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是一個銀白色的圓形物體。入江的手指頭一直放在手槍的扳機上，立即聯想到靶子。那個圓形物體不停地轉動。他又從靶子而聯想到車輪。
士兵們瞄準著這個倒下的人，還繼續放了一陣子槍。
「發現了敵人嗎？」左邊的一個士兵象吼叫般地問道：「他們挖了洞。在那個尖尖的黃土山山腳下左邊大約三十米的地方。那兒不時地冒出步槍和人的腦袋。」長谷川上等兵呻|吟著說。
不用說，他是有意識地這樣做的。
這個奔跑的人好象突然站住了。在緊接著的一瞬間，只見他手舞足蹈地旋轉了幾下，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要挨小隊長大人的罵了！」長谷川上等兵坐在戰壕前，神情沮喪，回頭望著後面說。
長谷川上等兵說。
大路上的馬車籠罩在一片黑煙之中。黑煙中還可看到紅色的火苗。寶貴的糧秣彈藥一下子全部報銷了。三宅少尉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放在這兒也怪可憐的，把他扔到那邊的戰壕里去吧。」
那無疑是手榴彈。
兩輛馬車還在燃燒。
「這樣地射擊是不會打中的！」面對映翔的面孔，入江在內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這麼辯解說。
從地下悄悄冒出來的人影，一個兩個地朝黃土山的山腳下跑去。他們跑去的方向和那個投手榴彈的人恰好相反。
「不，不是這回事。」長谷川上等兵凝視著這張桌面，一直在思考問題。他說：「他跳出來不單純是為了投擲手榴彈。他投完彈，就猛地朝相反的方向跑。當我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那兒，向他射擊的時候，他的夥伴們都跑掉了他是犧牲自己而讓夥伴們逃跑的。」
入江不知道是那個利用銀白色的盾牌走近來的人接連投擲了兩顆手榴彈，還是由於其他的彈藥著了火面引起的爆炸。
入江感到眼角熱乎乎的，他吸了吸鼻子。
入江也夾在他們中間，腳下來瞅了瞅死者的臉。
只見它突然搖搖晃晃地擺動起來，接著就好象失去了勢頭的陀螺，顫顫巍巍地倒在地面上。
入江沒有實際打仗的經驗，他根本不知道敵人的遠近
ｒeaｄ•99ｃsｗ•ｃom，也不知道子彈是從哪個方向射來的。入江只看到兩個人。那是最後的兩個人。
長谷川上等兵終於看破了這一點。
連他也懂得了情況的嚴重。
「那後面有人，瞄準它射擊！」長谷川上等兵下了命令。
「那傢伙要是一手拿著它，一手投手榴彈，就不會被打死的。」一個士兵這麼說。
三十米、二十米……圓形物體的表面被太陽照得閃閃發光。
「咱們去看看。」
「危險！」入江剛一聽到這一聲猛喝，兩腳就被人抓住，猛地被往後拖去。他口袋中的手槍碰在遍是小石子的地上，發出噔噔噔的響聲。
在燃燒著的馬車上，不知什麼東西炸裂了，尖厲的響聲震動著這和煦的春天的空氣。
但他沒有瞄準。他兩手好象抱著手槍似的，閉著眼睛，扳了槍機。他不僅沒有瞄準，而且故意把槍口朝上。目標是在挨著地面的地方，他這樣射擊當然不會打中。
白鐵片本身也很厚，面上有幾處彈痕，但都沒有貫穿。
那張左半邊已經粘滿鮮血的臉，入江是很熟悉的。
雖然沒有下號令，但入江還是低下頭，默默地作了祈禱。
運輸隊開始明白槍口應對準的地方了。
「真的死了嗎？」有人這麼說。
「啊……」入江慌忙咽下了不覺發出的驚呼聲。
他平時以為自己躲開了戰爭而生活了下來，但有時還不得不被卷進去。
「都逃掉了嗎？」長谷川上等兵咬了咬嘴唇說：「咱們到那邊去著看！」
是他把矇著眼睛的入江帶到游擊隊那裡，根據卧龍的指示對入江進行審問，第二天又把入江放在自行車的后架上，送上了大路。
「畜生！」大聲罵著的是長谷川上等兵。
一定是趕車的士兵因為卧倒而放了韁繩，馬開始跑起來。
一直以為是洞，跑去一看，原來是一條十分完好的戰壕。但裏面已經沒有人了。
入江的身子籠罩在被馬蹄和車輪掀起的塵霧之中。他眨了眨眼睛。額頭上滲出的汗水中也混合著沙土。
