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對方轉身背對他。
他說:「我來見佛祖如來。」
奇迹出現在許多個月之後,當它真的出現時,誰也沒把它視作奇迹,因為它是在眾人之中漸漸生長起來的。
「有意思。」
覺者在林中漫步,冥想了許久。最後,他也不見了蹤影。
阿蘭邸的居民們湧上街頭,望著天空。田裡的首陀羅放下手中的活,抬頭往上看。小丘上的神廟中突然一片寂靜。城后的樹林里,僧人們也轉過頭去。

如來穿過庭院,來到迦梨女神高大的身影前。女神腳下閃爍著一盞小燈,她注視著眼前的男人,唇邊的笑容那麼的完美而生動。
「但是我聽到了你的教誨,」他說,「它們讓我的內心充滿了喜樂。它們向我展示了另一條通往救贖的路,比我過去所遵循的更為優越。」
閻摩拔出彎刀,朝他走去。
祭典仍在繼續。之後的幾天,覺者向來到樹林中的人們說法。他談到萬物的合一不分大小,談到因緣之法、生與死、世界的虛幻和靈魂的火花,談到捨棄自我、與萬有合一的解脫之道;他還向眾人講解覺與悟,把婆羅門的那套儀式比作沒有內容的空殼,告訴人們那毫無意義。很多人聽了,有些人則聽進去了,其中一些還穿上了追尋真理之人那藏紅花色的僧袍。
「那你怎樣解釋?一個人出生時大腦畸形,後來他的自我被傳送到一具正常的身體里,然而傳送卻沒有毀掉他那由畸形產生的力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閻摩鬆開煙斗,把手伸向彎刀。煙斗砸中了他的肩膀,一大堆火星順著他的手臂滑落下來。他向前衝去,彎刀揮舞在頭頂,宛如一道明亮的閃光。
紅衣男人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齊而潔白的牙齒。「能被人認出來總是令我心情愉快,」他承認,「即使除了我的身份之外,此人所說的其他全部內容都不會成真。」

兩人再次回到起點,閻摩在金屬的撞擊聲中稱讚道:「學得不錯,罹得!甚至比我想象中還要好!祝賀你!」
他們聽完,然後繼續自己的旅程,又在途中將所見所聞告訴了其他旅者,於是,在夏天結束之前,前往紫樹林的朝聖者也開始求見佛陀的這位弟子,開始聆聽他的教言了。
佛陀和他的追隨者立刻朝阿蘭邸方向走去。他們沒有在中途停下休息,只是以急促而不失莊重的步伐穿過小城。
他伸手想要拾起自己的武器,小草卻將它遮掩起來,它們緊緊地合在一塊兒,織成了一張牢不可破的大網。
他纏住了罹得,使他往前摔倒,匕首也丟了;閻摩將他拉向自己,隨後一蹬腿,把兩人重新帶回了深水中。
她似乎點了點頭。
覺者站在林前的小路上,僧人們在他周圍來來往往,眼睛都朝著山石的方向。
「你也一樣。」
從他身後遠遠地傳來一陣歌聲,他意識到那些僧人們已經醒來,正在林中活動。他們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將所有人的意識結合起來,造成一個幻象,讓他以為他們的首領是不可戰勝的。這吟唱或許是一個信號,一直傳到——
「是的,我知道。」
「沒人獻花給死神,」司祭答道,「他們只是過來看看,然後就離開了。我們這些司祭一致認為,這兩尊雕像的位置非常合適。他們真是可怕的一對啊,不是嗎?死神與毀滅女神?」
「僧人悉摩哈,」對方答道,「是他幫我把病人送過來的。」
「我不明白。」
佛陀正閉目冥想,頭頂的光環在樹影中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這時,他假裝攻向對方的胸口,卻在最後一秒鐘繞過罹得的防守,刀鋒上指,切中了他的手腕。
這時,金翅鳥扇動那對巨大的翅膀,張開嘴尖嘯一聲,再次飛到了小丘之上。這一次,它沒有在阿蘭邸上空盤旋,而是爬升到極高處,振翅往北去了。它的速度快如閃電,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並非如此,戰士。所有的生物,它們自身不都是獻給死亡的祭品嗎?」
他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走去。
「這我知道。」
「就這麼多。一篇講道就是一個警示。我已提醒過你。」
靠近了聽,鼓聲震耳欲聾,彷彿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它那複雜而有力的節奏充滿魅惑。午夜將近,祈禱的唱詠開始隨鼓點起落,編織出一張包裹住人們感官的大網。
「就在不久前,我剛剛放棄了自己的最後一個名字,」對方回答道,「為此,迦梨的配偶只好死在一個無名之人的手上。」
「當然。」
閻摩微笑著。「新的一天會來臨的,佛陀,」他說,「我能等。現在逃吧,越快越好,越遠越好。世界還不夠大,沒法讓你躲過我的憤怒。我會跟著你,我會教給你覺悟之道——教給你以純粹的地獄之火鑄成的覺悟。」
他看見一座紫色的涼亭,不過裡邊空無一人。
「這一跳不過七八尺而已,來啊!閻摩!」
兩人的武器相交,發出尖銳的聲響,閻摩把短刀一轉,划傷了對手的二頭肌。
無假法王出世,
那是一大片空地,他就坐在空地正中的石頭上,全身沐浴在月光中。
話音剛落,他的短劍便像火焰般四處遊走,呼嘯著,燃燒著。
每次說法時,那個叫罹得的男人都坐在附近。他穿著自己那一襲黑衣,披著滿身的皮甲,視線時刻停留在覺者的身上。
「關於那個叫如來的人,還有他的教誨,你知道些什麼?」
繞過這個山石形成的彎角,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說完,他吹著口哨踏上了小徑。一輪銀白、一輪金黃的明月伴隨他消失在黑夜之中。
罹得穿上了佛教僧人的袍子,開始齋戒、冥想。一周之後,祭典已近尾聲,他也拿起了自己的乞缽,同其他僧人一同去了阿蘭邸。不過,他並沒有與他們一起回到林中。白晝化為藹藹暮色,最後黑夜完全籠罩了大地,寺院的納迦絲瓦拉吹過最後一次,許多旅行者也已經離開了祭典。
「夠了!我已經講得很清楚,我不願談論這個話題。」
「也許。」
兩人仍然扭著對方,那一拋的力道讓他們繼續滾動。裂縫的邊緣出現在他們身邊,然後到了他們的身下、他們的上方。他感到匕首撞在溪底,脫出手去。
「確實如此,」司祭答道,「但另一方面,他們也並不急於激怒諸神,因此在拜訪那片紫色的樹林前,通常都會先來神廟獻祭,或者布施給神廟,為自己祈禱。」
在二人相距二十步時,對方轉過頭來。
佛陀準備起身,但似乎經過重新考慮,又坐了下來。他對來人說了幾句,對方點點頭,離開了祭典的場地。
於是他抬高了聲音,好讓林子里的人都能聽見。
舞蹈結束了,在世界的東邊,太陽蘇利耶把天穹染成了粉紅色。剛剛過去的一晚彷彿一場緊張而可怖的夢,將眾人俘虜,直到現在才釋放這些疲乏不堪的觀眾,讓他們在白晝中徘徊。
「有些旅行者要離開了,真讓人高興,」司祭道,「他們的捐獻富了神廟,不過也把我們累得夠嗆。」
「你們來帶走他的骸骨,」閻摩道,「可誰又來帶走你們的骸骨呢?」
「你所說的捨棄十分嚴格,我感到它是善的,它符合我的需要。因此,請你准許我加入這個追尋真理的團體,追隨你的道路。」
他再度進入夢鄉,佛陀笑了。
