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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入江站起來,注意地看了看。
清鄉——清凈鄉里,好象是個很好聽的詞兒。簡單地就是要在在一定的地區內肅清抗日分子,建立安全地帶。
「這不行!……快到哪兒躲一躲!」老人拉住入江的胳膊。
入江喝過茶,正在抽煙,這時主人進來了。
入江不是中國人,當然不會有什麼良民證。大概是那張證明他是研究所研究員的紙片,與對方身上所帶的良民證的樣子很不一樣。
和照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徐徐的春風把煙吹散開去。
「請、請。您能光臨舍下,我很榮幸。……您稍微等一等,我先辦一點事。」
一個端著步槍的人,從他們當中走到前面來,說道:「這裡有日本人。把日本人交給我們。」
「上面發過話,一旦發現這樣的標語要立即揭下來。」
看來她對張貼宣傳抗日標語並藉此而獲得報酬,顯然感到不滿。
入江從口袋中掏出身分證給那漢子看。
騎了它走了一段很糟糕的路,入江的屁股顛得痛了起來。
在抗日戰爭期間,中國把同日本交戰的主要地區劃分為九個戰區,另外再加上蘇魯戰區、冀察戰區、豫魯蘇皖邊區三個邊境戰區,共為十二個戰區。這一帶處屬於以顧祝同將軍為司令的第三戰區。據說第三戰區的司令部是設在福建省的建陽。
對這次問話,姑娘明確地回答說:「對,賣給南京來的謝世育。」
「不!不賺錢!」姑娘生氣地回答說。
老人指了指柳樹。於是後面的人貓著腰,走到柳樹下,仔細認真地揭下貼在樹榦上的標語。
聽這個士兵說,外國的某個雜誌曾經刊載過在這一帶活動的游擊隊長的情況,說他經常到日軍的佔領地區來偵察,因此不能拍他的照片。
「這是廟會剩下來的供品。請嘗一嘗。」老人請入江吃。
老人大概是當地的一個富翁,他家的房子在附近一帶的房子中顯得最大。房子是一座四合院,灰色的磚牆顯得很威嚴。
到處可以看到一簇簇盛開的桃花,真是一片悠閑的田園景象。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出現游擊隊。
卡車開到通往玉嶺的岔路口上,入江從車上取下自行車。開卡車的士兵是個知識分子,據說是高等工業學校畢業的。臨分手的時候,他提醒入江說:「前面就是那個有名的S1eep dragon(卧龍)的地盤,要小心留意」
據軍隊的報道部此最近游擊隊的活動十分頻繁。
老人回頭跟後面的人說了些什麼。他說的是當地獨特的飛快的方言,入江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read.99csw•com人剛走,就進來一個十五六歲圓臉的姑娘。她說:「對不起,我把這裏收拾一下。」
既然這樣,入江就不能不動筷子了。他在吃米糰子時老人說道:「您到玉嶺,正好可以看到一個很有趣的儀式,叫作點朱。」
「夠了。謝謝您的款待。我這就要走了。」入江說。
可是這裡是忠義救國軍和游擊隊部滲透進來的地方,如果揭下標語,又會受到報復。
其中還有寫著其他口號的標語。如「誓以鐵血收復失地」、「徹底抗戰,驅除倭寇」等。
「剛才那位姑娘是……」入江問道。
實際上從謝世育這個汪政權派來的人那兒可能多少也得到一些報酬,但這家主人送給忠救軍的錢比這要多得多。
「賣!」姑娘停下毛轉身朝著入江,氣沖沖地回答說。
「我就是日本人。」入江朝著他們走去。
當他們眼光碰在一起時,入江感到姑娘的眼中含有敵意。
入江剛走到門口,院子里突然鬧騰起來,還可聽到尖厲的叫喊聲。
老人解釋說。
