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愛妻寬大地連哼了三聲，只說了一句「誰理你」就原諒了我。「今天趕不回來就算了，晚餐我和桃子先吃。但你明天一定要準時回家。」
「她還劈頭把研治臭罵一頓，說這種鬼話他居然也相信，還罵他不知世間險惡，說今後再也不能相信我老爸了。」
「拜託，如果要這麼說不就沒戲唱了。老兄，你真是一點也不了解創作。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叫精英分子吧。」
那枯瘦蒼白的雙腿再次浮現在我眼前。
「美知香？」
我也再次重申。這次他好像聽得很認真，雖然依舊帶著反感與質疑，但眼中已逐漸浮現理解的神色。
「我老爸雖然也想幫忙，可惜這當中還是有很多問題，最後只好抽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去拜訪過令尊萩原社長，他說因為是鄰居，從研治小時候就認識他了，你跟他很熟嗎？」
「那就拜託你了，老師。她們沒有提到命案嗎？」
我也發出嘆息。
「你別回答得那麼好聽。老實說，我真希望你白天也在家。」
他又恢復了理論派演技，像羅伯特·德尼羅那樣聳聳肩。
「蘋果劇場？」
「怎麼了？」
「對方說是行政手續出錯才會拖至現在，還向我道歉呢。說完了，只有這個要報告。」
「我忽然有點創作靈感了。」
「事實上……」我說，然後就接不下去了。
做兒子的顯然到現在仍一肚子悶氣，眼中也燃起怒火。
「當天早上古屋曉子小姐在你店裡買過提神飲料，店內的監視器拍到了她，所以警方才會開始懷疑她。是這樣，沒錯吧？」
「於是，他們調查了土地吧？」
「那塊土地不能賣。」
「對，一查之下問題全跑出來了。我雖不知道詳情，但據說驗出多達十種的有毒物質。這下子賣地的事自然吹了。」
臨別之際，萩原對我說了聲聖誕快樂，腔調有板有眼非常地道。我模仿不來，只是朝他揮揮手。撇開我是不是精英分子不論，萩原果然是個演員。
照理說我應該不孤獨，但我此刻卻感到寂寞。籠罩街頭令人浮躁的喧囂對我施展了負面的催眠術。我知道那只是法術。我明白一旦回到家它就會消失，所以我想我還是幸福的。
「告訴我什麼？」
「新宿某個正在上演超級無厘頭戲劇的地方。」
據說放置摻毒烏龍茶的那個冷藏櫃始終在監視器拍不到的死角。
「但是並沒有解散吧。」
我本來想把外立的事告訴她，卻又吞回肚裏。現在還只是毫無根據的推測，想必妻子也無法給我建議吧。
「那才真是研治最不可能做的事，他連隨機的動機都沒有。」
才見他慢慢地用力點頭，接著又忽地雙眼發亮。
他表示自己也被「拉拉·巴西利」的總公司罵了一頓。由於涉及信用問題，因此挨罵也是應該的，但他極為不滿地嘟起嘴。
「不過，只要見到研治，任誰都會想照顧他一下，可是只能一下子，不能深入，因為他太陰沉了，就像宇宙黑洞。」
「我老爸好歹也是做生意的，絕不是黑心商人。我敢發誓，他絕對沒有任何企圖，他只是看研治可憐，又沒有別人幫忙，不忍心見死不救才拔刀相助。結果，他幫助的人卻忘恩負義地指控他是騙子，這樣誰受得了。」
他一邊自棄地說著，一邊起身脫下戲服掛在衣架上。
「如此說來，外立家那一帶直到最近才成為住宅區？」
「現實情況可沒這麼單純。」
「有什麼明確的理由嗎？」九-九-藏-書
我當然沒理由反對，美知香對網頁之外的事情感興趣是件好事。
「那筆檢查費是誰付的？」
我忽然念頭一動，不禁脫口而出：「那棟房子……房子本身或許已經不值錢了，但是如果把土地賣掉呢？應該可以換到一筆金額不小的錢吧。可以用那筆錢送他奶奶住院。總之，最起碼眼前的生活絕對可以改善。」
我凝視著萩原，點點頭。
隨著如今這波回歸都市的熱潮，人們蓋起比較便宜的房子，公寓林立，那個傷痕總算慢慢結疤。但泡沫經濟的黃金期及後來的凋零與復甦，其實我都沒有親切感受過，這些純粹是從財經雜誌看來的。
