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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于揚被他們兩個搞得欲哭無淚,但是想到明天,更是頭痛萬分。明天要不溜號算了,不去見於士傑了。否則如何面對於士傑的追問?
梅欣可笑道:「你這猢猻,還不是幫你,這麼不領情的。」
于士傑笑道:「在商言商嘛,什麼奸不奸的,難聽。小揚,你好好乾吧。你說的計劃如果成的話,以後有地產在手,流動資金貸款應比較容易取得。而且地塊會升值,你現在借劉局搗騰時候吃進是合算不過的事,即使以後周建成看劉局折騰不出什麼大浪而反悔,你最壞打算還可以把地賣給他,從中賺上一筆。利向險中求嘛,現在可以開發的利益都已經給開發得差不多了,也就只有風險高的地方涉足的人少。你大胆去做,我看好這個計劃,資金上支持你。」
于揚見她三句不離離婚的事,只得岔開話題,對陳星道:「雖然梅姐吃得了苦,但是她畢竟是個女子,怎麼可以叫她把養雞的活兒全扛上?」于揚幾次下來,對梅欣可的性格也算是吃得比較透了,所以佯裝數落陳星,施個苦肉計把梅欣可的注意力引開。其實她是早從陳星的電話中知道他們現在只是養了500隻雞,還是試水階段。
于士傑微笑著一直聽著,偶爾「嗯嗯」兩下,他一邊開車,要他像平時一樣應答便捷,還真是不可能。等於揚說完了才道:「你上回說起的時候,我還沒當作一回事,因為團團媽沒長性,做久了就受不得苦。沒想到這回會樂在其中的樣子,看來可以做長。」
于揚笑道:「真是,沒有的事,不是說是我設計我老闆逼我去北方的嗎?如果危險的話,我怎麼還會那麼做呢?」邊說邊瞥了陳星一眼。陳星忙回以近乎討好的傻笑。于揚一看就扭頭不理。

梅欣可推著于揚道:「你瞧你瞧,我們老闆都放話了,你就賞光去走走吧,我是沒面子的,請不動你。」
劉局睜開眼睛,無力地看一眼于揚,輕聲道:「什麼話,你還不是為大姐好,叫你受委屈了。」

梅欣可道:「我們那裡籬笆扎得緊,野狗鑽不進,天天晚上都是清點清楚數字了才算完。至今也就死過一隻,不過這是在合理範圍內的。」
于揚心裏想,這傢伙還真是順著竿子爬了,就這麼睜著眼睛說瞎話,罔顧現實。虧他說得出來,看來姜還是老的辣。想了想,道:「我本來有與劉局調解的準備,想著劉局已經是窮途末路,現金對她來說,比一堆設備更有吸引力。設備擺在那裡,她也難搬走,是死的,最後還是會被別的債主瓜分掉,對她沒一點好處,但是現金不同,她可以拿著它們到處走,去別處安家都不是不可以,方便她重新開始體面生活……」
一時周建成頗為尷尬,明顯這話是衝著他來的。但是他不會就那麼反唇相譏過去,和女人多什麼話。而是看著于揚,根本就不理梅欣可。于揚只是微笑著對梅欣可道:「等你的養雞場成規模了,我再給你做小秘來。現在你那兒還廟太小。」然後做出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對周建成道:「周總別介意,我梅姐也是太關心我了。不過這副擔子還確實是大了一點,我去北方與劉局談是可以的,到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還能拿我怎樣。但是最後拍板還是要周總去,否則我是斷斷不敢的。」肯定一部分,否定一部分,肯定啥,否定啥,這都需要藝術,務必叫周建成可以聽了正中下懷,得意他英明神武,事事不出所料。
于揚心想,畢竟是多年的夫妻,這麼熟悉對方的脾氣。忙點頭答應:「這個不用我來做,那些男孩子也都在表揚她了,害得她現在都把作業拿回家做,回家都還看書呢。等往後出利潤的時候,那就更不用我們促進了。不過團團暑假回來可要慘了,得幫著他媽養雞去。」
劉局丈夫道:「患難最見人心,吃苦考驗親情。小於啊,我們就認你這朋友了。」
于揚聽得目瞪口呆,怎麼像是在說板書呢?還真不大見這麼說話的人。看來不吃飯是不行了,忙遞過手頭的雞腿,笑道:「姐夫來個雞腿,這幾天你真是辛苦了吧?不知道今天還要不要陪夜,我來替一晚吧。」
于揚這才如找到透氣口,忙道:「才開始養,昨天說起來似乎樂在其中的樣子。」便把昨晚梅欣可說的話大致說了一下。「現在還是試養期,等這一批順利出欄,他們會發展大規模養殖。我看過他們的合作協議,應該是還算合理的。再說梅姐主要圖的還是開心,這麼著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于揚果然誤會,笑道:「那是那是,男孩子還是應該喜歡商戰什麼的多一點。」
好不容易止住乾嘔,于揚拿出濕巾抹拭一下臉面,卻又毫不遲疑撥通周建成手機:「周總,我還有一個想法。我們現在的協議執行起來少個中間人,以前大家顧著商業信譽還不會怎樣,但是現在不得不防。你看在協議里添一條把錢打到劉局公司的銀行里,以銀行到賬為劉局收款依據如何?否則你說你付了,她說你沒付,怎麼也說不清了。」
于揚想了想道:「可能兩人性格不很合得到一起吧,我說實話,越想越覺得荒唐。給我幾天好好考慮,出差回來再說。」
于揚心想于士傑知道你梅欣可在,當然不會電話過來,再說明天本來就約好見面的,要談也是明天一起談了。不想陳星在一邊道:「如果那樣的話,我抽時間出來跟你過去,否則我不放心。」
才走上劉局所在那個樓層的時候,差點被一個急匆匆下去的男子撞著,但是小米粥還是撒了一點出來,印在塑料袋上。那男人倒是知錯,連連謙恭地道「對不起」,于揚看這人短小結實,一臉老實相,像足了那種進了城就手忙腳亂的鄉野人,也不計較,微笑說聲「沒關係」,便離開。不用問護士,很快便找到劉局的房間。
于士傑見於揚不說話,只得自己找話題說:「團團媽在養雞嗎?你知道她做得愉快嗎?」
于揚看看桌上的兩個人,淡淡地道:「周總,我過不來,在海星飯店呢,才開始吃飯。你把傳真放我桌上,我晚點過來看。」
于揚想了想,乾脆就把手機關了,說實話,自己也搞不清昨天怎麼會喜歡窩在陳星懷裡,于情于理都說不通,今天陳星要再出現在面前,她覺得自己是不會撲進他懷裡的。看來此事得好好考慮。拉下遮光板上面的鏡子一看,果然臉色緋紅,哪裡敢出去!叫于士傑看見了,還不給他一下猜中取笑死。即使他不說話,一個微笑就夠有打擊力的了。如何才可以冷靜?于揚想到給劉局發簡訊,情真意切地告訴她自己即將過去的事。但是手機關著,難說梅欣可會趁她發簡訊時機立刻打過來,想了想,就抓起於士傑放在車上的手機發。做著這些刀光劍影的事,人想不冷靜都難。
于揚忙起身扶她坐起,把床頭搖高讓她靠著,這才一件一件取出打包的吃食。劉局看一樣叫一聲好,像是餓了幾年的人,眼睛里都是渴望。于揚心想,要是換作半年前,她躺在病床上的話,只怕還得把進貢的往外推。真是時過境遷啊!隨後笑嘻嘻地掏出兩隻烤雞腿:「大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這個,我想替你帶著總沒錯,不吃的話請姐夫幫著吃。」
「什麼,你還出差?于士傑沒勸阻你?」
劉局一聽,眼睛一瞪,怒道:「這小子欠揍,別說設備不止六百萬,我還給他發過十幾萬的貨呢,我哪是欠他六百萬了。」
劉局冷冷地自眼皮底下看著于揚,見她這麼恭敬,反而再罵不出來,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半天才嘆了口氣道:「于揚,你何必為周建成擔那份罪,好好一個女孩子,那麼刻薄做什麼。」
劉局的丈夫果然被懵在那裡,好一會兒才道:「好的,好的,我回去把你的話向你大姐傳達。」說完又儼然一本正經地與于揚握手道別,灰溜溜離去。于揚看著他的背影微笑,這時候如果陳星在的話,一定會又陶醉在這種小狐狸一樣的笑容里。
那個陪護的大媽也嘟囔:「看著挺見多識廣的一個男人,對媳婦就下得了這狠手,嘖嘖。他媳婦也沒臉待下去了,一早上就鬧著要出院,都還沒好呢,還是人背著出去的。」
于揚默默走出小平房,外面的冷風一吹,人只覺得暈暈的,忽然胃裡一陣難受,一股酸水急沖而出,忙找個轉角處扶住牆嘔吐。什麼都沒有,只有酸水,吐完酸水只是乾嘔,涕淚交流,狼狽不堪。但心裏反而輕鬆了點,活該,雖說是在商言商,但是今次做事也太卑鄙一點,連不欺負老弱病殘的原則都丟棄了,合該吃這苦頭。
于揚忽然覺得很難面對於士傑,他似乎再不是以前的于士傑,叫她不知道怎麼調適才好。見說,忙笑道:「我從不遲到的美名今天毀於一旦,晚節不保啊。」說說話,才感覺好一點。
