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不過……」

「昭和三十七年前後的時候，勝子姨媽住在哪裡啊？」

「真的？」

真喜子姨媽跟順次姨父仍祥和地並著枕頭，醉得不省人事。對於現在的浩美來說，這樣空氣似乎更清新了。

幸虧是做老師的，勝子姨媽公寓的書架上放著幾本辭典和年表。翻開一查，這才知道「國電常盤線三河島站內雙重撞車事故」發生在昭和三十七年的五月三日，也就是浩美出生前八年的事。對浩美來說，感覺就像偷襲珍珠港或接受波茨坦公告等事件差不多，都很遙遠。那隻能是昭和的歷史，是在教科書上要學，學了又忘記的事。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菊花的香味似乎比昨天更濃了。為了消除死者的氣味，現在似乎已開發出數日間每天都會增加香氣的新品種，想到這些，浩美有點悲傷。

腦子裡一團糟。就在誦經到高潮的時候，浩美禁不住抬起頭來，使勁嘆了口氣，神態與參加葬禮的親屬身份很不相符。這時，就在送殯者隊列的一端，她發現了今早在勝子姨媽公寓前面遇見的那個剛上年紀的男人。

那這樣做的目的呢？這樣一來就跟剛才的設想又一樣了。是為了勝子姨媽死後的名聲——雖然這麼說有些誇張，可還是能為勝子姨媽度過了充實一生提供證據。

「那個，奈津子姨媽。」

送殯者開始彙集，香已經燒上，接待處也站上了人，跟昨晚守夜時的步驟一樣，告別式九-九-藏-書就要開始了。這個儀式結束后，姨媽就要化為骨灰了。但在此之前，浩美還是想整理一下思緒，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行。

這種事居然還跟姨媽的人生扯上了關係。記得老師似乎曾經教過，說那些寫在歷史教科書里的人物，如果順著譜系尋找下去，說不定就會在某處跟自己的家譜碰到一起。浩美萬萬沒想到，這種甚至都可以變成鉛字的事情居然會跟自己的親戚有關。

所以，勝子姨媽就向地下情人提出了私奔。可男人卻在最後關頭背叛了姨媽，把她甩了。

是母親？浩美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最前排低著頭的伊佐子。難道是母親受姨媽之託，昨夜藏起信？

信沒有署名。

順次姨父和真喜子姨媽仍宿醉未醒，一臉浮腫，根本就不想起來。況且，姨父連念經期間都還在打盹兒呢。只能用令人驚愕一詞來形容。

即使被一樹這麼挖苦，浩美也仍嗤之以鼻。

那到底是誰把信放到那種地方的呢？

不能繼續欺騙自己。否則，在將來要死的時候肯定會後悔。

如果想把勝子姨媽過去隱藏的悲慘戀愛故事抖摟出來，在這些時候也未嘗不可。比如若無其事地說上一句「啊，這是什麼」，然後把這封信從衣櫥里或抽屜的底部取出來不就行了？這麼做還更巧妙，更有戲劇性。

那封信的確是舊信，這一點已毋庸置疑。信箋和信封全都發黃了，連墨跡都褪色了。如果真的是昭和三十七年https://read.99csw.com寫的，時間都過了二十九年了，當然會變成這樣。

如此看來，勝子姨媽如此堅持獨身，一定是因為心裏所受的創傷太大了。姨媽賭上了一生，可這豪賭卻破滅了。不，豈止是破滅——如果只是破滅，還有補救的餘地——連這豪賭的對手都嚇得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而且還說什麼「你是個聰明人」，給姨媽留下了一句定身法般的台詞。

不是親屬乾的。

「昨天剛聽好多人聊起過……對了對了，正好昨天來的那個新谷先生，不就是他做那學校的家長會幹事的時候嗎？據說你勝子姨媽就是昭和三十五年調到那兒的。」

「怎麼了，姐，今天屁股怎麼這麼沉啊。」

在決定住院的時候，姨媽就已經做好了死的心理準備吧。所以，為了不讓親屬知道自己過去這段畸形的戀愛經歷，她事先把信放進了信箱……

浩美搖搖頭，又否定了剛才的推論。不行不行。若是這樣，信肯定早就被發現了。勝子姨媽住了四個月的醫院。在此期間，誰也無法保證管理員或是前去探望的某個姐妹沒有打開信箱查看過。事實上，打開的可能性還是很高。因為即使在勝子姨媽住院之後，郵件也仍在投遞。