「虧她們找得到咱們家。」
「那當然！」
我好不容易找到那裡時，演出還差五分鐘就要開始了。萩原弘，藝名「昴小路」——據說是導演兼主角之一，恐怕不管怎麼拜託都見不到他。無奈之下，我只好買了一張票進去。
萩原的臉上第一次浮現並非表演出來的驚訝，他瞪圓了眼。「什麼怎麼樣……你有什麼權利問這種事？」
「監視器拍到曉子買提神飲料的那個貨架。可是烏龍茶的位置在前面，那裡拍不到。警方懷疑我是故意調整的。」
「你出去就對了。」
「她很好，看起來終於從種種煩惱中解脫出來了。」
「為什麼？」
他下命令倒還挺有威嚴的。千佳乖乖聽話，用力地摔上門。
「大田區的小工廠歷史悠久又引以為傲，即使在泡沫經濟時代大家也不為所動地熬了過來。可是被眼前利益吸引的人畢竟不少，這一點不能怪任何人。」
萩原胡亂地抓抓頭。他沒戴假髮，那是真發，他有一頭鬈曲濃密的頭髮。
「連外立家也是，從他爺爺那一代就開設印刷廠。像那種印刷業，以前應工作所需，應該也用過有機溶劑之類的吧。」
萩原嘲諷地聳動眉毛，露出笑容。「哦，你改變主意了？不再懷疑研治了？」
「不過，我做夢也沒想過，事到如今居然有人會懷疑研治。」
「學校要放假了，她應該有時間學。她說她媽媽的生日在一月底，她想親手打毛衣送給媽媽。可以嗎？」
「離那裡大概有百萬光年那麼遠，我是說就品質而言。」
滔滔雄辯的萩原令我有點羡慕。這是他家鄉的故事，我不禁多事地暗忖：他何必迷戀故作艱深的舶來哲學，如果把這段親身經歷移植到戲劇上，不是能寫出更好的劇本嗎？
休息室的門開了，之前在櫃檯瞪我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我只是來看戲。」
他開心地再三重複。長相倒是還算英俊。
「警方當然也找過研治做筆錄。他被完全排除涉嫌，被認定是清白的。老兄，是你想太多了。」
「那就好。」
「誰知道。聽我老爸說，她從年輕時起身體好像就不太好。」
「你是說曉子小姐被拍到的畫面嗎？」
「你一個人應付一定很不自在吧。對不起！」
「事情變得這麼尷尬，是我對不起她。」
萩原社長問我，他兒子和古屋曉子是否還在交往。做兒子的也一樣，急著探問古屋曉子的情況。
他在笑。聽起來像在袒護外立，又像是輕蔑。
可以通過人類的手播種，也可以通過人類的手祛除、分解。
「古屋小姐來過了。」她說。
「古屋曉子小姐根本沒有被監視的跡象。」
「你說臨時有急事，該不會又在玩偵探遊戲吧？」
名叫千佳的女子，又瞪了我一眼。「九_九_藏_書幹嗎？」
「唉，這種事，我以前只跟我老爸提過一次，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但土地污染的過去折磨著現在的人，帶來孤獨，這種情節還不壞吧？土地本就是人類的歷史嘛。」他說，「土地記錄著當地居民的作為。可不見得都是好事，也浸染了種種邪惡。那就是『毒』。」
一拿下鬍子，他的臉忽然看起來圓滾滾的。
「對，他沒有。那傢伙真的很孤獨。」
裏面的空間不大，座位頂多有五十個吧。舞台也很寒酸，很像是附有台階的KTV包廂。想必這裏原本就不是演出的場所。不知這種環境是否就是導演所要的效果，現場沒有舞台裝置也沒有大型道具，只有一組梯子。
接著又耗了三十分鐘，終於找到一名穿著「星雲」外套的女員工帶我去見萩原。他在休息室，還沒卸妝，依舊穿著笨重的戲服，臉上戴著假鬍子。我也因此發現第一個出場的人就是他。
雖然還是半信半疑，但我點點頭。「你說得沒錯，或許是我多心了。」
但還是有觀眾入場。我坐在最後一排的邊上，座位是摺疊椅。不久，從舞台右邊走出一個穿著厚重的男人，停在梯子下面，在聚光燈的照射下開始說大串台詞。我凝神細看此人是否就是萩原弘，但他戴著假鬍子又把帽檐拉得很低，根本看不出長相。之後又有三個同樣裝扮的男人從舞台左方陸續登場，開始滔滔不絕地說冗長而無聊的台詞。
