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是啊！這吉羅是你吧？江神二郎？」

「是志度君的詩嗎？」

「八木澤君的演奏，真是不錯！」

「我很喜歡，也很喜歡西德·巴勒特——沒想到他的名字倒與志度君相同呢！」

志度暗笑著說完，江神學長的聲音飛了過來：

「確實是在流血。可畫師曾經很喜歡這首曲子，所以我才挑選的，而且這首曲子的結局也不是完全不適合為死者送行。接近黎明時，彼埃羅以睡蓮葉為舟，以月光為舵，乘風回到了南邊的故鄉。他陶醉於遙遠歲月里那些令他懷念的味道。他回到了愛與自由之中。」

我把身體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精疲力竭。疲憊不已。

「嗯，當然可以……八木澤君。」菊乃將手置於膝上，「謝謝你。」

「所以我才來的。」

「我想以音樂送小野君最好不過了。他平日一直公開聲明自己是無宗教主義，所以我這種人的拙劣的誦經只會讓他為難吧。」

從未聽過的曲子，從未聽過的歌。茫然若失而又美麗的旋律。我努力聽懂那算不上難的詩。

我看了看手錶，現在是十點。

在墜毀大橋的另一邊，有棲他們已經睡了吧……

「那很好啊！小野君生前很喜歡貝多芬的。」

江神學長說了一句，他與我一樣深深地靠在窗邊的椅子上，看著雨停之後夜裡的庭院。他滿臉平靜卻很疲憊，與置於鋼琴蓋上的蠟燭火苗一起映在窗玻璃上。

前田夫妻在說話。一如既往的婦唱夫隨。江神學長與我也同冴子、由衣、琴繪一起https://read.99csw.com請求，希望也讓我們出席安魂音樂會。

夜深了。

「冰箱也停了，真是讓人頭疼啊。不過這個季節還好。」

哲子探出半身詢問沉默的詩人，志度用小指指甲剔著牙縫說：

「志度君，我覺得這首曲子不適合給小野先生守靈。血腥味太重了……」

八木澤眼睛朝上怒視著志度說。在蠟燭的火影之中，他的臉頰看起來就似被削掉了一般。他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時，我脊背有些發涼。——而另一方的志度連看都不看八木澤一眼，專心進行著牙齒大掃除。

——你告訴我啊，你舌頭上嘗出什麼味道了？

現在是八點。

他轉向鋼琴，坐在了椅子上。掀開鍵盤蓋子，相互揉著雙手。我剛問他要彈什麼，他的手指便落在了鍵盤上。是貝多芬。是《暴風雨》的第三樂章。或許我在何時曾聽過他彈奏這首曲子。關於他為何突然彈奏第三樂章，這不言而喻。喜歡鋼琴的人都想彈奏這一樂章。我正了正身姿，江神學長也重新坐正，注視著演奏者的脊背。他的演奏略顯急躁，踏板操作得很瘋狂，錯音也不少。緊接八木澤的演奏后聽來確實感到差距很大。只是，在他敲出的音中，有人的真聲般栩栩如生的存在感。聽到中途時我開始閉目凝聽。真是一場傾其全力的表演。