他進入內院。在格涅沙的神龕前,一個苦行者端坐于祈禱的墊子上,一動不動,似乎他本人也成了一尊塑像。庭院的四角各點著一盞油燈,它們最主要的功能便是突出了落在大部分神龕上的陰影。在有的雕像上,許願的燈火投下了些許微光。
「等我吃過,休息過,力量恢復之後——那時你會怎麼做?」
刀光劍影中,兩人都汗如雨下;漸漸地,閻摩開始主導進攻。他逼迫自己的對手不斷退卻。終於一步步奪回了自己後退的那十步距離。
據說,天人師出現后,所有種姓的人都去聆聽他的教誨,離開時無不得到完善與提升,連動物、神靈也不例外,其中偶爾還有某位聖人。大家普遍承認他已經覺悟,但也有人視他為騙子、瀆神者、罪犯,或認為他不過是在惡作劇。這部分人並不都是他的敵人;然而,從另一方面講,也並非所有得到完善與提升的人都將他視為朋友。他的追隨者稱他為無量薩姆大神,一些人奉他為神靈。因此,在他作為天人師被人接受,受到景仰之後,在他獲得許多富人的支持,盛名傳遍大陸之後,人們開始尊稱他為如來——乘真如之道而來。值得注意的是,雖然迦梨女神(在她心情稍好時也稱杜爾迦)從未對他作為佛陀的身份發表過正式的意見,但卻賜予了他一個非同尋常的榮譽——她曾派出自己御用的行刑者去向對方致意,而非僅僅隨意雇傭某個殺手……
舞蹈將持續到拂曉時分,以日出作為結束。不過,日出之前,一個身著藏紅花色僧袍的人從阿蘭邸方向趕來,穿過人群,在覺者耳邊說了些什麼。
鼓點剛一響起,旅人和城中的居民就開始從各處趕往祭典的場地,當眾人到達這塊古戰場一般空曠的地方,夜幕也隨之降臨到世上。人們從樹下的小攤買來氣味香甜的茶飲,找個位置坐下,一面品茶,一面等著深夜舞劇開始的時刻。
「悉達多,」閻摩道,「我知道你是個騙子。我知道你不是什麼覺者。你的那些教義,大概任何一個原祖都還記得。你選擇復興這個宗教,把自己偽裝成它的創始人。你決定將它廣為傳播,希望藉此反對真正的神祇們用以統治世人的宗教。我欽佩你的努力,無論是計劃和執行都很精明。但在我看來,你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竟妄想用一種和平主義的宗教去反抗對手的行動主義。我很好奇,有那麼多更加合適的宗教供你挑選,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黑衣男人重新擺好防守的姿勢,他晃了晃頭,擋住了閻摩的下一擊,向前一個突刺,自己也被擋了下來。
「是啊,是啊。現在告訴我,閻摩的神龕上滿是塵土,為什麼最近沒有打掃?」
之後,過了許久,一個濕淋淋的身影出現在岸邊,他氣喘吁吁地輕聲說道:「在我能記起的歲月中——你是——我所有對手中——最強的……真是可惜……」
「我在這裏生活,」司祭道,「可我從不以如此親昵的語氣談論由我照料的神祇們。」
如來在草席旁坐下,等待著。
「連名字也沒有的死亡,這於你再合適不過了。你背叛了自己的女神。」
閻摩掂了掂自己的彎刀,決定還是不要把它扔過去的好,彎刀又回到了腰帶里。
「就像迦梨,」司祭補充道,「面對這兩位神祇時,我常常希望自己能找到信仰無神論的理由。不幸的是,他們在世間過於顯明,讓人無法有效地否認其存在。真可惜。」
阿蘭邸,頭頂是潛伏的山石,四周布滿藍綠色的農田;阿蘭邸,仍然充斥著激動的旅行者,他們中的許多人正處於狂歡的頂點。佛陀從背靠沼澤的紫色樹林走向它,走上它的街道,來到它小丘上的神廟。
「的確,你說得沒錯。良好的意願和愛戴之情對他有什麼用處呢?他不需要禮物,因為他會拿走想要的一切。」
「為什麼,閻摩?」
「是,世尊。」
「也許我只是想看看這樣一股逆流會走向何方。」
他們喝下杯中的酒。
「可是,這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你要來?」
「你的手也是,罹得!真的,女神的保護實在慷慨。試試這個!」
佛陀聳了聳肩。
四天王走到閻摩和如來之間。
閻摩把彎刀放在一旁,脫下自己的上衣。
佛陀聳聳肩。
僧人點了點頭。
「這麼說,你也被他影響了?」
「『留下你的性命,速速離開,』」閻摩重新將彎刀插入腰帶中。「『我饒你不死。兒女與子孫,大象、馬匹、牛群和黃金,別的恩惠任你挑選——美人、戰車還有樂器,我賜予你這一切,它們將侍奉你。只是不要問我死亡。』」
接著,它一個俯衝,像流星般猛烈地燃燒,一身的色彩都在閃耀,發出刺目的光芒。它的身形越來越大,任誰也無九-九-藏-書法相信,有什麼生物竟如此巨大,如此迅捷,如此華美……
死神再次拿起武器:「你呢?」
佛陀留在他的樹林里,一切都彙集到他身旁。一年又一年,祭典的規模越來越大,時間越來越長,儀式也愈加複雜,就像一頭吃飽喝足的巨龍,所有的鱗片都閃著微光。當地的婆羅門並不贊同佛陀反儀式主義的教導,可是既然他的存在能把他們的錢箱裝得滿滿的,他們也就學會了在他的影子下生活,心中的「提提卡」——異教徒——三個字也從未宣之於口。
「這兒只有我們倆。我的旅行裝備藏在離這裏稍遠些的路上。」
那人提出了第二個問題,接著是第三個。
彎刀破空而出。
「這又是什麼意思?」閻摩問。
「下一個是誰?」
閻摩知道自己不可能及時站穩腳跟,擋住對手的進攻,於是他就地一滾,朝小溪滑了回去。他總算在裂縫邊剎住,可那塊大石頭正向他襲來,他用雙手一撐地面,竭力閃開,彎刀卻墜入了下邊的溪流中。
「可是你救了我的命,而且我還吃了你的麵包……」
對方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罹得!」閻摩輕聲笑了。「你是想告訴我,罹得不僅僅是一個被你說服而放棄自己任務的劊子手嗎?」
「早安,罹得。」如來道。
閻摩抽了口煙。煙圈在他頭頂盤旋,最後同越來越濃的霧氣混在一起。
就這樣,佛陀留在他的樹林里,一切都彙集到他身旁,這其中包括罹得。
佛陀觀察著罹得說話時的神情。
黑衣男人一面朝對方的頭部猛力一刺,一面退上了圓木。閻摩擋開了這一擊,隨後,他更加兇猛的反擊迫使罹得退到了圓木中央,閻摩乘機踢向圓木的側面。
「是的,」薩姆道,「我知道這是真的。事實上,等一會兒我就要告訴你該如何脫身。但現在,你是每一個佈道者都夢寐以求的東西——一個被俘獲的聽眾,代表著敵對的陣營。所以,閻摩大人,我為你準備了一篇簡短的講道詞。」
「也許,」薩姆答道,「但你知道,領袖個人的力量與弱點並不能真正代表他所領導的事業的價值。」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站到那條架在小溪上的圓木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閻摩把刀掛回腰帶上,拿出了早些時候在旅店買來的煙斗。他往斗里填上煙草,點上火,吸起煙來。
「那麼他了解你的實力,也知道這次遭遇的結局如何。」
閻摩在中劍後向前猛地一躍,突破對方的防守,一刀砍在罹得的脖子上,這一擊幾乎足以砍下他的頭來。
「罹得失敗了,」善逝道,「天庭會送來什麼新花樣呢?」
對方搖搖頭,向後一靠。他抬起手來,順著喉索向下滑動,將它纏繞在指間和手腕上,輕輕地撫摸著。
它在空中漫步,這是為了御風而生的生物……它從北方來——綠色和紅色,黃色和棕色……它的滑翔宛如舞蹈,空氣於它就是平坦的大道……
「這麼說吧,」司祭道,「儘管迦梨的神龕如此宏偉,然而大多數人卻寧願敬禮那些更加溫和的女神——例如拉克西米、薩拉斯瓦蒂、夏克蒂、西塔娜和拉特莉。」
