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中田訴說時的臉，周平想起某則漫畫。苦於宿醉的男子，在洗臉槽中嘔吐到連胃都吐了出來，驟然消瘦。

「那一定是食物壞掉了！」

「不可能治療了嗎？」

「是的，直到最後才證實！」中田露出不堪回想的表情，「到了這般地步，我只好到醫院照X光、打針，還在鼻子里插管，做了頭部CT掃描，被診斷為身心症，經常跑到精神科就診。醫生都說，我心裏不知不覺累積了許多對工作的不滿，所以出現這種癥狀。」

「如果是冰冷的牛奶、冰激凌之類，勉強吞得下去。這類食物沒有很重的味道，也可說沒什麼味道。但為攝取必要的能量，也只有硬著頭皮吃下去。此外，只好靠打點滴補充營養。」

不知該說什麼，周平只好這麼說。

「領班，早！」

「我的情況不一樣。這種病經常使用的口服鋅療法，即飲用鋅錠劑，對我無效。我不屬於年輕醫生說的『大部分情況』的患者。」

中田九*九*藏*書眉宇低垂，顯得很悲傷。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家充滿德國酒吧風的大型餐廳。廣告牌上的店名是「Grill Isozaki」。一個服務員腳邊放了一桶水，正奮力擦窗戶。一看到中田走近，他立刻轉身立正站好，說：

「我覺得精神恢復、能出門工作那天，洗了頭，穿好衣服，準備好早餐。先說明一下，我是鰥夫，家事一切自己包辦。因此，那天早上起了個大早烤吐司、泡紅茶。感冒剛好，覺得該多補充些維生素，就切了些西紅柿和小黃瓜，簡單地做了份色拉。」

唉！周平不禁用手遮眼。

中田捲起襯衫袖子，讓周平看他手臂上的針眼。害怕打針、看醫生的周平忍不住打起哆嗦。

「我想帶您到我工作的場所，這樣您更能了解我所捲入事態的嚴重性。」

周平第一次聽到這種病症，產生了若干興趣。

「那就好啦。」

中田有點沮喪地說，快速舉手攔下計程車。到九九藏書了這步，周平也不能不理他。

「主治醫生髮誓一定要把我治好，所以不厭其煩地在我身上試打人體必要的微量元素。你覺得會是他先發現那種元素，還是我先因營養失調而死呢？」沉默片刻后，中田繼續說，「我在樹林里或是綠意多的地方會覺得好一些，輕鬆許多。所以，每天早上上班前的空當，會到那座庭園養精蓄銳。若沒這麼做，一整天就沒精力工作。」

周平不發一語地鼓勵中田說下去，他很有興趣聽，沒必要在這節骨眼上討論什麼冷藏室。

「那一定很痛苦吧。可你又不能不吃飯，那該怎麼辦才好？」

「真要是這樣，倒還能忍受。」

「醫生這麼診斷嗎，突發性味覺退化症？」

說到這裏，咚的一聲，中田用他光亮的皮鞋跺了跺。

「當然。所以很明顯，問題出在我身上。」中田繼續說，「接下來的一周，我一再忍受這樣的狀態，後來終於想開了。我一直以為這隻不ｒeaｄ•９9ｃsｗ•ｃoｍ過是感冒的後遺症，可是終究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不過，我還算幸運。在進精神病院前終於查出了病名。正確診斷出病症的是一名和我兒子大約同齡的年輕醫生，他說，沒問題，由於找到了病因，可以治療。突發性味覺退化症通常發生在感冒或肝炎等病毒感染后，病人的味覺和嗅覺嚴重失常，應該是體內欠缺某種金屬所致，大部分情況都是缺乏鋅……」

「是的……像現在在車裡，我會聞到非常濃烈的尾氣臭味，口中則充滿垃圾味。」

中田頑固地稱周平為「老師」，悲嘆起來。

「我坐在桌前開始用餐。可是才吃了一口，瞬間便把東西全吐了出來。您一定會問為什麼吧，老師。」

不過，我要是他，即使別人這樣安慰、鼓勵，應該還是沒什麼用。想起來就覺得非常悲慘。不論吃麥當勞的漢堡還是河豚火鍋都一樣，只感覺到裝在塑料袋裡的垃圾味……那豈不像過著殘缺的人生？

九九藏書中田哀傷地搖搖頭。

「那些食物全是垃圾味，是那種生廚餘的味道。我心想，不會是爛掉的蔬菜吧。昏睡了一周，很有可能。可是，西紅柿、黃瓜雖不能說新鮮，但也不至於壞掉。我家冰箱的蔬果冷藏室是很棒的。」

中田開始教計程車司機怎麼走。

走出庭園，兩人決定上了計程車後繼續聊。

「真是豈有此理！我熱愛工作，引以為傲。可是，醫生們都說，我這麼堅持己見就是一種壓抑，只開給我鎮靜劑。」

「於是我外出。」中田無視於周平打圓場，「我家附近有家咖啡店，供應的早餐套餐還不錯。我到了那家店，點了吐司與咖啡。可是，那些餐點也是壞掉的味道。」

真是個認真的人，周平佩服。

周平胡思亂想起來。的確，能明白你的痛苦。可是，連醫生也願意陪你一起努力，不是該更加努力，而不該這麼早絕望吧。

「廚房裡的東西散發出壞掉、聞起來很怪的臭味。說起來，做色拉時已經感覺read.99csw.com到那股怪味。真正將食物放進口中時，才明白那種味道。」

「突發性味覺退化症是否如字面意思，是一種感受不到味道的疾病？」

「我是這裏的服務員領班。」

「當時，我也這麼想。可是，真正生病是從那以後。」

「哦，早。」中田很有威嚴地打完招呼，轉身對著周平流露出馬戲團里的大象般悲傷的眼神。

中田擦拭眼角的淚水。也許一想起來就想哭吧。

周平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他根本不知道人體需要鋅。

計程車停了，兩人在繁華的街道上下車。這時，周平終於知道中田一心求死，以及一開始醫生為何會診斷他得了身心症的理由。

「我從頭開始說起吧。去年年底，我得了流行性感冒，普通的感冒。發高燒，出了很多汗，頭痛欲裂。到常去看病的醫生那兒，他給我開了退燒藥和抗生素。吃了葯，注意保暖，好好休息了一星期左右，感冒就好了。」

「真是倒霉。」周平表示同情。

「不至於全都壞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