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眨著眼睛微微探出身，窗邊的女人說了句「你聽，這個」，然後彷彿能看見流淌的聲音似的，豎起食指。

麻子只能含糊地笑笑。因為，她今天沒怎麼用心去聽。

「以前上過。現在正在找工作呢。否則，也不會在這時來咖啡店消磨時間了。」

所以，即使窗邊的女人跟她搭訕，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有這麼難？」

「嗯。」

「叫我？」

「你，不是大學生吧？」

「您以前從事什麼工作？」

「抱歉。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這種事，告訴他太太不就行了。」

張口之後麻子就後悔了。連自己都討厭別人問這個，躲避都還來不及呢。這個女人自然也處在同樣的境地，不是嗎？

歌曲結束后，她又抬頭看了看麻子。「這曲子真讓人深有同感。」

「若是一直待在地下街，無論是雨剛下起來，還是一直在下，都全無感覺，對吧？可是，當你無意間看看旁邊的人時，這才發現對方竟帶著濡濕的雨傘。啊，下雨了啊，這才如夢初醒。而在此之前，你一直以為地上還是大好天氣呢。畢竟，雨不會落到我的頭上，對吧？真是太天真了，」她說，「跟遭到背叛時的心情像極了。」

她出去之後，麻子凝望著穿梭的人們手中的雨傘，陷入了沉思。正如她所說，我也一直待在地下街。外面明明正下著傾盆大雨，可我仍毫無察覺。

「沒帶，但沒事httｐs://ｒeａd•99ｃsw.coｍ。我基本上都是坐地鐵，家離車站也很近。」

麻子搖搖頭。「我對音樂沒多大興趣。」

穿過地下街的人潮中已混雜著一些拿著雨傘的人。有的傘濕漉漉地閃著光，有的還滴著雨。

窗邊的女人喝了一口牛奶咖啡，放下杯子，彷彿嚼到了苦澀的東西似的歪了歪嘴角，微微一笑。

「這一帶交通便利，通勤時間也短，可就是找不到一處好地方。哎，我要是再年輕點，工作肯定有的是。」

「帶傘了嗎？」

說完，窗邊的女人離身而去。

「我當然說了。可是沒用。他太太一看到我就全明白了。還說『玩女人是我先生的病，到死都好不了了』。我真活該，你說呢？」

第二天，她又來了。

「那就隨您這麼猜吧。」

麻子豎起耳朵。音樂聲流淌過來。是一支英文曲子。麻子花了好些時間才弄明白歌詞。

麻子也聽完了剩餘的歌曲，卻並未覺得有眼前這名成年女子宣揚的「我喜歡」那樣好聽。

麻子則一個人躲在觀葉植物後面，靠著牆壁，獃獃地望著店內。窗邊的女人就坐在隔著兩個座位的地方，身體朝著麻子這邊，但兩人的視線卻並未交會。她靜靜地喝著牛奶咖啡，眼睛追逐著流向外面通道的人潮。

聽麻子這麼一說，她哧哧地笑了起來。

她微笑了一下，說九-九-藏-書了聲「謝謝」，然後再次把視線投向遠方，喃喃自語。

「哦？太遺憾了。」

她點上香煙，試探般抬眼望著麻子。你怎麼想呢，小姑娘？

「地下街的雨啊？」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喝著牛奶咖啡。纖細白皙的手指托著杯子，右手小指上戴著粗壯的金戒指。

那倒也是，麻子應承了一句，也微微笑了。

「您點播的？」

由於是在地下街，即使在窗邊也並不一定能看到漂亮的景色。除了對面的小飾品店和漢堡店，剩下的只有行人的臉，臉，臉，臉，除了臉還是臉。可是，麻子卻覺得，她似乎正饒有興味地注視著這些。

