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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秘密

第十一章 秘密

「土井崎茜花錢花得很兇,讓夫妻倆很煩惱。她花錢如流水,根本不像是一般的初中生。假如她跟父母要不到錢,也會設法自己弄到。會這麼認為,是因為她出手十分闊綽,身上又有和她身份不符的服裝、飾物和化妝品,使得夫妻倆感到十分不安……」
「你的心情我理解。」木村先生安慰她,「這種事情,希望能有面面俱到的解釋是不可能的。當時的情況只有姐夫和姐姐知道。不對,搞不好連他們本人到現在也無法合理說明。」
「也可能沒有被當成殺人命案處理,比方說失蹤人口。」
「男人走進辦公室,大聲嚷嚷。我老婆總不能隨便探頭進去,即使湊進去也不能幹什麼,只能在外頭注意聽。總之後來辦公室主任似乎給了對方錢,金額多少不知道。」
假如滋子沒有誤會的話,野本刑警似乎屏氣凝神聽得很專心。說明完后換對方開口,她會說些什麼?換成滋子靜心地等待。
這下子誠子總算真正安了心。
可是土井崎夫婦從來沒有以那種方式面對過小茜,甚至連抗辯都沒有。
土井崎元為了制止滋子而出面。然而在那種情況下,他不得不說出Shige過分的要求。其實他可以選擇沉默,卻忍不住咆哮出來。他停止不了,也掩飾不了,那是他們夫妻隱藏的自我所發出的哀號。
「就是這樣他們才會被小茜看不起,這一點我實在無法忍受。」
「有什麼證據可以斷定是殺人命案呢?」
土井崎茜在被父母殺害前,究竟做了什麼事?那件足以讓她的共犯Shige與土井崎夫婦築起沉默共犯關係的事,究竟是什麼?
既然如此,那二十萬元是要做什麼用的呢?要玩樂的話,不管怎麼說,初中生也沒有必要一次拿那麼多的錢,也犯不著說出要墮胎的謊言,只要像過去一樣跟外祖父外祖母要就行了。再說,二十萬元早已超出零用錢的範圍了。
夫妻倆彼此相視輕輕點頭后,木村先生說:「我們沒有隨便敷衍她,而是覺得這個時機正好,可以好好跟她談談。」
秋津太太決定和孩子們一起在圖書室里等。
其實昨天誠子也打電話來,心情低落地說和達夫吵架了。
「有人說小茜渴望關愛。」滋子說。
當時小茜已經「離家出走」不見蹤影。
然而她所成長的時代,那個充斥著拜金、享樂主義的時代,卻不斷在她那年輕腦袋裡塞進她無法處理的過量信息。在土井崎茜的頭腦和心靈還無法理解「人生的道路沒有近路可抄」這簡單的真理之前,她的慾望早已取代了身為人存在的意義。
「有關小茜的性格和行為,可否就你們所知道的告訴我?」
野本刑警暗自嘆了一口氣,露出苦笑。
「她跟我見面又有什麼用呢?」敏子馬上就予以否決。
滋子說明是敏子送的土產,遞上了整袋的糖果。
「你最近心情好像很低落。」
金川會長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加上會長的父親兄弟姐妹不少,因此整個金川家族的人數相當多。Akio是其中的一分子……
誠子抓著T恤的下擺,始終低著頭。本來就已經很短的T恤被她這麼一扯,下擺變成斜的,露出了她纖細的腰身和光滑的肌膚。
「真的是那樣子嗎?」
木村太太慢慢地側過頭,表情顯得有些痛苦。「是嗎?我可沒有自信能說得那麼斬釘截鐵。」
木村夫婦有些困惑,反過來問滋子:「那個叫Shige的是小茜的男朋友嗎?」
「多半是從姐姐的訴苦抱怨中得知,另外就是……」他望向妻子,而木村太太則是睜大了眼睛等著他接下去。
「來,這是分送給你的。」
田無原本是金川有機材的職員,被調來這邊幫忙。
木村先生低吟了一下,眼睛含笑地說:「我任職的不是大型都市銀行,在地方銀行中也是以作風保守出了名,因此不像其他同行隨便都能賺大錢,不過相對地也沒有到處銷售高風險的金融商品,害顧客血本無歸。」
「事情爆發之後,你們跟誠子談過嗎?」
「我們並不是刻意要那麼做。」木村太太幫腔,「我們自以為公平對待她和誠子,只是也許做得不是很好。」
「你要帶著我一起去調查嗎?」
「其實我父母也不能說我姐姐和姐夫什麼。講不好聽點,他們都是老一輩的做法,父親完全不參与孩子的教養,對於孫子輩也一樣。所以有關小茜的問題,也都是我母親在處理。」
「從電視和雜誌來看,明明這個社會是如此光明美好又豐裕熱鬧,為什麼自己所在的地方卻像蒙了一層灰。這不公平、這是不對的。無論如何我都想要脫離這裏盡情享受,我是這麼年輕這麼漂亮,我一定做得到。」
那個男人不用帶路,也沒有跟任何職員打招呼,徑直走上二樓的辦公室。
「是呀。井上先生有工作,誠子也不能常常打電話給老師,感覺像是在催促你,只好忍著不打,結果就只剩下我了。」
「萩谷女士做事很周到,說不方便叫宅急便送東西到獨居的年輕女性家裡,所以寄到我那裡去。」
木村先生嘆了一口氣,伸手請滋子用茶,自己也拿起了茶杯。
「平常我們去她家玩,她都擺著一副臭臉,也不太打招呼,那一天卻主動上前像是要說悄悄話似的湊近我們。」
「也就是恕難照辦的意思啰?」
小茜回答是墮胎需要的費用。
滋子開始洗衣服時,敏子寄的東西送達了。打開小紙箱,裏面是各種糖果點心,附著一封簡訊,說明是和超市同事一起去成田山時買的土產。滋子不禁微微一笑,這很像敏子會做的事。
在那下面的陰暗秘密如同擱淺遇難的船一樣。
「多半都是自己一個人吧,井上先生也不是每天都能去陪她。」
「為什麼?」木村太太臉色有些難看。木村先生來回看著太太和滋子。
「是呀,我可是這方面的專家。」秋津露出笑容說,「只不過要調查個人情報,我們搜查機關也必須經由正式程序申請才行。現在正擴大範圍繼續追查下去,比方說會長的外甥、堂兄弟的子女等各方面。」
「她有沒有表現出嚮往你們夫妻生活的樣子呢?」
「敏子你也好嗎?」
在長眠于地板下的小茜上方流過的時間,歲月累積編織而成的人生。
「小茜對那種事情開始敏感的時期,正好是前所未有的泡沫經濟時代。在沒有社會經驗的小茜眼中,在金融機關服務的木村先生,應該是那個時代的成功者、生活寬裕者的典型代表吧?」
「我只有在中元節和新春假期見到她,當時只知道她個性很強,不太聽父母的話,但也沒有特別在意,我自己也忙著工作和人際關係。」
「婆婆一直把這件事藏在心裏,心情很沉重,最後才決定說出來。可是婆婆還是交代不能告訴姐夫和姐姐,因為那是小茜說的謊。」木村太太輕輕一笑,「婆婆還說那孩子很會騙人,我真是太好騙了。」
第二天早上,萩谷敏子打電話給滋子。
「臉色很不好。老是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很無聊吧?偶爾也該出門走走。」
滋子搖搖頭說:「對方跟我聯絡了好幾次,都說還要一點時間,看來好像調查得很深入,聽說網上有很多瑣碎的內容。」
「的確也是。」
「小茜離家出走前,大約多久之前呢……總之就是開始喜歡上那個男孩時,那孩子又跑去大崎的外祖母家要錢,而且還不是小數目。」
「對不起啦。」
滋子側著頭思考,秋津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記事本攤開。
「她經常到外面鬼混。」滋子說,「大概真的很不想待在家裡吧。」
「因此誠子才會想要找第三者來做這項確認的工作,希望藉助客觀的眼睛來辨明真相。」
木村先生以對等的語氣跟他太太說話。
土井崎夫婦無法管教小茜,這一點在街坊鄰居間已是眾所皆知。夫妻倆很煩惱,曾經不斷地責罵她、說服她、管教她,卻都徒勞無功,小茜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土井崎元自己不也說過同樣的話嗎?
