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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我是誰,麗蘿還是米莉 42

第二部分 我是誰,麗蘿還是米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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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可悲!滾蛋吧科學!
馬克只是深愛著他所熟悉的事物,這份愛隨著時間越來越深,非常濃,濃得……很內斂。馬克是個低調的人,是個靦腆的人,是個幾乎不太說話的人。
走出「旗魚酒吧」,離開雷佐漢后,我心中幾乎可以篤定:這個小癟三說的是實話!我越想越覺得一切很合情合理。裴喬治在小木屋流浪期間,於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成了恐怖峰空難事件的目擊證人。他是第一個去到現場的人。他親眼見過奇迹生還的小嬰兒。他趁救援隊趕來之前,先撿走了金手鏈,像個飢不擇食的落魄掠食者一樣。
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答案。也還難說……
馬克閉上眼睛。
究竟是哪種愛?
站台上,站長焦躁地吹哨了。
這是不到兩個月前的事。
真相不在這裏,真相和一種感覺有關。說得更明確一點,是和一段關係有關。
好啦,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知道麗莉和馬克遲早會讀到這些字句。我會盡量努力不要漏氣。反正,到時候不管他們做何感想,我已不需面對。
馬克不想再打給任何診所了,再打下去只是白費力氣。
米莉讓韋家小屋的生活面積增大兩倍、十倍,用音樂、用肖邦或薩提的旋律讓屋子膨脹,讓它像一顆幸福氣球般高飛,飛越峭壁懸崖,再讓它爆開成歡笑聲。
該來的躲不掉,我早就料到柯瑪蒂終究會這樣要求。她終究會把道德放一旁,不顧上帝,不顧她的信仰,而讓基因暢所欲言。她想要知道真相,這是人之常情。她能撐這麼久已經堪稱奇迹。
我想,是時候提一提他們之間的特殊關係了。這兩read•99csw•com個可憐的孩子,他們也身不由己。人生已擅自替他們做主。
一個嬌小的身影,朝站長惡狠狠瞪了一眼,咬牙切齒罵了幾句,隨即跳上幾乎已啟動的列車。
這是比較後來的事。
然而,他是迪耶普高中小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一個心如止水的白馬王子。打從我第一天認識馬克,如嚴謹調查員般開始觀察他以來,他便一心一意只為米莉付出,同時充當她的哥哥、父親和祖父。充當她所需要的一切。他是她的避風港、避雷針和避雨棚。
我想馬克大概於十歲開始思索這個問題。從他出生以來,或該說,從墜機意外后,他和米莉就睡在同一個房間。兩人睡上下鋪,他在下,米莉在上。妮可儘可能從旁協助:馬克自己一個人繼續睡在兩人原本一起睡的小房間,米莉則搬來和祖母一起擠。
對,他們彼此相愛,這太明顯了。但究竟是哪種愛?
她宛如小鎮上的大太陽。她小時候,每每見到她,連我也融化了。
是她!
「哦,男生愛女生……」
八月十六日。
保羅朗日凡小學的孩子們發明了一種遊戲:他們在米莉身邊跑來跑去,跑的時候敞開手臂,低著頭,模仿引擎的轟轟聲;他們原地旋轉,當自己是失事下墜的飛機,最後在僅距離她幾厘米的地方撲地墜毀。這就是保羅朗日凡小學校園內,學生們最喜歡的遊戲:最後癱在遮雨棚下的柏油地面上,假裝死翹翹了。
我承認,我試圖釐清過。我曾像無恥的狗仔隊,意圖偷窺他們。我塞了一台大炮相機到納金手裡,以備不時之需……
她三個月九*九*藏*書大時差點丟了小命,以至於後來再也不想浪費任何一寸光陰。而且,她也好以她的馬克為榮。他是她的守護天使、她的金髮天使……
馬克……有著一雙天藍色的眼睛,目光彷彿飄向遙遠的天際,彷彿眺望著遠古迪耶普海盜時期的黃金歲月。那雙眼睛足以迷倒美人魚。然而,馬克並不是個只會做白日夢的人。他只是很單純地深愛自己的家、自己的家鄉、朋友、祖母……最愛的是米莉。
所以剛才說到,究竟是哪種愛呢?
猶如一隻迷途的飛蟲。
馬克耳邊仍回蕩著同學們的戲弄聲,還有那些笨蛋拙劣模仿的引擎轟轟聲。
馬克本能地轉頭看。他額頭貼著車窗,頓時愣住了,像是受到重重一擊。
除了他們,有誰清楚?有誰知道他們之間的秘密?
蹺蹺板輕信。
我則毫無頭緒……
以我個人來說,實在顏面無光。我尤其感到害怕。你換成我的立場想想嘛,我調查了整整十五年,最後竟敵不過試管里的三滴血液。
駛往迪耶普的區間車幾乎空無一人,相較剛才巴黎到魯昂沿途的擁擠喧囂,對比十分強烈。馬克按照慣例,找窗邊的位子坐下來。車廂內只有其他兩名乘客:一個耳朵戴著隨身聽耳機的青少年,和一個正在睡覺、佔了兩個位子而仍突出到走道上來的高大傢伙。