「他們為什麼不趁我睡著的時候殺死我?」
群龍那魁梧的首領走上前來,他扔掉自己的武器,脫下罩衣,「我要與你角力,死神。」
「如此說來,我救了你的命,而這件事又救了我的命。我們就算扯平了,如何?」
罹得擋住他的拳頭,同時回敬了對手一拳。
於是,他背靠著一根粗大的藍色樹榦就地坐下,彎刀橫放在膝蓋上。
「這就是為什麼力量在剛剛傳輸后很弱,之後又會隨著你使用新身體而慢慢增強。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最好開發出一種神性,也許還要採取機械作為輔助手段。」
「無論如何,在凝視她的神龕時,我能感到她的力量充滿了我。」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獲得這樣多的認可,我感到非常滿意,」他接著說道,「不過,即使你的計劃成功了,老姑娘,它對你也不會有什麼好處。已經太晚了。我所啟動的事業不可逆轉,有許許多多的人聽到了古老的教誨。你曾以為那教導早已消亡,我也一樣。但我們都錯了。被你們利用作為統治工具的宗教非常古老,女神,但我的抗辯同樣來自一個歷史悠久的傳統。所以你可以叫我新教徒,還有,記住這點——現在我已不止是個凡人了。晚安。」

晚飯前,他來到窗邊俯瞰街道。蜥蛇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鼎沸的人聲從街面向上升騰。
閻摩釋放出彎刀的全部能量,那是好幾個世紀的積淀和多少年的修習。然而罹得擋住了所有的攻擊,他防守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後退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可仍然竭力使對手無法近身;他一面退卻一面設法反擊。
兩個銀衣騎士對他怒目而視,隨即又垂下眼睛;他們帶走了自己的主人,一陣不和諧的樂聲尾隨他們而去。
「威力無比的組合,」閻摩道,「但你剛才是說沒人向閻摩獻祭嗎?一個也沒有?」
「我的確很慶幸,因為我的頭都快裂開了。你那雙該死的眼睛!」
「別人是這樣稱呼我的。」
阿蘭邸熱愛自己的佛陀。其他不少城鎮都曾企圖誘使他離開這裏:號稱群山之花的莘葛度獻上一座宮殿和後宮的美色,希望他將自己的教導帶上山,然而覺者並沒有去山裡;蛇河上的卡衲卡許諾給他大象和船隻、城裡的房屋和鄉下的別墅、馬匹和僕人,希望他到港口說法,然而覺者也沒有去河岸。
過了兩天,熱度終於退去,神志又回到了那雙深色的眸子里。不過,在這兩天之中,任何經過涼亭的人都會聽見覺者不停地低聲說著些什麼,彷彿是在同睡夢中的病人交談。病人自己也時不時地大聲說上幾句,含含糊糊的。發燒的人總是如此。
閻摩沒有回答,只是拔出了彎刀。
如來與他一同說法。他們一同講授八正道的道理,講授涅槃的榮光,講授世界之虛幻和它強加在眾人身上的鎖鏈。
遠處,他還能看見,佛陀在靜坐冥想,像是對周遭的混沌毫無察覺。
司祭哆嗦了一下。「我是神職人員,」他說,「可對我而言,如果沒有這種力量的感覺或許會更好些。」
罹得一聲輕笑:「那好吧。」
佛陀沒有回答。
他從僧人中間穿過,踏上一條通往樹林深處的小徑。路面十分平整,顯然經常使用。
「我無需奔忙,也不必行動。一切都會彙集到我身邊。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完成,行動的人也是你,而不是我。」
「哦?」對方一挑眉,誇張地擺出探究的表情,「那你要用什麼來爭呢,先生?總不會是那片彎彎曲曲的廢銅爛鐵吧?」
「謝謝你。」
「在今天會面之前,你們認識嗎?你們難道沒有在練武時見過面嗎?」
「你還奪走了一位女神的榮耀,她原本在這裏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我們已經決定,佛陀必須死。」
「如果那是一封戰書的話,我選擇暫不接受。還有,在你準備實施自己的恐嚇之前,我勸你先照我的話去做。」
增長天沒有回答,只是將自己的藍色盾牌拋向空中。盾牌如藍寶石製成的法輪般在他們頭頂旋轉,變得越來越大。
旅行者抬起手問候道:「午安,朝聖者。」
那人的斗篷里掛滿了樣品,最後他終於選中一把長長的彎刀和一把短小筆直的匕首。這兩樣東西都被他插|進了腰帶里。
毗濕奴的坐騎,它的喙能撕裂戰車。
山石中有一條小徑,他沿著這條小徑前行,紅色的皮靴落在石頭上,悄無聲息。
「我的方式同其他人別無二致。」
他抬起上半身,用胳膊肘撐住頭,盯著照料自己的人。過了一會兒,他重新在草席上躺下:「你就是那個人。」
「人們拿起鋼鐵、皮革和石頭製成的武器,就像孩子拿起玩具一般,我不會用它們來對抗你,死神。我也不會以自己身體的力量與你一較高下,」增長天王道,「我知道,這樣做我毫無勝算,因為你在武器上的造詣無人能及。」
吟唱聲從林中一路傳來。有一輪月亮消失在了樹梢后。
「為朝聖者的離去乾杯!」
一旁的僧人瞪大眼睛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抬起頭,沉著地微微一笑,隨手把喉索放下。僧人拿起一塊濕布,抹去了病人蒼白額頭上的汗水。
「我會擺脫這東西,」閻摩不再掙扎,輕聲說道,「我會找到法子擺脫它,然後再次追上你。」
護世四天王離開了須彌山,正從四方湧來:北方多聞天,身後是眾夜叉,他們全身金色,胯|下是黃色的戰馬,護盾也閃耀著黃金的光澤;南方增長天,麾下的鳩盤荼騎著藍色的駿馬,手持藍寶石盾牌;東方持國天,他的騎士們手持珍珠護盾,一身銀甲;西方廣目天,手下的龍跨著血紅的寶馬,身著紅色鎧甲,珊瑚盾牌架在馬前。馬蹄似乎沒有接觸到草地,空氣中唯一的聲響就是那越來越近的音樂。
沒有回應。
閻摩手持彎刀,再次上前一步。「他們的努力已付諸東流,」他說,「你的死期到了。」

佛陀走進了樹林。
「那又如何?雖然她有強大的力量,但她並非一位不公正的女神。」
閻摩仰起頭,放聲大笑道:「諸神啊!還好你沒有選擇一個軍事主義的宗教!你最出眾的信徒,已經大徹大悟了什麼的那個人,今天午後差點兒要了我的命!」
「以迦梨的名義,我願意!」閻摩答道,「不過只能一小杯。」
閻摩還沒來得及踏上圓木,它就滾動起來,接著脫離了河岸的支撐,向小溪墜落。它在水中上下晃動一番,隨水流朝西邊去了。
祭典的日子。
「你好,如來。」
閻摩的手伸向廣目天的後背。他用左手抓住天王的左肩,右手伸到他的膝蓋後邊,直起身來,使對手的兩腿都離開了地面。
刀劍相撞又分開,佯攻、突刺、防守、還擊。
「因為事實上你只有唯一的一個身體意象,其性質既是電子的也是化學的,它會立刻開始改造新的生理環境——它把新身體的許多方面當成疾病,試圖將其治愈,將它們變得同原來的身體一樣。如果能用某種方法讓你現在的這具身體長生不老,那麼總有一天它會變得肖似你最初的身體。」

一個名叫罹得的人沿著春風吹過大陸的方向,從極北邊來到這裏。他個子小小的,儘管年紀不大,卻已是一頭白髮。他發著燒,昏倒在溝中。被人發現時,他一身朝聖者的黑衣,然而繞在前臂上的那條深紅色喉索卻暴露了他的真實身份:罹得。
薩姆坐在地上,身子微微一晃,但他還是開口說起來。
