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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科拉身體顫了一下,瞪著驚恐的眼睛。
「悉尼·邁爾斯。」
這時,門吱嘎吸地響了起來。我回過頭,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了客廳:是莫爾斯當上校。
「其實,兇手是誰我倒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他是怎麼乾的。」
「先生是來自首都倫敦的,」她揶揄著,「為什麼來布萊克菲德這樣一個偏僻的彈丸之地度假?」
「可怕的玩笑?」我嗔怪道,「你把我稱作『藍鬍子』,然而……至於你說我有勾引人的新方法,你完全錯了。我不想勾引你。」
我妒意頓生,但我的朋友,這的確不是嫉妒的時候。言歸正傳吧。我有了一個主意:科拉可以成為我的一個理想的同盟者。她很熟悉莫爾斯當一家人,那時,她和羅斯也是廝熟的好友。
茶和蛋糕都是上等的。我誇獎了她,又說:「提前告訴你也好,我要呆上整整三個星期。我已在貴店訂了房間。」
「誰是他下一個妻子和受害者,」
她驚叫了起來:「啊!太可怕了!」她仍帶著微笑,但聲音變了,「你有一種可怕的幽默感。……如果這是你勾引別人的新方法,我看你不會成功。」
「天!」她結結巴巴地說,「我開始明白……你想從理查德·莫爾斯當的被殺案中獲取靈感……一個從未澄清的謀殺……一個無法實現的謀殺,正像你說的,一個無法解釋的謀殺……」
他握住我的一隻手,露出善意的微笑。
當然,並不僅是戴著眼鏡的莫爾斯當上校可能認出我,還有羅斯、埃莉諾·布樂夫絲、西莉亞·福賽特、格里芬大夫、旅館老闆托尼·費勒,還有其他許許多多人……
「你是藍鬍子!專殺女人,」她繼續說。
科拉!旅館老闆的女兒,我把她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她的變化是多麼地大啊!那時她十四歲,相貌就已有了那麼點意思,現在,她已變成了一個光彩照人的女郎,也許是一個少婦。金褐色的頭髮盤成了一個高高的髮髻,幾縷髮絲垂了下來。她美麗的臉上泛著珠光,嘴唇微微噘起,小鼻子挺頑皮,大大的眼睛是天藍色的,周身線條完美無缺。新棉料做成的小連衣裙極其講究,那精細的做工極好地突出了她迷人的上半身。我凝視著她,就像亞當凝視夏娃,驚訝不已。我的局促不安過於明顯,無法逃過她的眼睛。她狡黠地問我:
我已無退路。命運已定。
「好的。我叫人給您端來。您的行李,我給您送上去。」
說到隨機應變,我可以不客氣地說,我可謂技壓群雄。我知道,無論身處何等險境危局,我的大腦都會疾速反應,找到最理想的脫身之途。
她已經走進了我的圈子。我回擊道:
我感到脊梁骨一陣發涼。我立即雙手捂住兩眼,使眼前一https://read.99csw.com片漆黑,試圖驅散心中湧起的恐懼。少時,我的頭腦已是茫然的一片。我毫無感覺了,全部感官都已麻木。
1887年5月
我倦怠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寫出這樣一本小說,讓某個大學者感興趣,為小說寫專題評論。」
我步履穩健地跨過白色欄杆,朝能夠出租馬車的旅館走去。馬車夫身材矮小,一副飽經風霜的面容。他問我的去處,我簡略地回答:「布萊克菲爾德。」
「是的,但我覺得寫得很可怕,尤其是黑貓的故事……還有血淋淋的謀殺。」
我來到酒吧間,卸下行李包,坐下來。大廳里空無一人。毫不奇怪:在我的記憶里,這鐘點是沒有多少客人的,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但是,動筆之前,必須查清莫爾斯當案件。別忘了,這案子已過去九年了。如果你僅僅依靠我一個人所說的,那你了解不到多少東西。我的記憶力有限。還有,」她皺著眉頭,又說:「你打算怎樣調查?」
布萊克菲爾德!久違了!