土井崎夫婦不知道他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但至少他這項變更遊戲規則的宣言,已經足以對土井崎夫婦構成威脅,而且新的威脅將沒有終期。
滋子搖搖頭。「我如果要耍那種小花招,當初就不會答應接受你的委託了。」
木村先生知道小茜的問題。他無意責備腳踏實地認真工作的姐夫和姐姐,只是感覺由於為人父母的他們沒注意,使得小茜的個性有了偏差。
應該只是借口。
「會長有指示,我無法幫忙。這樣我會被會長罵的,請跟會長商量后再說吧。這是違反會長命令的行為,我無法照辦……」
「當時沒有提到Shige這個名字嗎?其他時候呢?假如對Shige這個名字沒有印象,那麼或許是Shigeno。」
木村夫妻倆和小茜對談,一一詢問她為什麼想當養女、對自己的家有什麼不滿。
「不知道是小茜想到跟外祖父外祖母拿錢比較容易,還是周遭的朋友、或是男人慫恿的。」
三人在寬闊的客廳里對坐。木村太太端出紅茶,窗外可以看見面積不大但修剪得整齊漂亮的草坪。
「你看起來心情很低落。怎麼了?」滋子語氣平和地詢問。
「一段時間應該會有固定的對象,她只不過是玩玩而已,一時在一起,一時分開,轉眼又在一起,不一定。」
「那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小茜過世……不對,她離家出走前為止嗎?」
滋子找機會開口這麼說,誠子的表情頓時又蒙上陰影。滋子本來還以為她會很有興趣的,不免有些驚訝,於是當機立斷決定不說出目前所有掌握到的信息。
「他這麼慌張地現身,可見不阻止你繼續調查,便會對他不利。」他一邊攪拌咖啡一邊抬起眼睛,「會是什麼呢?前畑小姐,你應該知道,只是沒察覺到而已。」
「她倒是沒有開口那麼說過,至少我沒有聽到過。」
「可是他並非悲慘的勒索者,不是嗎?他並不是為了要錢而長期操控土井崎夫婦,至少他本人擺出了那樣的姿態——也始終如一。」
可是野本刑警要問的應該不是這個。
滋子也用笑容回應她無邪的笑容。「你已經夠堅強了。」

經過十五分鐘的車程,終於抵達木村家。那房子比滋子想象的還要氣派,窗邊的花台盛開著紅白兩色的花朵。
據說許多會員在日記里寫著,參加這種配合董事長個人興趣而發起的活動,實在很累人。甚至還有些人寫說「藍天會」剛成立時,除了主要發起人金川會長的金川有機材外,其他發起人的公司也發出了「各科須派多少人參加」的公文。其中也有基於上司的命令才成為會員,為了讓上司有好印象,只好經常上圖書室,也儘可能參加每次的活動,甚至有其他發起人的公司的職員還因此特意搬到千葉。九_九_藏_書
Shige的秘密就是整天跟他黏在一起的小茜的秘密。
「剩下就只有……」
「和姐姐一家人來往漸多之初,小茜已經有許多問題,甚至也能看得出來她明顯變壞……」
還說大概連土井崎夫婦也不知道這些。
也就是說他答應出來見面,一方面承認滋子的猜測是對的,藉此滿足滋子的好奇心,同時也避免滋子再繼續追究下去。所以他打出來的王牌是他們身為父母,希望滋子不要說出去,以免繼續傷害誠子的感情。
大約過了一小時,「藍天會」有位訪客上門。
滋子想起了從那個收藏雜物的餅乾盒裡找到的廉價記事簿,土井崎向子寫著弟弟要來拜訪的預定事項。
「大部分都是加入『藍天會』的金川有機材職員的抱怨和訴苦。」
滋子腦海中又浮現秋津太太跟辦公室主任周旋的畫面,她猜想秋津太太大概是個漂亮又親切的女性吧。
木村太太毫無懼色地回答:「是的。」
青春期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在那期間,每個人都會將自己和別人相比,渴望自己所沒有的,為自己的處境感到不平不滿,每個人都曾經有過那樣的痛苦,而這痛苦也會成為每個人成長的動力。
「小茜因為沒有被問過這樣的問題而感到有點驚訝,但還是比我們想象中要來得誠實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於是我們也試圖告訴她,她的想法有哪些是不對的……」
「你說要他吐出所有實情,秋津先生也認為土井崎元還藏有秘密?」
「誠子懷疑這會不會是自己任性,不是為了父母也不是為了姐姐,完全只是為了讓自己甘心才這麼做。」
「也會成為土井崎夫婦殺死小茜的動機?」
第三者對事實的驗證,可以作為減緩土井崎夫婦和誠子雙方的痛苦的藥方。不管誠子是否這麼想,至少滋子明白誠子的舅舅、舅媽是如此解釋的,他們夫妻倆是站在誠子這一邊的。
滋子很驚訝,動作真快。「你已經調查過會長的家人?」
「老師,上次打擾你了。之後過得還好嗎?這幾天每天都很炎熱……」
「沒錯。還知道他是個麻煩人物,所以儘可能避免跟他扯上關係。由此可見Akio也不是第一次來『藍天會』。」
既然這樣,他們早就知道了嗎?
「是因為調查出來的內容都不好,前畑小姐才不跟我說吧?」
想象著土井崎茜的心情,說出這些話的野本希惠,畢竟是清純、聰明又生性拘謹的警官,她的聲音無法充分傳達土井崎茜的心聲,反倒像是代為辯護的律師在朗讀土井崎茜的供述書。
「可是那也要看『一般』的定義是什麼吧。比方說,相比你們夫妻的生活,土井崎家的確就顯得比較拮据吧。」
自己開口說要當舅舅家的養女。
小茜前去要二十萬元的時候也許沒有,可是被殺害時真的懷孕了。因為被父母發覺,雙方起了衝突……
「仔細想想,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後,我們只有那一次看過小茜哭泣……」
最後還是誠子自己又站了起來,她輕輕搖頭說:「對不起,我必須更堅強一點才行。」
小茜不回來了吧?她將成為跟土井崎家無緣的人生活在他鄉吧?因為她是那麼討厭自己出生的家庭,憎恨父母、怨恨妹妹。
大家不都是克服那種情緒長大成人的嗎?木村太太果然是當老師的人,說起話來義正詞嚴。
「當時她認定小茜是離家出走的。」
滋子慢慢地點頭說:「工讀生應該知道Akio的身份。」
「但假如沒有人注意,就失去了公開的意義呀,我真是不懂那種矛盾的心情。」
小茜死纏爛打,外祖母就是不答應,最後她很生氣地離去。
眼前明明有誠子這道佳肴,他卻只能乖乖地品嘗其他食物,而且是長達十六年的歲月。
木村先生還斷言他的父母絕不是對女婿客氣才那麼做的。
木村太太壓低聲音說話,滋子將身體向前探,想聽個仔細。
「應該是。我多少也嘗過那個時代的甜頭,我承認。」
「秋津先生,你還記得這家店呀?」
「畢竟我們是頭一次見面。」
「看到小茜離去時的那種態度,我婆婆才意識到剛才小茜說的那些話,可能是為了要錢才編出來的謊言。婆婆覺得她並沒有走投無路的感覺,於是決定暫時先默默地觀望一陣子,之後向子和小茜也都沒有去說什麼,婆婆才想,應該不是真的吧。」
「包含寫信和打電話來的,應該有十個人吧。」
「也許是吧。」野本刑警的側臉突然蒙上一層陰影,「每個時代都有那種情形,只不過泡沫經濟時代加速了那情況的發生。想早日成為大人、想趕快步入社會享受,否則就虧大了……」
「她是個難教的孩子。用現在的說法就是『不好帶的孩子』。」木村太太直率地說,「當然社會上有很多那樣的小孩,但大部分也都順利地長大成人,偏偏她就是有許多環節不配合,加上家裡環境也不好……」
「她是跑去要零用錢。讀小學的時候還不敢自己一個人跑去,上初中后,竟常常帶著不同的男朋友上門。」
木村太太用力搖頭:「當時我婆婆堅持說,這種事不能不讓你爸爸媽媽知道,你先回去跟他們商量再說。」
「老實說,是這樣。」
事實證明小茜是個名副其實的壞孩子,對她下手的父母實在是被逼得沒有辦法,被逼得走投無路,請原諒他們吧。既然是這樣,也只有原諒他們……
之後過了幾天,她又自己一個人來,說是到附近辦事,順道來拜訪。
「你不也說還是不要來比較好嗎?」
滋子反問:「你想一起去嗎?」
滋子舉著喝了一半的冰咖啡停在嘴邊。
「她每天都是怎麼過的呢?」
土井崎夫婦即使煩惱到了極點,也不會動手殺死她吧?