一位司祭正將外院神龕里的一尊石像搬進內院,閻摩跟在他身後進了第二層庭院。
「不,薩姆,這不是原因。」閻摩回應道。「我感到這不過是某個更大的計劃的一部分。多少年來——這期間你裝作聖人,傳播著自己並不相信的教義——你一直在進行其他計劃。假如擁有大規模的軍隊,你可以在短期內發起抵抗;而若是孤身一人,要想博得成功的機會,就得讓抵抗在時間中延續。你很清楚這點,你已經撒下了這偷來的信仰的種子,現在正預備進入下一個階段。你試著孤身一人站在天庭的對立面,把自己藏在不同的面具下,在時間的長河中以不同的方式反抗諸神。不過此時此地,一切都結束了,假佛陀。」
佛陀沒有顯露出絲毫煩躁,把注意力轉回到舞蹈上。坐在他身旁的一個僧人發現他不斷以手指敲擊地面,於是認定覺者正打著拍子,因為誰都知道,缺乏耐心這樣的品性是與他無緣的。
他大笑起來。「你們也許是對的,」他承認道,「但是,如果你們想要活下去,就總會動彈——而我可以等上很久,同任何人一樣久。」
他一路後退,直到自己背靠小溪。這時閻摩放慢速度評價道:
回到紫樹林后,佛陀吩咐僧侶們好好休息,隨後獨自走向了樹林深處的一間小涼亭。
罹得跟著猛撲上去,只見紅色的靴子一閃,閻摩一腳踹在他的上腹部。儘管https://read.99csw.com他的那個部位刀槍不入,仍被這一腳的力量蹬得飛了起來,越過閻摩的頭部,背朝下落在一片頁岩上。
神廟位於靠近城中心的矮丘上,四面各有一扇巨大的廟門。廟門和周圍的牆上裝飾著層層雕刻,有樂師與舞者、戰士與惡魔、男女神祇、動物與藝人、戀人與半人、護衛與天神。這些門通向第一層庭院,然後能看到更多的牆和門,從那裡可以進入第二層庭院。第一層庭院中有一個小型市場,出售獻給諸神的貢品。供奉低階神祇的神龕也擺放在第一層庭院內,數量之多,難以盡數。一天中的任何時候,這裏都能看見正在乞討的乞丐、冥想中的聖人、大聲笑鬧的孩子、喋喋不休的婦女、燃燒的熏香、唱歌的小鳥、流水汩汩的凈身池,當然還有嗡嗡作響的投幣式祈禱機。
「旅行裝備?」
演出時前來報信的僧人正坐在涼亭里,照料自己在沼澤中發現的旅行者。這位僧人常去沼澤地區,在那裡他可以更好地冥想,冥想死後自己這具皮囊腐臭的樣子。
「你畏懼她的力量嗎?」
「正是它。」
他繼續著自己的檢查。這種現象在手腕之上的某個地方消失了,然後又出現在別處。對方的雙手、胸部、腹部、脖子和後背的某些部位都被死亡之浴浸泡過,堅不可摧。當然,全身浸泡將是致命的,現在看來,此人以自己的部分觸覺為代價,換來了隱形的金屬護手、胸甲、護喉和護背。這人確實是那位可怕的女神精心挑選的殺手。
「但她比所有這些神祇都更偉大。」
「我們正是要過問你對待此人的方式,閻摩大人。因為他掌握著世界的命運。你若想動他,就必須先戰勝世界的四種力量。」
閻摩站起身,不知怎的,他突然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在哪裡。
「他有沒有看見,」——如來用眼神指指那條深紅色的喉索——「那東西?」
他伸出手去拍拍對方的雙手,感覺就像是在撫摸鋼鐵,冰涼而堅硬。他用指甲使勁刮過對方的右手背,指甲像刮過一塊玻璃似的,毫無阻礙地滑開去,沒有出現任何抓傷或刮痕。他用力擠壓那人的指甲蓋,顏色並未突然改變。這雙手似乎早已死去,或者根本就只是機器。
「須彌山中的四天王啊,聽我說,」閻摩聚起了法力,「你們手握守護世界之責,但死神會在他所選擇的時刻,從世間帶走他所選中的人。你們無權過問我的神性,抑或它們作用的方式。」
因此,她的神龕與死神閻摩相對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按照顯而易見的邏輯,司祭與建築師們決定,在所有神祇中,唯有他最適合分分秒秒地面對著她,以能致人死命的堅定目光對上她的眼睛,以扭曲的微笑回應她唇邊的笑意。即使最虔誠的人通常也會繞道而行,不願從這兩座神龕之間穿過;夜幕降臨之後,他們所在的地方從不會被晚來的崇拜者打擾,因此也就成了寂靜與安寧之地。
「謝謝你,戰士。我會的。來跟我喝上一小杯奠酒如何——神廟付錢?」
「我想我得去做筆買賣,弄些武器,」他接著說道,「一些相當特別的武器。所以下次來找我的時候,帶上你的女朋友。如果她喜歡自己看到的東西,或許會說服你改換陣營。」
「我來見佛祖如來,」他說,「他在哪裡?」
那人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他必定感到受了侮辱。」
「只等你做好準備,死神,我隨時可以幫你的靈魂脫離肉體的束縛。」
他一等天王摔到地上便猛撲上去,膝蓋砸向對手的身體。閻摩站起身來,他的對手卻沒有動彈。
「若你不願戰鬥,」閻摩說,「那麼爬上你那藍色的牡馬,離開這裏。」
然而這一擊並未命中,大樹垂下一根枝條,擋在二人中間,同時擊落了閻摩的彎刀。
先前,閻摩對對手的每句話都報以嘲諷的笑容,然而這次他沒有笑。因為這句話裡帶著一絲宗教儀式的意味。
他走進第一層庭院,那裡悄無聲息。狗、孩子和乞丐都已經離開。司祭們正在熟睡。神廟的一位執事坐在市場里一張長凳上打著瞌睡。大多數神龕都空了,雕像已經搬進內院。在尚未搬走的幾座雕像前,有人正做著晚禱。
持國天拿著一柄銀色的長劍和一張月光織成的大網來到他面前。「我。」說著,他將網拋了出去。
「你好啊,死神。」坐在樹下的人頭上有一圈玫瑰色的光環,在大樹的陰影下散發著光彩。
「我們司祭會在供奉歷上標明的日子獻上祭品,偶爾還會有一個城裡人,在愛人快要死去又被拒絕賜予更新時來到這裏——除此之外,我從未看見有人帶著良好的意願或愛戴之情,簡簡單單地、真心誠意地獻祭給閻摩。」
說完,藍衣的天王轉過身,跨上那藍色的駿馬,率領眾鳩盤荼往南去了。這一次,音樂聲沒有隨之消逝,而是在空中逗留,逡巡不去。
「做什麼事都得分清時間地點。」司祭回頭瞟了一眼迦梨的雕像。
「你冒犯了天庭。」
閻摩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沒有繼續吟唱那首詩歌。「很好,罹得,」他直視著對方的雙眼道,「但這不是語言所能表述的。我只能將它展現在你的眼前。」
剛一踏上岩石前的地面,他的動作便停住了。他幾乎跌倒,隨後努力扭直了身子,勉強站穩。他掙扎著,卻沒法動彈。
深色的眼珠,深得如同黑玉一般,誰也無法分清哪裡是瞳孔,哪裡是虹膜。如此脆弱而精疲力竭的身體中卻隱藏著一雙如此有力的眼睛,這樣的組合使人莫名地感到不安。
他帶著對方往下一躍,雙臂如鐵圈一般環住了罹得的身體。
黑衣男人說:「我對口舌之爭毫無興趣。」
「講吧。」他成功地對上了薩姆的眼睛。
當他來到林中時,三輪月亮都已高懸在夜空之中,樹木後邊燃燒著一堆堆營火,小城上空,蒼白的火焰仍在綻放,微風夾雜著些許濕氣,正催動萬物生長。
「是的,我病得很重,肯定一直在胡言亂語。是那片該死的沼澤地讓我著了涼。」
鼓聲在第三天的夜晚響起。
從西方來的騎士們離開后,只剩下一身藍裝的增長天還立在佛陀身前。