于揚難得見於士傑這麼放鬆,不過覺得這個人自從離婚後似乎一天比一天放鬆,或許以前他就是這樣的,只是不便在其他女子面前露出。當下故作一本正經地道:「除了這兩個字,我後面便是諛詞如潮了,怕影響于總的消化系統。」
發完簡訊,于揚便坐到駕駛座上,笑嘻嘻地按喇叭。現在已經把給劉局發簡訊當作一件戲劇性極強的事情來做了,只要不是太認真,才不會對自己噁心得想吐。于士傑回頭看見於揚坐在駕駛座上,沒立刻回來,揚揚手中的煙,大概是想吸完了再走。于揚眼珠子一轉,把車緩緩開過去,貼著于士傑停下,讓他要想開車門進來的話,非得好好折騰一番不可,否則就得掉下山去,雖然這山溝不深。
于揚見劉局丈夫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心想他不可能不關心,兩人的錢還不是一個口袋的,跑不了劉局,也跑不了他。便當作沒注意到,接著道:「不知道大姐的心理價位是怎樣的,不過兵荒馬亂的時候,東西一般都是賤賣的,周總的價格自然是不對的,但是大家都各退一步如何?我倒是有個主意,大姐不如把設備全套賣給周總,不夠的部分我們商量一個價錢,叫周總現金支付。我私心裏想,手裡攥著一些搬不走的設備,還不如稍微退一步把它們折成現錢,拿著錢,愛走哪裡走哪裡,愛怎麼瀟洒怎麼瀟洒,別人又找不到你的。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廟說的可不就是那些設備嗎?我心裏覺得,折成現錢,不聲不響捏在手裡,比什麼都強。不過這是我小孩子氣的話,大姐自然會另有考慮。」
劉局這時也說不出話來,無力地舉手擺著,簡單地道:「去吧,去吧,不留你了。」
放下電話,大家都一時無語,于揚心裏也如虛脫了一般的累。好久才聽劉局說了聲:「小於,留下吃點晚飯。」
好手段,就這麼一句,把他自己從尷尬邊緣挽救回來。于揚知道自己造次了,他怎麼樣,本就不是自己該管的事,連梅欣可現在都管不了,自己剛才這麼來一下,沒被于士傑認為是三八,就是吃醋,純是多嘴。忙也若無其事地道:「昨晚吃多了,走回家的。」相信梅欣可通過團團傳給於士傑的簡訊裏面應該有吃飯的說明。
才說完,于揚的手機就響,一看是周建成的,正中下懷,便裝作無奈地道:「老闆的。」這才接通。
看于士傑平時的穿著,可用低調高貴來形容,與他的言行基本一致,據說他的衣服都是自己買的。不過梅欣可與之夫妻一場,多年下來read.99csw.com也應有點耳濡目染,指點陳星已算是大材小用了。梅欣可這是什麼意思?想做媒婆?見他們過來,于揚沒站起來,只是雙手支著下巴看著他們微笑相迎。
劉局看了眼睛發亮,猶豫了一下才不舍地道:「否則烤雞腿配紅酒,多好的搭配啊。可惜了,可惜了,還是老命要緊啊。小於,你還真是周到。來,你也坐下吃一點。」
于揚點點頭:「可不。」
于揚反問:「昨晚說的什麼事?」
寫到這兒的時候,于士傑電話進來,語氣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但是他越是這樣,于揚心裏越是一團亂麻。「小揚,準備一下,我半小時內到你那裡,你下來。」
于揚忽然想到,自己今天這麼跟去,不是昨晚坐在於士傑椅子扶手上的女子的身份嗎?心裏不由很反感,淡淡地道:「不好意思,我暈船,還是送我回家吧。」
于揚笑道:「大姐,你只管吃你的,我這兒坐著看你吃得香甜,比自己吃還開心呢。」
于揚想到當時自己穩不住身子,又不便大聲叫救命,低聲呵斥又無效,驚惶失措,也不知道那段路怎麼下來的,陳星一到江邊便放下她,她轉身就走,卻被陳星緊緊拉住雙手。于揚記得自己一直要陳星放手,但是陳星一個勁道歉,卻是不放,道歉的間隙輪流吻于揚的手,最後道歉變成傾訴。于揚被他熾烈的語言搞得目瞪口呆,怎麼也不能相信一個人思念另一個人會睡里夢裡的,還以為那是賈寶玉才會的無聊事,但是陳星熱烈的目光即使昏暗的夜色也擋不住,燒得於揚只有偏過頭去看向江邊。此刻正好一艘遊艇經過,遊艇上的人看兩岸燈火輝煌的夜景,兩岸的人看燈火輝煌的遊艇中的人。于揚清清楚楚地看見於士傑坐在椅子上,與韓志軍以及別人聊著天,椅子扶手上坐著一個長發風塵女子樣的人,親昵地倚著于士傑而坐,雙手搭在他肩上。于揚記得自己當時是呆住了,遊船徐徐離開,自己還雙眼直盯著船去后空空的江面,根本就聽不見陳星在說什麼,卻能清楚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怎麼也想不到大哥一樣信賴崇拜倚重的于士傑,也是會逢場作戲,不,似乎還樂在其中的意思。
于揚煩周建成一點不體恤別人,想著下屬最好隨叫隨到的。再說自己一貫就是給全公司看淡功名,憑良心做事的印象,此刻在這個官司上如果一直那麼熱心,反而會叫周建成起疑,即使真對那份傳真有興趣,也要裝得淡淡的。但見周建成卻自己找上門來,再不便穩坐不動,只有自己放下身段給周建成台階下。
「陳星帶我到江邊,江邊的公園是戀人們的天堂,高高低低的樹木是最好的屏障。我下了車,但是沒想進去,不想曖昧,何必置身到那個曖昧的環境中去?陳星見要求未果,居然一把抱起我往裡走。這傢伙,怎麼會有這等蠻勁……唉,不寫了。」
梅欣可顯然比較失望,看看同樣失望的陳星道:「哦,那也沒辦法了,不過你什麼時候做完什麼時候給個電話,我來接你。你沒見過小雞,可愛得不像話。」
梅欣可看看這兩人,心裏暗笑,小兩口吵架呢,忙打圓場道:「商場上面虛虛實實,我也看得多了,原也沒什麼的,陳星你太實在了點。不過小揚,我擔心的是你自己的安全。看你和你老闆說得那麼恐怖,我不忍心你一個小姑娘出去冒險。」
周建成當然不會願意直說自己實在不敢過去,面對女人面對下屬,他都不願露怯。但是如果把上次泡池塘算作警告的話,這回如果談得話不投機,劉局不知還會下什麼毒手,難說得很,叫他怎麼敢貿然再去?只有叫于揚做個先鋒先去打探路子,即使于揚做了炮灰也不會炸到他身上,而萬一于揚在那裡談得順利的話,他再過去一錘定音,他還是把握著主導權,他一點不虧。所以他必須千方百計叫于揚過去。無非是動用威脅利誘這四個大字。「小於,這件事自始至終一直只有你一個人在接手,連我都是因為信任你做了甩手大掌柜,這個時候你才跟我說擔不起責任就不對了,還有誰是比你更合適的?你不要推脫,趕緊想辦法聯繫劉局,說要和她談判,我們都不去計較她了,她還想怎麼樣?」
真希望還是個小女生,別人問起來可以瞪著眼睛一臉無辜地說聲「我也不知道」,而現在自己說不知道的話,誰都不會相信。而其實她是真的不知道。
于揚偷眼看去,見劉局緊抿著嘴冷冷看著她丈夫,一言不發,大概是深覺丟臉了。于揚心想,要換了自己的話,早一腳踢過去了,怎麼還會叫他繼續丟臉!要不是劉局涵養太好,或者見多不怪了,要不就是劉局怕丈夫。但這不會啊,劉局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怕丈夫?即使是吵架,也是一句話就可以撞過去壓死她丈夫的。于揚心裏這麼想著,臉上卻是一點不露地只管自己吃飯。食堂的菜還真是難吃,難怪劉局看見飯店的粥菜像性命一樣的。忽然想起徐匯中以前說過的話,說是劉局因為與一個神秘男子走得近,家裡已經吵過幾次架了。再想起上回公園見面的時候劉局手上的烏青痕,她這樣的人,只要她躲著不出來,現在沒幾個人會對她動手,難道她這個神兮兮的丈夫會動手嗎?難說得很。莫非她丈夫就是于士傑說的她外強中乾的另一個原因?這還真沒想到。不過也不排除這個可能,男人畢竟勁大,這個丈夫又是個腦袋拎不清的,打老婆很有可能。
梅欣可一聽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但是他們三個買了一堆書來看,逼著我也看,我們說能自己解決的盡量自己看書解決。哎呀,我都20多年沒那麼看書了,看了前面忘後面,晚上做夢都在背書了,呵呵。不過他們三個現在已經甘拜下風了。我可不能叫他們追上,瞧我包里還放著書呢,有時間就拿出來看。」
于揚一聽這個數目心中竊喜,但不便露出來,把手機稍微移開一點,把周建成的話複述一遍,等劉局點頭后才對周建成道:「行,周總,大姐答應了。你看這樣好不好,大家既然已經商量出結果,乾脆叫莫律師擬好協議請周總過目了,由他送過來這兒與大姐簽訂,順便到法院撤訴。」
