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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雨中來訪者——麻里亞 2

第04章 雨中來訪者——麻里亞

2

在這個村莊的居民中,擁有自己的房子的是這對前田夫妻、小菱靜也以及詩人志度晶四人。雖說擁有房子,也都是指佔有了一處被遺棄的農房,他們的房子散落在村莊中。
「由衣。」
「怎麼會呢!您根本不需要向我道歉的,因為我真的沒事了……」
「由衣,等一下!」
當冴子的半支香煙已化為灰燼時,從誰都沒有在看的電視中傳來了「久我亮一」這個名字。我吃了一驚,斜眼看了一下由衣。她微笑的臉瞬間僵住了,冴子與八木澤也都突然沉默了。
早餐席上,菊乃透過窗子看著外面說道。此時正是菠菜的收穫季節。雖說無須著急,但由於未施農藥,有時一疏忽就會遭害蟲侵蝕。
「那麼,我們就干我們的工作吧!」
「要實現小野君腦中所繪的『自然奇觀與藝術之迪士尼樂園』確實還要很久,可如果只是打開這個村子的大門的話明天就可以。為了公開後面的鐘乳洞,他不是可能明天就引來媒體、一星期之內就叫來開發商與測量技|師嗎?如果真是如此,由衣就不能繼續留在這裏了。」
「我贊成。大家怎麼想?」
「我知道你。」
「雖說如此,但事後我心裏並不舒服。」
「今天不去田裡吧?」他問道,那樣子幾乎就是在說,喂,不會不去吧?
——久我亮一怎麼了?我側耳傾聽著電視。是早間節目的娛樂資訊。
我邊隨她走向畫室所在的樓上,邊想道:
志度投來詼諧的一笑離開后,八木澤鼻子里哼了一聲,「不要把音調弄亂了!」他惡狠狠地罵道。這又不是吉他,雖說不擅長的人胡亂彈奏,可鋼琴的音調也不可能被打亂,這一點他自己明明最清楚。
他在徵求鋼琴家的同意,這位詩人要彈鋼琴來消遣。
「嗯。」
冴子是這個藝術村建成之時被木更勝義邀請至此的三位藝術家之一。她在此度過六年,專心埋頭于創作,從她嘴中出現「屈辱」「籠中鳥」之類的詞彙,讓我很意外。我本以為她會更虛心而毫不拘泥地利用九九藏書木更村的。或許,與我的想象大相徑庭的某種複雜糾葛的情緒正在她的內心波濤洶湧。
只剩我們二人後,冴子低沉地喃喃自語說。她似乎打算承擔責任。
「久我亮一。」
八木澤認真地喊道,他正在搜尋話語。然而,笨拙的他卻找不到。
雨雖停了,雲層卻依舊很低,天空仍然一片鉛灰色。據說帶來大雨的鋒線停留在了九州,所以小菱要看到晴空大概要等後天以後了吧。在此之前,我真想再看一次他的舞蹈,只一次就好。
——我是如此聽說的。
她將手提箱放在腳下,在正門處立即決定了曲目。她從放入手提箱中的恩雅的CD中選擇了一曲《Evening Falls》,在晚霞中唱起來。有人說那就像牧童在歌唱,其他人則評價說那如同曾經的愛人升往天堂的煙霧一般哀傷。一曲終了,村民為她送去了掌聲,菊乃笑了。終於將其引入村中時,她號啕大哭,緊緊抱住夫人不放。
「對不起,都是我,明明不看電視卻把它調到一個無聊的頻道上,所以才讓由衣你不高興了。原諒我吧。」
然後命令她:
冴子和藹地說道。姑且不論她有沒有必要道歉,冴子直接看著由衣道歉的樣子的確很像她的作風,讓我覺得不愧是冴子。她與見到危險便立即避開視線的怯懦的我截然不同。
用餐結束后,大家都散去了,留下我和小菱善後。前田夫婦去了工作室,菊乃與小野博樹去了圖書室,香西琴繪則去了調香室。鈴木冴子、八木澤滿、千原由衣則聚集在起居室開始聊天。洗完餐具歸置到架子上后,小菱去陰霾的天空下散步,我則到起居室加入了聊天。我們談些曾經看過的電影、旅行的回憶等等,都是一些不即不離的話題,這樣可以讓一天悠然開始。電視開著,我們四人卻誰都沒有把精力放在節目上。
她斷定得也太乾脆了,以至於讓我有些吃驚,同時反問道:「是嗎?」
冴子邊點煙邊說道。她每天要吸十支煙read.99csw.com,這隻限於琴繪不在的時間和地方。這是因為調香藝術家琴繪討厭香煙過於強烈的氣味。若論本意,琴繪大概想把這村中的所有香煙都驅逐出去,但她還是未說出這樣的話。作為對其的尊重,當她在附近時任何人都不吸煙。
我剛聽到走廊上傳來噠噠的無風度的腳步聲,就看見志度晶出現在了食堂門口。他除了炊事值班時以外,都是在自家獨自用餐。
冴子好像未能理解我的話。