如來仔細打量躺在草席上的男子。嘴唇很薄,不帶一絲血色;高高的額頭,高高的顴骨,灰白的眉毛,尖尖的耳朵;如來尋思著,等他睜開眼睛,想必會露出淺灰色或者淡藍色的瞳孔。他失去意識的身體帶著種——半透明的?——也許是脆弱的味道,一部分大概是由這折磨人的高燒引起的,但卻不能完全歸咎於疾病。如來拿起原本纏在此人前臂上的東西,眼前的小個子男人不像是會用這東西的人。相反,第一眼看去他似乎年事已高。如果有人再仔細看看他,一定會發現他滿頭的白髮和瘦小的身體其實與年齡無關,進而驚訝於他身上流露出的些許孩子氣。看著他的臉,如來懷疑他甚至無需時常修剪鬍鬚。在他的面頰和嘴角間,一道淘氣的小皺紋似乎隱約可見。但那也可能只是錯覺而已。
人們陸續離開。在他身後的院子里,一支準備明早起程的車隊正在忙碌。這個夜晚標志著春季祭典的結束。在他窗下的街道上,商人們還在做買賣,母親們正撫慰疲倦的孩子,當地的一位王子和他的手下剛剛狩獵歸來,兩隻火禽被捆在蜥蛇滑溜溜的背上。他看見一個滿臉倦意的妓|女同一個司祭商量著什麼,司祭似乎比妓|女還要疲憊不堪,只顧不斷搖頭,最後走開了。一輪月亮高高地懸在空中——透過諸神之橋看去,它呈現出美麗的金色——第二輪月亮比第一個稍小,也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夜晚的空氣中有一絲清涼的刺痛感,蓋過城市的氣味,帶來了春季萬物生長的氣息——細小的嫩芽,柔弱的小草,潮濕的泥土和奔流的河水,還有藍綠色春小麥那清新的味道。把身體稍稍前傾,他還能望見小丘上的神廟。
覺者和他的僧侶們來了,黃袍在火光的映襯下幾乎化為橘紅,他們的出現讓眾人感到一絲短暫的平靜。然而僧人們只是摘下僧帽,盤腿在地上坐下。過了一會兒,觀眾的心中便再次填滿了唱詠與鼓點。
如來依然跏趺而坐,他等待著。
「是的。」如來道。
「你們想這樣把他藏起來嗎?」他大喊道,「你們以為靠著人多勢眾,又全都穿著一樣的衣服,我就沒法從你們中間找出他來嗎?」
「請原諒,親愛的朝聖者,可我正準備過去,你擋在那裡,我該怎麼走呢。」
「你曾說過,一切都會彙集到你身邊,我終於明白了。你給這世界帶來了怎樣一種教義啊——我明白諸神為何如此忌妒了。可憐的神明!他們實在值得同情。可是這些你都知道。你洞悉一切。」
閻摩在這樣猛烈的攻勢前一步步地後退,僅僅運用手腕的動作擋開四處落下的攻擊。
他來到被火光照亮的地方,發現一排又一排紋絲不動的身影坐在地上。每個人都身穿黃袍,頭戴黃色的僧帽。好幾百人就這樣坐著,聽不到半點聲響。
黑衣男人也將短劍拿在手裡。
「教導解脫之道的人。」
「這是封辭職信,親愛的,」他說,「這個回合你輸了。」
說完,他趟到對岸,繼續行進于山石之中。
「現在,我也能體會到萬物的喜樂。」
「我不會主動與人爭鬥,我所做的唯有保護而已。我的能力是被動的反擊。我的力量是生命,正如你的力量是死亡。哦,死神,你能毀滅任何東西,但卻無法毀滅一切。我所擁有的不是劍之力,而是盾之力。生命會反抗你,閻摩大人,並且守護你的獵物。」
「很快你就會知道。」說著,閻摩一刀砍向他的雙腿。
他走上樓梯,離開神廟,繼續步行在小城中。
「你是否確定,」覺者問,「你並不只是為了任務的失敗,或者說自己的罪過而良心不安,想要懲罰自己呢?」
四天王從馬上下來。
「你是……」出乎佛陀的意料,罹得竟有一副渾厚的男中音。
斗篷的邊緣很重,正是為這樣的情況專門準備的。這張網落到了對手的身上。
「無論你的力量是什麼,我發現它現在還能抵擋我的死亡之眼。你該感到幸運,我的力量被削弱了——」
接著,他的左手迅速抓住了對方的右手腕——那是對方持劍的手。他以匕首猛地朝上一削,感到自己的手腕也被牢牢扭住。
薩姆嘆口氣,從自己棲身的小丘上爬了下來。
所有人都向他尋求解答,答案越來越長,因為它們漸漸變成了隱喻、例子和寓言。
閻摩跪著直起身,轉向罹得,這時,罹得已經站住腳,從腰帶上拔出一把匕首來。他彎下腰,臉上仍然沒有絲毫表情。
「我為你擔心,我的老師,」他說,「在我的一生中,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的教導給了我安寧。為什麼他們不能放過你?你是所有人中最無害的,你的教義也最溫和。你對他們能有什麼害處呢?」
舞者出場時沒有掌聲,只有全神貫注的目光。他們妝容濃艷,腳踝上的銅鈴隨著舞步叮噹作響。除了學習卡塔卡里舞世代流傳的舞姿,舞者們還自幼接受雜技訓練,能用九種不同的方式轉動頸項和眼球,擺出上百種不同的手勢。靠了這些,他們便能重現愛與戰的古老史詩,重現神與魔的較量和傳說中英勇的戰役與血腥的背叛。舞者們一言不發地表演著羅摩和潘達瓦兄弟的卓越事迹,樂師們則大聲喊出台詞。舞者的臉上塗著綠與紅或黑與白的油彩,他們在場地中移動,衣裙的下擺翻滾著,閃閃發亮的冠狀頭飾反射著燈火。油燈時不時猛地閃亮,或是火星四濺,彷彿一道神聖的抑或不潔的光在他們的頭頂形成光環,讓人完全忘卻了典禮的意義。一時間,觀眾感到自己不過是世上的幻影,而那些跳著巨人之舞的高大身影才是唯一的真實。
「你認為他知道這點嗎?」
閻摩一腳踏住大網,手指一拽,使對手失去了平衡。就在天王向前絆倒時,他將彎刀反轉,用刀柄擊中了對手的下顎。
罹得往後一躍,落到了對岸。他的雙腳剛一著地,就像閻摩九*九*藏*書那樣踢動了圓木。
他叫來一個僕人,要他把晚餐送到自己房間,再去找一個當地的商人。
半是靈,半是鳥,那是讓日月黯淡無光的傳奇。
一根深紅色喉索就掛在她伸出的那隻手上,並在她手中的匕首尖處打了個結。
就在他往前沖時,閻摩將手從腰間抬起,濕漉漉的腰帶像鞭子似的揮向對方的大腿。
「我問『為什麼』時指的不是這個,你所回答的並非我的問題。我問的是,為什麼你,閻摩,親自來做這件事?你,一個武器大師、科學巨擘,為什麼竟甘願為一群醉醺醺的肉體販子充當奴僕?他們連為你磨刀、清洗試管都不配呢。你的精神本該是我們所有人中最自由的,為什麼竟甘願自貶身份,為那些不如你的人效勞?」
「他自願選擇了殉道之路,當時我並不知情。他果真指望擊敗你嗎?我想不是的。」
「這麼說,死亡之浴護住了你的喉嚨,」閻摩道,「那麼,我會到別處尋找入口。」說著,他往對手的下盤攻去,手中的彎刀吟唱著戰歌,節奏越來越快。
如果金翅鳥不是在獨自飛行……人人都知道,它只有神靈才能駕馭。
有一會兒工夫,他們就這樣站著;黑衣男人的身體搖晃起來。他伸出手臂擋在臉上,遮住了眼睛,一聲嗚咽從喉嚨里不脛而走。
「他在哪兒?」
如來點點頭。
草開始枯萎,然而,在它們鬆開他之前,那株以樹根聚攏世界,以枝葉為網、繁星為魚的大樹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從中間斷裂開來,它最高處的枝條撕裂了天空,樹榦在地上造出深谷,樹葉如藍綠色的雨點,在他周圍紛紛落下。一大段樹榦向他倒下來,它的陰影如黑夜一般遮住了所有光芒。
閻摩沉默了。
「晚安,戰士。願諸神的微笑伴你左右。」
「我寧願讓你大吃一驚。」
閻摩沒有回答。
「是的,」薩姆道,「迦梨那條母狗是什麼樣的?世間流傳著那麼多不同的說法,我開始懷疑她對每一個男人都不一樣……」
有時,甚至那位聲音輕柔的如來也會傾聽自己弟子的言語。他所講的一切罹得早已融會貫通,在長久的思索之後,罹得彷彿找到了通向隱秘之海的那扇門,他把自己鋼鐵般堅硬的雙手浸入水中,隨後將真與美灑在了聽者的頭上。
閻摩再抽上口煙,他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哈欠。「那麼,我想不出任何別的問題好問了。同你爭論毫無意義。我已經沒什麼可說的。對於我們這次談話,你還有什麼補充嗎?」