把信藏到信箱里的並不是親屬。

告別式的準備從上午十點左右就開始了。

可如果是這樣……

若是親屬，也不會在葬禮結束后就一拍兩散，因為今後還會有五七的佛事、七七的法會、安放骨灰、九九藏書遺物和財產的整理、分贈遺物等。

「學校是哪兒啊？已經去了埼玉？」

因為，假若是親屬想讓這封信被發現，即使不用放進信箱也有的是機會。

即使在浩美看來，勝子姨媽也的確是自恃知性、有教養，所以，一樹才會抱怨道「哪怕只是讓姨媽盯上一眼，就彷彿挨了罵一樣」，母親伊佐子也才會嘀咕說「被她瞧不起」吧。

事故發生的時候，勝子姨媽——因為上面寫得很清楚，最初的撞車和脫軌是發生在晚上九點三十五分，是晚上——一定是猛然醒悟了吧。

想到這裏，浩美恍然大悟。

浩美十分小心，確認沒有被一樹或順次姨父發現后，又偷偷反覆讀了好幾遍。像這種信，她不想輕易讓其他親戚看到。至少在告別儀式結束前是不行的。因為她不知道會釀成多大的亂子。

有可能，完全有可能。只是……

「應該已經去了。」

看來終究是不想留下證據。特徵鮮明的男人筆跡，筆觸也相當有力。大概是用圓珠筆寫的，隨處都洇著墨跡。

倘若看過這封信，恐怕連真喜子姨媽也吐不出那麼過分的台詞來吧。她那麼刻薄，讀過之後，雖然還是會說出「都什麼啊，最終還不是讓人甩了」之類，可把勝子姨媽說成是化石般的怪人之類的攻擊就不得不收斂吧。頭腦聰明，有社會信用，即使個人情感方面也有著充實的過去——如此一來，勝子姨媽不就度過了一個理想的人生嗎？至少，對外https://read.99csw.com甥女都眉來眼去——順次姨父對浩美的這種過分關懷絕不只是出自一個長輩的情感，這一點想必真喜子姨媽也不會察覺不到吧。在這種事上，這位姨媽有著愛因斯坦般的天才靈光——丈夫凈惹事，自己也始終是麻煩纏身，比起她的生活方式，勝子姨媽的看上去就神氣多了。

奈津子姨媽像小鳥似的低頭沉吟了一下：「這個嘛……」

「你怎麼忽然關心起這些來了？」

這封信為什麼現在才被放進姨媽的信箱呢？

這種女人，一旦被她一生中唯一的男人說「你是個聰明人」，提出不要再提離婚，不要再作痛苦掙扎的要求，恐怕她就只有服從了吧。

奈津子姨媽說著，從袖子里取出手帕擦拭起眼睛。今天陽光有些微弱。守夜的次日睡眠不足，陽光自然很刺眼。

母親伊佐子當然就知道這件事了。既然是幫勝子姨媽，那麼書信一事早該說出來了啊。要事先放進信箱，就是因為想讓浩美、一樹，或者今日才趕來的阿保等人發現吧。那早該拐彎抹角地前來套話了才對啊。

從心情上講，這種可能性很高。聽了真喜子姨媽昨夜那番令人無法忍受的毒舌之後，浩美就更加確認了。

完全是姐妹幾個的人生競賽中完美的勝利退場。

姨媽臉上有些疲勞。因為是皮膚白凈之人，睡眠不足立刻會在皮膚上顯現出來。

勝子姨媽的過去居然隱藏著如此大事，完全未料到。讀著信，浩美幾次從信箋上抬起臉，眨眨眼睛。那個九九藏書勝子姨媽？要私奔？

由於擔心問得太深會引起懷疑，浩美就適可而止了。

如果說當時已經在埼玉的學校，那麼，到東京辦事，晚上再乘電車回家，在日暮里換乘也就十分正常了。信上的記述也就得到了一些印證。

奈津子姨媽疑惑地眨著眼睛。

浩美低下頭，繼續思考起來。

可是，保管書信的只有勝子姨媽啊。

首先想到的是勝子姨媽自己乾的。

雖然既無郵戳，也沒有收信人地址和寄信人的名字，可這分明是寫給勝子姨媽的。寫信的這個男人，大概就是姨媽當時的地下情人吧。男人有一個名叫和美的十歲女兒，為了女兒，他放棄了與姨媽決然私奔。到這裏還算說得過去，可荒唐的是，他只是把這封信委託給了當日跟姨媽見面的名叫「Lucky」的老闆，爽約了。而且，這封信的後半部全是自我辯解和明哲保身的理由羅列，無非是「希望能理解」之類。

而且，勝子姨媽已經不在了，也用不著擔心今後會再輸了。

勝子姨媽真的死了，已經不可能直接向她問出這封信的真相了。不可能，絕不可能了，死無對證了。

那麼，是誰把它放進信箱的呢？

「唔……隨便問問。我昨夜一直在想，勝子姨媽到底過的是怎樣的一生。」

勝子姨媽的教師履歷是從東京都內的學校開始的。

雖說是準備，可大半工作都交給了工作人員。除了乖乖地坐著以外，無事可做。父母和舅舅卻仍在不消停地忙裡忙外，浩美丟下他們挨近奈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