昨夜在這個食堂與小野爭執的哲子回答說。也許她是想在大家面前宣告自己與小野之間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爭執。哲夫喝著茶點了點頭。兩人大概會在工作室閉門不出吧?他們並不住在這所公館里,而是居住在通往大橋的道路中途的一所傾斜的房子里。創作現場也在那裡,用餐是與大家一起。
八木澤慌慌張張地追上去了。聽著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默默地支援了八木澤一聲:「加油!」
「我不清楚還有多少時間,但肯定還有充足的時間來完成你的畫的吧。」
她帶著一個手提箱,來到了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莊。諷刺的是,她是通過一家曾經因揭發自己的秘密而欣喜若狂的周刊雜誌而知道這裏的。那裡或許可以讓自己藏身,她如此堅信著,跑來了這個全是陌生人的村莊。正當村民困惑是不是來了一個因誤會而離家出走的女孩時,菊乃說:
「對不起,我先告辭了。」
「……你,什麼時候離開這裏?」
「不可能的。」我一說,冴子便立即回答道,「他做不到,這擔子太重了。」
——逃走。
他重複時,由衣站了起來。
——逃走。
「哎喲,有馬你不是第一次問別人這個問題吧?」
「好像是。」冴子把煙熄滅了,「聽說他對於偶像時的千原並沒有興趣,所以才喜歡上了在此遇見的真人。他與她一起做歌唱練習,努力為她做些什麼來試圖拯救她,不過大概還要再花一段時間吧。」
「我對不起她。她心中的傷口還沒有愈合,read.99csw.com我卻讓她看到了那種拙劣的報道……好可憐。」
小野博樹展望了眾人之後如此說道,他剛說完,氣氛便不知為何僵硬起來。我感覺很奇怪,大家似乎都變成了迎接新主人的用人。
「即使從上午開始我也沒有問題的。」
冴子點燃了一日只吸十支煙中的第二支,憂慮地吸著。
——此刻正是樂園的黃昏。
「怎麼可能是明天呢!我想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在這期間,哪怕是突然改變態度,她也一定得恢復過來。」
「嗯。」冴子點了點頭,「我並不是說八木澤君靠不住,而是原因在於千原。她還依然,那個——」
「我沒有意見,由衣呢?」
是一種叫暴食症的疾病。墨鏡。精神科的白色候診室。門診室。精神療法。再次在門前閃起的鎂光燈。
「八木澤先生對由衣是單相思吧?」
「……嗯,有人看見伊藤小姐清早從久我先生的公寓里出來,這個信息我以前也聽說過,但這次是在外景拍攝地加拿大幽會。哎呀,這可是相當有計劃性的約會啊!」
身穿薄衣、系有領帶的中年男子絮絮叨叨地不停感嘆著。他是在向全日本宣告:「我揭露了搖滾樂隊Shellshock主唱久我亮一與女藝人伊藤由利香之間的醜聞,你們興奮吧!」陳述者本人似乎真的很興奮。
冴子一如既往彬彬有禮地回答了我。
八木澤似被擊打了一般起身走向電視。就在開關即將被關閉時,情緒高漲的中年男子說出了「千原由衣」的名字。八木澤還是未能來得及。千原由衣,這句話如同香煙剛被掐滅的煙霧般飄蕩在鴉雀無聲的起居室。——我無法去看由衣的臉,久久凝視著地板。
不,是請您為我畫,我在心中反覆說道。這是因為通過自己被臨摹在畫布上,我漸漸找回了面對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孤獨,自己的脆弱,自己的迷惑,自己的狡猾,自己的傲慢,還有自己的光輝,這些僅屬於我的東西。我可以與這些東西久久對峙了。我佩服將這些引出的她的高明九*九*藏*書之處。——因此,我想快些見證這幅出色的畫完成的瞬間。而彼時,就是我離巢的時候。
她翻了一下連衣裙——她按尺碼選的這個是孕婦裝——下擺衝出了起居室。
「由衣啊。」
菊乃苦笑著回答說:「是的,今天不去。」
「是的。」
「是啊,有可能會那樣。——可是,這並不是明天或後天的事吧?即使小野君能夠支配夫人的所有財產了,要把這個村莊改造成他所設想的那樣,也必須經過很多複雜的實際業務作業。要從開發商選定、合同等地方開始吧?光想想就夠煩的了。我雖然不清楚小野君有多少實業家的才智和能力,可要實現還早著呢!」
「今天我們就創作吧!雨也會再停的,是吧,老公?」
「由衣碰巧在這兒,那只是運氣不好,這不是你的錯。」
冴子不這麼認為嗎?