對方好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顯得很為難。看來他不認識字,把從入江手中接過來的信讓老人看。
二十五年後來這裏一了解,大約半天的時間就可以到達玉嶺。而當時只有一半的路可以通汽車,必須要在路上住一宿。
這些情況入江也略有了解,他感到十分緊張。
不知道這家主人究競跟三宅少尉有過什麼樣的接勉,他所說的照顧說不定還是反話哩。現在只能從表面來理解,那也只好迎合他的話來應酬兩句。
走在前面的男人穿著一條寬大的深藍色的褲子,灰色中式上衣上的紐扣全部解開了。入江一看這男人的頭髮幾乎全白了,才稍微放了心。
入江掙脫老人的手,說道:「受到了您的款待,不能再給您增添麻煩。反正也躲不住了。」入江這麼說,並不表明他有勇氣。
因此,大概是在進行一種交易。——你們貼的標語,我們如果不把它揭下來,就會受到叱責。這一點請求給予諒解。不過……於是送上了金錢。
「忠救軍來要錢。」姑娘這麼說后,報起那捆歸攏在一起的標語,小跑著走出了房間。
儘管說了不要勉強,女佣人還是急急忙忙地走了。大概是叫那位姑娘去了。
「啊?噢,她是我們太大的侄女兒……」女佣人膽怯地回答說。
他在北京就已經感覺到,當時日本人一說什麼,中國人往往立即把它當作絕對命令看待。
他在學生時代曾患過肺病,在徵兵體檢時列九-九-藏-書為丙等。但是,由十戰局的惡化仍有可能在當地被征入伍,說不定很快就被趕往鐵與血搏鬥的戰場。——他要盡情地享受現在這樣十分寶貴的時刻。
從那裡隔著院子可以看到對面的房間。大概是農村裡的房子都是開放性的,房門都沒有關。對面房子里有許多人。老人曾經說過今天有廟會,這些人大概是來參加廟會的。
在路旁的一棵柳樹下,入江下了自行車。他想休息一會兒,點了一支煙,無意地抬頭一看,只見柳樹榦上貼著一張標語。
「您中國話很好。」老人恭維了兩句之後,說道:「還相當遠。要不要到我家裡去休息一會兒?我家就在那兒。今天還有廟會。」
「賣?賣給誰?」
「可要小心留意啊!從不通車的地方往前走可就危險了」報道部的人擔心地說「把命運交給老天吧」入江回答說。
但是,要維持整個佔領地區的面那當然是辦不到的,所以指定了某些特定的地區。這樣,當然就選中了長江下游的三角洲地區。
「請您稍微等一會兒,我馬上叫人送茶來。」老人說后就走進裡屋去了。
入江到達上海的第二天,趕緊弄到一輛自行車,決定把它裝在軍用卡車上出發。
「大概是這一帶的居民吧。當游擊隊年紀過人了一點……」他心裏這麼想。
她把亂放在屋角桌子上的紙條歸攏在一起。
到了上海一了解情況,據說玉嶺一帶的治安不太好。
「不是這個!要良民證,良民證:」那漢子大聲地說。
「吻日本大人……」老人一看這信,馬上露出一臉笑容,恭恭敬敬地接過信,交還給入江。然後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良民證,讓入江看。
「我見到隊長,一定轉達。」入江說。
院子里已經進來十幾個頭包布巾的壯小夥子,氣勢洶洶地盯視著屋子裡。
不一會兒,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佣人把茶送了進來。
當時入江剛剛二十五歲,乘火車從北京到上海並不怎麼疲累。
「年輕人有這麼一股勁頭是好的。不過,這種工作也不必非爭這麼一點時間不可嘛。我看還是稍微等待一些時候好。你看怎麼樣?」
姑娘沒有言語,搖了搖頭。
「這些標語怎麼辦呀?」入江問道。
「不,不,她上學念書。」
「南京方面的人?」入江覺得有點羅嗦,但還是問了一問。
入江被領進的房間,在他進來之前好象有人待過,顯得十分零亂。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呀!……」生活在動亂地區的人們的痛苦,入江也是了解的。