于揚被于士傑一番中肯實在的話震住,呆了好久才覺得喉嚨痛痛的,眼眶熱熱的,心裏有被理解的喜悅和激動,也有因為計劃得到于士傑首肯,心裏擔子一下放鬆的感覺。但是不好意思當著于士傑的面流淚,只得頭彎下去趴在膝蓋上默默感動流淚。心說,早知如此,也就早早與于士傑說了,省得孤軍奮戰那麼久。以後有什麼事看來還是拿去和于士傑商量吧。
梅欣可只管在那邊嘻嘻哈哈地笑,不肯放電話:「我叫陳星接聽,你等著啊。」
一番話聽得陳星黑臉煞白,一下呆在那裡,耳邊嗡嗡作響。見於揚轉身去機場大巴,他也不由自主地跟上,見於揚回過頭來,陳星以為于揚會回心轉意收回那些話,但是卻見於揚擺擺手,做了個阻止的姿勢,滿臉都是不客氣,樣子非常決絕。陳星只得留步,不留步也不行,前面似乎有道無形的牆擋著他,而於揚的話如磁帶錯亂了一般清清楚楚在耳邊回放:「不是一路人……飲鴆止渴……無法接受……」
一個愉快的周末。
陳星心想,這可怎麼說,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是他心裏日思夜想都是于揚小狐狸一樣的笑容,剛才那個周總來時,于揚一笑迎出去,便是一絲那種笑容閃過,陳星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笑,所以後面加倍留意,果然聽出於揚設著圈套讓那個周總鑽。但是這麼直說出來會不會被于揚笑話?但是陳星想到這也沒什麼可以隱瞞的,便道:「我注意到,你設計人的時候,臉上表情……呃,有點變化,剛剛你那個總經理來的時候你就那麼笑一下。所以我才注意著聽裏面有什麼問題了。」
床上那個病人哼哼唧唧地道:「還是不遇見的好,見面了看他們打架,你拉還是不拉,你才多大呀!」
吃完飯,于揚主動收拾洗碗,劉局還沒說什麼,劉局的丈夫已經說出一大串客氣話了,一句扣一句,句句都押韻,真是精彩,不知道有才女之名的劉局以前是不是因為這個才看上他的。粗看的話,還真是唬得住人。于揚只是笑眯眯沖劉局說了一句:「有事弟子服其勞。」劉局聽了也是一笑,這話以前見面時候就說過。
于揚自然不會把于士傑與自己是怎麼說的,一五一十全說給梅欣可聽,她未必理解得了還是其次,于揚隱隱覺得梅欣可心底里未必真的喜歡看見於士傑太了解並幫助她于揚,這原也無可厚非,畢竟他們夫妻這麼多年,她周五晚上能那麼做,已經說明對她于揚很不錯了。自己就沒必要做那種沒眼色的事情了。「梅姐,這是我的工作,于總怎麼可能阻止我去?好了,我到機場了,以後再聊。」其實時間還早,但是于揚真不知道該說什麼,自己都還沒理清楚的東西,怎麼可能說出來說服別人?算了,出差回來再面對吧,那時候或許腦袋清楚一點。
于揚笑著遞給她:「我也不敢給你帶豬肉什麼的,雞肉畢竟脂肪少一點,大姐現在需要體力對付病魔,適當補充點蛋白質還是要的。嘻嘻,大姐,我本來還準備給你一樣好東西的,但是現在看著不行,不給你了。」說著從隨身大包里摸出那瓶紅酒,晃了晃又塞進去。
于揚先看了總數,1040萬,不由笑了一笑,心想果然是聽了她于揚的建議,往高里估價了。不過還不算狠,沒高得太離譜。稍微看了一下,才道:「周總怎麼看?劉局後面的意思是湊600萬的設備給我們,要是她給點大路貨,比如高低配,水泵什麼的,而不是主要設備,我們用又用不上,處理起來也麻煩,再說是在別人地塊上,抓緊時間地處理一定會在價格上吃虧。」
于揚忙點頭很誠懇地說個「是」,道:「我也知道我這點小私心是不應該的,大姐批評得是。大姐你看,我回頭和周總就說你否定了他的還價了,如何?」
于揚笑笑,道:「起不來。出差那麼多天,回家只想睡覺。梅姐,你現在周末也上班嗎?不怕累?」
那個病人不以為然地道:「那止有點躁啊,媳婦都病在床上了他都捨得下手,咱們心臟不好的,他還一個勁和媳婦吵有錢沒錢的,不讓人休息,沒錢他不會自己掙去啊,我聽著都撓心。哎喲,我昨天都不敢看他們,還是護士來拖開的,他媳婦都差點咽氣。」
于揚心想,廢話,你倒是自己去去看,此時倒是說得那麼冠冕堂皇,那天抱頭鼠竄的也是你。她還沒說,梅欣可看著不對味,對於揚道:「什麼事情這麼勉強的?不喜歡就別做了,又沒幾塊錢工資的,犯得著連吃飯都不安生嗎?回來和我一起養雞去,不願意的話找于士傑開口要個活兒做,要輕鬆有輕鬆,要錢有錢。」
周建成道:「我要她的設備也是不是辦法中的辦法,否則還能要什麼?但是這些設備要下來我只能出租給後面接手這塊地塊的人,或者把設備搬過來這兒新開一家工廠。我要是自己在那兒接著生產的話,劉局活剝我皮的想法都會有。我必須把設備全套吃下來,否則我有一部分,別的債主佔一部分,產權這麼複雜,誰敢租用。即使搬過來這兒另起爐灶,我要的也是全套https://read•99csw•com,裝上就可以生產的,正好發展系列產品。但是這個價格水分太大,劉局看來知道我的思路,擺出一副敲竹杠的樣子,這人你也知道,和她沒道理可談。小於,劉局對你還是手下留情的,不如你再去一趟北方,法院調解時候爭取與她說上話,好好談談價格,看能壓下來多少,應該只夠600萬這個數。」
于揚其實是自己很想知道這套設備的真實底價,而此刻周建成一定也是想得很,所以正好動用他的關係去調查,對他,這應該不是件難事。而故意不說自己答不答應去北方,其實她早就做好準備要再向虎山行的,但是怎麼也不能主動與周建成說,否則不免叫周建成懷疑,她怎麼才剛吃了虧,現在又這麼熱衷著要去的,一定有鬼。而周建成此刻又別無其他人可用,都是不知情的,或者與劉局說不上話的,他自己一定是再不肯過去,所以最後還是要她于揚去,于揚只等他強烈要求了,威脅利誘了,才會故意委曲求全地答應過去。
于揚聽了心裏震驚,這話都似乎說到她心裏去了,叫她如釋重負。如果此刻於士傑也是與梅欣可和陳星一樣反應的話,于揚今天一定就憋著不說話了,有什麼好說的呢?不外是對牛彈琴。暗自咀嚼了好一會兒才道:「可不。」但是除此又說不出來別的,總不成拍著于士傑肩頭大聲叫好吧?又不是范凱那小子。
劉局聽了這話,嘆口氣道:「小於啊,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在考慮,但是我做了那麼多年人……算啦,這也別提了。你就這麼與周建成說吧,我給的估價單隻是給他作參考用,並不想與他討價還價,我還是按那天公園裡說的既定方針辦,別妄想我會改變。」
周建成隨著于揚過來,看這一桌的架勢,大致知道了點什麼。但是他一向做人習慣主導,自己的事最要緊,也不客氣,坐下就拿出傳真給於揚。于揚見梅欣可眉毛倒豎,知道她捨我其誰的太太脾氣發作,只得暗中踢她一腳,沖她使個眼色,穩住她別亂說。梅欣可無法,要不是這人是于揚的老闆,得罪了他可能對於揚不好,她才不會忍聲吞氣。只得與陳星談花圃,談小雞。周建成本來聽著他們怎麼一口一個雞的,習慣思維,還以為他們怎麼這麼放肆地談三陪女,後來才發現談的是真的雞。
陳星在一邊補充道:「也不要考試,看小雞們認誰就知道了。現在梅姐一進門,小雞就簇擁過去迎接,好玩得很。」
于士傑一笑,道:「怕我一顆老心承受不住那些陰謀?」
陳星道:「要不梅姐明天晚一點過來,把于揚接上。早上要做些什麼,你和我說一下,我做了就是。」
周建成則是略微尷尬,于揚這是順著他的話在說,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的實話,似乎都是在指責他不敢去北方,但是他就是不敢在情況不明的時候去北方,上回劉局一番邀請過去,結果是個陷阱,這回會不會是她換了種辦法設的圈套?難說得很。當然他是不會把這些說出來的,否則他這老闆以後還怎麼在下屬面前做人,只得不以為然地道:「談判談判,就是要談。如果一下就兩個決策人上去的話,一言不合,談判就得破裂。但是先由你去談,談得不好了我去和稀泥一下,你又可以換一種角度繼續。多點嘗試才可以談出結果嘛。小於,你這人考慮問題太仔細,把壞的方面考慮得太多,所以才會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你剛才的思路很好,只管放心大胆地干,有我支持你,相信你,有什麼不對,你把責任推到我頭上就是,本來我就是老闆,我不擔責任誰來擔。你好好乾啦,我是知道的。」
于士傑笑道:「小東西,我掉下去你才有勁了?這兒全是山路,你開得小心一點,別光顧著玩。」
