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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棺 2

桐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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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就不知道了。」自從老闆回來后,大哥常常連我也不告訴一聲就出去。
女人說著,像是幫助我那無法動彈的右手般地,自己抓住自己的一邊胸口,用另一手把我拉過去,同時倒卧下去。這小小的動作,使得在薄明裡微微泛白的女人香味,突然激起了洶湧波濤。那香味,比女人的柔肌更強烈地誘發了我。我好像要溶入那香味般地,讓自己滾熱的血流迸湧進女人裡頭。
「真對不起。下個月就不會有問題的,可是這一個月,實在沒辦法……雖然等於是被趕了出來的人,可是老家裡,我媽還是只有依靠我一個人。」
「不用啦!你背過身子去。」我依言默然而立。大哥挨過來,把手擱在我肩頭上。就像一隻莫名的怪獸在舔我一般地,那怪異感覺傳遍整個臂膀。
「是。」我欠欠身,同時女人也站起了身子。
「可是,也有了椿有趣的事呢!」那女人綻開火紅的嘴唇,浮現卑賤的笑又說:「我脫下衣服后,他從柚口裡取出一大把細細的花,撒在我身上……後來,身上留下點點靑痣樣的痕,敎人不曉得如何是好。」
大哥沒有老相好,也很少上同一家,碰巧進了以前進過的,便一定要別的女人。看樣子,好像害怕跟同一個女人有一個晚上以上的關係。
「貫田呢?」
是小事一椿嘛!真不懂為什麼要守密,不過我還是沒告訴大哥。
「去哪裡?」
「是嗎?反正會明白的——你走吧,九_九_藏_書腳步輕些。」我悄悄地推開玻璃門。忽然有一個人影,從巷口街燈下一閃就不見了。我知道那是大哥。
「好像是桐花吧——記得是夏天剛來的時候。」九月快過完了,一天晚上,逛過花街,回程上大哥突地停住了腳步說:「阿次,我要你去抱一個女人;…」這一晚,大哥沒有給我零錢,想來好像就是為了這個吧!
我是模糊地了解到大哥與這女人,確實是由某種我還不知的陰暗紐帶互繋在一起,可是大哥為什麼要我去抱她,還有那女人又為什麼不讓我動右手,我都完全摸不著頭緒。就在那「淺茅原」抱過了鬼魔似地,我迷迷糊糊地回到染屋町的大哥家。
這是說,我在屋裡抱住女人的那半個鐘頭里,他一直站在那兒默察著屋裡的動靜——這是為什麼呢?我如墜入五里霧中。
番代把桌上的一隻小包包推向女人。女人做了謝謝的手勢接了過去。
「那就告辭了。」
「聽著,不許向貫田說我剛剛見了誰。」番代付了牛奶錢,把找還的零錢塞給我,然後急步走出店門。
老闆從伊豆回來,過了約莫半個月光景以後,漸漸地會有河風,開始偶爾穿過夏陽的空隙,吹起了堤岸上的小柳枝,或者在河上掀起細細的碎浪。
我穿好衣服,正想出去時,女人這麼說。豐腴的臉上,駐著一絲輕笑。我還是默然。
「老闆找您。」
「是貫田要你什麼也不要問嗎?」我搖了九_九_藏_書搖頭。
沿法印河上溯了好一段路,過了逆緣橋,在毗連的水手旅店對面有一倏迷宮般的小巷,接著便是一幢長排屋。巷口有一盞街燈。大哥在那兒站住,把披在身上的外套掀下來,往我肩上一掛說:「最裡邊的一家。不必說什麼,進去就是了。」被大哥一推,我就走向前。那一家的格子窗還有燈光。來到門口,回過頭一看,大哥被罩在燈影下,就像他慣常的模樣,把右手藏在袖口站在那裡。
也不等我回答,大哥就走向另一條路。月開始缺了,帶著秋的澄淸。我在泛白的夜路上踩著大哥的影子,默默的跟在後頭。
我回到家后沒多久,大哥也回來了。我連忙起身,正想把電燈扭亮的時候,大哥的嗓音傳過來了。
好像即使是一個女人的,大哥也不願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別人的痕迹。我還猜想,就是在抱住女人的當兒,他還是希望自己能獨處。
偶爾,大哥也會去花街逛逛,而且每次都帶我去。大哥在和女人玩的時候,我就在樓下喝喝啤酒,或者也可以用大哥給我的零錢,到別家去找樂子。