是憎恨使得士兵們開槍射擊已經倒下的人嗎
rｅａｄ.９９ｃｓw•cｏｍ？入江不願這麼想。他在內心裡極力說服自己說「為了致敵死命，這隻不過是例行的手續罷了。」
入江根據山崎大尉教給他的手槍射擊要點，開了一槍。
弄不清這條戰壕里究竟埋伏過多少游擊隊。當發現人影在山腳下消失時，那已經幾乎是全部游擊隊都逃走之後。
入江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了山崎大尉借給他的手槍。他是非戰鬥員，但在這種場合也必須要拿起武器作戰。
士兵們跑到那兒，彎下身子察看游擊隊員的屍體。
連入江也大體明白了。
入江閉上眼睛，把左面頰貼在地上。
「我知道啦！」長谷川上等兵這麼大聲地喊著，他接連在地上滾了三次，改變了位置。
他是小湯。
「可是，我們打死了一名游擊隊呀！」一個士兵自我安慰地說。
屍體是沉重的。
士兵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都望著躺倒在田地中的那個游擊隊員的屍體。
當入江慌忙趴在地上的時候，又響起第二聲槍聲。
他探起上半個身子，朝著前方瞭望。
手榴彈劃出一道拋物線，落到倒在大路旁的馬車上。
那裡離大路約一百米。當地面上冒出一個圓圓的小黑點時，馬上就發出了槍聲，黑點接著就消失了。這時，一根長長的棒狀的東西也被拖入地下。
他趴下的時候，沙土進入了口中。他仰起頭，吐了一口唾沫。
「長谷川君，你這樣很危險呀！」入江說。
入江的雙手粘乎乎地沾滿了血。這血還有點兒微溫。
「啊喲！」，他呻|吟了一聲，用右手捂著左邊的上胳膊。血從右手的手指縫裡淌了下來。
長谷川上等兵到底是有戰鬥經驗的老兵，他似乎大體上已經明白了槍彈射來的方向，但怎麼也發現不到敵人的影子。他在尋找敵人，找不到敵人，那就毫無對付的辦法。
「不好！往後撤！」
響起了一陣喀嚓喀嚓的車輪聲。這轟鳴的響聲在一瞬間蓋住了槍聲但車輪聲沒有持續多久，當入江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只見在十來米遠的前方，馬車猛烈地搖晃著，向一邊傾倒下去。
身體里肯https://read.99csw.com定鑽進了好多發子彈。士兵們圍著他的屍體。
入江的兩手插|進屍體的腋下，有的士兵抬起屍體的腳，其他的士兵從左右托起屍體的背。
當時，入江遞還他的蒙眼布，他閉著一隻眼睛，笑嘻嘻地說：「嚯，你這個人還蠻講信義的哩。怪不得咱們的頭頭說，你不象是個壞人。」這些話現在又在入江的耳邊響起來。
前面的馬被子彈打中了，車子橫斜著被拋在路旁後面狂奔的馬從它旁邊經過時，車輪子被前面的車子絆住了。
轟隆一聲巨響！連地面也搖晃起來。
這條戰壕有二十來米長，它的右端幾乎與山腳相聯應當挖出了許多土，但附近看不到土堆。挖戰壕出來的上，大概是用土筐扔到山裡面去了。戰壕看來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挖成的，但活兒幹得很認真。
這時候又聽到了斷斷續續的槍聲，待在入江身邊的長谷川上等兵，好象已經忍耐不住了。
在游擊隊埋伏的地方，突然有一個奇怪的東西露到地面上。
發出轟隆一聲巨響！
入江用失神的眼睛望著這樣的情景。
那個銀白色的圓形物體躺倒在大路上。那是一張圓桌面。在人多的時候，往往在普通的圓桌上再加上一張更大的圓桌面，以擴大面積。這張圓桌面就是在這種場合使用的。但這張桌面上還蒙上了白鐵片。仔細一看，是兩張白鐵片合在一起。
隨著長谷川上等兵這一聲尖叫，趴在地上的入江也用兩肘撐著地面，趕忙往後退。
「完全死了！」大家搖著頭說。
長谷川上等兵回過頭來回答說：「他們不會朝這邊開槍了。」
槍聲仍在繼續，中間夾雜著馬的嘶叫聲。
「馬給打中了！」一個士兵大聲說。
在這一瞬間，入江緊閉著眼睛，趴伏在地上。接著又聽到了一聲巨響。
「挨了那麼多槍，不會有氣了。」
是他在臨分手的時候，笑著突然從桃樹的後面走出來。
後面那匹同樣鬆開韁繩的馬，也被槍聲驚得狂奔起來了。