在清鄉工作中,要挨戶搜https://read•99csw•com查,嚴格地檢查和登記戶口,發「良民證」。另外還封鎖該地區,使人們不能接觸游擊地區。身上不帶良民證的人,立即逮捕。
入江舉起雙手,表示他沒有反抗的意思。
入江感到莫名其妙,把在上海拿到的介紹信,連信封一起送給對方。介紹信是寫給駐紮在瑞店庄的守備隊長的,信封上寫著三宅少尉閣下。
「您去到那兒一看就明白了。這種儀式十年才舉行一次。您一定要去看看。」
「你好!我,姓劉。」老人用不熟練的日語說:「三宅大人,我的朋友。」
當他把吸完的煙屁股在草叢中擰滅時,突然感到背後有人走近來。
「那末,全部能賣多少錢呀?」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可能逃脫了。
意思況最後的勝利不用卜封算命,已經一清二楚。這不可能是日本軍隊或南京的江精衛政權所提出的口號。
在日軍佔領地區,居民如果不表示恭順,不做出願意協助的樣子,自身就會危險。一旦貼出了宣傳抗日的標語,如果不把它揭掉,村長等人就要受到嚴厲的叱責。
入江所走的這條狹窄的、凸凹不平的鄉間小路,足一條細「線」。它很容易遭到來自「面」的襲擊。
日本軍的守備隊在緊挨玉嶺五峰的一個名叫瑞店庄的村子里駐紮了一個小隊,另外還在附近的幾個地方駐紮了少數人。這一帶的守備隊經常派出約一個分隊的聯絡隊到上海來,據說當他們回去時,跟他們一塊兒走最為安全。
「這是軍事機密,不能明確地說。大概一周之內會來吧。」
這些都是宣傳抗日的標語。有的紙角撕破了,或者粘著變了色的漿糊,大概都是象剛才那樣從什麼地方揭下來的。
這時,剛才的那個女佣人走了進來,畏畏縮縮地說道:「實在對不起,我去找了,那孩子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不在家裡……」
姑娘沒有搭理入江,急急忙忙地收拾著。看來好象有點故意這麼做。
一個小夥子赤著腳從院子里跑進來,氣喘喘地說道:「咱們家被包圍了……是游擊隊的人。」
姑娘沒有答話。
「好了好了,不必找了。」入江搖著手說。
「喂,這麼多呀!」
「啊?」老人變了臉色,說:「前些天不是說好了嗎!現在不應該來呀!」
包圍圈逐漸縮小,入江的兩手被他們抓住。那個拿步槍的人,一隻手解下吊在腰上的一束繩子,朝入江的身邊走過來。入江正要仔細地看一看這人的臉,眼前突然變成一片漆黑。有人從背後用布片蒙住了他的眼睛。
可是,入江急著要去https://read.99csw.com玉嶺。
在有關他的介紹中,稱他為S1eeping dragon——「卧龍」。游擊隊員之間都這麼稱呼他。可能是有點誇張,據說他這個人神出鬼沒,膽大無比,而且很有教養還能說一口很好的英語。
「這是一樁好買賣吧,一個本錢也不要嘛。」入江想開點玩笑。
「賣給日本軍?」
「再多待一會兒吧。……到玉嶺之後,請代我向三宅大人問好。我曾經受過他很多照顧。」
她還年輕,好象還不懂得在日本人的面前掩飾這種感情;也可能是明知對方是日本人,故意用這些帶刺兒的話來回答。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真是個勇敢的姑娘。
「是嗎,那我就不挽留了。」老人好似很遺憾地說。
「是嗎。她也幫著家裡做活兒嗎?」
進門就是院子,入江被領進左邊的房子。
後面的幾個人比前頭的那個人年紀輕,穿著也簡陋。一眼看去,好象是跟隨在地主身後的佃農。
只給了他一個月的時間去玉嶺,他希望能儘快一點兒去。
一般的自行車有放炮的危險,他設法弄來了一輛不放炮的自行車。這種車子的車輪子上安的不是可以打進空氣的車胎而是很厚實的橡膠帶子。帶子的中間是實心的,沒有空洞,所以不會放炮,但它很硬,沒有彈性,騎起來很不舒服。
