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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我是誰,麗蘿還是米莉 40

第二部分 我是誰,麗蘿還是米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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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棍子麵包。再幫我加一個莎蘭波泡芙。」
妮可於一九九五年拆看過信的內容。時至今日,她同樣也已經知道結果三年了。
妮可轉頭看。一個巨大的中國祥龍風箏,飛得比海邊那排房子的屋頂更高了。她微笑了。在她柜子用鑰匙上鎖的第二個抽屜里,妥善收藏著爵輕信交給她的藍色信封。信封里有她自己血液與米莉血液的比對結果,這結果將可望從馬克乖乖帶回來給妮可的柯瑪蒂拿到的版本獲得印證。
空中已飄揚著許許多多色彩鮮艷的菱形、靜止不動的巨大圓形和曲線綳得緊緊的三角形。天上很高的地方,可看到一條中國祥龍、一個南美印加面具、一隻很大的藍色|貓咪,還有一個中空的圈環,環內有個風向儀飛速旋轉著。全部宛如假想的七彩星座。
馬克和米莉年紀太小,一定不記得了。對他們而言,風箏節只是一場幾星期前就令他們殷殷期盼的盛大嘉年華會。馬克手上握著風箏線,頗有幾分架勢,很能在妹妹面前展威風。有個鄰居送給他一個巨大昆蟲造型風箏,是紅色和金色的,有一條很長的尾巴,末端垂著綵帶,翅膀則是透明的玻璃read•99csw.com紙。毫無疑問,馬克把他的風箏取名叫「蜻蜓」;因為偶爾仍有人這樣稱呼米莉。都是些可惡的笨蛋,譬如迪耶普的一些攤販。
叛徒!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下午四點四十八分
也許……
魚販阿吉嘆了口氣。
而且還是雙重叛徒,因為她吃的是對方陣營的魚。
阿吉的眼睛瞬間瞪得大大的,活像一條死魚。
一九八〇年和一九八二年,妮可和皮耶共度了最早的兩屆風箏節。兩次十天的回憶。氣氛很歡樂,收入也可觀。他們的流動餐車,當年在海邊儼然已是地標之一。第一屆風箏節時,他們的兒媳婦黛芬懷有身孕,不久就要生了。她周末仍去幫他們的忙,幫得有點勉強。體貼的公公皮耶和丈夫帕斯,好不容易才說服她好好坐在椅子上別動,好不容易才讓她明白,可千萬別在這個周末動了胎氣!最後,米莉于幾天後的九月三十日誕生,彷彿她特意貼心等待……
越高越好。沒有乘客,也沒有旅客。
亂講!
不會有空難。
她走進麵包店,心想著恐怕得重演剛才買魚時的九*九*藏*書戲碼。果不其然。
她不禁回想起和馬克在電話中的談話內容,回想起柯瑪蒂的藍色信封,那份交給她孫子的DNA檢驗報告。柯瑪蒂居然不准他拆看這個送給他奶奶的禮物。
韋妮可緩緩走向位於迪耶普漁港最末端的漁產拍賣市場。她來到攤架前。
莎蘭波泡芙是馬克最喜歡的甜點,至少是他十歲時最喜歡的甜點。妮可明明知道馬克已經長大,可能不愛吃小時候愛吃的東西了,但她喜歡這樣寵他,而且馬克是個懂事有禮的孩子。
「好,那我幫你挑漂亮一點的魚。馬克最近還好嗎?」
妮可繼續朝海邊走。她喜歡乾燥的天氣和平緩的風勢,也很享受草地上的熱鬧氣氛。在濱海草地這裏,後來乾脆設置了數十個全部一模一樣的一整排白色小攤棚,棚頂掛著五顏六色的國旗,代表全世界的各個國家。每隔兩年,迪耶普都會舉行為期十天的國際風箏節。
一九八〇年以後,妮可每每看到天空,心情再也不同。小米莉瞬間跨越上萬公里:日本、馬利、哥倫比亞……她興高采烈,奔跑回到雪鐵龍餐車上。世界上所有的族群都在她家鄉的草地上齊聚九_九_藏_書一堂。
這是一門想辦法親近天空的藝術,目的只是營造歡笑。
「是馬克啦,笨蛋!」妮可說。
妮可已離開。阿吉是迪耶普最好的魚販,卻也是個冥頑不靈的傢伙,是船東和迪耶普工商會那一邊的人馬。總之,是個選舉時總是投票給右派的人……妮可承認自己對事情的看法有些簡單,但她覺得迪耶普就是這樣,就是互相對立的兩派人馬。雖然她自己也開餐車去海邊做生意,但她卻從來不是站在攤商這一邊。
前提是願意失去一切。
「一條棍子麵包嗎,妮可?」
韋妮可仰著頭走呀走,不免懷舊起來。她回想起之前幾屆風箏節的情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迪耶普是第一座開始舉辦風箏節的海水浴場。從此以後,這類節慶便被歐洲北部所有風勢強大的大片沙灘所爭相模仿。
可惡透頂!