「總有一天,我會再次挑戰你的力量,即使它仍然能對抗我的力量,那一天也會是你的死期。就算不是死於我的神性,你也會死在我的劍下。」
「不,現在不要。我的胃受不了。」
「佛陀?」
他們再次浮到水面上,大口喘著粗氣,雙方的手中都只剩下了溪水。
方使真法王隱。

他彷彿是在同一地的石頭講話。
「謝謝你,不了。另找一個時間,也許。但不是現在。」
「是的。」閻摩道,他的雙眼在漆黑的眉毛下燃燒著。
「你說完了?」
群龍的首領用左手抓住閻摩的後頸,把他的頭向前拉;閻摩也是一樣的動作。隨後,廣目天扭轉身體,右臂繞過閻摩的左肩和脖子後部,抱緊他的頭,使勁將它拉向自己的髖部,同時側過身,把對方往前拽。
「我不知道。我的罪孽太過深重,已經不可能回去。現在我也冒犯了天庭,女神再不會聆聽我的祈禱。我辜負了她。」
一隻一人高的黃銅巨碗矗立在場地中央,裡邊盛滿了油,幾根燈芯從碗的邊緣垂下,有人過來點上了火。在演員的帳篷邊,火炬搖曳著。
「唔,大概不能算是非常得體。」
只有迦梨女神的御用行刑人才會使用深紅色喉索。如來將它拿在手中,撫摸著那柔滑的表面,它像蛇一般從他掌中滑過,稍稍帶些黏性。它本該以這種方式圍住佛陀自己的脖子,對此他毫不懷疑。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扭動雙手,做出一個纏勒的動作。
兩人將手中的烈酒一飲而盡,司祭又斟上兩杯。「夜裡冷,暖暖你的喉嚨。」
——《雜阿含經》(II,224)
空氣中只有微風的嘆息聲。風從樹林背後吹來,火光忽明忽暗,紫色的樹木搖曳著。
從夜叉的陣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叫喊,兩個金色的騎士上前抬走了他們的首領。隨後他們掉轉馬頭,往北方去了。
「你是指在公共場合吧,」閻摩說,「別跟我說什麼司祭了。我同你們中的很多人喝過酒,你們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都是些褻瀆神明的人。」
「現在我能面對你的死亡之眼了,閻摩,」他說道,「並且不會被它嚇退。你是個優秀的老師!」
有一會兒,兩人目光相交了,但這次罹得並沒有退讓。
大鵬金翅鳥在阿蘭邸上空盤旋。
司祭微微一笑。「無論什麼人,只要活上二十來年,誰還會想要正義呢,戰士?對我而言,仁慈的吸引力顯然大多了。仁慈的神祇鄙人隨時歡迎。」
乘他說話的當口,他的對手揮動短劍,接連做了兩次假動作,最後成功地在他肩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血從傷口中滲出來,立刻與衣服的顏色融為一體。
黑衣男人掙扎著,他聽到了快速的腳步聲,然後隨著「砰」的一聲,閻摩血紅色的靴子落在了罹得所在的一側。他甩開斗篷,擺好防禦,擋住了閻摩新一輪的攻擊。在他身後,地面向上傾斜,他一路後退,直到地勢變得陡峭起來,這時,閻摩的頭部幾乎與他的腰帶齊平了。他的攻擊紛紛落下,閻摩緩緩地向前逼近。
又是一聲尖叫,巨大的羽翼拍打著,將它送上雲端,成為一個小小的黑點。
對方點了點頭。
迦梨是這座神廟中無可爭議的女皇。她的白色石像立在一個巨型神龕內,統治著整個內院。她微露笑意,似乎是在對其他神祇和他們的崇拜者表示不屑;頸上掛著骷髏串成的項鏈,這些骷髏咧嘴而笑,幾乎同迦梨臉上的笑意同樣惹人矚目;她手持匕首,向前跨出半步,彷彿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在前來朝拜的人面前舞上一曲,還是將他們全部殺死;她的嘴唇豐|滿,雙目圓睜。在火把的照耀下,她看起來彷彿在移動。
「我是說,在那之後。」
「半個世紀之前,」他說,「你曾是我的學生,雖然時間不長,但我對自己說,『這個人擁有成為宗師的潛質。』我沒有看錯,罹得。在我所能記得的所有時代中,你也許是人類里最偉大的劍客。看到如此的技藝,我幾乎可以原諒你背教的行為。真是遺憾……」

「你準備怎麼做?」
換了別人,閻摩的下一擊會將他斬斷,劈開他的心臟。然而刀鋒卻從罹得的胸部滑開了。
「那麼你去找他。立刻帶他來見我。告訴其他人,有個朝聖者病了,我們將讓他在這裏休養,其餘什麼也別說。從現在起,他由我親自護理,我會幫他恢復健康的。」
他們就這樣站著,雙方的力量鎖在一起,直到閻摩坐到地上,往旁邊一滾,將對手拋了出去。
在這一切發生之時,佛陀始終靜坐在大樹的樹蔭下,面帶笑容,彷彿雙方的爭鬥於他沒有任何意義。
「人們稱呼我佛陀、如來和覺者,還有許多其他名字。不過,對於你的問題,答案是否定的,不,我不是佛陀。你已經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今天,你殺死了佛陀。」
「它屬於你了,」如來說,「還有我的祝福。」
「謝謝,她已經這麼做了。」
「顯然,即使只為了解答各自心中的疑問,我們也應該再花些時間談談,」他說,「所以我倒不如讓自己舒服點兒。」他在一塊矮矮的岩石上坐下。「首先,一個人可以在某些方面優於自己的同伴而依然為他們服務,只要他們全都服務於一個大於任何個體的共同事業。我相信自己正服務於這樣一個事業,否則我也不會前來。我猜,你對自己所做的事也有相同的感覺,否則你絕不會甘願當個如此可悲的苦行僧——雖然我也注意到你,並不像自己的追隨者那麼瘦骨嶙峋的。幾年前在摩訶砂,你本有機會成為神祇,可你嘲弄了梵天,洗劫了業報之宮,還往城裡所有的祈禱機里塞滿毛蟲……」
「可真是屈尊絳貴啊。守護世界的力會起來保護你嗎?這兒似乎並沒有能用樹枝庇護你的大樹,也沒有機靈的野草來抓住我的腳踝。告訴我,你要用什麼方法離開?」
如來把水遞給他。「餓嗎?」
「也更可怕。」
戰士大笑起來。「身為司祭,信仰起神靈來卻是不情不願!我喜歡這個。它撓到了我的癢處!拿著,給你自己買桶酒——當作祭獻之用。」
黑衣男人往後一躍,拚命抵擋住閻摩的進攻,然後一劍刺向對方的頭部,這使他得以在圓木前端站穩腳跟,現在,他的身後就是裂縫下的溪流。
「我知道。」
樹林里總有很多朝聖者。信奉如來的人,好奇的人,還有緊盯錢財伺機下手的人,熙來攘往。有人騎馬,有人乘船,有人步行。
「那不是他們的行事方式。」
多聞天拔出金色的寶劍:「我。」
「我得承認,我可不記得自己做過這樣的事,也許我的記憶力真的大不如前了。」
「它昨天才剛清理過,可從那時到現在已有太多人經過那裡,所以看起來像是久未整理似的。」
第二天,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隨後又皺起眉毛,把頭轉向側面。
「你的追隨者們幹嗎不四處搜索,試試救你的命呢?」
接著它落下來,嵌進地里。整個過程中,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體積還不斷膨脹。等它完全消失之後,那塊土地上的小草又重新合攏了。
「既然你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任務,接下來你準備做些什麼?」
「該進行最後的洗禮了。」閻摩左手握拳,朝對手猛力一擊。