這顯然是人的腦袋和槍。黑點並不是在同一個地方冒出來的。下一個黑點是在離前一個黑點消https://read.99csw.com失地點不遠的地方突然冒出來的。槍聲幾乎是一聲接一聲地響著，可見決不是一個人放的，看來人數相當多。
並不遵照利用地形這個一般的法則，這說明這支游擊隊的頭頭具有靈活的頭腦。他一定早就計算好了運輸隊通過危險地帶后，情緒將會鬆懈的地方。
士兵們朝著長谷川上等兵所說的方向望去。
士兵們把槍口一齊對準了那邊，準備洞里一冒出人影向山裡轉移，立即進行狙擊。
淡灰色的軍裝已經一半變成了黑色。那是因為染上了鮮血。
這時他的眼裡看到拉車的馬高高地揚起了前蹄。
士兵們開始匍匐前進。入江也跟在最後面爬去。長谷川上等兵的左胳膊已經不好使，僅用右臂蹭行。但他比入江還要快得多。
他的胳膊中彈了。
如果是車輪子，一個輪子是不會轉動的。一定是有人藏在它的後面，使它轉動，讓它起著盾牌的作用。這個圓形的大盾牌轉動的速度愈來愈快，眼看著靠近了。
長谷川上等兵搖了搖頭說：「不行。逃進山裡去了，不能追。咱們只有十個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呀？」當他剛喘過一口氣，立即看到後面的那輛馬車迅猛地擦著他的頭皮飛奔過去。
士兵們朝著它一齊射擊，有幾槍是打中了。
馬倒下了。
士兵們腳步沉重地返回到大路上。
一個游擊隊員渾身是血地死去，埋葬在戰壕里；而一匹馬卻若無其事地在離馬車約五十米的前方的路角上，悠閑自在地把臉埋在草叢裡吃草。
但他那挺起的上半身卻成了射擊的目標。
「追嗎？」一個士兵問道。
這一群抬著屍體的人緩緩地邁開步伐。這些粗野的士兵這時也露出嚴肅的神色。
那個丟掉銀白色圓形盾牌的人，做出一副要投擲什麼的樣子，接著從他的手中拋出一個黑色的東西。
果然在它後面露出一個男人的全身。
這個圓形物體斜斜地朝著運輸隊趴著的地方滾過來。
這場惡作劇的場面又湧上了入江的心頭。
「糟啦！」長谷川上等兵用大得嚇人的聲音喊道：「他們往山後跑啦！」
「入江先生，你
九-九-藏-書不也帶著手槍嗎？手槍也……」長谷川上等兵帶著責備的語氣說。
由於這一下衝撞，狂奔的馬也失蹄翻滾在地，在拚命地掙扎著。
「就在附近！」趴在旁邊的一個士兵大聲地說。
這邊還未應戰。士兵們已做好了射擊的準備，但還未扳槍機。因為還未看清敵人在哪裡。
入江膽顫心驚地抬起頭。那個投手榴彈的人，正沿著與大路平行的路線筆直向前奔跑。士兵們一齊朝著他開槍。
「朝那邊射擊！」長谷川上等兵挺起身子，坐在地上。他那被打傷的左胳膊已用布條綁上，止住了血。但看來還很痛，他不斷地皺著眉頭。
但是，再也沒有出現人影了。
「是嘛。敵人當中也有了不起的人啊！」
大顆大顆象沙子般的東西嘩嘩地落下來，有的落進了入江的頸脖子。由於手榴彈爆炸面被高高地掀到半空中的東西又落了下來。
「還是叫他們逃掉了！」長谷川上等兵低聲地自言自語著。
入江周圍的士兵終於開槍射擊了。入江在學生時代軍事訓練時空彈射擊過，但在實彈射擊時，聲音更加尖厲，可怕。
「阿！馬在吃草哩！那是咱們的馬吧？」長谷川上等兵回頭望著大路那邊，大聲地說。
這時，映翔的面孔浮上了入江的腦海。那是一張咬紫著嘴唇、瞪著眼睛的面孔。
馬車上裝著補給的彈藥，被手榴彈擊中了。
來到戰壕邊，兩個士兵跳進了戰壕，接過入江他們輕輕滑下的屍體，認真地把它橫放在戰壕里。
抓住入江的腳往後拖的，是長谷川上等兵。狂奔的馬恰好從入江趴著的地方跑過去。如果沒有長谷川上等兵的機智，入江的身子恐怕早已被馬蹄踩爛了。
前頭的那匹馬大概是中了游擊隊的子彈。但後面狂奔的那匹馬，只是絆上了車輪子，摔倒在地上。大概是在遭到手榴彈的攻擊時，不知怎麼把脖子上的夾板子弄脫了。這匹獲得了自由的馬，躍起來脫離了馬車。
「該是變成蜂窩了。」
沒有掩蔽物，可以建造掩蔽物。在開闊的地方挖洞把自己隱藏起來，這也是一種變不利為有利的方法，也可以說是一種地形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