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伽南香
「這十個藝妓都在哪兒？」
勢良的聲音很激動。
「女人找結城先生……不知道啊！」
勢良富太郎像被偷去了餌食的狼狗似的，雙眼流露出惱怒，在昏暗的吉普車裡也顯得異常分明。
「沒有。藝妓們經常打乒乓，那時候結城先生也不在場。」
說著，老闆連忙點頭行了個禮。大概化工廠招待客人時，一視同仁地把生意分配給這十家不景氣的旅館。這倒是合乎情理的。
那聲音衝破了騰騰霧氣。
「去遠海乾什麼？」
「香水？真是怪人！你給我買過香水什麼的嗎？」妻子靜枝理著一堆洗凈的繃帶，往拴在走廊里的鐵絲上搭。「哦，要是過去的，也許有吧。幹什麼？」
「他們在海上幹什麼呢？」
「富坂署來的嗎？」
「我也不知道，問題就在於不知道他們假稱博士出海的目的。」
勢良君，這件事在你的眼裡被忽略了。
「結城先生在這兒碰見的只有木田先生您喲！」阿金說。
「是互相幫助嗎？應該說，這裡是化工廠的寢室……喂，你們在宴會上叫過染七和蘭子嗎？」
「這麼說，湯王寺是森林咯？」
「請！」民江微笑地說。
「沒有，但東洋化工廠的客人叫過。」
木田漸漸從沉思中醒悟過來。
「那兩位客人叫過藝妓嗎？」
「喂，夜裡可別把這東西給蹬跑了！」
「有一點就行，想做一下試驗。」
木田使勁兒聳了聳扁平的鼻子。
木田死死地盯著民江的臉，盤問著。
「8日早上？」
「要是存心行騙的話，就必須干那種把戲啊。趴趴桌子有什麼難的。是些高明的傢伙……，說不定那假博士和助手還把水裝進試管裡帶回旅館哩。因為是預檢嘛，那樣做也未嘗不可。要哄騙無知的旅館老闆和傭人，這是最好的辦法。」
「聽說因為怪病，來溫泉的人少了？」
治作和阿金笑了。裝進衣袋前，木田間了聞包裝紙的氣味，不禁大失所望。香水的伽南味兒沒有了。但剎那間，木田的雙眼又熠熠生輝。
那個潛伏的假博士和結城宗市是在哪兒接觸的呢……木田沉思著。在這條線上，已經嗅到女人。那個女人——香水的主人藏在哪兒呢？造訪奈良屋的五十開外、穿工作服的男人是自報博士的浦野幸彥喬裝改扮的嗎？看來十有八九是這麼回事。
「來的藝妓叫什麼名字？」
「但要是有誰聽到消息找上門來，說想見見博士，那可怎麼辦呢？不是一下子就露餡了嗎？」
治作閃著迷惑不解的目光。阿金似乎想起來了，走進裡間，馬上又出來了。
「嗯。」
「嗯，在新館住著東洋化工廠的客read.99csw.com人。」
「是吉普嗎？」
「把這張紙給我吧，還有那個空盒子。要是安次拿它當玩具，等我從家裡給他帶個更大更好的消炎膏盒子來。」
木田說了這麼一句，就先挪步了。勢良遲遲疑疑地跟了過去。
木田往桶里打滿水，坐在登子上。猛然，他嚇了一跳，有什麼金屬東西扎了腳掌。原來是一枚誰丟下的黑髮卡。木田拾起它，陷入沉思。
「當時你沒看見過結城先生在走廊里碰上藝妓，或者說了什麼話嗎？」
「我想去看看公共浴池，這可是職務上的需要呀！」
「少問點兒沒用的吧！前幾天，和防犯協會的一伙人搞宴會，來了四個藝妓。除了她們，應該還有六七個。」
「目的當然不在於調查魚和水質，那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或許是另有企圖吧，說不定他們打著實地調查的幌子，偷偷去遠海了。」
「叫榮次郎糖，是紅色的盒裝。盒子外面有白地紅綠花紋的包裝紙……」
「一直沒說過去哪兒嗎？」
天已經黑了。吉普車沿著水潟川的土堤箭一般疾馳，米黃色的車篷發出啪啪的聲響。
民江歪著頭思索了一下。
「有一張紙包著這個空盒的吧？弄哪兒去了？」
