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以後九幫網的員工總數超過了146怎麼辦？你再搬出第二副麻將？我看到時候那整面牆都不夠你用的了。」

「那您和許總呢？」一個聲音喊道。

新的辦公室有將近三百平米，裝修和硬體檔次都不低。環境提升了，環境里的人也要跟著提升，而人的提升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頭銜的提升。「共同創始人」這稱呼有些拗口且晦澀，「董事長」、「總經理」之類的都已經俗了好多年，便決定採用剛俗了沒幾年的。曹原當仁不讓是CEO，許克甘居人下做了COO，郝書忠眾望所歸自然是CTO，到施穎這兒就犯了難。曹原翹著二郎腿盯著施穎上下打量：「你來個C什麼O呢？……F？」施穎搖頭，曹原也搖頭：「畢竟你不是財務出身，再說這個坑兒得給凱蒙的人留著，不行，雖說你非常地『愛夫』……」施穎瞪他一眼，曹原卻眼睛一亮：「『愛母』！就是它了，CMO，首席市場官。」

施穎推門進來的時候曹原正一絲不苟地往他那張白牌的背面貼橡皮膏，見是施穎就慚愧地笑道：「已經貼好了才發現不對，正返工呢。名字應該豎著寫，因為牌是豎著放，剛才那張寫成橫的了。」

「還沒有，不過我相信會有人也像我一樣不舒服，什麼蘭啊竹啊倒還好，你說誰要是攤上『幺雞』、『二餅』之類的，會開心嗎？而且這對外部形象也不好，牆上滿滿一副麻將牌，誰來了一看能不奇怪嗎？都會覺得咱們九幫網有點……那個。」

曹原收起笑容：「你聽到什麼了？有誰這麼說嗎？」

「一副麻將總共多少張牌？」

曹原「騰」地站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沒和許克商量過？我們天天都在算這些賬。難道我做什麼都要向你彙報嗎？」

大部隊都要搬到中關村西區那座大廈，曹原提議做技術的留下來，其實打的是郝書忠的主意，使他無法再圍著施穎轉悠。郝書忠倒沒說什麼，但施穎強烈反對，連許克也表示不妥，說九幫網畢竟還是有些技九*九*藏*書術含量的，怎麼能把搞技術的發配出去？曹原無奈只好作罷，最後決定把588室作為客服中心。

曹原的火氣已經消了，教訓道：「這你就不懂了。管理這玩意兒沒什麼玄乎的，就應該順其自然，公司發展了管理自然就上去了，就像個子長高了鞋小了自然就知道該換雙大點兒的鞋穿，但小孩兒能生出來就穿雙大人的鞋嗎？管理的真諦，就是要永遠落後于企業的發展水平——一小步，當然不能落後得太遠，功夫就在火候的掌握上，永遠都恰到好處地只落後那麼一小步，但絕不能超前，超前不僅是浪費，鞋大了就會摔跟頭，要讓業務逼著管理水平提升，而不能讓管理等著業務水平提升。跟你說這些也是白搭，你覺得我是在信口開河，我覺得我是在對牛彈琴，唉，知音難覓啊……」

「銷售！還能是誰？」曹原笑道，「就靠銷售部成千上萬地給九幫網掙錢回來呢，銷售經理是『九萬』，新業務是『一萬』。哎，一副牌總共有多少萬？」他隨口問完就開始心算，四個一萬是四萬、四個二萬是八萬、四萬加八萬這是十二萬，正覺得手指頭不夠用就聽有人說：「一萬加到九萬是四十五萬。」另一個聲音接上：「每樣四張，總共一百八十萬。」曹原嘿嘿地笑：「團隊協作就是好，連算賬都又快又准。」然後就開始念叨，「一百八十萬，一百八十萬，……要是銷售部每個月都能完成一百八十萬的任務就好了。哎，平均每張牌是幾萬？」「五萬！」好幾個人同聲說。曹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五萬……」忽然擲地有聲地說道：「好，五萬！就這個數，九幫網每名銷售員每月的任務指標定為五萬，怎麼樣？有沒有信心？」「有！」不管是不是銷售部的大家都起鬨似的發出一聲強有力的回應。

曹原哈哈大笑，重又坐下來身體後仰把雙腳搭在桌上：「到時候？實話告訴你，我沒用撲克牌就夠有前瞻性的了，將來沒等麻將不夠用九九藏書咱們早都鳥槍換炮了，你現在操什麼閑心？不過這副麻將也不能扔嘍，得好好留著以後要進博物館的。」

