對此次會面的期望值也降了下來，待許克講完便說道：「嘉里中心那次的會我去了，不過我們凱蒙雖然財大但氣並不粗，那天我沒有上台，所以不在曹先生點評的那些人之列。這次請你們來和那個會沒什麼關係，是因為我們了解到你們的模式中有些新東西，之所以沒請你們事先把BP發過來，是因為我們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和研究團隊，該做的功課我們可以自己做好。這裏已經整理出一系列問題，不過在交流之前能否還是先請你們做一下介紹，可能有些問題自會得到答案，就不必再向你們請教了。」

這一笑反而讓曹原徹底放下包袱，恢複本色，口若懸河地說道：「近些年全球持續變暖，北冰洋的冰山融化不斷加快，北極冰蓋越縮越小，這你們都知道吧？用不了幾年北冰洋就會沒什麼冰而只剩了洋，這意味著什麼你們都知道吧？意味著北極將可以通航，暢通無阻！到那時候，從北大西洋到太平洋最短的航路就是走北冰洋穿過白令海峽，這條路可不是只短一點兒半點兒，而是縮到了原來的幾分之一。將來西歐北歐的船要到中國和日本，不會再走地中海、蘇伊士運河、馬六甲海峽，新加坡再也不會是什麼航運中心，只會變成一座臭港、一座死城。到那時候，什麼地方會火起來？阿拉斯read.99csw.com加！你們想想看，每年多少條船要走那條路，中間肯定得找地方靠岸，航運中心就是這麼產生的，將來就會是一座大城市。——什麼？阿拉斯加太冷？到時候北極連冰都沒了，阿拉斯加能冷到哪兒去？肯定會成為避暑勝地。所以，我們現在的目標就是要去阿拉斯加圈一塊不毛之地，坐等將來升值，絕對是一本萬利的投資。依你們看，這個目標還算不算空洞？還能說我們沒有遠見嗎？」

戈衛星懶洋洋地打斷說：「我們已然不叫VC了，改叫PE了。」

小小的會議室里鴉雀無聲，許克彷彿都能聽到自己咽唾沫的聲音，他又在竭盡全力憋住笑，納悶曹原怎麼會忽發奇想把他倆前幾天在拉麵館侃大山的內容拋出來。剛才還咄咄逼人的戈衛星半天啞口無言，最後總算蹦出一句：「你這話應該去對溫州炒房團那幫人講。」

戈衛星發揚痛打落水狗的精神，不待許克剛要喘口氣就說：「你們的頭永遠是低著的，你們的眼睛永遠只看到腳下一米以內的地方，絕大多數起點低的創業者都是這樣。我們不苛求你們站得高看得遠，但起碼應該抬起頭向前看一看吧？聽了半天，我從來沒有聽你講過vision，我懷疑你們到底有沒有vision。這樣好不好，請把你們的vision講給我聽聽。」

剛覺得兜里有錢底氣足了，想投錢的人卻找上門來，令曹原感嘆馬太效應之靈驗。年前在那屆峰會上的鬧場果然讓曹原和九幫網在投資圈子裡有了點小小的知名度，在風險投資領域聲名顯赫的凱蒙投資管理有限公司駐北京辦事處居然主動來電相邀，請他們去介紹項目，並言明不必事先將商業計劃書發給他們審閱。這一破格優待讓曹原很不適應，恍惚中也記不起早先是否給凱蒙投資發過資料，許克很有把握地說沒發過，當初他曾打過凱蒙的主意但沒敢輕舉妄動。兩人都猜想看來是喬總已經在運作了，打電話過去探尋，喬總很仔細地聽曹原通報完這一最新動態，卻不肯明說凱蒙是否由他介紹而來，只要他們認真準備，並再次叮囑不要透露嘉rｅaｄ.99ｃsw.ｃoｍ理德注資一事。

曹原再也按捺不住，他清了清喉嚨，打算也一下這個洋詞兒，但又惦記著要避開戈衛星的名諱，越想拿捏準確反而跑得越遠，在眾人聽來他漲紅著臉說的是：「我們怎麼不講『衛生』？我們天天都在講『衛生』……」眾人一陣竊笑，許克想強忍住生怕笑出來結果弄得面部肌肉都變了形，忙用手乾擦幾下臉掩飾過去。

許克忙揀出一張幻燈片，上面有九幫網未來三年的營收預期，正要展開說明不料戈衛星搶先說：「哎呀這些forecast沒有意義的啦，作為投資人，我關心的是三年裡你總共需要多少錢，你打算怎樣花這些錢，這些錢花出去能帶來什麼效果，這些效果和我們的回報預期有怎樣的關係，這四個問題你們有沒有考慮過？你們不替投資人考慮，怎麼可能打動投資人呢？」

眼看就要有五十萬進賬，曹原不免有些蠢蠢欲動，雖然尚遠不足以實現眾人半年多前在香山鬼見愁峰頂許下的諸般宏願，但起碼可以邀集全體大撮一頓以振士氣，就當是過年前的團圓飯，施穎當然雀躍贊同，但許克頗不以為然，說這錢聽上去不少其實只是筆小錢而已，五十萬，不就是五十個一萬、五百個一千嘛，三兩下就花完了，無助於從根本上改變九幫網的狀況倒很可能導致軍心渙散。曹原不免覺得這話有些危言聳聽，但許克跟上一句就讓他徹底蔫了，許克說別忘了，邱儉還惦記著你呢。曹原立刻決定此事嚴格保密，僅限於他們三位和郝書忠知曉。但明明馬上就要有五十萬可供支配卻偏要掩蓋得壓根兒沒這筆錢，令曹原心癢不已，他私下對施穎說以前只知道窮人難過，沒想到有錢人裝窮更難過，施穎狠狠地白他一眼作為回應。

許克被噎得一時接不上話，好不容易才惴惴地問：「那你們還做風投嗎？我們九幫網離私募是不是還有一段距離？」

許克忙不迭地又挑出一張幻燈片投射到白板上，念道：「我們的vision就是要把九幫網做成中國最成功的B2C平台，以新型團購模式和九幫卡這兩大特色打造中國最大的網上零售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