想得未免太玄了吧？可是，香水是從哪裡出來的？連結宇津美庄和奈良屋的線，似乎唯有這藝妓了……這時，勢良躺在浴盆旁邊哼起了五木搖籃曲。
「啊？」
「是的。只有罐頭菜可吃，那算什麼溫泉！」
「喂，怎麼回事啊？」
「東洋化工廠也使用你的旅館嗎？」
「旅館沒生意可做，藝妓也就閑著啦。過去，東洋化工廠還偶爾請請東京的夥伴或主顧，開開宴會，但如今，聽說化工廠也因為客人對吃的東西很敏感，把招待挪到有好魚的人吉或霧島去了。」
「幹什麼？」
木田沖勢良大喊一聲：「該洗完了吧！」
勢良富大郎臉上略露猶豫之色。
「當時你有沒有發現香水啦，女人手帕啦，或者什麼別的熏上香水味兒的東西？」
「他們是什麼目的呢？」
木田絞盡腦汁地發揮想象，繼續理著他的推理線。
結城宗市接觸過女人。是4日晚上，或者4日白天也可以，總之，是在香水的余香所能保持的時間里。這個女人接上了假博士二人的線。她是哪兒的呢？湯王寺的女人唯有藝妓之流……「湯王寺現在有幾個藝妓？」突然，木田衝著勢良的耳根大聲問道。
事情越來越奇怪。結城宗市並沒有叫女人去奈良屋，那他是在哪裡接觸過女人呢？為什麼把糖盒放在香水旁邊呢？糖是東京一家自詡為老字號rｅａｄ.99csｗ•ｃom商店的，這麼說，或許在結城的皮箱里，從東京來時就已經放入了妻子的香水或手帕么……木田當即給勢良掛電話，恰好他正在署里。
「哦——」
「當然。」
「是的，實在出乎意料。電文是『北都大學無浦野、錦織兩人，工程學博士名冊上亦無。另，世田谷區之住所亦未查出』。到你那兒再說吧。」
木田不由地苦笑了。看來，結城宗市可能去過的怪病患者家必須都走走。
「不是嗎？宇津美庄的老闆不是說他們每天早上9點鐘離開旅館，駕船出海，晚上5點鐘回來嗎？」
「是呀，雖說因為怪病，魚不能吃了，可也不能不講情面啊。化工廠應該儘力關照這個溫泉。」
「兩人住了幾天？」
盤問宇津美庄的結果，並沒有比勢良最初的調查增加多少新事實。但了解到，那兩個人對來客非常留心，另外，他們嘴裏曾提到一兩次「津奈見」這個村莊的名字。津親見村在水潟市往北大約七公里的地方，是個相當大的村落。雖然快車不停靠，但也是幹線車站。它是漁業的中心村，最近出現了新的怪病患者。也許他們是從那裡借的船。木田向禿了頂的老闆問道：「你知道他們是從哪家借的船嗎？」
「那無疑是與犯罪有關，而且這犯罪可能有相當的背景。詭計不凡，智謀高超，恐怕這些傢伙是和船有關係的。」
「沒有那類東西，儘是些男人的隨身物品：褲衩、襯衫、洗臉用具。把手提包都翻過來看了，不會錯的。幹什麼又打聽這種怪事？」勢良覺得本田似乎有話要說，「我正要去你那兒。東京來電報了，情況嚴重啊！」
「多大年紀的人？」
「請再讓我們看一下結城先生的日常用品。」木田不理睬勢良的困惑，急不可待地說。
「到7日。因為也是住了四天，所以記得的。」
由於本田的及時處置，治作的傷口沒有化膿，但還需要換敷料。他之所以風馳電掣地駛往治作家，其原因與其說是去看病，不如說是想從治作嘴裏詳細打聽一下結城宗市的情況。
「是4日的白天。」
「去遠海？」
「是的。儘管偏遠些，也承蒙照顧……」
木田決心這麼做。結城活動的範圍大致是清楚的，那就是不出發生怪病的村莊。他很可能是在那裡遇見了穿工作服的男子。那個人進奈良屋時說了句「在街上約好的」，就算結城曾與他在街上同行，但相逢何處呢？怪病村裡？途中公共汽車上？還是水潟市內？是的，木田自己不就是在山崖上與結城接觸的嗎？像自己那樣跟他搭話的，肯定還有人在。
木田全身泡在水裡，對把身體避到一旁跨進浴盆的勢良說：「今天真消停啊。無論問哪家旅館，住的都只有化工廠的客人。他們到人吉或霧島搞招待，而且還往這裏安排哪！」