「關於土井崎家的經濟狀況,你們認為小茜是否也覺得不滿?」
「誠子就算再怎麼堅強,畢竟還是很寂寞,才會想跟敏子見面吧。」
「我得跟你多學習,好好磨鍊一下,以後換我操控警局裡的那些大叔們。」
「土井崎夫婦也是嗎?」
野本刑警睜開眼睛。滋子察覺到她內心已經屈服,雖然不見得已經完全說服了她,但至少可說是打動她了。
「你說得沒錯,所以才要請你幫忙。」
「是要去見木村舅舅和舅媽嗎?」
滋子的眼睛越睜越大。
「超過十五年始終守著一個秘密,在旁人眼裡看來就像沒有發生任何事地安穩、平靜,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誠子終究還是沒有一起來呀。」
眼見木村先生的眼眶濕了,相對的木村太太則是顯得冷淡平靜。
「為什麼Shige非得忍著不採取行動呢?」
「前畑小姐不是第一位。」木村先生看著前方說,「大概有四五個人吧,還是更多呢?」
「從此她對我們更是敬而遠之。」木村太太回答,「或者應該說,我們偶爾去他們家時,小茜幾乎很少在家裡。」
看來這一次是無法命中紅心了。
滋子在家,睡衣外直接套著圍裙,腳邊是堆滿換洗衣物的籃子,還沒有刷牙洗臉。昨晚睡得很不好,好不容易睡著又做了莫名其妙的夢而驚醒,弄得現在還覺得很困,這副德性實在見不得人。可是拿起電話聽到敏子的聲音后,感覺最近累積的疲勞、自我厭惡和相對的興奮、複雜的情感等負面情緒都慢慢化解開了。
「我還去拜訪過她家,看了很多阿等的畫。」
最後想不開便殺了她。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八日的深夜,土井崎夫婦跨越了不該跨越的那條線,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一瞬之間,氣急敗壞。
「應該是吧。」秋津將身體靠回椅背。
泡沫經濟時代也是通貨膨脹、物價高漲的時代。
野本刑警說要回警局,看來是想馬上著手調查,滋子陪她一起走。
「土井崎夫婦知道嗎?」
就是對年紀較小的孩子過分關愛。
「因為是令人難以啟齒的內容嗎?」
假如在泡沫經濟最高峰,她並非只是初三學生,而是年紀更大一點的話……
原來如此……木村太太突然像泄了氣一樣,靠坐在椅背上。
「設有十五年起訴時效期限的,不是只有殺人罪嗎?」
田無那邊氣氛緊張,荒井主任發現不妙,立刻站起來朝他走去。秋津太太裝作若無其事一邊喝茶一邊注意聽。
「不止那些原因,也因為敏子人很好。我沒有騙你,現在聽到敏子的聲音,我也覺得好像得到了安慰一樣。」
「那個時候談到跟案件相關的話題嗎?」
「自從外祖父外祖母不太給錢后,小茜便開始帶朋友過來,一大群人來鬧老夫婦開的雜貨店,儘管只是初中生,行為卻幾乎跟威脅恐嚇沒兩樣。」
滋子想到秋津如何欺騙那個親切的辦公室主任就覺得好笑。
所以千住南警局沒有提出疑問,沒有人質疑土井崎夫婦。
「哦……嗯……」木村先生有些語塞,「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小孩,又是雙薪。」
「總之小茜好像很喜歡這個男朋友……」木村先生顯得有些難以啟齒,「好像還跟他一起上過賓館。」
小茜聽到一半開始不耐煩,不想繼續聽下去。
誠子住的公寓小巧精緻,室內裝潢也像玩具屋一樣明亮可愛,整體統一採用粉彩色調,沒什麼傢具,電器用品也只有幾件必需品而已。
萩谷敏子一如往常,立刻驚慌失措地制止滋子說下去。
木村夫婦當時並不知道有這種事,直到接了父母同住,聽到父母一點一滴提起才嚇了一大跳。
「身為父母會這麼想是理所當然的。」
滋子腦海中的錯覺畫改變了位置。在不同的光線下,顯現出過去所看不到的其他圖案。
「她心想,照那樣子看,打電話來的人應該會直接衝過來要錢才對。」
「土井崎家的環境如何不好呢?」
「那你們怎麼回答她的呢?」滋子問。
「你說得……也對。」
「真不好意思,讓你們這麼費心過來接我。」滋子說,「真的沒關係嗎?」
木村夫婦開始確認彼此的記憶。滋子吞著口水靜心等待。
「我們聽過這名字嗎?」
滋子眯起眼睛說:「他大概是金川會長的親戚?」
「是嗎?原來荻谷敏女士不是那種會跟前畑小姐打小報告的人呀。」誠子旋即又興奮地改口,「那就算了。不過前畑小姐,我終於明白了,萩谷女士真的很愛阿等,即便是現在,一提到阿等,她還是會流淚。可是她說回想起阿等,一點都不會難過,每次想起阿等都讓她覺得很幸福。我們做過那些事、做過這些事,真愉快呀,阿等。她就像在心裏跟阿等說話一樣,說了很多她們母子的往事給我聽。」
「她說想要聽我說阿等的事,也看了那孩子正常時畫的畫,不斷地誇獎。」
木村太太接著說:「假如小茜真的只是離家出走的話,那麼我們說這些事就沒有什麼關係。但因為發生那種事,就算小茜變壞是事實,說出來read•99csw•com感覺好像是在對死者鞭屍,聽起來又好像是在袒護那孩子的父母,不是嗎?」
「共犯結構的成立,需要相當充足的理由,大致可分為兩種。一是親情、愛情和同情,可是這些Shige都沒有,對他都不成立,所以只剩下另外一個理由。那是什麼呢?」
「說委託太沉重,我不敢強求,只是想請你幫個忙。」
木村太太接著木村先生的話說:「我公公痴獃的狀況越來越嚴重,婆婆也過世了,只剩下我們還知道一些情況……」
「當時我也在場,大概都知道。」野本刑警說,眉毛因痛苦而扭曲著,「我認為當時他們夫妻並沒有說謊。」
秋津家住津田沼,離千葉不遠。
木村先生浮現思念亡母的神情低喃:「我和內人很能理解母親說這話的意思,就跟她說沒錯,小茜應該從此不會回來了。」
當時是被形容為錢多到用不完的時代,現在聽起來實在難以置信。那個時代,全國上上下下,就連很小的自治單位也打著地方復興發展基金等名號,動不動花掉一億元也面不改色。
「為什麼那孩子會變成那樣呢?母親到了最後還在關心小茜。」
「是呀。」木村太太回答,「可是我曾經聽姐姐說過,小茜初三時有個很喜歡的男朋友。雖然兩人都還只是小孩子,可是這次的對象跟過去不太一樣,讓姐姐很困擾。」
木村先生立刻表示同意。「沒錯,沒錯。可是有人愛著她呀,只是那孩子總是背對著別人的關愛。即便是我們,也不討厭那孩子啊。」
「瑣碎?」
「為什麼Shige可以忍住呢?」
這感覺跟誠子的很類似。
「誠子應該也能理解吧,她是個聰明的女孩。」
滋子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嘴巴,猛然的醒悟讓她差點尖叫出聲。
「你父母有沒有提過小茜和男朋友一起騎著摩托車到處跑的事?那是從她初中三年級才開始的。」滋子說,「她的男朋友年紀比她大,當時是高中生,聽說小茜都叫他『Shige』。」
野本刑警搶先說出答案:「從事特種行業賺錢嗎?」
時效並非只有一個……還有另外一個。在土井崎夫婦的時效到期之前,還有Shige和小茜犯下的案件的時效。因此Shige和土井崎夫婦之間才能保持平衡,雙方的利與利、害與害都糾結在一起了。