「不,不要勉強。」入江後悔自己考慮不周。
入江吃完了米糰子,站起身來說道:「沒想到待了這麼長的時間。再不走,到玉嶺將是半夜了。」
「一周?我不能等這麼久。」去玉嶺的路程只有四分之一能通卡車。這段路程也是日軍的主要補充線,戒備比較森嚴,一般認為比較安全。
「是個有趣的姑娘,我想跟她說兩句話。」
標語左下角上的署名是「第三戰區忠義救國軍」。
「這樣和平的景象,卻……」他想到了戰爭。
「他在這兒,住在玉嶺。」姑娘噘著嘴巴說。
老人對其中的一個人小聲地說了些什麼。於是一個穿短衩、剃光頭的漢子走到入江的面前說道:「你從什麼地方來的?把良民證拿出來看看。」他的話帶著濃厚的地方口音。入江雖然懂中國話、只能勉強聽懂大概的意思。
入江的心情暗淡起來。
柳樹根下有一叢革,他坐在草上,朝著天空噴出一口煙。
「他們說來了日本人,要把日本人交給他們。……」
「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入江盡量做出和善的態度笑著說:「我想向小姐打聽一下這裏的學校的情況。她不出去就好了。不過這些情況我一到玉嶺完全可以了解到。」
老人說read.99csw.com他的家很近,其實還要走好一段路程。不過路去玉嶺的方向一致,看來不會繞多少路。
所謂南京方面的人,是泛指跟日本合作的中國人。
「為什麼?」
入江勉勉強強地坐下來。這時,另外一個女佣人端進來一碗米糰子湯。
「不知道。」姑娘繃著面孔,把下顎往上一抬。
「招待不周,請多原諒。因為今天是節日,來了很多客人。……請喝茶。要不要再沏點茶?」老人滿面笑容,不斷地點頭行禮。
入江想走,但老人一再地挽留。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多待十分鐘也可照顧對方的面子,不失禮貌。
標語上寫眷「最後勝利不待龜卜」。
對方一發現到入江,好象也吃了一驚,不安地轉回頭去。
聽說騎自行車的話,一清早出發,半夜就可以到達。
入江象條件反射似的猛地站起來,做出防禦的姿勢。
「從南京到這兒來收買?勁頭真大。」
回頭—看,吞五個男人從田間的小道正向入江身邊的大路上走來。
「好,我一定小心注意。」入江這麼回答說。不過他內心裡卻在想,卧龍既然這麼使人感興趣,我應當見一見他。
這個地區雖然算是在日軍的控制之下,但據說受日軍統治的只是點和線。在入江眼前展現的這一片即將插秧的田地,是脫離點與線的「面」。
「到瑞店庄還有多遠?」入江嫌麻煩,直接用中國話問道。
「可是,不知道聯絡隊什麼時候才來呀。」
在他的笑臉和殷勤的態度的背後,不知道隱藏著什麼。
他對游擊隊並不覺得怎麼可怕。這大概是因為他認為自己並不是去打仗的。
因為光靠點與線無論如何是不行的,因此企圖也要保住面。
「點朱?」
日本人在談論中國人暗往往說中國人有表裡兩面,光從表面看不出他們的真心;認為對中國人要提高警惕。入江從各種人的口中聽到過這一類的話。可是,以征服者的姿態來對待別人的人,誰又能對他坦懷相見呢?
忠義救國軍雖屆第三戰區,但它既不是正規軍,也不是游擊隊,勉強可以說是介於兩者之間。它略稱為忠救軍,以恐怖活動而使人們感到害怕。
「這怎麼辦呀?」老人間道。
「是嗎?……」入江剛才就感到嗓子發乾,想喝點茶。他說:「好吧,那就讓我去喝點水吧。」
入江無意地朝那裡瞅了一眼,偶然看到剛才貼在柳樹上的那張「最後勝利不待龜卜」的標語。這樣的標語條很多,大約有一百多張。
院子里的人飛快地朝左右兩邊散開,把入江團團包圍起來。
真是進退兩難。
「是,是。我去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