旁邊的哲夫無精打采地附和說：「是啊，幸虧是十一月。」

「我想彈一曲小野君曾經喜歡的貝多芬的《葬禮進行曲》，以撫慰他的亡魂……」

「真是個古怪的男人！」

「那把床挪一下堵住門就可以了。一會兒我幫你。」

「哈哈，這好啊！哪怕只有今晚也好，我們就這麼干吧！西德與吉羅。」

「他其實本來不是叫這個名字的，大概是模仿我才叫西德的吧！」

若事實如此，他便是在守靈時進一步愚弄死者。

夜幕降臨。從江神學長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後已過了整整一天。

短曲結九*九*藏*書束后，志度抬起了頭。

「是啊。菊乃夫人很高興，連我都鬆了一口氣。追加的《離別曲》也不錯。——說追加什麼的不太合適吧？不過，那好像是特別為我們彈奏的呢！」

「你知道啊，這首曲子？」

「有什麼事嗎？安魂音樂會已經結束了。」

「我倒是聽說過平克·弗洛伊德，有這麼個人嗎？」

江神學長微笑著點了點頭。「是阿爾伯特·吉羅的詩。——他是比利時人吧？」

八木澤緊咬雙唇說道，又瞥了一眼牆上的鍾錶。

什麼喬伊斯的詩，我是初次聽說。

志度將座位移至音響設備前，迅速挑選了一張CD。因為正處於停電中，他便將CD放入自樓下帶來的攜帶型CD收錄機中。

菊乃遠遠地從坐席上問道，八木澤驚訝地抬起頭，看了看被丟下的未婚妻。

我想起了剛才所聽的《Goiden Hair》。那是來自鏡子對面的音樂。

「嗯……嗯嗯，」八木澤攏了攏了額發，「當然可以。如果還有其他人想聽，請到音樂室來。」

——倘若，是志度君殺了小野君？

「嗯，是啊。」

「是西德·巴勒特吧？」

「可能吧，彼埃羅在卡桑多羅的頭上鑿洞，還硬把櫻花煙斗塞進去抽土耳其煙，這些地方或許是非常相像的。——不過我也真是敗給稻垣足穗了！那可是他的真名哦！我本以為他是將螢火蟲的發音倒過來取足穗為名的，沒想到那竟然是他的真名！我最近才知道的。」

是我從未聽過的名字。聽完此話，志度高興得舒展了笑容。

「嗯。曲子結束后只有他一個人沒有鼓掌。」

我委婉地抗議說。志度複雜地纏繞著手指聽著。

「今天的安可曲只有這一首九*九*藏*書。」

「都說了是吉羅的詩了嘛！月夜的幻想無窮無盡地蔓延，」志度愉快地側耳傾聽，「你們聽，現在漂亮小伙彼埃羅登場了。他正去往月光照射下的黑而神聖的洗臉台。水晶瓶的光輝，水聲。他正在月光之下的洗臉台上妝。」

冴子首先發言說，小菱使勁點了點頭。

「那麼多人一起去那個房間，都要窒息了。我就算了。」

他開始侃侃而談，為我們解釋德語歌詞的內容。並沒有特別的故事。月光之下，丑角可倫彬、情敵卡桑多羅、見異思遷的女孩可倫萍以及愛慕她的詩人、愛慕丑角並擔任監察人員的老婦們登場，不斷演繹奇怪而頹廢的幻想。奇怪而頹廢，而血腥。在《肖邦的圓舞曲》一曲中，一反對標題的期待而出現了「肺病」這樣不祥的意象，在《聖母》曲中，則是歌頌苦於鮮血不斷從如眼睛般紅的傷口中流出的聖母，而《盜竊》曲則將高貴的紅寶石喻為血滴而加以歌詠。扮成祭司的彼埃羅朝向祭壇，用沾滿鮮血的斧頭將心臟取出，向戰慄的人們展示。月亮變得宛如半月狀彎刀，令彼埃羅感到恐慌。詩化作神聖的十字架將詩人處以磔刑。