誠子抬起了頭。「萩谷女士沒有說什麼嗎?」
他們說的是九年前的案件。
「應該是吧。」
「可是小茜卻無法順利克服吧?」
「很有意思吧?」秋津微笑說,「Akio來的時候氣勢洶洶,直接就闖進辦公室,而且又是那副打扮。我要是那些女孩,一定會想說發生什麼事而盯著他看吧?總是會擔心的。在他走下來的時候,也會注意看他一眼。」可是她們的表現卻完全相反。
「是的,我知道,也難怪她會迷惘。」
「那天晚上,夫妻倆就質問她,你到底有什麼事這麼需要用錢?假如錢是自己賺的,都在做些什麼?土井崎夫婦過去也不是沒有這樣問過,但她總是隨便敷衍。那一天他們夫妻倆下定決心要問個清楚。」
「我老婆假裝要上廁所跟在他後面。」
秋津舉起手要求咖啡續杯。
夫妻倆對看了一眼。一回到家,兩人就像說好似的將眼鏡都摘下了。
「會是叫做Shigeno Akio嗎?」
「小茜的男人嗎?」木村先生說,「她是我的外甥女,又是十五歲的少女,我實在不想這麼說,可是小茜經常換男朋友卻是不爭的事實。」
「結果你婆婆給了嗎?」
滋子緩緩地一再點頭。她既然那麼說,就應該是如此吧。
「他們家只有誠子最開朗,那孩子是他們家的開心果。」
「大概是認為身份不會暴露吧,網路的信息量那麼龐大,這麼一丁點應該不算什麼。」
野本希惠突然出人意料地輕輕笑出了聲。她抬起頭來,眼睛閃閃發亮。
「對方聽了破口大罵,聲音大到連我老婆都覺得耳朵快被震聾了。田無先生拚命防守,對方咔嚓一聲就掛斷電話。田無先生立刻和辦公室主任說起悄悄話,我老婆所在的位置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內容,在那種氣氛下長坐似乎容易引起他們懷疑,我老婆便找個理由告辭……」
敏子說她馬上要上班了。
答案立刻浮現在滋子的腦海里。這一次秋津沒有搶先說出來的意思。
絕對不能讓Shige操控誠子的人生。
滋子和千住南警局的野本希惠約在第一次見面的地點、相同的時刻碰面。京成關屋車站前的這家咖啡廳也跟那天一樣座位很空。不管是她還是秋津,看來優秀的警官都擁有特殊能力,能夠發現客人少、可以安心說話的咖啡廳。
我們家沒錢,窮得要命,好討厭,早知道就不應該出生在這種家裡。土井崎向子曾經向弟弟哭訴過小茜當面對她說的這些話。
滋子在秋津面前可以自然地表現出柔弱的一面,畢竟對方是專業的警官,她不發一語地搖搖頭。
女刑警留下一抹苦笑,走進了燈火通明的千住南警局裡。
木村先生也點頭說:「還說如果舅舅肯收我當養女,我一定會認真讀書。這簡直太令人驚訝了!」
沒錯,就如秋津說的,滋子明白了。她早猜測到,只是在不經意間忽略了。
「我姐姐他們夫妻倆和誠子有高橋律師保護著,高橋律師的態度很強硬,他們才會將目標轉向這裏吧。每次我們都會詢問誠子的意願,在這之前那孩子從來沒答應過。」
「很不像話吧?」木村先生氣憤地說,「於是我跟姐姐說你不阻止他們是不對的,即使要埋伏在賓館門口,也應該制止他們。我還罵姐夫沒用,之前我就那麼認為,可是從來沒說出口。」
唯一能確定的是那是在小茜「離家出走」之前,距離「離家出走」應該沒有太久的時間。
「我知道了,那就試試看吧。」語氣很堅定,「前畑小姐,你很會指使人呢,口才又很好。」
因此荒井主任和田無先生不得不放低姿態。
他不是問妻子,而是徵求滋子的同意。滋子故意假裝沒聽見。
小茜是否也做了什麼事呢
「高橋律師應該也是察覺到這一點,才會提出忠告要你收手。」
「沒錯,」說完后又改口說,「我感覺是。總之就算是被挖掘出來,應該也是令人不太愉快的秘密吧。事到如今,有沒有意義我不知道,可是他的自白的確是有不清楚的部分。或者應該說,為了想瞞住那個部分,他才急著出來跟你見面。」
「姐姐和姐夫實在不知道該拿小茜怎麼辦,小茜的惡行惡狀,我和內人雖然不是完全知道,但姐姐跟我們商量過幾次,我們也曾經直接和小茜談過,根據所知的部分加以推測,問題的確是相當嚴重……」木村先生的表情有些痛苦地扭曲。
「不是因為老師的緣故,而是猶豫到底該不該做那樣的調查。」
「甚至是相反吧。小茜總是一臉不高興,又很愛抱怨。」
「知道什麼了嗎?」
Shige曾經這麼質問土井崎夫婦——你們究竟對小茜做了什麼?
滋子緩緩地點頭。
「之後小茜有什麼變化嗎?」
滋子接到警視廳秋津信吾的來電是在跟土井崎元見面后的第三天,兩人約在先前去過的那家上野咖啡廳碰面。她對那家店確切的位置印象有些模糊,讓秋津稍微等了一下才到,店裡依然門可羅雀。
誠子說:「我會馬上跟靜岡那邊聯絡,舅舅他們一定會幫忙的。他們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
土井崎元一有什麼事便會把問題推給向子,說:「孩子的事我不是都交給你處理了嗎?」
年輕女刑警抿了抿嘴才慢慢地低喃:「不過大家口中的美少女土井崎茜,出生太晚,沒趕上那個時代吧。」
跟先前浦田鴿子說的一樣,小茜會去找她的外祖父外祖母。
「在訊問室里,我們當然很詳細地問過土井崎夫婦殺害土井崎茜的經過和動機,他們夫妻倆也很老實地回答。在他們能回答的範圍內,看起來也非常努力配合,包括當時他們的心情、土井崎茜帶來的麻煩等……」
「他的建議很成熟中肯。」
從電話中可以聽出敏子感到有些難為情。
「她一點也不覺羞愧,顯得毫不在乎的樣子。一個初中三年級的女孩呀。」木村太太感嘆連連。
「更重要的原因,應該是誠子跟我們很親近吧。」木村太太補充,「我們夫妻倆始終生不出小孩,於是就特別疼愛誠子。」
「問她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也就是小茜的外祖父外祖母吧?」
「比起舅舅,她覺得自己的爸爸很沒用嗎?」
「起初還算客氣,真的只是去要一點零用錢花花。我父母雖然知道小茜不學好,但想到姐姐他們夫妻倆老是責備她,不免有些同情小茜……畢竟老人總是比較溺愛孫子輩。」
「她會帶一起玩的同伴過去,卻從沒有帶最喜歡的男朋友現身?」
「關於秘密的內容,從小惡到大惡,可以有種種想象。不過我認為,前畑小姐瞬間聯想到土井崎夫婦可能在過去某個時間點殺了Shige的說法無法成立。」他旋即伸出手說,「這跟推論阿等有沒有超能力那件事是不同的理由。」
「回到剛才的話題……」野本刑警說,「所謂不好好享受就虧大了的人生觀,到今天也還是沒變吧?只不過好好享受換成了『充實人生』、『自我實現』等較正面的說辭,但其實還是想拿金錢去換取,結果還不是一樣。不過沒遇上那個時代的我,或許沒有資格說這種話吧。」
當滋子從自己的說話聲中回過神來時,對面的位子已經空了,秋津人不見了,賬單旁邊留下兩杯咖啡的錢。秋津如同留給學生習題,整理出問題點、答案的填寫說明後走出教室的老師一樣瀟洒地離開。
利害關係。利與害。不只有利而已,也有害。假如害並非只存在於土井崎夫婦這一邊時,會怎麼樣?