周建成在電話那端大聲道:「小於,就這麼定下來,設備折價七百五十萬,我這兒自協議簽訂時間起十五天內付清。劉局春節前發給我們的十幾萬貨抵掉,我得給她一百六十四萬現金。你再跟她確認一下,她剛才只會鼻子里出聲,也不知道她認了沒有。」
果然周建成道:「其實你辦事我放心,這麼幾天下來你還能不了解?北方的事我全權都交在你手裡了,最後你拍板前與我打個電話商量一下便是,還要我過去幹什麼?反正都是一樣的結果。不過你年輕人沒擔過風險,我也可以理解,你放心,最後拍板我會過去,不會叫你在劉局面前為難。與她打交道,我好歹也是有幾年的經驗了。」
于揚沒想到梅欣可會聽出來,只得笑道:「胡說,劉局再怎樣也不會吃人,對我還是不錯的。你放心,我沒事的。」
劉局又是思考很久,這才道:「你跟周建成說,這套設備實際價格不止九百萬,但是我也不要他多,九百萬給他。他要再說六百萬的話,談也不要談。」
于士傑笑笑,沒去糾正她,這個沒自身經歷過,是不會知其中切膚之痛的。「劉局那邊的事怎麼樣了?需要我開始準備錢了嗎?」
劉局不知怎麼聽進了,說了聲「對,叫他過來撤訴」。周建成見說得有理,當然答應,順口表揚了于揚幾句。
于揚想了想,道:「這事是另一個計劃,但是還沒成形,待我考慮周全了再說出來。」
劉局很快就一隻雞腿下去,眼看著第二隻,但是被于揚笑笑拿走了。一隻烤雞腿撐開了胃口,小米粥吃得分外香甜,吃得也是又急又快。于揚看著她,感慨萬分,自己也是落魄過的人,知道這個時候心裏有多苦,劉局這還沒看到頭呢,又給病倒了,可以說是苦上加苦。她也算是堅強的了,姿態還不難看。
這是一個雙人病房,靠門的病人來了三個家屬,有老有小,氣氛熱烈,襯得一個人躺在床上的劉局分外凄涼。不過劉局的床頭倒也不乏鮮花補品,但是死的東西怎麼抵得過活生生的親朋好友?于揚輕輕走過去,看劉局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幾天不見,人似乎給抽取了精氣,只剩下一副蒼白的軀殼。消瘦、憔悴,四個字就可以概括目前劉局的景況。于揚心裏有絲不忍,但是再不忍又能如何,天下多的是失意人,怎麼不忍得過來。俯下身去,輕輕喊聲:「大姐,醒著嗎?」
于士傑當然知道「別的」是什麼,只要認識他的人,無人不知於家老婆的厲害。不過於士傑不得不承認于揚說得對,可不就是。「小揚,你有空多鼓勵鼓勵她,團團媽喜歡聽表揚,批評多了的話,恐怕她會堅持不下去。」
既然是守株待兔,那就只有老老實實地待在賓館里看電視。只是沒想到劉局的丈夫比預估的還要早來一大步,中午飯後就過來敲門。于揚哪敢放這等魯男人進門,便請他到下面大堂。「姐夫,早上去醫院找不到你們了,正急著呢,正好你過來,大姐好不好?」也不請他去大堂吧小坐,直接就站著說話。不能與他多說,萬一他回去一五一十與劉局說出來,她于揚就得從鋼絲上掉下來。
于士傑吸完煙前後一看,早看出於揚的鬼心思,搖搖頭只是笑,倒是一點沒排斥折騰一番上車。但是于揚卻趕著道:「沒勁,沒勁。」
劉局丈夫當下熱情地過來握手,嘴裏直說:「你好,你好。」態度非常恭敬,搞得於揚很不好意思。「撞一起就是有緣,否則我怎麼不撞別人就撞你呢?小於一起吃飯,菜雖然不好,大姐的心意在裏面。」
梅欣可卻是感慨了:「還是雞知道誰對它們好,對人好了也沒用,回頭照樣踩你一腳。」
于士傑當然知道自己那些話的分量,對於揚來說,不亞於大旱逢甘霖。于揚此刻要是諛詞如潮的話,才反而顯得不真誠。又笑笑趁熱打鐵:「劉局這人終究是機關里做過的,雖然霸氣一點,蠻橫一點,但是要她做出小流氓的行徑出來,還是比較不大可能,對她的理解要一分為二,首先她是個強者,這點不用解釋。然後她是個心理上的弱者,她處處要面子可能為的就是她心裏的某塊陰暗,你最好弄清楚,除了從領導到地方的心理不平衡外,她還有什麼其他需要遮遮掩掩的東西。對症下藥才可以見效。我看你一部分做對了,但是應該還可以發掘。劉局這人給我的總體感覺是外強中乾得很。」
劉局忙說:「小於,你路上辛苦,我晚上有別人陪的,你別操心了。你今天帶這些好吃的來,大姐已經很開心了。還是你想著大姐,大姐我真是沒看錯人。」
于士傑一邊拐出小區去,一邊笑道:「晚節?在我面前提晚節?小韓昨晚也跟我提晚節,怎麼你們年紀輕的反而注重起晚節來了?」

于揚無話可說,看得出於士傑在遷就她,而於士傑向來都是遷就她的,就像傳說中的老好大哥。他現在離婚了,當然可以找自己的娛樂,找新的大嫂,沒什麼不對,為什麼要拿這麼保守的眼光局限他?可是想是這麼想,于揚心裏還是不知怎麼的,對昨晚所見耿耿於懷,但是面對著不否認不承認,卻是處處遷就她的于士傑,于揚不知所措。
劉局的丈夫忙賠笑道:「就是那話,就是那話,只是你大姐現在身體不好,沒法自己過來,派我作代表來與你商量,咱們定出個方案,回頭我叫你大姐在上面簽字畫押。」
但是她能躲得久嗎?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要白花花的銀子,她可以躺床上做鴕鳥當作沒看見,但是她丈夫怎麼可能忽略這些銀子問題不計?走投無路之下,她丈夫還能不想到她于揚的建議?那可是一大筆錢。既然有名片在劉局丈夫手裡,他遲早會找上來。此刻再顧不得劉局了,她既然死要面子,當然只有活受罪,何況她這麼做不知多礙事。
大家忙著吃飯,劉局的丈夫卻是吃飯說話兩不誤。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央地方、各級部委,都是他的話題。旁邊床的聽得津津有味,不時詢問,於是他就講得更加來勁,就像上台做報告一般。劉局的臉色是越來越陰,但依然一聲不吭,還真挺得住。
于揚知道她說的是于士傑,心想你對他可不怎麼好。但是知道說了也沒用,於事無補,而且攪壞氣氛,便道:「不喜歡就別老掛著他,沒見過比你還膩歪的。哎,有沒有黃鼠狼來偷雞的?你們那裡荒郊野地的,難說。」
于揚見目的達到,也不與劉局多說,她對周建成的恨根深蒂固,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轉過彎來做出稍微有利於周建成的事。後面要看劉局丈夫的意思了。劉局生病住院,是要花銀子的事,劉局貪著面子住雙人房,怕在探視的朋友面前露了怯,這也是對銀子有要求的。劉局的丈夫不會不知道醫院食堂的飯菜難吃,還不是因為銀子拮据才一直只買食堂的飯菜。有話說,床頭金盡,壯士無顏,何況劉局的丈夫?讓他來說服劉局好了,劉局看見他沒措施,或許正說明他對劉局有措施得很呢。于揚微笑著拿出自己的名片在後面寫了自己住的賓館號碼,分別遞給劉局和她丈夫,道:「姐夫,你白天有事,反正這幾天我在這兒,閑著也是閑著,白天我來照顧大姐吧。這是我名片,有什麼事只管叫我一聲,不礙事的。今天天也不早了,大姐可能要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明天早上過來。」
「聽陳星說你們已經進了一批雞雛了?容易養嗎?請專家了沒有?」于揚想著還是自己掌握話題,免得被梅欣可弄得氣氛曖昧。
于揚笑道:「你不用使激將法叫https://read•99csw.com我明天早起跟你走,我要睡覺的時候雷都打不醒。」又湊近梅欣可的耳朵輕道:「陳星給你吃了什麼葯了,你這麼幫著他。小心老牛吃嫩草嫌疑。」
進城、轉車、離城,進另一個城,輾轉住進賓館,買了補品,差不多已經是快晚飯時間。于揚經過一家粥鋪的時候,靈機一動,進去買了一些小米粥、麵餅、幾色精緻小菜,又去拎了兩隻烤雞腿,買了瓶葡萄酒,去劉局指定的醫院病房。小米粥拎著很麻煩,不過這樣才看得出誠心,類似什麼千里送鵝毛的。
直到飛機下降時候才恍惚想起還有個陳星在後面,電光石火間,于揚心裏一下明鏡似的,陳星最多是錦上添花的那朵花,有了,生活增加點樂趣;沒了,也不傷大局。既然如此,還是與他明說了吧,免得拖下去反而不美。
於是于揚湊到劉局身邊,用輕輕的,但是可以被坐在床另一側的劉局丈夫聽見的聲音道:「大姐,周總看了報價了,他一直說這些設備的價格哪有那麼高的,說拿他的六百萬貨款買你這些設備已經差不多了。」
于士傑看看于揚,知道她在幹什麼,克制著自己的手不伸過去撫慰地拍拍于揚的肩,只得站起來,佯裝不知地道:「地上坐久了腿酸,我周圍走走。」