施穎狠狠地白了曹原一眼：「那我倒要請教，我對你來說究竟是落後得太遠了還是超前了呢？總之就是不般配，對吧？」

「把人當成一張張麻將牌，你不覺得這對員工未免太不尊重了？」

施穎在桌子對面坐下，冷冷地看著曹原忙活。曹原低著頭問：「你的做了嗎？不會也寫成橫的了吧？」忽然抬起頭，「對了，還沒給你選張牌呢，怨我怨我。嗯——，別的你都不適合，春夏秋冬、梅蘭竹菊這八個花兒里你選一張吧，蘭怎麼樣？還是竹？」

眾人正聽得如醉如痴，不知哪個急性子嚷了一句：「萬字給誰呀？」

「曹原，你玩兒得特開心是吧？還沒玩兒夠呀？！」

曹原那天晚上也沒閑著，他也一直在想施穎，準確地講是在回想白天他對施穎說的話，越想越覺得精闢，思想的火花四處迸濺攪得他坐立不安，心靈激蕩之際便酣暢淋漓地炮製了一篇題為「從穿鞋看管理」的博客。

「哪個？」曹原的眼睛斜楞著，「買台打卡機，把每個員工都變成一張卡片，就不那個了？再把每個員工都像犯人一樣編上號，就是對員工的尊重了？施穎，你應該知道我這人最煩的就是一本正經、煞有介事，開心隨意有什麼不好？剛才大家的反應你也看到了，我沒發現有誰覺得我不把他當人看。外人看見也沒什麼不好，這就是九幫網的特色，往大了說這就是九幫網的企業文化，別人想學還學不到呢。」

施穎這才發現事態的嚴重，曹原如此發飈她是見過的，但從來不是對她，在兩人尚不足兩年的關係史上只記載著她對曹原的頤指氣使，眼前的陣勢讓施穎在驚愕之間下意識地軟了下來：「那……我問你，以後怎麼辦？」

曹原在他的兩室一廳翻箱倒櫃忙了半天，還真把早年曾用過的一副麻將找了出來，又讓小區里搞裝修的木工做了個「目」字形的格https://read.99csw.com柵，一起扛到了公司。他在進門后的必經之路上選好位置，把格柵掛到牆上，格柵上均勻排列著四道橫格，他一邊把麻將牌一張張放到橫格里一邊對圍觀的人耐心講解。每張牌代表一名員工，在綠色的背面貼上橡皮膏寫上名字，每天誰一來就把代表自己的牌翻過來，牌面沖外，下班的時候再翻回背面沖外就成了，這樣只需掃一眼牆上掛的麻將牌誰來誰沒來一目了然。眾人都覺得新奇。然後解釋如何按大部門分組，各頻道欄目的編輯們一律用「條」，主編們用「九條」，級別越低條數越少。眾人都贊曹原思慮精妙，內容本來就是一條一條的，鏈接更是一條一條的，所以做內容的編輯們用「條」來代表再形象不過了。郝書忠和屬下一律用「筒」，因為技術部門必須做到精益求精，馬虎不得，而「有板有眼」不正符合「筒子」牌的模樣特徵嘛。財務當然用「綠髮」，圖個吉利；行政用「白板」，以其上的方框寓意中規中矩，以白色警示乾淨廉潔；人事用「紅中」，既表示不偏不倚又象徵赤膽忠心。

他的這一觀點日後不斷豐富完善並趨於系統，在學術槍手的包裝之下竟也形成了一套體系，被他命名為「皮膚管理理論」，結集成書自不待言，四處宣講傳播也是少不了的，比如清華經管、北大光華等處都邀他去演講過數次。按照曹原的理論，企業及其管理機制都應該是有機體，如果把企業比作人，其管理機制就應該是他的皮膚，並像皮膚一樣隨著企業的生長而生長，處於種子期和成長期的公司其管理體系正像嬰幼兒的皮膚那樣稚嫩、緊繃而有彈性，隨著企業的發展壯大其管理體系也像皮膚一樣新陳代謝，並在企業進入守成期甚至衰退期的時候徹底老化、松垂、失去彈性。管理機制既不該像蛇皮那樣束縛蛇的生長並最終淪為蛇蛻被拋棄，也不能鬆鬆垮垮地彷彿一件超大號的外衣。當一個企業的管理漏洞百出、捉襟見肘時，https://read.99csw.com恭喜了，說明你正在成長；相反，那些已成為管理典範、處處卓越的企業八成已經行將就木了。所以，別再迷信什麼先進的、卓越的管理了，專註于發展你的業務，永遠讓你的管理水平落後於你的業務需求——一小步，用業務的不斷發展迫使管理水平不斷提升而不是反過來。如果你寄希望于靠什麼先進的管理體系來提升企業的業績水平，請先想一想，假如給你移植一身老年人的皮膚，你願意嗎？