畢竟這是小茜的壞事,同時又覺得向子很可憐,因此當時木村先生的父母並沒有讓他們夫妻知道。
「真是……辛苦你了。」秋津慰問過滋子后,問話的語氣轉為犀利,「那你要怎樣揪出Shige呢?」
夫妻倆又開始確認彼此的記憶,結果還是很模糊。兩人同時表示歉意說:「我們也是聽我母親轉述的……」
滋子也探出身體問:「田無先生怎麼說?」
「似乎是有關錢的問題。」秋津繼續說,「總之好像是命令田無先生準備一筆錢,而田無先生說了一大堆理由想要拒絕對方。」
他看了自己的太太一眼,彷彿在徵求同意,然後苦笑說:「這件事誠子也知道,說出來應該沒關係。其實我從年輕的時候起就跟姐夫不是很談得來,他那個人不https://read.99csw•com愛說話,又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來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我一向很不擅長跟這種人相處。由於我的態度顯得疏遠,姐夫似乎也有所察覺,自然彼此關係冷淡。不過我和姐姐的感情卻很好,真是不可思議。」
「我姐姐的個性也不夠活潑,我想他們夫妻倆的感情因此才能維持得不錯,彼此脾性相投嘛。」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是Shige和土井崎夫婦。他們的確是恐嚇加害人與被害人的組合,但是換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守住秘密的共犯呢?」
小茜從初中一年級的暑假開始,「要錢」要得很兇。
木村先生露出前所未有的苦澀表情。
「那應該叫做不正當的異性|交往。」木村太太嚴厲地指正,「真是太不像話了。」
「為什麼?」
「聽說令尊的身體不是很好。」
「這一點還無法確定。首先,土井崎元記憶模糊的『Shigeno』是否就是他的名字,我們並不知道,有可能只是外號,或是同伴之間用的稱呼,何況他之後不是還換過好幾次名字嗎?」
「我父母還說小茜在店門口大鬧,令他們在鄰居面前感到很不好意思,覺得很丟臉。」
「那你們跟小茜的關係如何呢?」
「換句話說,就是跟別人一樣吧,」木村先生說,「我覺得就是一般家庭的狀況。」
「我是嫁進你們家的,和她沒有血緣關係。也許你會覺得我很冷淡,可是就算是親戚,有些人也是彼此無法理解、不能兼容的。」
秋津沒有點頭,而是帶著微笑看著她。
「她那樣子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於是我母親跟姐姐提起,姐姐好像也很嚴厲地罵過小茜,當然那孩子根本不會聽的。」
「不如再向土井崎元進攻試試,讓他吐出所有實情?要不然就說服他出面跟警方報案,當然是恐嚇勒索的部分……這一點恐怕怎麼開頭都很難吧。」
「一直到我結婚成家后,我們才又開始頻繁來往。」
誠子有些冷酷無情。昭二說過的這句話掠過滋子的心頭。
「哦……」野本刑警低喃后認真地再次看著滋子,好像突然間發現滋子和自己的年代差別太大。滋子也有同樣的感想。
開車的是木村太太,木村先生坐在副駕駛座上。兩人都戴著銀框眼鏡,穿著整齊的外出服,式樣和顏色十分協調,儼然是一對知性、幸福的中年夫妻檔。
「……要去嗎?」她小聲說,「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我也認為他們不是會說謊的人。」滋子說,「只是藏有秘密沒講出來。」
自己沒有這麼教導女兒,她卻有如此的價值觀,土井崎夫婦束手無策,無法管教。
「你就是那個將網川浩一繩之以法的前畑滋子小姐吧。」
老人家於是給了她一些零用錢,不料小茜食髓知味,越來越貪心,來得更頻繁,金額也越要越多。外祖父外祖母發現不對勁,開始拒絕和責罵她,她便當場耍賴鬧起脾氣。
「我以為誠子或許會臨時改變心意跟來。」
「註冊會員的時候,秋津先生填的是什麼職業呢?」
誠子不斷地眨眼睛,每眨動一次,眼瞳中就浮現不同的情緒。疑惑?安心?擔心?不滿?每一種又都好像不對。
「那可不行。」滋子故意開朗地笑著說,「剛開始說要讓你一起調查,是我的失策。這麼一來,就失去了要我出馬的意義。」
「全都是那個孩子的想法有問題啊。」木村先生痛苦呻|吟著,「哪有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小孩!姐姐姐夫會那麼煩惱,就是因為他們愛小茜。要是真的不關心小茜,就不會為她煩心,隨便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了。」
「誠子她說了什麼嗎?」
那個周末的下午一點過後,前畑滋子在靜岡站下車。木村夫婦已經站在新幹線的月台上等著,彼此立即簡短地自我介紹。出站后,木村夫婦便開車載著滋子回到他們家。
車子順暢地穿過大樓林立的市區。這裏的夏日天空果然還是跟東京的不一樣。
什麼名字?夫妻倆詫異地搖搖頭。
她想了一下,簡短地回答:「因為她凡事都有理由……吧。」
「她說要墮胎的事,準確時間是什麼時候?你們記得嗎?」
「小茜的遺體是個特殊的案例,幾乎毫髮無損地蠟化了。如果她懷孕的話,解剖就能知道。可是警方的報告中沒有提到這件事。」
說得也對。Shigeno和Shige不過是他和小茜交往時的稱呼而已,在時效過去的這十五年來,他曾經躲在暗處不斷地威脅恐嚇土井崎夫婦。
野本刑警一副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的樣子,微微點頭說:「光是想象就還有更多的可能,例如案件沒有浮上檯面或是已經破案等情形。」
幫忙清查沒有破案的殺人命案。這個要求彷彿太直接太刺眼,野本刑警閉上了眼睛。滋子卻是睜大眼睛看著她。
滋子笑容可掬地聽著。誠子大概是很想找人聊天,熱心地訴說敏子和阿等的事,漸漸地也恢復了精神,不過還是沒有說出她和井上達夫吵架的事。
這家店的好處就是冷氣夠足和飲料上得很快。秋津在冒著熱氣的咖啡里加入大量的牛奶,然後若無其事地問:「土井崎元沒有說出來的會是什麼事呢?」
「守住這個秘密,固然對土井崎夫婦來說有必要,對Shige而言應該也有好處吧?沒錯,所謂的好處指的就是金錢。」
「婆婆說出這件事時還猜測說,小茜要那二十萬元該不會是用來離家出走的吧?」
「哎呀,不是那樣子啦,老師。我打電話來不是要催促你,我只是想聽到老師的聲音,這會讓我安心一點。」
「什麼意思?」她簡短地反問,「電話中,你不是說要委託我做什麼事嗎?」
他們在跟土井崎夫婦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大概被小茜聽到了。
「她不太提起自己的事。」敏子先是這麼說,「只是老師……我感覺她好像對自己拜託你調查姐姐的事是對還是錯,有些迷惘。」
「那當然沒問題。只是我也一起去不是更好嗎?」
他拿出夾在記事本里的一張小小的會員證給滋子看,很像是一般醫院的挂號卡。
滋子不懂,她看不見這幅拼圖的全貌。
當時木村先生還是單身,跟土井崎家的往來不是那麼頻繁,跟小茜的接觸當然也很少。
「對了,我們還看了那個朗誦讀書會的DVD,感覺還蠻好玩的。還有……」他故弄玄虛地停頓了一下,「昨天是星期天,我這個老公放假在家,老婆怕下雨天小孩全待在家裡會吵到我,便帶他們去『藍天會』圖書室。」
滋子看著木村太太端正的五官。「你不喜歡小茜嗎?」
「她生長的環境決定了她無法享受到時代的甜頭,這些她都心知肚明。」
「嗯,應該說是廣義的特種行業。」滋子笑說。
「我好想跟我的父母見面。」她如此真誠、如此無助,如少女般天真的訴求,讓滋子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正因為如此,當他所犯罪行的時效比土井崎夫婦的犯案時效過期時刻更早到來時,他才敢大剌剌地提出兇狠惡毒的要求——他要誠子解除婚約和自己結婚。
木村夫婦幾乎是同時點頭:「她個性剛烈,跟開朗二字有段距離。」
這對夫婦分別是銀行職員和花道老師,兩者都是和人群接觸的職業,因而擁有許多與人相處的經驗。不知道他們說這些話是客氣還是真的,滋子當下只能說聲「謝謝」便不再開口。
「哎呀。」敏子依然發出驚訝的聲音,「有進展了嗎,哎呀,真是太好了。」
木村先生突然變得很感慨。
「是誰跟你說過這種事嗎?」
「嗯,另外也要看看他們有沒有小茜的照片。可不可以麻煩你先打電話通知他們這項調查?」千住的鄰居們也是知道誠子的想法后才肯幫忙,所以要是誠子開口,相信採訪人在靜岡的木村夫婦也會比較順利。
固然是有事來訪,但多少還是要有一些戒心吧。然而他們夫妻倆卻微笑回答:「誠子都跟我們說了。」
如果他們夫妻不做個了斷的話。
「可以說是很棒的時代吧。」
土井崎茜一定很嚮往這樣的生活,而不是住在東京的老舊小區,住在租來的木造破房子里。
土井崎夫婦殺了小茜,為人父母的他們跨越了難以跨越的人倫道德禁忌。滋子完全沒有想當時有「什麼」在他們背後推打著,逼他們縱身一跳。她不願意想,她以為不應該那麼想。可是現在錯覺畫的另一面圖案出現了,滋子已經無法後退。

同樣的滋子也可以這麼問土井崎夫婦,不是嗎?