「他很快就退出了。因為神經錯亂。」

我詢問江神學長說。

——兇手正在用餐。

「西德·巴勒特是誰啊？」

「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這首歌在唱什麼？」

鐘擺緊攜黑影搖曳著。

「這是勛伯格的《月光下的彼埃羅》，副題是《月迷彼埃羅》。」志度告訴我們這些后看了看江神學長，「你知道是給誰的詩譜的曲嗎？」

詩人這樣的名字我也是初rｅad.9９csw•ｃｏｍ次聽到。

我愉快地說道。詩人又揉了揉雙手，緩緩地將長長的手指落在了鍵盤上。慵懶而又不得要領的旋律緩緩流散開來。詩人低聲唱道：

「可不可以也讓我聽一下？」

收錄機開始播放沒有旋律、只有強弱高低音的奇妙樂曲。鋼琴、小提琴、長笛、大提琴的四重奏上，籠罩著我只能稱其為毛骨悚然的高音。等一下，可以稱之為高音嗎？簡直就像重度精神病患者在喊叫。乖僻而無彩色的現代音樂。對於不習慣如此音樂的我而言，我只能聽作其在歌唱虛無與混亂。方才的貝多芬是何其優美……

「可以嗎？」

「請您不要說什麼謝謝。」

「那我們也去吧。是吧，老公？」

「房間門上有鎖嗎？我昨天沒注意。」

晚餐要結束時，八木澤說：「我去彈琴。」我正想他為何要宣告這樣的事情，他又說：

「志度君你呢？」

晚餐是在蠟燭的光亮中進行的。我很是介意房間角落處的黑暗，總是無法平靜，感覺自己彷彿在鬼魂包圍之下用餐。

「今晚早些休息吧，都已經精疲力竭了。」

「平克·弗洛伊德創立時的領袖，搖滾音樂家。」

我聽到了門輕輕打開的聲音，便向門口看去——古怪的詩人正站在那裡。

「如果帶上椅子我想可以很輕鬆地坐下十個人。我想九點時開始，大家看可以嗎？」

我若無其事地依次看了看圍桌而坐的各位。所有人都緘默不語。蠟燭神聖而毛骨悚然地照射著沉默不語的藝術家們。人影在上面搖曳。餐具互相碰撞的聲音伴隨著咀嚼聲四起。兇手也正在用餐。

我詢問說，他說著「不是」轉向了這邊。「是詹姆斯·喬伊斯的詩——《Goiｈｔtｐｓ://ｒｅａd•99cｓw•ｃoｍden Hair》。」

菊乃說道，江神學長把臉湊近了我身邊。

我看著笑著的兩個人，兩人似乎正在互開玩笑。

「也許是因為聽眾不同尋常得多才特別彈奏的，這裏的村民很少聚集起來聽他彈鋼琴吧？」

「曲是西德譜的。」

「那就麻煩了。」

「那首詩是什麼？像稻垣足穗一樣的風格？」

事態看不到任何進展。既無法找出解決事件的突破口，也無法知道大橋何時架起，何時通電通電話。只有六點時雨停了一事讓人略感欣慰。

「那個時候志度君也？」

我明白了。以彈奏安魂曲代替守靈。這本無可厚非，但不知是否由於光線的原因，八木澤的臉如同死人般蒼白。宛如他自身就是一個幽靈。但不管怎樣，有很多人贊成他的提議。

我感覺不到任何味道。

「古怪的詩人啊……」

「我是來彈鋼琴的。我就是聽了八木澤君的演奏也沒用！不是說那傢伙彈得不好，可我就是不喜歡他彈的貝多芬。」

我用力咬了咬牙，我想吼叫：我隨時都準備向命運吐口水！

「嗯，是的。不過上個月有一次。是八木澤君發布自己的作品的時候。與今天一樣，很多人說想聽一下，結果大家就聚集起來了。那是一首非常激昂的曲子。從開始到最後幾乎只有強音。聽完后大家都目瞪口呆了。」

鋼琴家緩和了一下表情詢問大家說。

回答很簡短。

「沒有。所有的房間都沒有鎖。所以我，很擔心……」

哲子自言自語地說道。

「志度君，再來一個！」

演奏結束后，僅有的兩個觀眾鼓起了掌。他弓背趴在鋼琴上，舉起拳頭回應了我們。

他關上門，伴著腳步聲進來，一眨不眨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間中熠熠生輝。他在鋼琴前止步，用力搔著因懶惰而遍生鬍鬚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