時間是星期一下午四點左右，店內空蕩蕩的。除了她，就剩下一幫攤著文件的上班族，而且像是彼此商量好似的，跟她恰恰相反，全都縮在裏面的包間里，正挨著頭竊竊私語。

充的臉浮出來又消失了。你把我忽然拽到地上，還說什麼「原來你沒帶傘啊」……

窗邊的女人笑了。第一次露出牙齒。那麼整齊，簡直有點不自然。大概是從事特殊行業的女人吧，麻子想，不像是藝人。

「啊，點上了。」

麻子也沒什麼好說的。同樣是身處無底洞，就算是說一些「總有一天會有梯子垂下來」之類的安慰話也沒用，實在是太虛假了，不是嗎？

在這個時段，服務生只有麻子和另外一個在動漫專修學校上學的女孩。那女孩九*九*藏*書一有空就會躲進後面的廚房，似乎正在跟那名同樣在打工的洗盤子男孩談戀愛。

「社長秘書。」

「可是，社長並無意跟太太離婚，卻想跟我分手。因為有了更年輕的女孩，有了接班的。我真傻。」

「當然。」

「你是大學生？」窗邊的女人問。

「剛才那番話，透著一種真情實感呢。只知道在學校里學習的女孩，是說不出這種話的。」

她大概是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吧，麻子想。

「你怎麼知道？」

麻子拿開托盤，重新面向她。

「兼情人。所以，人家玩完了你后，就一腳把你踹了。」

「看著像嗎？」

可是，這個女人卻不同。她那優美的腿部曲線、稍稍下垂的肩膀，還有頭靠在窗玻璃上的樣子，已變成了淡淡的底片殘留在麻子心裏。

我真傻，她啐了一口，又念叨了一遍，接著又像是忽然覺得噁心似的，猛地用右手捂住了嘴角。

「好厲害哦。」

「我，遭到了背叛。」窗邊的女人喃喃道，目光透過玻璃追逐著川流不息的陌生人群。

窗邊的女人點點頭。居然給人一種可愛的感覺。

「上班嗎？」麻子試探著問了一句，對方搖搖頭。

「是啊，雖然是第一次。還真點上了啊。」

「是嗎？」麻子重新抱了抱托盤，貼在胸前。這也許是一種潛意識中保護自己的動作吧。自從跟伊東充的事情發生以來，麻子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想把自己的事htｔpｓ://ｒeaｄ.９９ｃsw•ｃｏm情說出來的衝動。

窗邊的女人靜靜地哼著，晃動著腳尖，抽著煙，眼睛則追逐著窗外的行人。

麻子不禁問。她不願想象這女人濕漉漉地回去的樣子。

「我還一直以為現在是用工荒的時代呢。」

可是，她卻輕輕搖了搖頭，攏攏頭髮，坦率地回答道：

「謝謝。」

麻子後來才想，說不定那是因為在音樂轉換為明快情歌的一瞬間，窗邊的女人那掐滅香煙站起來的姿勢中透著一絲跟自己相像的感覺吧。

僅此而已。麻子有空的時候，顧客有時也會跟她搭訕幾句。有一次，她甚至還被迫聽一名突然進來的中年上班族說了一通做人的大道理，儘管她連一句都沒聽進去。

店內播放著廣播，是專門播放流行音樂的頻道。麻子並不是那種對音樂感興趣的人，那些不知名的曲子總是從她腦後一掠而過。

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無論是對計程車司機，還是像麻子這樣的女服務員，抑或只是坐在新幹線鄰座上的陌生乘客，他都會把自己的內心披露出來。也許是覺得這樣不會留下麻煩，對方也會置若罔聞吧。

「拉倒吧，那種男人。」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放下手，說道，「可是我放棄不了。我不想就這樣放棄全部。我想我還有機會。我也會遇到一個真愛我的男人。否則就太不公平了。」

時間也差不多相同。店內同樣是空蕩蕩的。她在同九九藏書一座位坐下，又點了牛奶咖啡。然後站起來，走到店內的粉紅色電話前，拿起聽筒。

麻子緩緩地說：「女人啊，經常會把工作和私生活糾纏在一起，陷入嚴峻的困境。」

「沒聽過嗎？」窗邊的女人微笑道。

為了方便顧客點歌，粉紅色電話的旁邊就貼著歌曲的號碼。她大概是用那個點的吧。這個時段點歌的客人不多，所以很容易點上吧。

她也沉默了，額頭貼在玻璃窗上發獃。麻子想離開，她覺得自己聽得太多了。

她皺起眉。「不是一般地難。那些人差不多隻瞥一眼履歷就跟你說拜拜了。」

「他跟我說，到時候肯定會和老婆離婚，跟我在一起，說了好多年，我也一直堅信如此。六年啊。六年前我也更年輕一些。」

「這曲子，我喜歡。」

窗邊的女人交疊起修長的腿，從一旁的包里拿出香煙。是弗吉尼亞牌女士香煙的清涼薄荷型。用細長的打火機點著后，悠閑地吞吐著煙霧，和著曲子輕輕地哼唱。

「就這樣還是被淘汰呢，太殘酷了。坐辦公室的女孩最主要的條件就是年輕，與有沒有工作經驗根本就不搭邊。」

麻子垂下眼睛。

「啊，下雨了。」

窗邊的女人說了一句，麻子回過頭來。

接著傳來的是一支節奏明快的歌曲。窗邊的女人掐滅了香煙，抓起賬單站了起來。麻子也來到收銀台前。

開始那一陣子，她和麻子都是一副互不相識的表情。可是，當她昨日所說的「喜歡」的那支曲子傳來時，她抬起臉來，視線與麻子的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