「是的。要知道,在寫《摩哥大街的謀殺》時,波緊緊抓住了一條重要構思,一個無法實現的兇殺:一個人死在一間從裏面反鎖上的房子里,而且從表面上看無論是誰都無法進出房間。可以想象有以下幾種情況:一個所有出口都有目擊者的地方,或者,在一個偏僻的亭子里發現了一具屍體,小亭子被白雪包圍,兇殺發生前雪就停了,雪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迹;或者,一個被警察逼在死胡同里的罪犯最終還是逃之夭夭了,然而衚衕兩邊的高牆能夠挫敗任何逃跑的企圖。這個題材可以充分發揮。在我看來,重要的是謀殺加神秘的構思: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幽靈兇手。」
「三星期前我預訂了房間,」我說,「我叫悉尼·邁爾斯。」
「這比寫無法實現的謀殺好得多。」
「喝杯白酒?」她提議。
「把你送到哪兒?」車夫問。
「你是執意要讓我幾個晚上睡不著覺了。你說的神秘和幽靈兇手將近十年前就攪得全村不得安寧了。那時我才十四歲,怕極了……其他朋友們也很害怕。還有,你怎麼知道有這回事?」
沉默。完了,計劃崩潰了。科拉認出了我。
「我打算寫一本小說,一個神秘的故事,就寫這種謀殺。」
科拉端來了看上去很可口的蛋糕。
「對,不過我想先喝一杯。」
「不必擔心,」我沉著面冷淡地說,「你很快就會死在我的房間,死在我許多前妻的屍體旁。你會被割斷喉嚨,掛在牆上。」
我體味到眼前的美景同我準備經歷的冒險之間存在的那種強烈的反差。不久,read•99csw.com我就要重新揭開那一頁悲慘的過去。此時,我遠未想到會遇到那麼多艱難險阻。
「偶然的機會。兩個月前,報社要我寫一篇自行車迅速發展的報道。查閱報紙時,我偶然看到了莫爾斯當凶殺案,案子的獨特之處給我印象很深。你想想,我早就打算寫一部神秘小說,這種案子正是小說的題材。這則社會新聞可以為我所用。我一氣讀了所有關於這個案子的文章,覺得它充滿了不解之謎。」
「你總是這樣盯著女人?」
「藍鬍子也許是個美男子,」她既挖苦又討好地說,「但我沒想到他會有這麼漂亮的鬍子。」
我們觸及到了問題的要害,要留神!一點點閃失都會使大廈坍塌。我盯著杯中的茶水,說道,「看沒看過威爾基·科林寫的《月石》或者《白衣夫人》?」
她的眼晴瞪得滾圓,透露出驚異和恐懼。
「科拉·費勒。我是……」她停住了,為掉進了我的圈套而不安。「很好,」她無可奈何地繼續說,「我不會叫他殺了我。對了,藍鬍子不殺妻子的時候幹什麼了?」
「你叫……」
她的詼諧並不是有意讓我不快。「藍鬍子」和我面貌酷似,我從一開始就感覺到了。然而,我卻不喜歡別人叫我「藍鬍子」,一點兒也不喜歡。我沒有接她的話茬,而是說:「讓人不解的是他殺第一個女人的方法。當時,人們發現了一間完全封閉的房子,好像誰也不可能在殺完人後從裏面逃出來。一個無法解釋的秘密,無法實現的謀殺。」
「把你介紹給莫爾斯當上校,這很容易。他雖然早就放棄了調查兇手的企圖,但如果你重新調查,他一定會全力以赴地幫你。」
血,迸濺的鮮血。
我激動地凝視著那碧綠、悅目的英國鄉村景色。這春天的午後時光讓人心情暢快。湛藍的天空上,潔白的雲絮朝東方靜靜地游去。清晨的驟雨打濕了草原,在灼|熱的陽光下,草原上悠悠溢出的芳香同薩萊鎮柔嫩的山巒上森林的香氣交織在一起。布谷鳥的歌聲在有規律的間歇中傳來。
托尼走了。他把我當成了一般的客人。第一關算是度過了,但還有許多,許多許多更加困難的關卡!這隻是剛剛走進了虎穴。關於如何步步深入,我還沒有具體而明確的計劃。但我相信我隨機應變的能力。我的打算是扮成一個想以理查德·莫爾斯當蹊蹺地被殺為題材寫一部小說的記者,我覺得這個主意是高明的。然而,如果把賭注壓在直截了當地暴露自己的真實身分這張牌上,也許會更加……
沉默。
「……女主人公年輕美貌……一雙淺藍色的動人的眼睛……」(科拉抬起雙眼,看著天花板)「……她痴情於一個長著漂亮的黑鬍子的美九-九-藏-書男孩……最後,他們結了婚,生了許多孩子。」