「你知道它的用途,還有它的目的嗎?」
佛陀仍在微笑,閻摩上前一步,這時,他聽到某種聲響,像是從遠處傳來的音樂聲。
「你希望知道些什麼?作為死前的恩惠,我將解答你一個問題。」
隨後就只剩下一片黑暗,還有滾滾的雷聲。
閻摩舉起了酒杯:「祝你健康長壽。」
小徑向下延伸,藍色和紫色的樹木變得低矮而糾結。路旁的灘灘積水上漂浮著無數銀色的鱗狀殘垢。沼澤的氣味直往他鼻孔里鑽,一簇簇灌木中,各種奇異的生物喘息著,聲音此起彼伏。
春風再次吹過大陸,自從第二位佛陀來到阿蘭邸,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一天,空中傳來了令人膽寒的鳴叫。
「他們來帶走我的骸骨。」佛陀仍然微笑著。
等他們來到一個泥土鬆軟的地方,小個子男人開始一腳又一腳地朝地面踹去,泥土和沙礫如大雨般砸向對手。閻摩用左手遮住雙眼,可隨後大塊大塊的石頭也開始落下。這些石頭滾落下來,有幾塊到了他的腳邊,使他失去平衡,他摔了一跤,順著斜坡向下滑去。於是他的對手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沉重的石塊上,他甚至踢下一大塊岩石,然後高舉短劍,跟著它沖了過來。
罹得與吹過大陸的春風一同來到這裏,那時,他長著雪白的眉毛、尖尖的耳朵,臂上纏繞著死亡,眼中燃燒著黑色的火焰。後來春天逝去,漫漫的夏日在諸神之橋下捲起熱浪。一個午後,罹得開口了,他用自己那讓人意外的男中音回答了某位旅者的一個問題。
「不過,你也許會那樣干吧,唔?——只要能逃脫責任,只要沒人知道是佛陀乾的?」
樹下,一個男人盤腿坐著,唇邊帶著絲微笑。他知道此人就是佛陀,於是走去站在他身前。
有人正等在通往小溪對岸的圓木旁。
閻摩上前一步,將手伸向佛陀,可小草纏住他的腳踝,讓他動彈不得。
「真正的佛陀名叫善逝,」對方回答道,「在那之前,他的名字是罹得。」
「我本以為大多數人都是來看佛陀的。」
「很好,」閻摩道,「我可不喜歡殺掉一個不知道https://read.99csw.com自己在幹什麼的傢伙。不過我還是感到有責任提醒你,等站在至高者面前接受審判時,你是會被算作自殺的。」
死神笑了。「趁著還有機會,趕緊喘上幾口氣吧,」他說,「在神賜予的所有禮物中,空氣最是乏人欣賞。無論國王還是乞丐,偉人還是貓狗,誰都離不開它,然而卻沒有任何人歌唱它,讚頌我們的好空氣。可是,哦,如果沒有它!把每一口氣都當作最後一口來享受吧,罹得——因為你的最後一口氣也已經離你不遠了!」
「這沒有關係——再過一會兒還會變得更加無足輕重。謝謝你的酒。晚安,司祭。」
第三天,卡塔卡里舞的大鼓發出陣陣雷鳴。鼓聲斷斷續續地飄到數里之外,傳遍農田,傳遍小城,傳遍紫色的樹林和林后荒蕪的沼澤。鼓手們上身赤|裸,腰上裹著白色的芒杜,汗水讓他們黑色的肌膚閃閃發光。他們站在排列緊密的大鼓前,動作充滿激|情;儘管幾組人輪番上陣,鼓聲卻從未有片刻的間斷,即使在新一輪鼓手接替同伴時也不例外。
「是的,這也是他們給我起的名字之一。」
接著,他在第十步時站穩了腳跟,不肯再退卻半步。他防守的動作只稍稍加大了一點點,但他的還擊卻變得更加突然,其間還夾雜著佯攻和出乎對手意料的攻擊。
他小心地穿過空地,閻摩灼|熱的視線緊緊地追隨著他的背影。
司祭轉開了視線。「我是神靈的司祭,也是一個婆羅門,戰士。我不想談到這個人。」
他們在水中朝左邊移動,直到雙腳觸到了岩石。兩人一面格鬥,一面沿著溪流在水中跋涉。
「金翅鳥!」這個詞穿過小城,傳遍農田、神廟和樹林。
他跟在司祭身後走進了庭院中央的建築,他們走下樓梯,來到酒窖。司祭拿出兩個大口杯,打開酒桶上的龍頭。
「你不能奪走這個人,死神,」多聞天說道,「因為他屬於這個世界,而我們,世界的守護者,將會守護他。」
「你在發燒的時候說了不少話。」
「『原諒我,可這便是我心中最緊要的問題,哦,死神,像你這樣的老師再也沒有第二個,且此時此地,再無其他的恩惠更令我心動。』」
「見過,」閻摩道,「我們認識。」
「這我也知道。」
他掙扎了一會兒,想要把它們連根拔起,小草卻紋絲不動。終於,他停了下來,高高地舉起雙手,仰面朝向天空。死亡在他眼中跳躍。
前方傳來潺潺的水聲,一條小溪阻斷了他的去路。他一抬肩膀,把血紅色的斗篷撩到身後,接著朝小徑上的一個拐角走去,彎刀上的紅寶石在深紅色的腰帶上閃閃發光。
「生活中充滿了背叛,」在攻擊前,罹得最後一次回答道,「當我以這種方式對抗你,也就背叛了我新主人的教誨。但我必須傾聽內心的聲音。因此,對我而言,過去和現在的名字都已不再適合——所以不要用任何名字稱呼我!」
佛陀靜靜地聽著。
「嗯,過去這時常讓我迷惑不解。謝謝你。順便說一句,你可以繼續用你的死亡之眼對著我——挺疼的,你知道。嗯,我總算弄明白了。現在還是來談談我們的講道辭吧——有一個像你這樣驕傲而自大的人——並且眾所周知,還相當喜歡教訓別人——他接到一項任務,去研究一種會毀掉容貌、引發退化的疾病。有一天他自己也感染上了這種病。由於他還沒有找到治愈的方法,於是他停下來,望著鏡子里的自己說,『在我身上它看起來其實很不錯嘛。』你就是這樣一個人,閻摩。你不會試著反抗自身的處境,反而為此感到自豪。你的憤怒出賣了你,因此當我說你的病名就是迦梨時,我知道自己是對的。如果那個女人沒有提出要求,你不會將自己的力量送給那些一錢不值的人。我認識過去的她,而且我敢肯定,她並沒有改變。她不會愛人。她只喜歡那些能將混沌作為禮物獻上的傢伙。死神,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符合她的需要,她就會把你拋到一邊。我這樣說,並非由於我們是敵人,這隻是一個男人同另一個男人之間的談話。我了解她。相信我,我的確了解她。你從未真正年輕過,沒能在生命的春季結識自己的第一個戀人,這也許是一種不幸吧……因此,這便是我這篇小小的登山寶訓的寓意——如果你不願看到真相,即使一面明鏡也無法照出你自己的樣子。就一次,試著違背她的意願,哪怕只是在一件小事上,看看她會不會立即有所反應,看看她如何反應,那時你會知道,我所言非虛。如果你自己的武器被用來對付你,你要怎麼辦,死神?」
二十年前,阿蘭邸的小祭典在外地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力。然而,現在覺者來到這裏,向人們傳授八正道的教義,他吸引來無數旅客,阿蘭邸的祭典也由此彙集了許許多多的朝聖者,以至於城中的旅舍個個人滿為患,帳篷的租金高得驚人,馬廄也出租給人居住,就連在空地上露營也要向地的主人付錢。
閻摩嗤嗤地笑了起來。「革命家的樂觀主義總讓人驚異不已。你打算怎樣離開呢?乘飛毯嗎?」
它盤旋著,隨後消失在城外的那片山石之後。

「很多人都是被人說服,繼而放棄自己任務的劊子手,」坐在石頭上的人回答道,「罹得自願捨棄了任務,成為道的追隨者。就我所知,他是唯一一個真正覺悟的人。」

於是,那個人稱罹得和善逝的人以《羯陀奧義書》中的古老文字吟唱起來:「『人死之後是何模樣,眾人爭論不休。有人說他依舊存在。有人說他已然消逝。這便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請你教給我。』」
那兒!