「別臭美了，誰會像你這樣呀，拿管理當兒戲。」

「你說什麼？！我怎麼就兒戲了？！」曹原火了。

「是嗎？我這叫獨樹一幟，要是能申請專利就好了。」

下班以後施穎故意磨蹭了好一會兒，卻不見曹原有叫她一起走的意思，便把大包往肩上一挎，回家了。整個晚上一直都心神不寧的，時間好像無論怎樣打發都打發不掉，總覺著再捱一會兒曹原的電話就來了，但終究沒有來。她的大腦在那天晚上一刻也沒閑著，卻從沒想過可以拿起手機給曹原打過去，這最簡單的動作似乎在她的潛意識裡根本不是一個選項，她所做的就是等，一邊想一邊等，殊不知等待的同時也在消耗，很多東西是既等不來也耗不起的。

「那為什麼現在就不能搞一套正經的考勤系統？你見過哪家公司的管理像你這樣……不入流啊？」

九幫網再次遷址，產學研大樓辦公室的張老師依依不捨地說：「才住了半年多一點兒就要走，剛混熟沒幾天。」曹原正因九幫網的破殼而出沾沾自喜，聽張老師一說也有些傷感，剛打算像八路軍對房東老大娘那樣說一句「用不了多久我們還會回來的」又意識到不太吉利，只得報以含義複雜的一笑。張老師撫摸著588室的門框，更加不舍地說：「好不容易收拾出來的又要空著了，搞不好還得變回儲藏室。」曹原說不會，肯定馬上有公司住進來。張老師看了他一眼，顯然很懷疑天底下還有沒有第二家肯在走廊辦公的主兒。曹原自認為也是重感情的人九*九*藏*書，便很乾脆地說那我們就接著用，至少把一年的租期住滿。

曹原抖動著桌上的兩隻腳，望著天花板說：「確實有點兒距離，是得好好調整調整。」

曹原摸出兩張牌一手一個亮出來：「我和許總就是這兩張備用的白牌。知道這裏面有什麼講頭嗎？……每天看到白牌，都會提醒我們倆當初一窮二白的日子。知道我們為什麼一窮二白嗎？」有人說因為沒錢，有人說因為投資沒進來，有人說因為網站沒收入。曹原說都對，但都沒說到根本上，他環顧眾人，動情地說：「因為那時候我們沒有你們。」

「你不覺得有點太離譜了嗎？用麻將牌管考勤，虧你想得出來。」

施穎卻根本不在乎：「五萬是怎麼回事？業務員的指標就那麼說定就定了？這還不是兒戲？我說是胡鬧都不過分。你事先和許克商量過嗎？你徵求過其他人的意見嗎？」

「144啊，哦不，還有我和許克那兩張白牌，是146。」

曹原正被這種出乎意料的熱烈氣氛所感染，又有人問道：「風頭呢？」旁邊一個打趣說：「當然給VC的人留著，風投嘛，當然用風頭。」眾人都笑。曹原說：「風頭給客服留著，等他們從588那邊搬過來。為客戶服務就要像風一樣迅捷，應聲而動，雷厲風行。」

有了更大的辦公室，就要有更多的人來此辦公，總不能讓地方閑著。新招了不少員工，新立了不少部門，員工和部門都需要有人來管，就又招了好幾個主管、經理之類，儼然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庭了，CEO曹原坐在自己專享的辦公室里，儼然就是這個大家庭的家長。曹原很快便體會到做大家長的難處，他像任何有責任心的家長一樣很關心家庭成員齊不齊、都在做什麼，卻又不能像賈母那樣讓全體晚輩每天早晨來給他請安，倒不是心疼大家，主要是因為他自己起不了那麼早。曹原想，是該建立考勤制度的時候了。

曹原一怔：「什麼以後？」

「寓教於樂，寓教於樂。」曹原好像沒發現施穎的苗頭不對，依然笑呵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