馬克打開面前的灰色小桌,把背包放上去,拿出背包里爵爺的札記本。頂多隻剩下二十頁還沒讀,等讀完了再決定下一步要怎麼走吧。他回想起麗莉的留言,他有一個晚上再加一個白天的時間可以把事情解決。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下午五點二十九分九*九*藏*書
馬克和米莉很早就知道他們不是兄妹。至少,不太算是。不太像其他一般兄妹。韋妮可死守的秘密,才到幼兒園上學就失守了。父母們會談,孩子們則會傳,越傳越離譜。
「哦,男生愛女生!」下課操場上,不時有比較委婉的同學這樣戲弄他們。
她只是與眾不同而已,並不狂妄自大。有些孤獨,卻也不那麼孤單。每當馬克在莫理斯-杜米爾運動場泥濘的賽場上搶到球時,米莉總不吝大聲吼叫歡呼。她常穿上球鞋一跑就是十幾公里,從迪耶普,到普爾維爾、瓦倫維爾,再到埔奕,路線包含六座懸谷和五百米的起伏落差。
很難得,從巴黎開往魯昂的列車居然準點抵達了。它於十七點三十分準時停靠站台。從魯昂往迪耶普的列車則將在八分鐘內出發。換車時間安排得很緊迫,但每當巴黎來的主要列車誤點時,所有其他地方上的次要列車都會如弟弟等哥哥那樣乖乖等候。自從馬克去巴黎念大學后,像這樣換車已經幾十次,八分鐘綽綽有餘了。百般不舍地合上爵爺的札記本后,他快步走向販賣各式三明治的小店。在他前面只有一個人在排隊。馬克買了一塊蘋果派和一瓶聖沛黎洛氣泡礦泉水。妮可今晚一定會為他準備豐盛的拿手好菜,馬克剛在巴黎地鐵里吃的牛油火腿三明治早已消化殆盡了。
馬克在米莉身邊,不厭其煩扮演戰鬥機的角色。他憑著自己優勢的身高,猶如金剛屹立在摩天大樓上,毫不留情地將膽敢靠近的不識相敵機一一摧毀。就算被師長懲罰也在所不惜。然後一切又https://read.99csw.com重新上演。
妮可從既有的條件中想出辦法。她總是處理得宜,或者幾乎如此。
馬克和米莉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兄妹,他們在困惑中長大。
沒有任何人知道。這部分,不論是爵爺或別人,都不曾寫在任何札記里。
等讀完后再來管那個瘋婆子。
宛如一隻迷途的蝴蝶,宛如迷途的蜻蜓好了,如果你堅持要這麼說的話……
連科學也沒能幫我。
如果要坦白到底,只有一件事我還沒跟你說。其實它不只是一件事,而是一種感覺。感覺這種事,實在很難解釋得清楚,比描述搜尋恐怖峰的經過或逐字謄寫證詞稿都困難得多。說穿了,到這個地步,我的感覺是,累積到目前為止的所有證據,譬如名牌手鏈、小墳墓、土耳其大市集的衣服等,全都是可以直接丟進垃圾桶的廢物。眼睛的顏色或對音樂的天分也是一樣。
小米莉亦不枉費他的疼愛。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必定充滿活力。她甜美可愛,一點也不像她身邊的環境,不像陸續倒閉的工廠,不像水泥和磚石的圍牆,或骯髒的街溝。她又像其餘部分那樣美不勝收,美得像迪耶普海灘的夕陽,像秋季時節的雅爾科森林,或像濱海峭壁上的彩虹。
麗莉還沒滿十八歲。
這是不到兩個月前的事。
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所以從飛機彈出來的倖存小嬰兒,是柯麗蘿……這一點幾乎可以確定了。而這個「幾乎」,也正是最大的問題所在……因為儘管表面看起來是如此,但雷佐漢身為一個專業騙子,仍可能捏造了一切。他有這麼多年的時間可以慢慢琢磨……於是最後又回到原點:仍然只有假設,雖然是可九*九*藏*書能性很高的假設,卻仍只是假設而已。沒有任何鐵證……
馬克和米莉。
麗莉十五歲了……
麗莉,你在哪裡?
爵爺的字句在馬克眼前跳躍。
「究竟是哪種愛?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答案。也還難說……」
她心情難過時,便用音樂療愈自己。
DNA比對報告……該死的DNA比對報告。
「哦,男生愛女生……」
「哦,男生愛女生……」
「究竟是哪種愛?」
結果無用武之地。感情並未在底片上顯影。
也是她的專屬天堂。

爵輕信的札記

是柯薇娜。
雖然妮可很用心,但她太遠了,離他們太遠。我的意思是,她跟馬克和米莉太疏遠了。她白天、晚上和周末都要工作,要操持日常生活大小事,祖孫之間也有年紀差距。沒有媽媽可以撫養馬克和米莉,沒有爸爸,也沒有爺爺了。於是,米莉和馬克自然而然越來越親近。這兩個金髮小蘿蔔頭,像兩個小天使似的,簡直能去拍廣告了。然而,他們卻又如此不同……
這個自以為拿著大炮鏡頭就能一窺究竟的老傢伙,到底懂什麼?有誰能懂?
馬克花了好幾分鐘偷偷盯著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那道滑動門,但毫無動靜。薇娜大概躲在這班列車上的某處,馬克一點都不想去找她。他才不想傻傻再被堵一次。眼下,他還剩二十頁要讀。
諾曼底地區的高低起伏地形,在他眼前一覽無遺。映入眼帘的還有核電廠的高壓電線,一路綿延相連到迪耶普。
是假設……是懷疑……是證據……還是機緣巧合……你高興怎麼想就怎麼想。畢竟,我統統告訴你了,你現在知道的和我一樣多。自己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