「很少見面,還不到親近的程度吧。」
「大概是他們太想早日變成大人,」滋子說,「他們操之過急了。」
沒錯,就是Shige。
土井崎茜擁有旺盛的精力和敏銳的感受力,在她的自我深處充滿赤|裸裸的慾望,如果處理得當,這些都是可以幫助她成為獨立成熟|女性的重要特質。
「很難開口呀。」
「可是你的說法又沒有得到證實。」野本刑警的態度似乎有所讓步,她壓低聲音說,「從頭到尾都只是你的猜測。」
滋子問得很直接,木村夫婦也不以為意。「該怎麼說呢,他們家的氣氛太陰沉了。」
「真正能夠享受到泡沫經濟的恩惠的,只限於某些職業、階層的人。如果不是本來就出生在富裕階層的年輕女性,那麼最容易取得財富的還是……」
土井崎茜是否憎恨自己的人生不像外面的世界那般光鮮亮麗?是否對只能給予她這種人生的父母投以憤怒和輕蔑的目光呢?
「那一天應該是去送禮給小茜,恭喜她上初中了,很難得,小茜居然朝我們走來……」
滋子仍是點頭。
滋子做出驚訝的表情反問:「說什麼?」
「我們以為這樣便足以解釋,因此不再深究殺人的動機。本來對於這種人倫悲劇,深入挖掘該家庭所隱藏的問題是沒什麼用的,常常是關鍵人物在一瞬間——在決定性的瞬間失去耐性、失去控制而動手殺人。就這一點來看,土井崎茜命案也不是特殊的案例。」
「我們是聽父母說的。」
「Akio先生?」滋子重複一次,心頭一陣不安
自己不學好,不要怪罪到父母和妹妹身上!被罵之後,小茜哭了出來,那次的談話也終致破裂。
一開始兩人還有些謙讓,要對方先說,但立刻便恢複原有的默契,彼此補充對方說明不全面的地方。嬰兒時期的小茜、幼兒時期的小茜、小學時的小茜、升入初中在任何人眼中都認為她行為有偏差的小茜。當然其中有很多情形和從土井崎元、誠子、附近鄰居口中聽到的重複,但也有新獲得的信息:小茜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在班會上被大家點名是「對班級有害的學生」,遭到同學們的圍攻而哭著回家。
滋子是頭一次看到穿家居服的誠子:T恤、牛仔褲,沒有穿拖鞋,光著腳read.99csw•com丫踩在木地板上。她看起來有些消瘦,或許是著裝的關係,但表情顯得沒什麼生氣。
「我聽了也越來越怒火高漲。」彷彿事情剛發生似的,木村先生搔搔頭說,「於是我對她說,你逃學、功課不好、變成不良少女,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責任,跟誠子沒有關係。」
「就是有人被錯判的情形。」說完后,她嘴角含笑道,「你是說這些全部都要我一個人調查嗎?」
「什麼事情?」
木村先生有點像是打圓場地對滋子說:「我太太是教花道的,有些想法跟古代武士一樣傳統。」
「畢竟她和誠子差了六歲,就算用同樣的態度對待,搞不好小茜還會因為自己被當成小孩而不高興。」
他們認為這樣就足以說明一切,這樣就夠了。除此之外,他們的那些心路歷程、內心深處不安的騷動和曾有過的痛哭,那些連調查機關都因為過了時效而不得不放棄追查的陰暗面,根本不容第三者插手追究。有資格和權利問出真相的,只有土井崎誠子。一直以來,滋子都很尊重這樣的想法,才會只看到錯覺畫的一面。
木村太太對此有不同意見,搖頭說:「不對不對,我不是常跟你說,不能那麼做,應該要相反。小茜就是以為我們只疼愛誠子,所以在鬧彆扭。不只我們這樣,她爸爸媽媽也是。」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那麼做。」
秋津伸出食指說:「值得注意的是,在他說出的理由中出現了金川會長的名字。我老婆還算了一下。」長達五分鐘的電話中,出現了六次之多。
「我再確認一次。在小茜失去行蹤之前——在那筆二十萬元的事情之後,她還是常去大崎你父母的店裡要錢嗎?」
「所以……」野本說,「我認為他們親子的問題,也算是時代的弊病吧。當然,任何時代都有所謂的不良少年,也有讓他們變成那樣的普遍性理由。」
這是以他們夫婦為窗口表示想要採訪土井崎家的記者和文字工作者的數目。
「不過前畑小姐,你說得沒錯,小茜確實有過那種誤解,或是說是錯覺吧。」
在這隻剩她一人的店裡,滋子沉溺於波濤洶湧的思緒中。
敏子的語氣變得更溫柔。「誠子她住得離我家那麼遠,就算是離千住的娘家也有段距離,所以說要來辦事……」
「剛才你說過她經常換男朋友。」
男人進辦公室的時間不到五分鐘,毫不客氣地罵了荒井主任和田無先生一頓。
「但只要是年輕漂亮的女性,即使是普通學生、上班族,也能過著豪奢的生活,這一點我認為不可能。」
「我們家的小鬼們成為『藍天會』的會員了。」
可是土井崎茜還是不當回事。
事實並非如此,我便是為了要證明這一點才努力調查的。滋子在心中這麼說。
「還不是很明朗,現在還不到可以跟你報告結論的階段,說是要來報告目前狀況,其實就只有這些,真是對不起。」
木村太太輕輕用手指戳她先生。「那件事說出來沒關係吧?」
父親是平實的上班族,從事的是並非能夠從恣意膨脹的經濟社會獲取龐大利益的職業。土井崎家既非高收益的企業家,也與土地買賣、股票投資毫無關聯。
「有嗎……」
「她只是愛湊熱鬧啦,不對,應該說是忠實遵從丈夫的命令才對。」自誇之後,秋津卻又顯得有些難為情,「我老婆的猜測果然沒錯。」
小茜不讓Shige做那種事,她和Shige的關係不同於其他夥伴。Shige是大人,錢怎麼來怎麼去,都跟過去小茜所交往的不良少年大不相同,因而小茜對他與對其他男友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她不讓Shige跟其他小鬼一樣去勒索,也不想讓Shige看到她勒索別人的樣子。
「當時我還小,沒什麼感覺。聽說那個時代,只要是年輕漂亮的女性,便會受到眾人如女王般的對待,過著豪華奢侈的生活。那是真的嗎?」
滋子默默地點頭,那是很有可能的事。那種不安也許無法對滋子明說,卻能夠說給敏子聽。
野本刑警望著牆壁,連續眨了好幾次眼。滋子說話的時候,她彷彿牆上寫著只有她才能看見的數學算式,現在她的視線來回掃動,就像正以最快速度進行驗算一樣。
「那麼小茜和木村先生親不親近呢?」
滋子被問到露出了苦笑。「的確,對我們這些靠寫字維生的人,那是個很好的時代。出版社給採訪費用很大方,企劃內容也氣勢驚人,新創刊的雜誌不斷上市,根本不怕找不到工作。」
「你是說沒有人陪她聊天嗎?」
土井崎茜那一夜究竟做了什麼,讓你們夫妻跨越了不該跨越的那條線,讓你們夫妻終於忍無可忍了?「她不把我們看在眼裡」的這句供詞是否提供了某些線索?