「先生,想喝點兒什麼?」
但我撫摸著我那黑中透藍的鬍鬚,恢復了鎮定,露出狡黠的神情。
「別取笑我。我真想寫這麼一本小說。」
「在這一點上,我相信你。」她笑著大聲說。
我又往前靠了靠,從各個角度審視她的臉。她像一尊塑像,一動不動,盯著自己面前的一個想象中的物體。但是,她愉快的微笑促使我繼續說下去。
不久,馬車在旅館前停了下來。我付了車錢和一點合理的小費。隨後,馬車原路返回。
科拉是在謀殺現場的姑娘中的一個,我竟然給忘了。這個事實改變了一切。
「科拉,你怎麼了?」
「我太激動,話都說不利落了。我想喝點兒,恢復一下。」
這種能力已使我在事業上取得了一些令人眩目的成功。
我推開旅館的門。鑲著舊橡木護壁板的大廳一切都沒有變:被黑色的大樑支撐著的天花板,總是放在綠色和琥珀色窗戶下面的桌子和仍掛著昔日的獵物的牆壁。對面緊里是托尼的聖所,即櫃檯,這裏最醒目的是一顆老虎頭,丹尼爾·莫爾斯當上校從印度人那裡帶回來的一個紀念物。上校把它作為禮物送給旅館老闆托尼,托尼覺得那是旅館里最美麗的裝飾物。
我又喝了口茶,對事態的發展極為滿意。可是,一顆重磅炸彈落了下來:「你不是悉尼·邁爾斯。」
她的眼睛閃動著愉悅的光芒。
「就這些?」
「行了,」她說,「對你的引誘方法,我怎麼看就別去管它了。再說說你的小說吧。看來,你是想從理查德·莫爾斯當被殺案中獲取靈感……」
布萊克菲爾德!我的少年時代!……但這不是抒發|情懷的時候,絕對不是。我需要的是全身心地投入,完成一項我自定的,非常棘手的任務。我知道,即使處心積慮地進行策劃,也會遇到不測,這時需要的是隨機應變的能力。所以,我把一切可能性都考慮了進去。
「警察調查不下去了。死者的哥哥莫爾斯當上校曾發誓要抓住兇手,但他的努力也一無所獲。」
「有意思!然後呢?」
她放下雙手,露出悲哀、驚恐的眼晴。在那種目光中,我還感到有某種我在其他女人那裡從未感覺到的東西,一種原始的,甚至是野蠻的……。我著迷地看著她的眼睛,它們宛若一汪幽深黯淡的山間湖水,映照著湛藍的天空,她嘴唇微啟,露出一種她自己似乎並未意識到的熱情。她那無邊的魅力是無法抗拒的。她美麗的雙手放在我的胸膛上,我的心狂跳起來,我有一種擁抱她的衝動,但我最終還是抑制住了自己。
她沒有錯過這個機會,說:「很正常,我們不要忘了,你就是藍鬍子。」
「女人?」我read.99csw.com結結巴巴地說:「今天看到你,其他女人都沒必要再看了。我服了。仔細看過之後,我覺得可以說你是造物主的傑作,沒有對手、而且永遠也不會有對手的傑作。」
我有些不安起來,怯生生地說:「我……我還不太明確。也許你能幫我?」
「對。在樓房後面的衚衕里還發現了老女人的屍體,脖子被切得很深,人們試圖把她拉上來時,頭和軀幹都分離了。哦,我離題了,光顧說那些血淋淋的細節了……」
不過,有一點讓我心神不寧。我有時改變裝束。但是,在生人面前隱瞞身份度過一個晚上是一回事,而想蒙蔽全村,度過好幾個星期,卻是另外一回事了!過分顯眼的假髮會引人猜疑。
她搖了搖頭。
瘋狂蟄伏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世界中,潛藏在內心世界那些黑暗的深淵里。有時,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句話,一個形象,或這些情況的同時發生都足以在意識和理智的堡壘上劃開一道裂縫,接著,突然之間全線崩潰,罪惡的力量開始喧囂起來,衝垮保護我們的堤岸,在迸濺的血漿中播散恐怖的惡種。
「我拿手的,」她先給我倒了一杯茶,說道。
車夫的話音像鞭子一樣猛抽了我一下。我從麻木昏沉之中驚醒過來,睜開雙眼。樹叢後面,可以看見紅色和灰色屋頂的房子。
最後的躊躇之後,我跳下了火車,上了站台。一聲發令的哨音讓我震撼了一下,火車開動了,甩下一縷長長的煙霧。
「絕了,」我一本正經地說,「太絕了。」
我接著說:「我是想強調你超常的美麗,這是一個事實。我是真心說這話的。」