萩原轉身面對鏡子，開始小心翼翼地剝除假鬍子。休息室蓋得比舞台像樣。這棟大樓內或許還有不是兼作機械室的小劇場。
社長說等到土地賣掉了，再把錢還給他就行了。雖然外立家得到的現金會因此變少，但至少可以打破現在的窘境。
「這不是你的錯。」
「外立的那種癥狀如果是土壤污染造成的，那他奶奶就算健康出什麼問題也不足為奇。」
「拖到現在？」
「案發時，古屋明俊先生來買烏龍茶，你好像在店裡吧。」
「是一部耐人尋味的作品。」
說來說去，萩原父子的感情應該不錯吧。兒子喜歡父親，也信賴父親，所以才敢跟父親撒嬌。
新宿街頭擠滿了追求歡樂直到平安夜來臨的人，熙熙攘攘。我和身邊有伴侶共享幸福的人們互相推擠，擦身而過。
「啊？」
萩原就這麼保持張開的嘴形，倏然停止。
「她堅信那是騙人的，她說憑什麼要花那麼多錢，太奇怪了，還哭嚷著說我老爸和不動產商人串通好了騙她，想從她們祖孫倆手中騙走這塊地。」
「不見得是想殺古屋先生，也可能是隨機殺人。」
外立家的土地雖小，但肯定還是得花上可觀的檢查費。
「哦，他向來如此。」
仔細回想起來，這不也正意味著外立的存在打一開始就是盲點嗎？
「那是化學物質。」
萩原社長稱之為「地窖」並非耍嘴皮。他的「笨兒子」主持的劇團「星雲」的聖誕節公演就在新宿三丁目某商業綜合大樓的地下二層深處——據說以前是機械室的房間里舉行。
「是你那家店的店員，你跟他應該很熟吧。」
「怎麼可能查得出來。」萩原抬手在臉前猛搖，「範圍太大了。單就我記憶所及，那一帶曾經有過各種小工廠，鈑金廠、鍍金廠、油漆廠……研治家隔壁，就是現在變成投幣式停車場的那塊地方，你知道吧？那裡以前是鐵絲加工廠。當時，路邊總是堆著小山般扭麴生銹的零散鐵絲。現在如果有人敢那樣九*九*藏*書做，恐怕會立刻引起軒然大|波，但在我小時候誰也不當一回事。」
妻子想掛電話，我連忙喊住她。
菜穗子會說出這種社交辭令，可見她既非難以相處，也不討厭和別人接觸。她平常生活在非常狹小的世界里，只是不習慣與別人往來。
「最後研治也動心了。但沒想到……」不知是在表演還是天生的，萩原誇張地聳動雙肩，嘆了一口長氣，「這次輪到他奶奶不答應。怎麼解釋她都不肯聽，那個不動產商人和我老爸聯合起來勸說，表明這塊土地目前是這種狀態，如果不採取這樣的程序就找不到買主，但還是沒用。」
「就算奈良和子自殺了，這案子也沒破，還是會有警察在我身邊虎視眈眈地監視。」
萩原朝她投以一瞥。「千佳，你先出去，暫時別讓任何人進來。」
妻子喜歡做手工藝。在我看來只是三分鐘熱度，總之她什麼都想嘗試。現在熱衷的是編織。
「我在收銀台。」
「就算我真的想殺人，也不會在自己的店裡，而且就在眼前下手。更何況用那種手法根本無法確定摻毒的烏龍茶會落到誰手上。太危險了。」
「這你就不懂了。」萩原說著笑了。他的牙齒非常整齊。「這種事，警方查起來可快了。」他倚向化妝台邊緣，交抱著雙臂，「你沒聽曉子說嗎？她大概不想說出自己的糗事吧。起先她接獲父親橫死的消息時，同刑警見面的模樣顯得太怪異了。她馬上跟我聯絡，她說我們被懷疑了，問我該怎麼辦。你說這樣還能撐多久，當然是馬上就被警方發覺了。」
「對，不是那個問題，是土地本身不能用。因為被污染了。」他說，「研治之前也打算賣掉，我記得是兩三年前吧。那時他奶奶第一次住院。」
「她母親也來了。她說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還帶來手工餅乾和桃子的聖誕禮物。」
「我不是在懷疑他，只是有點好奇，因為他實在太自責了。」
「啊，對了。處理安眠藥事件的那家醫院打過電話來問地址，對方說當時忘記開正式收據，現在想郵寄過來。」
「謝謝。」我說。他的確是個自大又愛演戲的笨兒子，但好像並非不知輕重。
搞什麼，害我替她白擔心了。