于揚這話是經翻來覆去考慮過,今天才逮到機會說出來的,自信可以一箭射中劉局的內心,相信她這兩三個月下來,應該對她于揚話中所說有相當體會。這也是于揚自己落魄一段后的總結體會,所以說出來才會情真意切。果然劉局聽了后耷拉下眼皮,靜靜地如睡著一般,她必是有所觸動了。而劉局的丈夫則是在那麼小的房間里轉來轉去,不知怎麼才想到了給於揚搬把凳子過來。于揚見凳子烏漆抹黑的,不知積累了多少陳年老垢,但也只能客氣地道聲謝坐下。
看到最後一條是梅欣可的,她倒是沒多嘴,只是問了句「究竟怎麼回事?陳星一臉晦氣」。于揚忽然想到,她是陳星看她于揚面子上接受的,現在梅欣可應該是有點擔心吧?這也難怪。想了半天才回了一段:「告訴陳星,吃不消他。」
陳星忙道:「小雞很好玩的,放出去的時候搶著跑,這麼小的東西居然也可以跑得這麼快。明天你隨梅姐一起過來吧,看看它們怎麼鬧。」
于揚心裏大致明白,效果有了。便做瞭然地道:「是啊,我姐夫性子有點躁,說不過人家就拔出拳頭的。」
于揚被她一說,臉就一下紅起來,自己都覺得耳根發燙,考慮了一下才道:「我加班呢,以後再說。」
于揚實在忍不住,輕道:「昨晚船上?」言畢,于揚注意到于士傑原本輕扣在方向盤上的手變成握住了方向盤,但是前面依然是直路,也沒有紅綠燈。
梅欣可抿嘴一笑,道:「我問不出來,也沒法說服你,但是有人比你更奸,叫他對付你吧。我剛剛跟團團發簡訊,叫他告訴于士傑了。我總是不放心你冒那險去。」
于揚洗了碗進來,見劉局的丈夫與隔壁床的人談得熱火朝天,而劉局在閉目養神,一定是受不了,只有眼不見心不煩了。于揚在剛才洗碗的時候又考慮了一下,總覺得這時候不說,可能一個是不知道劉局什麼時候出院,另一個是劉局這人太好面子,會不會同意那些會叫她失去公司這個空架子的利益交換?對劉局來說,設備轉手就意味著公司轉手,沒有了公司,她的臉面將會何存?那時候她的身份就只剩這個神兮兮男子的婆娘了。她未必會接受吧,即使拖也要拖點時間的。而時間對她于揚來說,則是分秒必爭的,一刻也拖不得,所以只有賭一把了。相信情況不會比不說更壞。
于士傑被搶白了一通,卻是不怒反笑,道:「沒假惺惺,你不要這麼小人之心。你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會辦事有主見的人,能不能做下去你自己最清楚,我原先還擔心你急於求成,可能會比較冒進一點。現在看來前面阻力不小,你想冒進也不大可能,我還白替你操什麼心呢。只不過我幫不上別的忙,也只有在錢上面可以配合得好一點了。」
梅欣可說到雞就眉開眼笑,道:「那些小嘴兒什麼時候肯停一下啊,我不放心他們三個大老爺們配的飼料,他們連孩子都沒養過,怎麼知道飼養小雞的,反正有新添的設備,又不要我拿著大鏟子攪拌,只要過去照看著就行,看著它們一天天跑得快起來,真是喜歡。其實那裡又不是坐辦公室,活兒也不累,周末休息不休息一個樣。再說休息了家裡也沒人,反而撓心得慌。」
周建成一聽就生氣,沒見過手下這麼拒絕他的,這個于揚一定是恃功拿喬。心裏生氣,也不說話,就掛了電話。一個人拿著傳真左看右看,心裏又沒底,把傳真放進包里,不知不覺走進海星飯店。才進店門就後悔,怎麼鬼使神差地到了這兒,要是給於揚看見,她還不得意死?正猶豫著,于揚就走了過來,把他迎進去。「這麼巧,周總也來這兒吃飯?不介意的話,一桌如何?」
于揚等於士傑走遠了才敢抬頭,果然見於士傑遠遠地走開,好像想要進山的樣子。再想起昨晚所見,似乎已不再心有芥蒂,她又不是沒見過場面,人手一個小姐,現在梅欣可又沒盯在身邊,于士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這種場合拒絕是會被取笑的。再說了,于士傑又沒對小姐動手動腳。這人看來還是君子。
于揚心說你猜對了,但是嘴裏卻道:「梅姐昨天說了,她發簡訊給你的原因是于總比我更奸。」
這時剛才那個差點撞翻她小米粥的男人捧著三隻飯碗進來,于揚忽然明白,這就是劉局的丈夫了。忙起身笑迎:「大姐,這位就是姐夫了吧?我們剛剛在樓梯口見過呢。」
周建成笑道:「這就對了,你還是個爽快人。好吧,不耽誤你們吃飯,我走了。」說完他還真的拍拍屁股就走了,不帶走一片蔥花。
梅欣可一把拉下於揚還在舉著的手,道:「我才不與于士傑說話,也發誓過再不與他說話,但是為你的事,我不得不通過團團說,否則我不安心。于士傑總是說在商言商,商是言的,不是幾個人跟著去動手的。何況你是個女人,怎麼可能與別人動手?他媽的,這個于士傑,怎麼還沒反應?他不是最在意於家人嗎?」
周建成一聽,道:「嗯,小於,難為你為公司著想,這事我也考慮到了,這一條非註明不可,否則沒有證明,以後什麼都難說了。你在那裡再辛苦一下,住上幾天,我安排莫律師立刻過去。」
「昨天晚飯後,陳星難得非常強勢地不容分說地提出先送梅姐回家,再送我。梅姐一路非常曖昧地笑著,偶爾插科打諢一句,而我知道陳星今天受我眼光的刺|激了,他有話要說。正好,我也覺得他還是說出來的好,免得我無從拒絕起,一直這麼拖著,我都覺得累。我們不是一路人。」
于揚見凳子都被隔壁床的搬走,便斜斜坐在床上,微笑道:「本來想立刻就來的,但是想到正是吃飯時候,跑去店裡買了點清粥小菜,不知道合不合大姐胃口。」

于揚最先聽著連連點頭,這是實話,難得周建成已經做好最壞打算,但是聽到最後,差點兒一口水噴出來,他還想600萬把這些設備全拿下?做夢也比這個現實一點。便道:「據我了解,劉局那裡改制時候的設備幾乎已經全部淘汰掉了,現在生產上在用的都是些後來一點一滴替換出來的新設備。這份傳真雖然籠統得很,但是周總應該可以到我們公司的上家那兒大致了解一下這些設備的價格。否則劉局好不容易不知怎麼地回心轉意一下,給我們這份傳真擺出想談的意思,我們如果一口就給她很低的壓價,說不定她火氣一上來又橫著來了。這人本來就情緒化得很,這會兒只怕更甚。不過我也只是從劉局這個角度看這件事,主要還是需周總拿個大致估價出來,那樣與劉局談起來心裏也有個底。」
于士傑沉默一會兒,拿出手機對韓志軍推說今天身體不舒服,不上船了,叫他們自己玩。車子依然沒有拐彎。「去水庫吧,我很喜歡城北的那個水庫,一眼可以望到邊,很清靜舒服,一種原始的清靜。」
回到賓館先向周建成彙報,這是周建成自己交代的,只要有劉局那兒的最新消息,再晚也要第一時間彙報。看來做老闆也不易,日日夜夜都搭在公司上。這點于揚自己也早有體會,所以很能理解配合。于揚詳細而真實地說了所有與劉局和劉局丈夫有關的事,但是不作評價,自己的那些猜測推理更是不會加入,由此而觀察到的劉局丈夫的細微動作當然也不說。不過周建成還是一抓一個準:劉局丈夫看來是個草包,你在他身上下把勁,我們不好說的話叫他啰嗦給劉局聽去。于揚聽了心裏得意地想,周建成水平真是不賴,就這麼聽個大概都能說出這話來,可不能輕視了。但是你周建成不知道的是,我還想著叫劉局丈夫硬逼劉局接受呢。
于揚回想以前大學時候的初戀可不是這樣,每天只有沒頭腦地想見男友,哪有不想見的道理?或許是現在心思複雜了,做什麼都要考慮再考慮,所以反而吃不消激|情了。可是,就這麼腦子不清地去見劉局嗎?劉局給了她個醫院病房號碼,她的心血管毛病難道有那麼嚴重了,需要住院了嗎?不過不管如何,探病總得帶些東西進去,記得等會兒下了飛機買一些補品。一想到工作上的一二三,于揚的腦子才慢慢清醒過來,閉著眼睛想了一路,連說話時候的細節都一一考慮周全,務必不露一點馬腳。
于揚下去洗了下臉,便也在後面跟上。
于揚聽不見周建成在電話裏面說什麼,劉局的丈夫自然也聽不到,大家只有一起注視著劉局石佛一樣什麼表情都沒有的臉。由於劉局一直垂著眼皮,所以連她的眼神都看不清。幾乎一直都是周建成一個人在說話,偶爾劉局哼上一聲,於是後面又是一串周建成的話,也不知他們談些什麼,十幾分鐘后劉局才咬牙切齒地說句「就這麼定」,把電話交給於揚。
于揚心裏舒出一口氣,搞定了,劉局談判的口子一開,就不怕她最後不答應。忙道:「周總同意我的建議,他說這是雙贏,大家都有利。所以請大姐相信周總這回的誠意。」
