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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黑暗房間之死——有棲 5

第07章 黑暗房間之死——有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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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去了斷橋那邊,結果如何?看到木更村的人了嗎?」
「釣得金龜婿啊!」
原來如此。或許正因如此,同樣身為郵局職員的室木才深有同感吧。
「您是說我姑母嗎?」
室木愉快地說完,叫了啤酒。他說自己今天已吃過飯,所以只是略飲。
會話突然中斷,四周鴉雀無聲。——幾乎在通電的同一瞬間,持續了二十九個小時的雨停了。
「室木君雖說自己已無一個親屬在世,但那是不正確的。」羽島轉向郵局職員的方向,「是吧,室木君?」
「這樣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啊。」
「他還有一位姑母健在呢,雖然一直沒有聯繫。」
兩頰飛映著玫瑰色的羽島,說著咚地敲了敲旁邊男子的背。
看著室木吞吞吐吐,織田代表我們三人詢問說。室木噌噌地搔著腦袋。
「宮殿之所以呈現出建築怪物的形式,或許是由於他在瀏覽自己所配送的來自世界各國的明信片時,夢想不斷發生了改觀的緣故。
「據說理想宮殿也是為他夭折的女兒所建的紀念館。然而,薛瓦勒下決心建設宮殿的契機不僅是對女兒的懷念之情,還有更不可思議的原因。事實上,在他決定建設宮殿的三十年前,他夢見過理想宮殿。據說那是一個清晰而真實的夢。三十年後,他做了同樣的夢。曾為虔誠的基督教徒的他,將其理解為上天的啟示了吧。他開始著手建設理想宮殿。三十三年後,理想宮殿成為現實呈現在了他眼前。與三十三年前及六十三年前夢中所見完全相同的宮殿,終於建成了。
織田說道,與其說是反駁,不如說他想試探對方對此作何反應。被問及於此,羽島靜靜地搖了搖頭。
「昨天我們很難啟齒,但事情現在已有解決的頭緒了,所以我們可以像現在這樣與您聊天了。」
「不是的。建造這個宮殿的男子並不富裕。我剛才之所以說他是在自己本職工作之餘而建的就是想傳達這一點。」
我看了看眼前的這位郵局職員,對於以沉悶的臉龐就職于小而破舊的郵局中的他,胸中也懷有一顆與薛瓦勒共鳴的心,最初我感到很意外,但此刻不同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並不僅指人的能耐有多大,也包含了人的夢想有多大。
「這樣啊。那也讓我一起喝吧!」
九*九*藏*書室木面露難色。他並不是在生氣,而是在開玩笑吧。
「那人跟我沒關係。我與她只是在小時她回娘家的兩三次葬禮和法事上見過而已。對方即使見了我大概也不知道我是誰。」
羽島邊左手撫摸著下巴,邊用右手為我的杯中倒上啤酒。福壽屋的客人只有羽島與我們幾個人。態度有些冷淡的老闆為我們端來羽島補點的燙酒,然後一言不發地放下了。
他看著我們問道。室木工作時很沉悶,暢飲時卻笑容可掬。
聽完此話,望月便津津有味地只吃酒肴。
門嘎啦一聲打開了,我們齊刷刷地望向了那裡。我們本以為是改變主意的相原或西井來了。
「哎呀,老師您認識這些人啊?」
「大家都是知道的吧。因為姑母縣立高中畢業前也一直在這裏。她說無論如何也要去城市,便不顧父母的反對去了東京。她大概是個心胸豁達的人吧。直言自己心中所想,依自己所想行動,聽說因此而某些地方與父母兄弟及村中人互不相容。她邊在鞋店做店員邊在秘書培養學校就讀,並取得了資格證,改行后的地方便是木更勝義那裡。不到半年便陷入了愛河,一年後結了婚。」
「他是一個郵差。」
「那他的本職工作是什麼呢?」
「哎?是什麼樣的夢想呢?」
「他說自己想建一個像大宮殿一樣的房子呢!」由於室木不說,羽島代其說道,「好像是起因於我給他講的薛瓦勒的理想宮殿的故事。你們知道理想宮殿嗎?」
室木本身似乎也不太關心姑母。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無近親之情的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吧。
室木無力地點了點頭。
「書上說為了配送郵件,他每天要走長達三十公里的路程。某日,他撿到了一塊奇形怪狀的小石頭,次日,他又在同樣的地方發現了另外一塊奇怪的石頭,從此他沉溺於此,不顧一切地開始收集小石頭與貝殼。只將一日的收穫裝入口袋帶回開始無法滿足他的需求,他開始使用筐,不久又開始推手推車。他說:『自然為我提供了雕刻品,所以我認為自己必須成為建築家以及石匠。』他被村民視為瘋子,甚至被妻子嘲弄,但他還是耗費了二十五年時間來收集材料,以一種近乎瘋狂的熱情,不,甚至可九-九-藏-書以稱其為執迷不悟了吧!那些貝殼及石子,經他挑選一定帶有了靈性。證據便是,他不是隨便將這些貝殼和石子用在宮殿各處,而是在分類的基礎上,基於自己獨特的審美觀將其配置在各處,如將某種貝殼粘在花盆上,尖石頭則埋入巨人像內。結果做成的東西是何其的千奇百怪,我深信其是一種神聖的存在。」
「一個年輕女孩兒進入了那種來歷不明的村子后沒有出來,她的父母與各位朋友們自然要擔心的吧。然後專程從京都過來。哦,是這樣啊!」
「聽說宮殿正面寫有這樣一句話——『我自夢中誕下了這個世界的女王。』」
在敬酒與被敬酒之間,大家都已有了三分醉意。遇到不錯的聊天對象,羽島與郵局職員的心情似乎大悅。
對工作很熱心,啊!