隨即發生了那場空難……然後是開庭審理。韋皮耶於一九八二年參与了第二屆風箏節,最後於十一月七日在特雷波港倒下,從此一覺不起。風箏節是妮可人生中的某種節奏,猶如一個感傷的象徵:生與死僅繫於一線,隨風吹拂。每逢為期十天的節慶,儘管皮耶不在九-九-藏-書身旁了,妮可仍繼續把餐車開去海邊。她別無選擇,兩年一度的風箏節畢竟是她最重要的收入來源。
「有比目魚,夜裡剛撈回來的。幫你包一條起來?」
「謝了,阿吉。我這星期會再拿鎮政府的傳單過來,有關港口的傳單。上面都寫得很清楚。」
米莉,她呢,則埋頭狂奔。她在攤位之間跑來跑去,跑遍世界上的每個國家和地區。秘魯、中國、依索比亞高原、蒙古、厄瓜多、葉門、魁北克……風箏就像是聯繫著世界各地孩童的絲線:只需要一點風就行了,其餘都不用。
運渡橋終於緩緩放下。車輛蠢蠢欲動。妮可又咳嗽了。
魚販阿吉毫不猶豫回答:
「真的假的?莎蘭波泡芙?馬克回來了?」
妮可離開了海邊,心情很激動。今年,將是米莉人生中首度缺席迪耶普的風箏節。
會是解脫嗎?
妮可不得不停下腳步。運渡橋正緩緩升起,讓一艘不太大的奈及利亞籍貨輪通過。這裏偶爾仍有船隻通行。香蕉?菠蘿?外國木材?
這種結果叫人如何啟齒?
「兩條?你晚上有客人?是米莉?是馬克?還是有男朋友?」
那個姓柯的老太婆以為怎麼著?以為只有她聰read.99csw•com明?以為只有她想到要比對DNA?以為爵輕信對她畢恭畢敬?以為他就這麼明目張胆偷了米莉幾滴血,而妮可這個做祖母的居然不吭氣?
等待過橋的車流開始回堵。潮浪的腥味和車輛排放的廢氣,嗆得妮可咳嗽不已。那個姓柯的女人,她從頭到尾都沒搞懂!爵輕信並沒有那麼混賬,他並沒有厚此薄彼。他一共化驗了兩份DNA,一共有兩個藍色信封,兩位祖母一人一封。
她必須和馬克談一談這件事。非談不可了,就今晚吧。她仍能挽救一條性命。之後,就太遲了。當然,這是她早就該做的事。說來簡單。
「又是那沒屁用的東西。鎮政府的人應該少花力氣在碼頭工人身上,多照顧一下攤商。相信我,到時候是我們會先完蛋,比漁民還更快完蛋……」
「兩條!」
「奶奶,你看到沒?奶奶,你看到沒?」
妮可看了看手錶。她的孫子再過兩個小時就回來了。她沿著休閑碼頭緩緩走著,走向將柏磊區和迪耶普市區兩地隔開的運渡橋。柏磊區宛如坐落在市中心的一座小島。
妮可沉溺在自己的思緒里,只漫不經心隨便回答一下,然後付錢。
「阿吉,今天有什麼?別太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