「大家……」由衣開口了,「大家怎麼了?如果是在擔心我的話就不用了,因為我已經沒事了。」
「說到久我先生,真是個話題很多的人,兩個月前發生了一起在演唱會會場與粉絲上演全武行的事件。與女性的緋聞也很多……」
由衣曾經很痛苦吧。在竭盡全力不斷扮演偶像的頂峰時期,首次遇到了熾熱的愛情。幽會。不斷變得過密的行程。電視、巡迴、綵排、演唱會、巡迴、電視、錄音、巡迴、廣告拍攝、巡迴。見縫插針式的幽會。支撐自己一切存在的戀愛。兩人相聚時間短,分別時間長得讓人發狂。被剝奪殆盡的睡眠時間。一周四千千米的巡迴。途中偷聽的所愛男人的歌。幽會。自他公寓出來時突然閃起的鎂光燈。驚愕。報紙上及車內吊鉤上高呼特訊的廣告。伸向周刊雜誌的無數雙手。經紀公司的斥責。記者招待會。中斷的幽會。不久得知的自己身體的變化。所愛男人的斥責。雙親的哀嘆。中斷。男人的不忠誠。新特訊。絕望。依舊飄揚在街上的自己的歌。娛樂記者的跟蹤。
「我覺得再有一點時間就好了。我也不能一直在這裏被養著,關鍵是那很屈辱不九_九_藏_書是嗎?那樣的話我就成為籠中鳥了。」
「哎喲!說什麼『您會為我畫吧』,多奇怪啊。應該是請允許我畫你。請多多關照。」
我緩緩地抬起頭,發現她正在緩和表情,努力想做出一個笑容。明明不需要做什麼笑容的……我希望她不要那麼勇敢。我想不出自己該說些什麼,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氣憤。
「可是,這裏也許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被志度大聲叫喊著自己討厭的「八木澤君」,八木澤的臉色愈加陰沉。明知由衣也不可能說「不可以」,他卻故意詢問她的意見,這大概是他對志度的挖苦吧?由衣親切地答應后,志度安心般地點了點頭。
「你是在考慮如果夫人與小野先生結婚,這裏就會被開放吧?」
「如果八木澤先生能把她安慰好就好了……」
「那我就獨佔一個小時音樂室。誰都不要來打擾志度大師啊。」
「眼看就要嘩嘩地下起來了呢。農活不做了吧,今天?」
八木澤滿臉不悅,心裏似乎在念叨,好你這個懶傢伙!然而,志度並不是討厭勞動。他勞動時邊哼歌邊工作,工作的量是別人的兩倍。只是有時根據當天的心情,勞動會變得異常痛苦。正因為如此他才被目不忍睹的木更先生邀請到此處來的吧。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可是已經遲了。因為,此刻她的臉頰之滾熱,連旁觀的我都被感染了。
被她這麼一說,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事實確實如此,到昨天夜裡之前,我沒有問過任何人這個問題。昨天夜裡以後——以後我還沒有詢問過誰?
「你唱首歌試試。」
「謝謝你。那就等我抽完這支煙吧。」
「鈴木女士,」我看準時機說道,「今天我幾個小時都可以的。您會為我畫吧?」
冴子似掃除一天的疲勞一樣,交互轉了轉雙肩。
「那就好。」志度變得格外神清氣爽,「八木澤君,我可不可以彈一個小時的鋼琴?」
「嗯,她還依然沒有完全放棄那個叫久我的搖滾音樂家。對方曾讓她那麼痛苦,她卻依然愛著他,真是個可憐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