「可不是嘛……回去讓我見見那個染七和蘭子。」
「東京的客人下榻期間沒把藝妓叫到你這裏來嗎？」
「你知道外國一位大作家說的話嗎？意思是『要把樹葉藏起來，森林之中是最好的地方；如果沒有森林，那就栽種出森林來』。」
「是誰？」
「那位客人嗎……」
「對。那是4日的白天，工廠秘書科來電話說，化工廠新建耐火磚車間，眼下正在水潟川河口施工，……似乎來的客人和土木建築有關係。一位好像是職位不低，有四十四五歲，和一位三十七八的工程師……」
「你也知道，海早就完蛋了。在水潟的海上，現在連一條漁船都沒有。海面上只有白花花一片死魚。」
「對，湯王寺是無人注意的地方。首先，警察署長把目光盯在怪病對策會議和漁民暴動上，將其他事情都置之度外，一時半會兒是顧不上的。人們常說，沒有比最緊張的警察更粗心大意的了。他們自然要鑽到這裏來。來到混亂的地方，就是利用混亂之中的安靜。」
吉普車轉過了山岬。
「化工廠？是什麼時候？」
「啊，我記得好像說過津親見，但因為相信他們，也沒往心裏去。」
「染七、蘭子……竹子。」民江好像在回憶，磨蹭了一會兒，點出了藝妓的名字。
木田給治作換完繃帶，猛然看見了扔在檐廊邊上的榮次郎糖盒。5日那天，他讀過包裝紙上的文字。木田想起從那包裝紙上曾聞到一股撲鼻子的伽南香味兒。
「說是去熊本，S日早上就走了，一直沒回來。」
「有的，先生，要它做什麼呀？」
「染七和蘭子。」
「連結宇津美庄和奈良屋的女人只有她倆呀。」
「船？」勢良問道，但他的眼神兒卻在說：木田的推理太離奇了。
「唔，不怎麼樣的女人。」
公共浴池很寬敞，伸向海濱。朝海一面開著大玻璃窗，沖窗戶擺放著細長的浴盆。牆壁上鑲著一個很大的伊勢蝦，是陶瓷的。熱水從紅褐色的伊勢蝦嘴裏噴涌而出，像瀑布似地落下來，浴盆里滿滿的。白色的水蒸氣從敞開的窗口飄逸出去，瀰漫在大海的蔚藍之中，漸漸消散。
如果曾住在宇津美庄的教授和助手二人與北都大學沒關係，是捏造假姓名、假住址的冒牌博士，那可就是怪事了。
返回水潟的途中，木田民平順便到染七和蘭子的住處繞了一下。她hｔｔpｓ://rｅａd•９9csｗ•ｃoｍ倆都住在叫「松島屋」的土產品商店的二樓。染七是傭金制，蘭子還負債纍纍。那個蘭子不在家，木田問四十六七歲的老闆娘：「她去哪兒了？」
「湯王寺溫泉被東洋化工廠給弄砸鍋了嗎？」
木田放下聽筒的左手像怪病患者一樣抖動著。
木田將這兩個名字牢記在心中。
民江立刻把手提包和黑皮箱拿了出來。在鋪地板的房間里，木田把東西攤開來，徹底查看。裏面有藏青色的上衣，大概結城把茶色的穿去了。他要我的香水、手帕都沒有。木田把鼻子湊到褲衩和襯衫等替換衣服上聞了聞，也沒有他要找的那種香味兒。
「好，反正是去宇津美庄，要問問他們用的是哪兒的船。」勢良氣咻咻地說。
也許在他臉色變化、心靈憔悴的背後有個女人。如果有個女人，那麼她是誰？是來水潟后遇到的，還是從東京跟來的……必然有一個香水的原主。
「是的。」
「你有香水嗎？」晚上，木田問妻子。
「不錯。」
「順便把手帕借給我。」
勢良來訪的第二天，木田民平整個上午都忙於門診，一完事，便騎上摩托車直奔瀧堂村治作的家裡。
吉普車駛上坡道。木田從車中凝視著前方伸向山崖頂上的發白的夜路。黑沉沉的大海在岬角下像鋪著的一塊板子一樣紋絲不動。
「那麼，從2日到7日那幾天里有女人來找過他嗎？」
民江張開下唇，愣了一下，但馬上又恢複原態。
香氣消失了。這麼說，是香水熏染了包裝紙。沾附的香氣過些時間便飛散凈盡……看來在那天的前一天或兩天，糖盒一直放在有香水的地方……結城宗市是男性，他使用香水嗎？不會的。那麼，莫非在前兩天左右他曾接觸過某個女人？