于揚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近乎耍無賴的話,錯愕了一下,支在陳星胸口的手明顯感覺到他劇烈的心跳。其實,這種實心眼的有實心眼的好處吧,起碼不會做夜遊神。于揚面紅耳赤地記起自己最終放棄抵抗,被陳星抱了一晚,最後抱上車,送回家。于揚用僅剩的理智拒絕陳星下車送她上樓,但進家門后從窗口望出來,陳星還靠著車仰首看著她的房間,于揚都想象得出他黝黑的臉膛會是如何掩不住的欣喜。而於揚到現在還不相信這是現實,自己似乎不應該接受陳星,理智告訴她,她不是陳星能懂的人,她需要的是可以理解包容她的男人,陳星絕不是。但是……但是……陳星有溫暖寬闊有力的擁抱……
小水庫不像大水庫那樣招人,不過還是有幾輛自行車和汽車停在水壩下面,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兩人找個角度好又親水的地方坐下,于揚一點不隱瞞地把自己的計劃,以及計劃的實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一邊說一邊看于士傑的反應,見他很認真地聽著,才放心說下去。她https://read.99csw.com不怕于士傑會泄漏,只怕于士傑反感。
于士傑沒再說下去,岔開話題道:「今天出海釣魚,有沒有興趣?」
梅欣可約了周末晚上一起吃飯,她說她從花圃下班過來,叫于揚先去佔位置。于揚總覺得她話裡有話,估計她有帶著陳星一起來的意思。果然坐在窗戶邊等著,就見他們一起從陳星的農夫車裡下來。不過陳星今天穿著雖然依舊隨便,依然是夾克衫,牛仔褲,但不知怎麼的,看著舒服不少,是不是因為裏面一件乾淨熨貼的白襯衫?陳星是遇到高人指點了吧?高人應是梅欣可。
于揚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別假惺惺了,今天叫我出來還不是為這事嗎?梅姐昨天不是通過團團告訴你了嗎?」
于揚道:「是的,我一直在想劉局性格這麼乖張,我們怎麼做才可以最順,這個辦法應該是最好的,只是關鍵問題是她接不接受。周總與她關係匪淺,而且周總是生意場上滾爬過來的,你去談的話價格一定可以談得更合理一點。」
于揚記得自己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置身在陳星懷裡,忙不迭地想脫身,但是被陳星緊緊摟住,俯首貼著她的頭髮,在耳邊一遍遍地訴說「我愛你,我想你」。于揚當時直起身子,雙手夾進兩人之間,好歹隔出一點距離,一邊大聲說話:「陳星,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們說話說不到一起,你錯看我的表面了,我們走不到一起。我根本不是你嘴裏說的小狐狸。」
打開電視,居然有最喜歡的《貓和老鼠》,看著貓和老鼠不時打成一團,不分你我,于揚就想到劉局家裡現在不知怎麼樣,阿彌陀佛!但願她的身子挺得住。並不是故意想作踐她,實在是沒其他辦法,只有出此下策,于揚自己也知道這樣做是很不道德的。
劉局的丈夫馬馬虎虎地道:「你大姐好,能吃能拉,能睡能醒,啥事沒有。今天出院沒通知你,真是忙糊塗了,害你白跑一趟。小於,你昨晚說的事有準頭么?」
一起出去拿了行李,走出機場,于揚便旋身站住,對身後的陳星道:「你還是回去吧。剛才我想了想,我們不是一路人,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玩,但是我和你講不上話,我們的價值觀不一樣。請你原諒我,拖到今天才想明白,才和你說明。不,陳星,你不要激動,希望你不要再碰我,我承認我會在你的擁抱里迷失,但是這無疑飲鴆止渴,有一不會有再。和你在一起普通地玩,我會開心,但是作為男女朋友,並不愉快,我對男友有溝通方面的要求。我不希望你在我這兒浪費太多時間,請你回去,也請仔細考慮你究竟喜歡我什麼?你了解我多少?你會不會接受我的價值觀?我出差來是洽公,不喜歡私人關係影響工作,你到此為止吧,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恕我無法接受。再見,你止步。」
于揚頓時大驚失色,一手指著梅欣可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與于總說。」
于士傑笑起來,道:「你看著,團團一定是進我公司來實習。」于士傑的意思是,梅欣可自己現在雖然再不能名正言順地緊迫盯人了,但是得叫兒子接上來實施。不過這話不好明說,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只有這麼含糊地說一下。
梅欣可很快就回了過來,不過這回是通話:「小揚,陳星要不是心裏愛極,怎麼可能表現得這麼急?」
不過於揚總是覺得,周建成一定是在拿到這份傳真后,已經打電話出去了解了這套設備的價格,而不是第一時間想到她于揚。周建成畢竟不是那種二世祖,公司是他一手一腳創建起來的,他遇事決不會沒頭腦到只會求助,或者沒頭蒼蠅一樣地亂撞,他一定早就有自己的思路。但是不管白貓黑貓,只要是她于揚去談,怎麼也得在600萬之上加上徐匯中的那個數。
于揚這才恍然,原來如此,心裏明白陳星這是怎麼回事,但是不便說出來,心裏還有一絲不悅,他觀察得那麼仔細幹什麼?有種自己的隱私被侵犯了的感覺,是以只是「噢」了一聲,拿寒星似的雙目若有所思地看了陳星一眼,便撇開頭去。這一眼,陳星看得出裏面只有冷淡,心裏一寒,不知道于揚究竟為什麼不悅,他忍不住就問:「我說錯了吧?那我道歉,但是……于揚,你別這麼看我,好不好?」丈二漢子,連自己都覺得道歉的聲音是那麼低聲下氣,但只要能換得於揚目光稍霽,他願意這麼做。
于揚想了想,道:「大姐,周總拿著你的估價單子去徵詢過行家意見,我這兒給你露個底,周總的心理價位是七百萬。要不我把你們兩位的心理價位平均一下打個對摺,八百萬,怎麼樣?我這就與周總通電話看他態度。」
從醫院回賓館的路上,于揚一直想著要不要問問徐匯中有關劉局家究竟是西風壓倒東風,還是東風壓倒西風的事。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不問。做這等算計人的事,還是天知地知自己知為好,知道的人多了,首先會漏嘴說出去,同時知道的人也會因此對她于揚起戒心:咦,這女子不好惹,以後得防著點。
雖然由計程車送到指定地點,但要找到指定的房子還是費了一番功夫,再說天已經暗了下來。敲門的時候,于揚都有敲老虎洞的感覺,會不會劉局因為生氣她于揚害她挨丈夫揍而糾集人手在裏面埋伏著,單等著她摔杯為號,一擁而出?不知道今天的結果是她于揚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還是劉局虎落平陽遭犬欺。不過於揚還是愛惜羽毛,不是很願意承認自己是犬的。
劉局笑道:「小於,還是你知疼知熱,醫院食堂的菜我早吃膩了,你姐夫還是只知道給我買食堂飯吃。這不,又下去了。來,給我看看有些什麼?」
劉局接過手機,只是很低沉地說了聲:「說。」真是好辦法,就這麼一個字,對方是怎麼也想不到劉局現在的景況是怎樣的,她給自己掙足了面子。
不過第二天,當於揚拎著水果走進劉局病房的時候再也得意不出來,劉局的病床上人去床空,餘下的垃圾都還沒收拾掉,可見是今早急著離開的。難道說劉局看出她的用心,又準備人間蒸發避而不見了?只要找得到人,什麼事都可以商量,有招拆招。但是找不到人的話,那事情就糟糕了,拖時間是最要命的,要不得的。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兒呆,心想怎麼也得弄清楚,便笑吟吟把水果放到劉局隔壁床病友床頭柜上,道:「呀,怎麼回事,我大姐搬走了也不說一聲,對了,誰叫我早上沒開手機呢。那我這水果也不拿走了,大媽您幫我消化掉它們吧。」
于揚見陳星在旁邊聽得直起脖子,臉上似是堆出不以為然,便偷空掃了他一眼,叫他不要插話。而陳星是怎麼也想不到于揚掃過來的那一眼會帶著利刺,能叫他一直寒到心裏。頓時坐在那兒說不出話來。梅欣可則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隨即不管不顧,自己無聊地發簡訊玩兒。
于揚大致明白了,劉局的丈夫對她的話上了心,等她走後一定是纏著劉局討論建議的可行性,不外是說現在手頭緊、你醫藥費是大數目、沒錢沒法活等話,見劉局說不通才火大動了手。還真沒想到劉局丈夫可以魯莽成這樣,連在醫院里都會出手,可是在醫院樓梯里撞見時候還覺得他是個特謙恭的老實人啊。不會是個在外面強不起來,回家找媳婦出氣撈回心理平衡的男人吧。于揚也不多待,與那床病人道了再見,慢吞吞走出來,一路思緒萬千。