每次去花街,大哥都是穿那件外套。平常,他總是僧衣般地披著那件藤紫色有麻葉花紋的外衣,可是換上這一件,便顯得風流倜儻了。卽使光著身子,也必定從肩上披著那一件,蓋住沒有指頭的右手——這是有一天晚上,我偶然到一家妓樓時碰上的,並且湊巧和大哥有過一次交涉的https://read.99csw.com女人告訴我的。據說大哥命女人揩掉口紅,這樣也還不放心,辦事的當中要她側過臉。女人想跟他開玩笑,裝出要咬他肩膀的樣子,卻突然被撐開,還挨了一記巴掌。
在牛奶店裡掠過我鼻尖的那奇異的香味,比女人的肌膚先觸到我的身子。在闇夜裡,這香味來得更濃烈,而且把我周身都染紅了。
「是什麼花?」
我聽任她擺布。女人縛好了我的手,把另一頭綁在柱子上,我的右手便不能動彈了。我想起了另一個女人告訴我的話:「那個人總是把二隻手蔵在柚口裡頭……」我彷彿覺得自己被縛在法庭上受審,低下頭默然不響。
由於番代的肩膀十分寬大,所以直到我走近番代,都不知道他對面坐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正要開口向番代說什麼,看到我挨近,便把眼光盯在我臉上。梳著髻,臉圓圓的,大約有三十了吧!那眉毛細細地,眼裡卻有著一股倔強味,白白的肌膚上,一雙唇瓣格外醒目。鮮紅的衣裳掛在斜斜的肩膀上,看來又文靜又自然。
「那就叫番代過來一下,老闆想談談秋祭的事——剛剛才聽他說渴了,八成是到電車路邊的牛奶屋去了。」我照話跑到「小舟」牛奶店,從入門的玻璃看了看,果然番代正在裡頭。
「知道了。說我馬上回去。」
她先向番代欠欠身,走出店門去了。被夏日的最後一道光灼成白花花的路上,印著女人小小的影子,接著,很快地從張開九_九_藏_書的傘影下消失了。從我面前走過時,領口冒出了一抹香香的味道,直到傘影不見了以後還留在我的鼻子里。我彷佛覺得全身都被那香味掃了一遍,不過這也只是片刻而已。那不是胭脂白粉之類的香味,也不是我在妓院摟抱的女人的香味。
「他?」番代答:「是今年春貫田撿來的新面孔,叫次雄。目前在照料貫田。」
這樣的一天,當我正在玄關大蓋特蓋的時候,大姊頭出來了。
「那傢伙沒待上一個月就跑了。這個傢伙還很聽話,貫田也好像滿喜歡的,所以才待了這麼久。」
——那人要我側著面孔——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又在我耳畔響起來。
是含怒的暖眘。不聲不響就挨近,好像使他吃了一驚。
「照老樣子就好……」
我彷佛覺得背後的漆闇凝固了。月光就像剛才的女人家裡一樣,把榻榻米染成蒼白色。那兒印著兩個重迭在一起的影子。大哥那寬大的影子把我的影子呑噬進去,而當它晃了一下,然後碎裂時,剛剛熏在我身上的女人香味,忽然從我胸口湧上來。
「出去辦點事。說是傍晚會回來。」
然而——
輕輕地推開玻璃門,玄關口擱著一雙女用木屐。豎在一角的陽傘,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出在哪兒看過的。
「嗯……」我正想低頭致意,不想她已經把眼光移開了。看她那副側臉,根本就好像把我給忘了。
——當我發現到女人自始至終都側開著臉的時候,事情都已經完畢了。
九九藏書人碰了碰番代的袖口,他這才往我這邊同過了頭。
闃無聲響,往裡頭窺望了一眼,是四迭半的小房間,矮几上伏著一把女人頹發。好像睡著了,卻有聲音揚起來。:「請上來吧!」女人抬起了面孔。頭髮蓬亂了,不過分明是十天前在牛奶店和番代談話的女人。我微微一驚,女人倒好像一點不覺意外,站起來就把電燈捻熄了。在微有月明的幽闇中,女人背過身子開始解開帶子,這才又想起來似的,把面孔轉過來說:「你在發什麼呆嘛!穿著衣服,能幹什麼呢?」好像有幾分酒意,跟十天前判若兩人,嗓音里還含著自棄的味道。
我光了身子,在房間一角的鋪蓋上坐下,女人卻踅過來,用她手上的繩帶纏住我的右手腕。
我只靠紙牌知道桐花的樣子,不過在這一刻,也不知怎麼個緣故,我覺得這香味,活像桐花的花香。
「你什麼話也沒問……」
「不,這一點事,用不著妳掛心。」女人搖了搖頭說:「秀哥,本來不應該再拜託您的,可是這一次,我實在沒辦法。對不起,下個月一定還您。」女人把小包包收好,伸手要拿傘時,一碰傘就往我的腳邊倒了下來。我撿起來交給她。
番代交給女人的好像是錢。據我猜想,那女人在老家的母親病了,需要一筆不小的款子,便來向番代借的。
「秀哥,這位是……」
「以前那一位呢?」
「什麼事?」
「那我也走了。」
十天後,我由貫田大哥安排,再次見到了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