妻子還來不及開罵，我就先說了三次對不起，然後才解釋臨時有急事。
「不，沒什麼。」
「正如我剛才說的，我見過他，他的身體狀況好像很糟。」
「在呀，因為他上白班。」
「聽說專案小組已經縮編了。」
「外立在嗎？」
我中途離座。剛才在櫃檯賣票的年輕女子兇狠地瞪著我，但我決定不理她。
「唉，跟那種老人講道理恐怕也沒用。我老爸只能苦笑以對。」
時移事往，周遭的土地也轉了好幾手，要查明或追究污染源，恐怕都是白費力氣吧。就算真的查出來了，也無法保證能夠獲得賠償。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懷疑我和研治嗎？我再問你一次，你有什麼權利過問？」
據說，聖誕節這天自殺的人會增加。
「勾起你不愉快的回憶實在很抱歉，但那起命案發生時，你和外立應該都曾接受過警方的訊問。當時外立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可是要查出這一點……」
「誰知道？刑警不會把這種事告訴嫌疑人的。」
那個時代就是那樣，馬馬虎虎的，誰也想不到報應會拖到現在才降臨。
「誰會為了那區區十二三坪土地費那麼多功夫。」
「泡沫經濟時代是分界點。當然，並非全都如此九九藏書，那裡還有一些老房子。」
「這麼說來，你並沒有懷疑我嘍。哈，這倒是新鮮的見解。」
「研治絕對做不出那種驚天動地的大事。當然我也是。」他眨動著塗了誇張眼影的眼皮，倏然撇開目光，「曉子她……古屋小姐還好嗎？」
我兩手啪地往膝上一拍，打算把話題告一段落。「不過，倒也不是毫無希望。他遲早會繼承一定的遺產，到時候自然可以開拓自己的人生。」
「也許只是她自己沒發覺。」他拚命唱反調，但那張側臉卻顯得很軟弱，「算了，反正不管怎樣，警方在意的只有我和曉子，研治根本沒被懷疑過，他一次也沒被盯過。」
「我真的很想幫外立打打氣，他好像也沒有同輩朋友。」
「你看吧、你看吧。」他一臉滿足。
一坐回鏡子前的椅子，他就湊趣地雙眼發亮，仔細打量我。
我現在想到的，原來外立也曾經想過。
他誇張地閉嘴，像是發出咔嚓般的聲音，挑起一邊眉毛。說不定這是在展現理論派演技給我看。
「應該沒有人會懷疑你了。」
他說得毫不客氣。但他對外立的評價或許是正確的。
「只要他奶奶還在世就絕對不可能。反正那塊地遲早也會變成研治的。可他那個奶奶偏偏就是不肯死。」說著他笑了，笑得很毒。
我嘿嘿嘿地乾笑，而且刻意讓她聽清我是在乾笑。
說了這麼多，他忽然激動地把衣服脫掉，背對著我開始更衣。
「在蘋果劇場的百萬光年之外？」
「是的，但那純粹是起因，焦點還是放在我和曉子的關係，再加上她老爸的財產。」
「簽經銷合同時，總公司曾經指導過監視器的安裝位置，因為安保很重要。可是我根本不想做生意，所以隨便聽一聽。真的，我只是太馬虎，沒想到卻被警方懷疑，拿那個來逼問我。」
「他本來就是那種小孩。他是那種會把全世界的不幸都怪到自己身上的小孩。就連別人的不幸，他也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由我老爸代墊，研治再一點一點慢慢還。現在應該還在還吧。至少他在我店裡工作時還沒有還清，每個月從他的薪水裡扣一萬或五千，我老爸說那樣就夠了，也沒收他利息。」
拜剛才那出動不動就咬文嚼字卻毫無意義的舞台戲所賜，我已經失去平日的鎮定，改而採用短兵相接的發問攻勢。「對不起，事情原委正如我剛才所解釋的，外立那種沮喪的模樣令我不得不在意。」
「研治的老爸那時如果繼續開印刷廠，或許情況還會有點不同。研治也真是個倒霉透頂的孩子。」
收據？到底有沒有拿過我也不記得了。那才真是忘得徹底。
「詳情我不知道，但不動產商人給我老爸看了這——么厚的文件。」萩原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出兩厘米左右的厚度，「應該是很正式的檢查吧。」