于揚知道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忙起身笑道:「大姐,飯就不吃了,不過請大姐原諒我這一次的自作主張。」
于揚見她這麼說,又看著她骨架支離的臉,心裏不知怎麼一酸,眼淚就要流下來,忙深吸一口氣,眨了好一會兒眼睛,才道:「大姐,只要你不怨我。」
周一,于揚到公司轉一下,與周建成稍微再商量一下細節,周建成給出一個他的心理價位,他認為劉局如果願意七百五十萬出手的話,可以考慮簽約。不過於揚認為這個價位如果再加幾十萬才會是周建成真正的心理價位,他說低一點無非是叫她于揚拚命壓價,實在壓不下去面臨僵局了,他再出面加上一點,這樣他在劉局面前就好人做足了。不過也隨他,是老闆的話都是會這麼做的。
劉局思考了很久才悶悶地問道:「周建成同意這個主意嗎?」
于士傑嘴裏卻只是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你昨晚在江邊公園?」
放下電話,于揚繼續寫日記。
于揚把電話交給劉局,心裏一點也不擔心其中會有太大變數,大致框架她已經替他們搭好,他們想跳到哪兒去也不大可能了。「大姐,周總想和你談談。」
顯然劉局也是不願意于揚多待了,因為她丈夫的手勢越來越急迫,所以于揚走得恰是時候。
于揚笑道:「以前也怪不得她,沒生活壓力,再說心裏系著別的,忙別的都忙不過來,怎麼可能專心什麼呢?」于揚好歹沒把「別的」是什麼說出來,現在想想還真是忙,這不才一離婚,于士傑就忙開了。
「小於,你在哪裡?趕緊過來公司,劉局傳了一張設備評估過來,看來她還是有面對官司的想法。」
陳星在一邊道:「于揚,說實話,我覺得你出的對付劉局的主意,與你剛剛對你老闆的態度,都不很光明正大。我看你本來就準備要去北方的,何必逗著你老闆逼你去?還有你的意思是設法使對方昧著良心賴掉別人的欠債,接受調解,我也難以接受。」
「你們昨天怎麼了?自己說吧,陳星今天一張嘴就像敲開木魚一樣合不攏了。」
于揚至此大致明白了,劉局對這個丈夫沒辦法。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考慮考慮了。這種男人一根筋,但是錢還是看得見的,對劉局誘之以利,她可能還有其他考慮,比如面子,比如地位,而這男人可能就是有錢就好的主兒了。他才不會有什麼地位之思呢。不如冒個險,賭一把吧。
于揚故作遲疑了一下,道:「她會見我嗎?說實話,我怕見她,但是我最怕的還是這件事本身,都不是小數目,談起來動輒上百萬,我擔不起這個責任。不過我們可以多幾個人過去,這事還是周總自己親自去談比較好。」
誰急誰被動,劉局的丈夫越急,于揚越輕鬆,但只是微笑道:「不急,姐夫,大姐身體不好時候還是別讓她勞神,我反正是替老闆幹活,在這兒多待幾天也無妨,這件事上,姐夫你不可能代表大姐。對了,姐夫如果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可以打個電話給我,我有的是時間伺候大姐去。姐夫沒別的事了吧?」于揚刻意拿話擠兌劉局的丈夫,叫他明白他不是那塊料,他不算什麼,他上不得檯面,如果沒看錯的話,劉局的丈夫一定是不會在她于揚面前發作的,而是回家把氣撒到劉局那兒,只有那樣,才可以快速逼出身心俱疲的劉局,成功促使劉局再無法推脫而妥協。于揚雖然覺得自己的計策毒了一點,但是又有什麼別的方法呢?總不可能在他鄉如無頭蒼蠅一般,劉局躲哪兒,她追哪兒的,劉局是地頭蛇,熟門熟路,她哪裡捉得過來。人逼到絕路上的時候是不得不使出殺手鐧的。
陳星卻是堅持著道:「不管你是什麼,我只知道我心裏根本就放不下你,隨便你怎麼對我,隨便你,隨便你,我只對你好,你怎麼折騰我都行,但求你別只是冷冷地看我,卻是不理我。你答應我。」
于揚聽了不得不嘆服,read.99csw.com心想一定要找出於士傑嘴裏說的劉局的弱點來才好。但是嘴裏卻是叫道:「哎喲,怕怕哦,就這麼一眼就把人劉局看透了,我們以後可是不敢在於總面前晃了。」
果然陳星還沒說話,梅欣可便急著道:「小揚你不要冤枉陳星,我們現在才養了沒幾隻呢,再說飼料包都是他們三個扛的,我最輕鬆,你明天過去看看就是了。」
周建成點頭道:「可惜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要到明天才可能從上家那兒拿到價格,你周一再過去一下?」
于揚聽了,心裏一塊大石落下,還好,沒有懷疑到她頭上來。「大姐,請聽我說說我的想法。說實話,這回是我自己要求來的,我私心裏真的覺得這個辦法對你來說最是有利,無論如何,有筆現金傍身要好過啥都沒有。現在這世道人們都是認錢不認人的,無論你過去做過什麼好事,別人或許偶爾會惦記著你一點,但是長貧難顧,最後還得是自己為自己預做打算。大姐你為人一向大公無私,這我知道,但現在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
周建成聽著眼睛發亮,道:「你的意思是給她甜頭,只要她有這個心思,或者說我們促使她有這個心思,我們不僅可以順利談下,還可能讓劉局答應以比較低的價錢給我們?」
陳星沒有回去,上了下一班機場大巴也到城裡。下了車,他買了張地圖,花了幾天時間把周圍文物古迹風景名勝走了個遍。但是回家的火車上,他面如死灰地理不出來自己走了些什麼地方,滿腦子只有于揚小狐狸一樣的笑容,和最後機場外決絕的臉色,一喜一傷交錯遞現。
于揚道:「這種山路,我飛車都行,沒事。」果然適應一下后,真開得飛快。于士傑還是笑笑搖頭。
而於揚坐上車子,見陳星只是待在原地沒有跟來,心裏長舒一口氣。但是車子緩緩開出后,卻又是若有所失。這一來,少了個熱鬧朋友了吧。不過也好,長痛不如短痛,還是多花點心思在眼前的勾心鬥角中去。這段雞肋一般的感情,似乎還敵不過事業的分量。
于士傑又是笑,他今天似乎是太開心了,一直沒合上嘴過,一直一逗就笑。「你的計劃可行,但是操作起來不可知因素太多。尤其是劉局那一塊,你得看看還有什麼可以把握的沒有,還有,你準備怎麼與周建成最後談設備租賃的事?他可能惱羞成怒,寧可吃點虧也不願意順你的意。」
于揚心裏一凜,看來劉局無論有沒猜出整件事是她于揚搞的鬼,但是她丈夫把氣撒到她身上,她把氣撒到于揚身上,那是必然的了。也不知她真的猜到沒有,此刻對答錯誤反而誤事,不如不說。便垂手站到床邊,低眉順眼叫一聲「大姐」,就不再吭聲。匆匆一瞥間,早已看出這間屋子簡陋不堪,屋頂沒有做吊頂,可以看見紅紅的瓦片。裏面也沒有北方民居必不可少的取暖設施,幸虧現在已是春天,否則必是陰冷不堪。不過難說,劉局從春節前就失蹤在外躲債,可能就躲在這個簡陋陰寒的小平房裡,可也真夠吃足苦頭的。何況她身體似乎前一陣就已經不行了。落魄至此,劉局心中的不好受,只怕是比當時公司結業后依然有吃有住身體健康的于揚更甚吧。再加遇人不淑,身心所受壓力只怕已到崩潰地步。此刻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要真惹怒了她,她身邊那個神兮兮的男人畢竟還是她結髮多年的丈夫,胳膊肘未必會太往外拐。
上了公司的車子去機場路上才開手機,一開就是一串簡訊,不用說又是陳星的。于揚一條一條翻下去,看完一條刪一條,心裏覺得像是在看戲一樣,似乎陳星如火的熱情與自己不是很相干。昨天陳星晚上簡訊過來要見她,電話也打了,但是于揚看見是他的號碼就沒接,于揚還很弄不明白自己對那個胸膛的感受,想到陳星一見面弄不好又是熱情如火,心裏真是覺得有點吃不消。但是昨晚陳星跑來敲門,大概是電話不接,簡訊不回,他急了吧。于揚沒理他,上樓關上房間門就聽不見了。她現在哪有心思管這個,這畢竟是次要的。好在陳星不是死皮賴臉的人,敲了幾下,沉默一會兒,再敲幾下,中間也有用門鈴,但是似乎還是敲門比較能直接表達他焦急的內心,所以敲門居多。于揚戴上耳機看電視,也不知他最後什麼時候走的,顧不得了。
這個消息當然得及時通知周建成,獨急急不如眾急急。果然周建成在電話那頭暴跳如雷:她搞什麼腦子?耍我們玩兒嗎!