但是,不用假髮,我又能怎麼辦呢?我的少年時代早已逝去。歲月蹉跎,我那保養甚好、看上去傲氣十足的絡腮鬍子和小鬍鬚,應該使人認不出我了吧。
過了一會兒,科拉又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兩眼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她不安地一擺手,說:「對不起。每次想起來,我都受不了,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開始哆嗦起來,目光獃滯茫然。她稚氣地用雙手蓋住臉,保護著自己。我就勢摟住她的肩膀。
「布萊克菲爾德!我們到了,先生。」
「這也許不大慎重,」我笑著說,「我也許會從白酒里獲得向你求婚的勇氣。」
「當記者,在《每日電訊報》。」
看著她緋紅的臉,我深知該如何回報。我就勢抓住她的手。我們局促不安地沉默著。最後,我們雙雙笑了起來。她似乎不情願地抽回了手。
科拉低著頭,心不在焉地玩弄著手指。她突然直盯著我的眼鏡,說:「為了寫小說,你還要找出兇手了?」
「不知道……也許你可以把我介紹給莫爾斯當的家裡人?」
我的戰鬥計劃立即成形了。
「那麼,你九_九_藏_書也看過《摩根大街的謀殺》!」
科拉用胳膊支著酒吧櫃檯,手指交叉著撐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盯著我,額頭上出現了一道憂慮的皺紋。顯然,她懷疑我的話,打算試探我。沉默片刻,她問道:「幫你?請問怎麼幫?」
「好極了,美人。」
「黑天鵝旅館。」
我的經歷發生了始料未及的轉拆,的的確確是有利的轉折。科拉,這個羞怯靦腆的小女孩的變化是多麼大啊!說不定她已經結婚了,她沒有戴結婚戒指。咄咄怪事,一個如此美麗的少女……算一算……十四加九等於二十三歲,還沒有丈夫……布萊克菲爾德的人都在想什麼:她也許已經有未婚夫了?
「四點多了,我給你端茶如何?」
不一會兒,托尼出現了。這是一個性情開朗,中等身材的男子。寬闊的臉龐襯托著金邊眼鏡後邊那兩隻灰中透藍的眸子,兩腮的鬍鬚已經灰白了。
「威爾基·科林寫的書我都知道,但沒看過。」
她開心地笑了,那令人愉快的、完美的笑。我也笑起來。於是,我們之間的氣氛融洽起來。
馬蹄歡快地敲打著兩旁綠樹成蔭、籬笆成排的大道。伴隨著馬蹄的節奏,我陶醉在清新的空氣中,愜意溢侵周身。我專心地想著我那即將承擔的艱巨任務,興奮不已。
她略帶諷刺的話語打斷了我短暫的沉默。
「我叫托尼·費勒,願意為您效勞。您會過得很愉快,邁爾斯先生。天氣預報說近來是持續的晴天。此地雖是窮鄉僻壤,但很美而且……對了,要不要先看看房間?」
「可以說,我目睹了殺人現場,」她咕噥著,「我們有十來個姑娘,包括理查德·莫爾斯當的女兒羅斯。理查德·莫爾斯當要給我們變一個魔術……他拉上帘子,把房間隔開……我們等著……他沒再出來……我們進去看……莫爾斯當先生已經死了……被謀殺了。一個任何人、絕對是任何人都無法做到的謀殺。然而——莫爾斯當絕不會自殺。」
她一陣風似地消失了,裙子優雅地飄拂起來。
「那麼也許你看過蓋博里奧的《勒魯奇遇》?」
沉寂之中飄起了不和諧的奇怪和弦,沉悶、刺耳,是琴弓在小提琴上瘋狂摩擦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強,陰森恐怖、震耳欲聾……鮮紅的血滴在我面前豎起的黑色屏幕上凝聚著……
布萊克菲爾德!我童年時代的搖籃!我哽咽了。
「埃德加·波的書呢?」
科拉神情茫然地看著我。我立即意識到觸及這個問題的方式有些唐突。
「他會說你是這一題材的偉大先驅:聞名遐邇的悉尼·邁爾斯先生。」
「等等……是不是那個被人硬推進溝里的女人的故事?」
「當然,」我說,「故事的背景將是甜蜜的愛情和……」
「快點兒吧,先生,火車馬上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