「那是在一九八九年的年底,也是泡沫經濟即將崩盤之前。」
木村太太一臉正經地說:「姐夫是認真規矩的上班族,不賭博也不玩女人,就是很普通的社會人士。的確,光靠姐夫的薪水無法過寬裕的生活,但是那也要看『寬裕』的定義是什麼。」
「沒錯,你說得很對。」
滋子開始說明,途中咖啡送了上來,卻無暇享用。老闆留下她們徑行離去,他正在收看電視轉播的巨人對阪神的比賽,從第三局下半場進行到第七局,直到觀眾席上的阪神隊球迷開始噴射出五彩氣球用力加油時,滋子始終一個人不停地講。
「所謂有兩個時效存在,只不過是你個人的想象而已。」
權力遊戲。恐嚇本身帶來的樂趣。
「我老婆聽見辦公室主任和田無先生叫那個男人Akio先生。」
「數量很龐大,要全部都看過來得花很多精力。」
「我想應該還不到男朋友的程度吧?」木村的嘴角露出苦笑。
「唉,這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我一直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寫出那些抱怨的話,在網路上流傳不會有問題嗎?」
「之後有件事,姐夫和姐姐也都不知道。」
「那些小鬼哪懂得禮貌,怎麼會報上名字打招呼。」
誠子飛快地一口氣說完,雙手抱在胸前,縮著身體坐在餐廳的圓凳上。
「晚上過了十二點,土井崎茜才從外面夜遊回來,夫妻倆責罵她,她卻不當回事,甚至還吵著要零用錢。」
木村夫婦是在母親卧病在床,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聽說這件事。
那是她氣憤時說出來的話,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小茜眼中妹妹誠子是那個樣子,而這也是她的世界觀的一部分。
「我想能夠對別人說出心裏的不安,對現在的誠子應該是件好事吧。」
秋津義正詞嚴的口吻,讓滋子心頭一震。
Shige並非只是享受權力遊戲的樂趣,他也被土井崎夫婦架住脖子。誠子的存在成為土井崎夫婦的弱點,所以Shige才能居於有利的位置,確保享有向土井崎夫婦勒索小錢的樂趣,名目是「不告訴誠子」的封口費,只是他無法為所欲為地漫天要價。
「雖然我不認為這樣就能說服我。」
秋津提高音量說:「可是他卻沒有對土井崎夫婦做出更殘酷的舉動,做那件事可以比做任何事情都更能傷害他們夫妻,也更能加強這項遊戲的娛樂性,但是他卻沒有那麼做,指出這一點的人,就是前畑小姐你自己呀。」
「你不肯答應幫忙調查嗎?」
「我來是報告目前的狀況及拜託你一件事。」
「是呀,我很好。其實……老師……」她在電話那頭開始說起,「之後我又和誠子見了兩次面。拜訪過老師家后不久,她和井上先生兩個人一起來我家為阿等上香。」
滋子凝視著他的眼睛。
「是呀,他現在住在老人贍養院,我們已經無法看護他了。」
「用什麼方法賺錢,要怎麼花,那是我的自由,輪不到你們在一旁沒完沒了地嘮叨。反正你們是窮人,我的零用錢只好自己賺,有這樣的女兒不是很好嗎,應該要心存感謝才對呀。」
「沒錯,我就是唯一存活在這世界上的古人。」木村太太態度凜然地表示,「任何事情都強調自我,遇到不好的事或麻煩的事便怪罪別人、怪罪社會,這哪裡是堂堂正正的日本人該有的想法呢?這些都是外來思想,以前日本人的生活方式是凡事反求諸己。」
「看得出來嗎?」
與其說是被問,滋子倒感覺秋津像是在鼓勵她作答。振作點,好好面對自己頭腦里的東西。
「公會職員。」秋津笑說,「三寸不爛之舌也是我們這一行的必備工具。」
假如土井崎茜沒有在那一夜喪命,總有一天她會發覺吧?她會知道自己年輕時的愚蠢,知道過去浪費的時間是多麼可貴,卻再也無法挽回。浪費時間很容易,等到想買回來時,人們才驚覺利息竟是那麼嚇人。
因為常常要和別人約見面,遇到下次可以再去的店時,他總是會那麼做。
「沒錯,就是那個。」秋津用他骨節突出的手指點了滋子一下,「土井崎夫婦只能照他說的去做、無論如何都不敢反抗的樣子,對Shige來說,是最開心、最好玩、最有趣的享受。為了能夠延續這種局面,而且越久越好,他也跟著一起守住秘密。」
滋子坐下來點好飲料后,開口就先問對方:「當發現像這樣的店時,你會帶店裡的火柴盒回家嗎?」
時機正好。滋子從那幾個火柴盒所衍生的假設開始依序說起,最後提到突然能夠和土井崎元見面的經過。
結果小茜說,舅舅和舅媽就跟爸爸媽媽一樣。比起我,你們更喜歡誠子吧?如果是誠子,你們就願意收她當養女吧?誠子有多奸詐多厲害,故意讓我看起來比較壞,你們根本都不知道。
「會嗎?」她笑說,「現在這種風潮恐怕比當時還要泛濫吧?說什麼我不學好是因為父母不愛我、是因為老師不夠親切、是因為環境不好……根本都是借口。」
「那通電話來勢洶洶。」秋津語氣輕鬆,眼睛里卻沒有笑意,「田無先生一聽出對方是誰,態度立刻變得疲軟,姿態擺得很低,看得出來十分困擾。對方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連我老婆坐的地方都聽得見。」
「那孩子固然也有她的難處,可是不那樣子跟她說明白,日後要怎麼管教呢,你說不是嗎?」
滋子感到有些愧疚,低著頭說:「我知道工程很浩大,可是發生命案的時間可以鎖定在某段時期間,對方又是十六年前的高中生和初中生情侶,行動範圍不可能太大,應該只須鎖定在千住南警局的管轄範圍就夠了……」
「作為一個父親,不是太沒有責任感了嗎?姐夫就是那樣的人。我父母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被小茜勒索的時候,才不願意跟姐夫說,反正說了也沒用。」
一剎那,滋子的心頭浮現出小茜當時認真的表情和近乎哀求的眼神:我想離read.99csw.com開這個家,離開這個非自願出生之地的家,離開不是自己所選擇的父母和境遇,這裏每分每寸都那麼陰沉黯淡,我想換到更明亮寬裕的環境生活,我也想當一個好孩子……
「不過聽說這次是誠子主動委託前畑小姐調查的。」
「為什麼我會那麼清楚地記得這件事,大概因為那是姐姐第一次跟我商量管教小茜的問題吧。」
小茜的外祖父外祖母只是任他們勒索。

滋子心頭又猛然一震。「你說他年紀大約三十來歲?」
「Shige?」
「小茜不夠開朗嗎?」
因為姐夫就是那樣的人。
「又不是我逮捕的。」
滋子感受著胸口被敲打般的衝擊,閉上眼睛,然後以右手拍打自己的額頭,一次又一次。
然後不等木村先生回答,她輕輕將身體探向滋子說:「時間應該是在小茜剛上初中的時候。剛剛說過,由於我們一直都生不出小孩,有段時期曾經考慮收養一個孩子。」
如今通過博客任何人都可以輕易地在網路上擁有發布個人信息的領域。會員及其配偶、小孩也都能在博客上公開日記。
秋津雲淡風輕地繼續說下去:「我覺得事情已是明明白白的了,只要綜合你覺得無法忽視的疑點、心中的疑問,再跟已知的事實組合起來,不就能清楚地發現拼圖中還缺少的部分嗎?」
「我老婆從頭到尾看著他走進『藍天會』又離去,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可是也不是他的兒子或孫子。」秋津立刻回答,「我做了調查。」
由於已經和小茜疏遠,他們沒有親眼目睹小茜有男朋友的事實。
木村太太語氣一轉,反問滋子:「前畑小姐該不會認為姐姐和姐夫會動手殺死小茜,是因為那孩子懷孕了?」
「啊!Shige也有……他的秘密嗎?」滋子叫了出來,她看出錯覺畫的玄機了,「而且土井崎夫婦知道他的秘密?」
滋子微笑以對。木村太太也笑說:「看來你也看出來了。」
當時圖書室里有兩名打工的女孩,兩人為了避免被經過的Akio看見,都躲在書架後面。
「沒有固定的對象嗎?」
「好像是吧。」
「是在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八日的深夜,對吧?」
「也是不良分子吧?」木村太太說。
「你的父母提過小茜男朋友的名字嗎?」
「有……」敏子好像有些難以啟齒,「誠子可以聊起姐姐和父母的對象,大概就只有老師和井上先生吧?當然還有律師。」