等我回到家以後也有妻小在等我，雖然今天放了她們鴿子，但在即將來臨的平安夜我們會一起吃蛋糕。為了女兒，我會和妻子扮演聖誕老公公，然後並肩看著女兒的笑容。
這已經是對外人竭盡所能的善意了。
「我還答應要教美知香編織呢。」
收起手機下樓一看，櫃檯已空無一人，椅子也空著，於是我在那裡坐下。放在櫃檯底下指名送給「昴小路先生」的花籃已經快枯萎了。這齣戲上演的時間長得足以讓鮮花枯萎嗎？抑或是哪個奇人為了配合這齣戲故意送枯花過來？這個問題令我想了半天。然後，為了確定「思考這個問九_九_藏_書題」和「正在上演的戲」究竟哪個更令我感興趣，我又回到觀眾席。我把剩下的九十分鐘看完，決定如果下次有機會，我也要送枯萎的花籃給昴小路執導的戲。
「在醫院碰面時我打過招呼，也邀請過她們來家裡玩。」
我想起端正地跪坐著發抖的外立和他那瘦削的下巴、瘦骨嶙峋的肩膀；聽到一丁點兒動靜，立刻出聲喊奶奶並起身招呼；那雜亂昏暗的和室、傾頹的房屋和老婦人腳步踉蹌地橫越而過時那蒼白如蠟的雙腳。
「那麼，他們就在那個階段徹底打消賣地的念頭了……」
「不是，是監視器安裝的位置太外行了。」
「無法查明污染源嗎？」
這下更好了。
支肘坐在鏡台前的萩原一臉意外地直起身。「怎麼，我老爸沒告訴你嗎？」
「那個不動產商人很在意研治的哮喘病。其實那傢伙不只有哮喘，偏頭痛的毛病也很嚴重，血壓低得嚇人，還有貧血。他在我店裡打工時也昏倒過幾次。」
單聽他這樣嘟囔，我就知道他對古屋曉子依然戀戀不捨。
「不僅如此，我老爸說既然都花錢調查了，最好還是把土地賣掉。他極力說服研治，還找人估算地質改良所需的費用，主動提議由萩原貨運貸那筆款給他。」
正好這時候進出休息室的工作人員和演員都走了，我才切入正題：「我是為了外立研治，有點事想來請教你。」
妻子咯咯地笑了。「那你就錯了，一點也不會，開心得很呢。我們三人一邊喝茶一邊聊天。美知香真是個坦率可愛的女孩，曉子也是好人。」
「一點也沒有，我也忘了問。」
「這是布萊希特對貝克特《等待戈多》的詮釋版本。本來等待戈多的不是個人，應該是群眾。」
「你在哪裡？」
在泡沫經濟的巔峰期，小商店和小工廠被寸土寸金的狂飆地價所惑，就此結束代代相傳的家業，賣掉土地和房子的情形並不罕見。此外推波助瀾的開發商也拚命撒錢，因此東京的街區形成蟲蝕狀態。泡沫經濟的狂瀾過後，那些地方就這麼荒廢著任憑風吹日晒，頂多隻能興建停車場。
「那孩子根本不可能殺人，他和古屋先生無冤無仇，恐怕連人家的長相都記不得。」
我應該和妻子聯絡，念頭一轉立刻取出手機，這才發現她已發了三條簡訊給我，內容全是「一去不歸的先生，你現在在哪裡」。我急忙爬上陡峭的樓梯，走到大樓外面打電話。
如此說來，早在媒體報道和我聽說之前，打更早的階段，警方就已經鎖定萩原與古屋曉子嗎？
「他奶奶叫他去找我爸商量。我老爸不僅認識那個老奶奶，自己又是村長，所以在地方上還算有點聲望。」
「你說研治怎麼了？」
如果我本行是偵探，只要遞上名片說聲「我是私家偵探」應該就能完事，可惜照妻子的說法我只是個「在玩偵探遊戲」的上班族，只好長篇大論地進行自我介紹。也不知萩原是否聽懂我的話，他邊聽邊不時發出啊或哦之類的聲音附和，但等他一開口，問的竟是：「你覺得這齣戲怎麼樣？」
萩原社長在受託之餘，據說介紹了他熟識的當地經營不動產的人，很熱心地提供協助。可是……
「監視器的事也害我被逼問得很慘。」
「但我聽說那塊土地在他奶奶的名下。」
「談不上多熟，我老爸應該更了解他吧。」
就像攪動池水一樣，妻子教我的少許知識頓時從我腦海底層湧起。「那是正式的地質調查吧？也就是所謂的六點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