「明天如果是晴天就好了。」
「啊?可是……我可不是手持股票賺取不義之財而又無所不能的人。」說完這句極其合乎常理的泄氣話后,他猛喝了一口酒。
羽島看著室木。似乎在遞眼色讓他自己說。
「你一定要建出比木更先生的公館更氣派的建築哦!」
「是的。」
「我們是昨天認識的。是我堅持邀請他們來陪我的。」
我倒吸一口冷氣,認認真真地傾聽著他的講話。我以前不知道,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廣闊,更深遠。可是此刻不是發獃的時候。羽島繼續說道:
就這樣一直喝到十點,我們離開了小酒屋。我伸出手試了試,雨已經停了。
雨一停我們立刻就要去橋邊,眼尖的相原發現后也跟了過來。他自然是手提相機。織田欲說什麼時,他搶先辯解說只是去拍攝大雨的傷痕。我們返回時,他也仍舊站在那裡不停地拍照。他大概以為千原由衣也許會突然出現吧。
「這樣的天也開門啊!燈一亮我就踉蹌著過來了。」
不知道。
對了,這點倒忽略了。郵件收發人都可以知道村民的名字。若看到千原由衣的名字便會覺得奇怪:「這不是與最近失蹤的偶像歌手重名嗎?」他年齡尚不到三十,若不知道由衣如此有名的歌手的名字才更奇怪。望月之所以沒有說出「千原由衣」這一全名,大概是想萬一室木不知道由衣在木更村時,防止秘密不必要的擴散吧。況且旁邊九*九*藏*書還有羽島。
羽島歡快地說道。
另外,從傍晚開始西井一直在房間里閉門不出寫小說。純文學派小說雜誌自然也有截止日期,據他說一周之後必須將短篇交與編輯。他以不喜歡喝酒為由拒絕了我們的邀請,或許是他不想與夏森村的居民有太多的接觸。他說在宿處用餐之後,晚上也要寫作。
郵局職員室木噌噌地搔著捲髮腦袋走了進來,他的到來完全在意料之外。含糊地致意之後室木坐在了羽島身邊。
「是的。我們也試著喊叫了,卻無一人出現。大概是聲音到不了公館那兒吧。」
「不是不是。那個時候『兜町荒馬』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所以算不上金龜婿。她好像是真的喜歡他才接受求婚的。木更勝義這男人後來不僅成為一代富豪,而且僅以資助藝術家為愛好,從未尋花問柳,拈花惹草,對姑母而言是樁不錯的婚姻!」
「住在附近卻沒有聯繫?這位姑母不會是在木更村吧?」
電燈亮起時是將近下午六點,電話恢復時是剛過七點。所以,我們曾一度擔心村中唯一一所酒館是否還開著。老闆說雖然星期天不營業,卻因小兒子一直受羽島老師照顧,才出於情面開店的。我們從七點半開始喝,現在已接近九點。我甚至在想,這麼偏遠的地方的酒館,若是平時肯定已經打烊了吧。
「要是害怕壞了可以不吃啊!」老闆回答說。
我一直注視著他的表情,他看起來真的沒有印象。看起來他想問這個問題有何意義,羽島也似乎不得要領,但二人都沒有開口反問。——如果室木是清白的,那麼向相原告密的人是樋口未智男的嫌疑就更大了,不過這也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望月也夾著柳葉魚說道,然後又問老闆說:「冰箱已經停了吧,這個沒事嗎?」
「驚人的還在後面呢,各位!你們猜鄉村郵差薛瓦勒耗費三十三年的歲月自己親手建成的這座宮殿的材料是什麼?是自製混凝土。不僅如此,千奇百怪地附著于建築之上的貝殼、小石子、石片等都是他在郵件配送途中撿回來的。」
「問我是不是認識一個胖女孩?」
「您一個人嗎?」我詢問說。