於是土井崎夫婦才會在誠子新婚三個月後,只要有心依然能繼續隱瞞的狀況下,主動出面自首。當時兩個時效已經到期,他們不會再受到法律制裁,十五年來的恐怖平衡消失了,也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讓誠子遠離過去的秘密。Shige隨時都可能在他興之所至的時候開口要他們把誠子嫁給他吧?既然如此,在可預期的兩種災厄之中,為了保護誠子遠離邪惡,他們只能選擇俯首認罪。
「因此可以上他們的網站瀏覽,我也看了一下,沒發現什麼特別的線索。」
木村夫婦有些尷尬地苦笑。
「上次我帶了火柴盒回去。」
「其實我打算去靜岡一趟。」滋子表明來訪的目的。誠子睜著圓圓的眼睛。
「我老婆是真的很愛看書,但小鬼們則是跟我一樣,看到字就討厭。從很早以前,我老婆就覺得小孩子不養成讀書的習慣是不行的,我便順水推舟加入了『藍天會』,入會後立刻帶著小鬼們去他們的圖書室。」
誠子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再度跟自己確認一樣地低喃。
「哪有啦,我根本都幫不上忙。」
「我覺得姐夫和姐姐都應該態度嚴正地跟小茜說清楚,就算是一次也好,跟她說你是我們的女兒,你的父母除了我們沒有別人,我們是一家人,我們都很愛你。而且該罵的時候就要罵,糾正她的錯誤。聽到她嫌家裡窮、爸爸的薪水少很丟臉,便應該指出她的想法不對,要告訴她,走上社會有了工作,發揮自己的作用,照顧家庭養育子女,是很辛苦也很重要的事。姐夫可以挺起胸膛說身為父親他沒有什麼丟人的,姐姐也應該表明她尊敬那樣的丈夫,視他為一家之主。這些道理都必須要讓小茜認識清楚才行。」
那個決定命運的夜晚、毀滅的夜晚。
「對了,找到小茜的照片了嗎?」
一開口就要二十萬元。
「像那種時候,她的男朋友也在嗎?」
「對許多小事情想不開,這點就跟一般的年輕女孩沒什麼兩樣,真的很可愛。」
「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人,頭髮塗了些金色髮膠,一隻耳朵戴著耳飾,穿著成套的運動服和涼鞋。外面下著大雨,他身上卻一點都沒有淋濕,大概是開車去的吧,我老婆是這麼說的。」
「可是對家裡有兄弟姐妹的人,這種情形一點也不稀奇吧?我小時候便常有那種感覺。我是長女,底下有弟弟和妹妹,我常覺得當姐姐很倒霉,老是吃虧。」
「不,那是身為委任律師所做出的判斷。但我們身為警方和從事報道的人,應該有不同的判斷。」
「可是為什麼……土井崎夫婦是怎麼知道的?」才剛說出口,答案就閃過心頭。
「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沒有聽我母親說過。」
他們夫妻倆開始為日本人論、歷史論爭執,滋子趕緊插話:「小茜似乎認定從家人和親戚那裡得不到關愛,於是開始向外尋求。她有男朋友的事,你們知道嗎?」
秋津直視著滋子的眼睛,搶先說出了滋子心中的想法:「他可能是Shige也說不定。」
「我想應該不是。」滋子回答。
她和Shige一起做壞事。就像過去對在背後說她壞話的浦田鴿子所做的一樣,她和Shige聯手做壞事。就跟當時對鴿子一樣,她邊笑邊做。
滋子從紙箱中挑出包裝精美的糖果后,走出家門,在路上先打電話通知同事說自己會晚點到公司,接著又打給誠子。還好她在家,因為敏子剛才說過土井崎誠子常會到外面走走,找她之前還是得先確認一下。
木村先生瞬間語氣變得有些自鳴得意。
「於是那一天,我老婆就讓小鬼們自行留在圖書室,自己坐在辦公室里接受對方的茶水招待,這個時候剛好有人打電話進來。負責會計事務的男性好像姓田無吧,接了那通電話。」
野本刑警似乎驗算出答案正確無誤,深呼吸一口氣后,自問自答地低喃:「土井崎茜做了什麼?」
「她還說舅舅和舅媽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我就說:『所以你要告訴我們讓我們了解呀。』」
誠子也在等待足以信賴的人。「她希望通過適當的人、以合適的方式查明事實。」
「我沒有聽父母提過這個名字。」木村先生露出可怕的眼神說,「對吧?」
木村先生收回下巴,眼睛直盯著滋子看。
女刑警嚴肅的表情稍稍放鬆。
滋子聽到對方尊敬客氣的口吻,感到有些狼狽,趕緊對著電話猛賠罪:「對不起,在那之後都沒有跟你聯絡……」
木村先生指著身旁的妻子。「她和我不一樣,天生是社交專家,和姐夫也相處得很好。」
她想品嘗過去沒有嘗過的甜頭,她想盡情享樂,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沒有享樂過,人生還有什麼價值?現實社會裡不是到處都有人過著吃香喝辣的生活嗎?
滋子不是客氣,而是發自內心讚歎:「好聰明。」
「是的,沒錯。」
不回來最好。對誰最好呢?滋子自問自答。雖然土井崎夫婦很可憐,但那是為了誠子好嗎?還是為了小茜呢?
滋子一下子無法理解。「什麼意思?」
野本刑警看著滋子。「他們供述因為土井崎茜不把他們當回事,對她束手無策,最後氣極了便失去理智動手殺了她。」
結果土井崎茜做了什麼?不過就是逃學和與名為Shige、年紀比她大的不良少年玩戀愛遊戲。對十五年前的初中生而言,那已經是很不得了的享樂了。問題是,土井崎茜所憧憬嚮往的那個時代的享樂,應該不止那種程度,偏偏……她自己卻分不清楚,畢竟當時的土井崎茜年紀還小。
如果是以前的誠子肯定當場回答「沒錯」,可是現在的她不一樣,原因是什麼不知道,總之她心中起了變化是千真萬確的。
「我很好,調查也有些進展,不過還不到可以說明的階段,我想再等一陣子就可以跟你報告了。」
土井崎誠子,Shige沒有對她下手!
「對了,我寄了一些東西過去,請笑納。」掛上電話前又急著補充這些話。
「是的,就是我父母。他們在大崎開雜貨店的時候,小茜經常跑去找他們。」
「這答案令人費解。」
「一旦找出Akio的存在,我會立刻通知你。網路那邊有沒有發現什麼新的信息?」
簡直就是電視上兩小時推理劇中出現的平民偵探嘛。
「喂!」
「身為親人,實在做不到呀。」這一次換木村太太嘆氣,「姐姐之所以無法跟誠子見面,一定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吧。過去種種事情,演變成那樣的結果,越說明就越覺得像是在自我辯解,也等於是在不斷貶損小茜的過去。」
「可是最早揭去那個男人偽裝外皮的人是你呀,更何況還是在電視實況轉播的過程中,那可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和行動力。」
她想起供述書里的內容,像是照本宣科地複述。
「利害關係。」滋子低聲說出后,覺得這真是討厭的字眼。
假如小茜和Shige聯手做的壞事是犯罪,是觸犯法律的行為,是不為人情所允許的事……那將成為Shige的把柄,同時……
小茜的外祖母在過世之前,意識一直都很清楚,她曾經對木村夫婦這麼說過——「我這樣說,你姐姐、姐夫會很可憐,可是我覺得小茜如果從此都不回來最好。」
彼此確認過聯絡方法后,這次兩人一同走出了咖啡廳,滋子堅持要付對方的咖啡錢。
然而聽著野本刑警的聲音,滋子突然想起了土井崎誠子說過的話:姐姐總是在生氣,常常一臉不高興。
秋津也稍微探身向前,用充滿戲劇性的語氣重現當時的台詞。
木村太太趕緊站起來說:「有有有。不過不是我們家的照片,是我公婆從大崎搬過來時帶來的相簿,我差點忘記了。」
誠子高興得跟小孩子一樣,然後主動說出自己經常跟敏子聊天的事。
「當然她不是去當間諜的。」秋津故意開玩笑聲明,「我老婆也知道我們成為會員的目的,因此想找個適當的借口儘早到辦公室觀察情況。剛好她以前是小學老師,就問會務方面有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想藉此打進裏面。」
「這是土井崎向子女士說的吧?」
野本刑警似乎看出滋子腦中的想法,也能跟上她這些想法的流轉,儘管嘴上沒有說,此刻的想法卻是彼此共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