土產品商店裡有藝妓。木田想，因為閑著沒事做，她們也許會從窗口眼巴巴地盯著過往的療養者，恨不能數出數來。對於長時間逗留的結城宗市或浦野幸彥、錦織季夫，那些藝妓大概不會不理會。即使浦野他們沒叫過藝妓，她們也可能注意到結城宗市。
木田微微一笑，轉向勢良：「勢良兄，好不容易來這裏一趟，洗個澡再回去吧。」
「潛伏的目的是什麼呢？」
「是東京來的客人。」
「所以才事先再三囑咐老闆給保密呀。」
勢良又把嘴湊到木田的耳邊，說：「我是半信半疑。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潛伏到這兒，搞什麼研究怪病原因的海水分析總是個馬腳呀。女佣人也說過，他們每天晚上都趴在桌子上摳筆記。」
木田的腦海里又浮現在山崖上與結城相遇那三天的情景。當時結城的神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萎靡不九-九-藏-書振，清澈的眼睛里泛出鬱郁的光澤。可是，當本田談起怪病發生的來龍去脈時，他簡直像換了一個人，精神煥發，一再提出問題。
「假如他們是冒牌貨，那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不過，細想起來，這個空子鑽得相當巧妙。」
「下處嗎？他們的下處大都兼營土產或雜貨。」
「的確。」
這個試驗證明了一個事實：沾染的香氣從次日早晨保持到傍晚，7點來鍾消失了。由此推斷，那色榮次郎糖在前一天夜晚是和香水放在一處的。「前一天夜晚」就是4日。是不是在奈良屋結城曾住過的「竹間」呢？
「你在奈良屋查看過日常用品吧？」
木田目光灼灼，注視著民江的面孔。
「讓我也坐坐這傢伙，有話在路上說吧，趕快去趟宇津美庄！」
然而本田間來間去，治作和妻子阿金的回答並沒有什麼新內容。他期望著結城來這裏時曾與穿淺黃色工作服的男子不期而遇，但治作的家裡沒來過那樣的人。
勢良邊說邊出了浴盆。
「在那段時間里，還住著別的客人吧？」
出了宇津美庄，木田和勢良一起去奈良屋。老闆和女佣人民江出來了。
勢良在一旁笑起來。木田向民江問道：「你沒發覺結城先生拿著糖盒嗎？」
這個永久牌刑警，真是個無憂無慮的人！
「對，或者是天草那一帶。在死海上理當無事可做，而且，船漂蕩在近海，一下子就會被人發現。如今海上保安廳肯定也減少了警戒沿岸漁業違禁捕魚的巡邏船，他們就鑽這個空子出了遠海。」
「幹什麼呀！」
妻子找出一個拇指大的透明小瓶，瓶底還存有黃色的液體，木田把它搖了搖。
木田將手帕浸上香水，和包裝紙緊貼在一起，放在枕頭旁邊，然後便躺下了。
「嗯，四天里都叫過。」
木田愕然失色。大湊巧了！其中有假……
「呀，不知道。」
浦野幸彥露面，與結城宗市說了些什麼？30分鐘會談之後，浦野先走了，結城隨後追出去。於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結城被殺了嗎……次日早晨，浦野幸彥擺出一副博士的架式，若無其事地和助手一同乘上公共汽車。就是說，事情辦完了，他們要返回東京，或者隱匿到別的地方去。車站是通往鹿兒島的幹線。一登上火車，他們便摘下假面具，露出真嘴臉。這不是可以理出頭緒了嗎？
神色不安、飛奔而來的勢良一到，木田先透過玻璃看了看停在外面的汽車。
「他們每天從這裏去水潟嗎？是乘公共汽車嗎？」
「糖嗎？」
「東京來的？」
勢良先開口問道。因為是石子路，車輪的響動很大，他幾乎把嘴貼到木田的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