「我也只是在書上讀過簡單的介紹,那是一座奇妙的建築。此建築位於法國南部德龍省一個村莊里,是由一個既非建築家又非木工、對建築完全外行的男子於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自己親手建造的。看到那幅照片時我非常震驚。書上說其高十二米,所以建築物該有四層之高吧。宮殿正面聳立著三尊巨人像,既有伊斯蘭教風格的圓頂,又有希臘神殿風格的柱廊。中世界歐洲之城、瑞士的牧人小屋、埃及神殿、東洋風佛塔、日本風的五重塔,所有的樣式應有盡有,錯綜複雜,讓人不知所以。四處遍布著模仿豹及鴕鳥、大象、鱷魚及聖母馬利亞、天使及巡禮者等雕刻及浮雕,滿房裝飾千奇百怪,簡直就是建築怪物。穿過迷宮般的洞穴后便可到達景緻極好的陽台,宮殿內甚至有龍。總之,其樣式讓安東尼·高第-克爾內特也甘拜下風。這種出現在噩夢中的宮殿竟然真實存在著,這讓我很吃驚。要想洞知那千奇百怪的樣子只能去看照片了。書上說完成這座宮殿耗費了三十三年的時間,是三十三年啊!不過這是一個外行人在自己本職工作之餘做的,所以也沒什麼奇怪的吧。——我給室木君看過之後,他也與我一樣完全為其吸引,他說如果可以實現一個願望,他希望自己可以建造一個那樣自由奔放的宮殿呢!」九-九-藏-書
「那,我就此告辭了。」
羽島為觀察我們的反應稍頓了頓,我們三人都無法做任何評論。
我們將來此的理由告訴了他。他多次點頭,配著柳葉魚開始飲日本酒。之前大概對我們來此做何感到非常懷疑,邀請我們喝一杯,也是出於好奇吧,當然了,也可能是因為無聊。
「沒有姓千原的人吧,我沒見過這樣的收信人姓名。」
「明明住得這麼近,真是奇怪啊!」
羽島似已做好回答的準備般微笑著說:
「我們換個話題,」望月邊給他倒啤酒邊說道,「關於之前在您工作時我們詢問的事——」
他說自己叫室木典生,出生在這個村子,這數年來卻連遭不測,已無任何親屬在世。在杉森的縣立高中畢業后他去了杉森郵局工作,之後由於工作調動而回到了出生長大的夏森村。聽他說自己雖看起來年輕,再過幾個月就到三十read•99csw.com歲了。
「嗯。她姓千原。之前我們忘問了,發往木更村的郵件中沒有給她的嗎?」
他仰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自言自語地說道。
「話說回來,那個旅館的客人真是絡繹不絕啊!除了你們在住,那位從東京來的攝影師,西井悟也回來了,而且還是在這樣的大雨之中。——反正也要喝,我本想也叫上那兩位的。不過跟他們打了一下招呼。兩位好像都對工作很熱心。」
望月自言自語地說道,室木搖了搖頭。
室木匆忙鞠躬,走向了與我們相反的方向。伴著身後的「多加小心」「晚安」等問候聲,他弓身走向了昏暗的道路中。
「木更菊乃是我的姑母。」
我突然想到,木更勝義將藝術家雲集至此也許並不是偶然。這裏彷彿籠罩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創造氛圍,而這個郵局職員大概也被這氣氛所熏陶了吧。
「知道吧。雖然知道,也與毫不相干的外人一般,從沒互相打過招呼。她是討厭家裡才捨棄家鄉的,所以即使有侄子也不會管的。」
「啊?」我們不約而同地驚嘆。完全沒有想到,木更村主人的侄子就就職于木更村旁邊的一個小郵局裡,難道這是眾所周知的嗎?
「你這個人有個夢想。是吧,室木君?」
「你姑母不知道你生活在這裏嗎?還是知道卻無任何來往?」
室木聽著多次微微點頭。
「雖然我大概做不到,最終可能也只是鏡花水月般的空想,但只要一想起來我就不由得心潮澎湃!」
「說夢想其實也不太合適,因為我還什麼都沒開始做呢!」
「獨自一人親手建造宮殿確實很了不起,但那是有錢人的癖好吧?反而言之不就是只要有錢就能實現的夢想嗎?」
走到宿處前方后,羽島揚起一隻手對我們說晚安。
「要在這兒找媳婦,可是非常困難的。我又沒有父母或親戚給介紹。」他苦笑著說。
回想了一下方才去看的河岸狀況,我回答說,大橋已蹤跡全無,只有黃色的濁流隆隆地翻卷著旋渦。
巴諾拉馬島,這個詞彙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真的有人挑戰建設夢想王國,而且也有極少數人在這場戰爭中取得勝利。想到超出常規的夢想偶爾也會反變為現實,我感覺自己似乎得到了些許福音。
「你剛才說你現在還什麼都沒開始做,那你是準備從現在開始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