于揚心裏想著果然是為這事來的,但是他急了于揚反而不急,聽到一半就斬釘截鐵地打斷道:「姐夫,這事大姐心中有數,我們不可以背著她自說自話。我這兒不急,等大姐身體養好一點,有的是時間商量。」
晚飯本來是約了徐匯中的,但是此前劉局的丈夫來電話,說給於揚一個地址,叫她立刻過去,說是與劉局商談。于揚只得推掉與徐匯中的飯局,不過心裏很是忐忑,交代徐匯中說如果兩個小時后沒再給他一個電話的話,請徐匯中務必派人去某某地址找人。現在已經與徐匯中說得投機得很,似乎已經成了那種隨時可以叫出來喝幾杯的朋友。所以把自己的擔憂與徐匯中說了也無妨。
梅欣可卻是搖搖頭道:「你問你自己剛才說什麼了?那個劉局這麼危險,需要你們多帶人去壯膽才行的人,你為什麼要去自討苦吃?你難道沒看出你們老闆自己不敢去,一直在軟硬兼施要你去嗎?你真不怕過去挨那個劉局的拳頭?」
那個陪床的大媽眼看著花花綠綠的高級水果,心裏當然是舒服的,也就笑著道:「唉喲,這怎麼好意思呢。你也是稍微晚了一步,再早個半小時的就可以遇見了。」
說話間,于揚眼角餘光瞥見,劉局丈夫越聽到後面,手越閑不住,東抓抓、西抓抓的頻率越來越快,看來他聽得激動了,都不用看他眼色去。反而是劉局,微閉著眼睛並不說話。于揚見劉局丈夫重重地拿手背推了劉局一下,像是叫她表態的樣子。劉局皺了下眉頭,不耐煩地睜開眼睛剜了她丈夫一眼,但是終究沒說什麼,看向于揚,把眼光定定罩住于揚好久才道:「告訴周建成,他想撿便宜,沒門!我最多把所有家產都賠給他們,但絕對會是公平合理,按欠債比例來分的。誰也別想多得。尤其不能便宜周建成這個小子。」
胡思亂想間,忽然想起與于士傑有約,一看時間,早過了約定的半小時,忙「呼」地一下起身,抓了草編包就往外沖,還好,東西都是事先準備好的。下面的車裡,于士傑開著車窗笑眯眯地看著她連蹦帶跳地下樓,從裏面給於揚打開車門,等她坐下才取笑道:「我估計著你應該遲到幾分鐘,但沒想到是十幾分鐘。」
于揚適時地微笑道:「好,我明天開始與劉局聯絡,看她約什麼時候。」
于士傑一聽哈哈笑道:「你這小東西,連我也被你揶揄上了。我怎麼可能一眼看透劉局,又不是神仙,也是回來后結合你說給我聽的一些資料才大致想出來的。不過我相信劉局這人應該沒有太大危險,雖然傳說中你們老闆周建成這回好像是吃了大虧,我還是認定她是紙老虎,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面子。對了,我也是聽說你們老闆的事後才想到找你的,還以為事情多麼嚴重,看了團團媽的簡訊后反而放心了。你看來應付得很好,你要是真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處的話,我想,我也希望,你應該是會來找我的。」
出院一定是劉局自己強烈要求的,一個原因是挨了打面上無光,怕再待下去被來探望的人看出端倪或聽到傳言,不過主要原因應該是她這個聰明人也知道于揚是整件事的罪魁禍首了吧?雖然未必知道于揚是故意的,但是對這個麻煩精還是避著走為好,怎麼還可以叫她白天過來看護?即使是身上挨打的痕迹給她看見也是不行的。所以劉局別無選擇,只有撐著出院,能躲多遠就多遠。
拖行李,過安檢,最後空著手進去裏面候機,于揚心裏一團亂,坐在椅子上看著外面飛機起降發獃。時間到了,起身上機,忽然覺得身邊有人跟著,回頭一看,卻是陳星。「你怎麼……」問了一半就打住,還能怎麼的,一定是梅欣可通知了陳星,陳星趕著過來。此刻陳星要是苦情地留一叢亂亂的胡茬,或者兩眼滿是血絲,于揚倒會容易接受一點,但是陳星卻是乾乾淨淨,只是眼神非常受傷地看著她,攤著手跟在旁邊亦步亦趨,不敢再太接近,于揚反而不知怎麼才好。兩人一起上了飛機,位置不在一起,但是陳星沒要求換,不過於揚回頭看的時候,就可以看見陳星也是在發獃,衝著她發獃。于揚便不敢再回頭看去,閉目養神。
劉局一看笑出聲來:「好東西,他們總是規定我不許吃這個,不許吃那個,我做夢都想著這個。快,趁你姐夫沒在,我吃幾口。小於,還是你最貼心,想得到大姐要些什麼。」
才敲開門,裏面劉局中氣不足但壓力有餘的聲音就冷冷襲了過來:「于揚,你好本事,還沒人能這麼逼著我做事過,你算第一個。有種!」
于揚心裏一驚,認真地問:「我逗老闆逼我去北方的意圖那麼明顯嗎?很看得出來?表情還是語言?」
于揚拿眼睛白她一眼,明天與于士傑約好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麼于士傑今天下班前來電話說要見面,好像急得很。但是這個怎麼與梅欣可說?只得道:「我明天加班,有些北方帶來的事要辦。而且還是老闆盯著要辦的事。」
劉局聽了不吭聲,劉局的丈夫則是欲言又止,但好歹最後還是沒說。拖了很久,于揚見她一直不說,便當她是默認了,打電話給周建成。周建成好像是在一個很喧鬧的地方,大概是吃飯吧。接到電話他就連說「等我一下」,便找了個僻靜處接聽。于揚用本地話向他大概介紹了一下見面的緣由,然後用大家都聽得清的普通話告訴周建成怎麼談的價格,請他最後拍板。周建成聽了,想了一會兒就道:「這樣吧,你叫她聽電話。」
于揚放下手機,心裏冰涼地想:劉局,你看來得在這個小平房住一輩子了,顧不得你了。
劉局很快就睜開眼睛,就這麼一睜眼,這張臉上就有了神采,臉色也似乎沒那麼蒼白了。「小於,等了你一天了,自己找地方坐。」語速依舊,但是中氣已經不足,說話有氣沒力。
于士傑一聽,反而笑了,道:「你今天說話偷工減料,除了『可不』倆字,你就不會再說點別的了?」
于揚送走周建成回來,見梅欣可對著她一臉鬼祟:「你幹嗎這麼看著我?想什麼骯髒東西了?」

劉局丈夫忙道:「你昨晚說的你們老闆把設備全部買下,多出部分付現金給我們……」
于揚心想,當時事情其實是很嚴重的,但是,這要不要與于士傑說呢?聽他這一席話,說來也是叫她于揚趁虛而入的意思,似乎他不會接受不了的樣子。正想著,電話進來,居然是梅欣可。只得尷尬地沖于士傑道:「是梅姐。」于士傑只是點點頭,不說話,于揚才接起。當著于士傑,于揚發現與梅欣可調侃不起來。于士傑也笑笑,乾脆停下車開門出去。這裏已經是山路,隨便找個開闊地停下不會有警察來抓。
劉局瞥了她丈夫一眼,用略帶威嚴的口吻簡短地道:「小於,我提起過。」
于士傑一直沒插嘴,顯然是不想在了解全部以前貿然發表見解。完了后才說了一句:「像走鋼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