這時,閻摩扯下肩上斗篷,將它像一張網般撒向了小溪對岸。
有一會兒工夫,他將天王像嬰兒般抱在手中,隨後又把對方舉起到與肩同高,接著鬆開了雙手。
他一眯眼睛,繼續前進。
他從山石背後走來。
如來回敬了她的笑容,那一刻,她幾乎像是皺起了眉頭。
閻摩遲疑了一會兒。「不。」
在他身前,一排排的僧人還在打坐、冥想。微風依然涼爽而濕潤,在它的吹拂下,火光仍舊是忽明忽暗。
他彎下身,看向僧人那半開半合的雙眼。他逼視著這雙眼睛,然而對方彷彿在睡夢中一般,兩人的眼光根本沒有對上。
「有件事常令我驚奇不已,」他說,「你那顆經過變異的大腦是如何產生出這樣的心智,無論你選擇寄居在哪具身體中,它都能將你的力量傳輸到你所使用的大腦中去?距離我上一次像今天這般施展力量,已經是許多年之前了——但它也是以類似的方式運作的。看起來,無論我換上怎樣的身體,我的力量也會隨之而來。據我所知,我們中間的大多數人依然保持著這種狀態。聽說西塔娜能控制身邊很大範圍內的天氣。每當換上一具新身體,她的力量也會跟著她進入新的神經系統,雖然剛開始時,力量會變得相當微弱。我知道阿耆尼能讓物體燃燒,只要他盯著它們一段時間,同時輔之以意念。喏,就拿你正用來對付我的死亡之眼來說吧,多少個世紀以來,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你始終保有這項天賦,這難道不令人驚奇嗎?我常常想,這種現象的生理基礎究竟是什麼?你在這方面做過研究嗎?」
那是在春天,祭典的日子,罹得來到了阿蘭邸。這裡有藍綠色的農田、茅屋和木屋,有泥路和許多旅店,有集市、聖人和說故事的人,有偉大的宗教復興和引領復興的導師,導師的聲名早已傳遍四方——他來到了阿蘭邸,這裏還有一座神廟,他的守護神正是神廟中的女皇。
他稍稍環視四周,很快朝女神迦梨雕像所在的位置走去。他長時間地注視著她,最後拔出自己的彎刀放在她腳下。等他重又拿起刀,轉過身來,發現剛才的司祭正望著自己。他朝那人點點頭,對方立刻走近他身旁,祝他晚安。
「那就留下。至少有人同你一道遭受永罰。」
如來微笑著從袍子下的什麼地方拿出那條光滑的喉索。「不做什麼,」他答道,「我什麼也不會做。」他將喉索掛在罹得肩上,然後把手縮了回去。
「很好,」閻摩道,「哪一個先來?」
憑著法力,閻摩的彎刀像劃過黃油一般切開了對方手中那柔軟的金屬,刀面擊中天王的頭部,使他仰面摔了出去。
向前走,穿過一片藍綠色的草原,小草在他身前彎下腰來,形成一條小徑。小徑的盡頭是一株繁茂的大樹,奇大無比。那不是世間的樹,它以根部聚攏整個世界,樹枝一直升向宇宙,讓葉片從星星中落下。
「人們說你在這類事情上充滿智慧,閻摩,」那個被稱作罹得和善逝的人說道,「人們說你是一位神靈,死亡就是你的國度,你的見地遠超凡人。那麼,在我們站著無所事事的時候,希望你回答我的問題。」
「晚上好,司祭。」他回答道。

唯假法王現,
「罹得,你是個傻瓜。」閻摩說著拔出了自己的彎刀。
則無真法王之消失。

「是的。」罹得一面表示贊同,一面閉上眼,他的呼吸變得舒緩起來。
旅行者進入阿蘭邸小城,在經過的第一家旅店停下腳步。他要了一間房和一浴缸熱水,在僕人清理他的衣物時泡了個澡。
善逝推測道:「乘金翅鳥而來的那位留下了。」
「只有一條路通向這塊石頭,我這就要沿著它離開這兒。現在,我要告訴你怎樣逃過一死,除非你太過驕傲不願聽從。我指示過僧人們,聽到呼救之後就來這裏幫助我。剛才我告訴過你,我是不會呼救的,我沒有撒謊。不過,如果你用自己的大嗓門叫人過來幫你,他們會在你陷得太深之前趕到這裏,把你安全地帶回堅硬的地面。這些人不會企圖傷害你,因為這就是他們的方式。我喜歡這個主意——死亡之神被佛陀的僧人們所拯救。晚安,閻摩。現在我要離開了。」
「為什麼?我不過是提了個問題。我敢打賭,很久以來,不少人都有相同的疑惑。當你稱我假佛陀時,我並不生氣。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你是誰,死神?」
如來沒有回答。
佛陀輕聲笑了。閻摩也微微一笑,隨後繼續說道:「除你之外,世界上再沒剩下別的推進主義者。這個問題已經壽終正寢了——其實從一開始它就不該成為問題。這些年來,你成功地逃脫了懲罰,對此我倒的確抱有些許敬意。我甚至想過,假如能讓你意識到當前的形勢毫無希望,或許我們仍能說服你加入到天界諸神的行列中。雖然今天我是為了殺死你而來,但倘若你現在能認識到這點,並且承諾結束這場愚蠢的戰鬥,我將親自為你擔保。我會帶你回到極樂盡善之城,你可以重新接受過去拒絕的一切。他們會尊重我的意見,因為他們需要我。」
隨著他們移動腳步,小溪漸漸變寬,變淺,最後水降到他們的腰部附近。在有的地方,岸邊與水面的距離也不那麼遠了。
罹得試圖站起身來,沒有成功,於是重新躺下。他的雙眼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對方那帶著安詳神情的臉。最後,他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對方回答道。
「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野蠻人用的祈禱棍,因為據說這個地區到處都是稀奇古怪的邪教和原始教派。剛才我當你也是哪種迷信的信徒呢。可是,假如像你所說的那樣,這確實是某種武器,那麼相信你對它的用法已經很熟悉了?」
「如來?」
「我知道。」
如來微笑道:「生病的時候無人照料,這也是孤身旅行的缺點之一。」
「他們為什麼讓我做那個蠢夢?」
睡意立刻籠罩了他。他的頭在胸前一點一點地,最後下巴落到胸口上,打起呼嚕來。
他靜靜地朝前走,進入林中。
夏天過去了。現在誰也不會懷疑,世上出現了兩位覺悟者:如來和他的小個子弟子,人們叫他善逝。甚至有人說善逝是位愈read.99csw.com者,當他的眼睛發出奇異的光彩,他冰涼的雙手撫過一隻扭曲的手臂,那手臂就重又變得筆直。還有人說,在聆聽他說法時,一個盲人竟突然重見光明。
隨後,大家都在他腳邊坐下,他黑色的眼睛彷彿兩汪奇異的深潭,他的聲音宛若天籟,清晰而柔和,優美而使人信服。
善逝相信兩樣東西:解脫之道,還有佛祖如來。
如來遞給他肉湯和麵包,他努力把它們咽了下去。之後他又喝了些水。做完這一切,他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我們仔細地考慮過,」閻摩道,「我們不想把你變成殉道者,那樣只會促使你所教導的東西加速發展。另一方面,如果沒人阻止你,它同樣會發展壯大。因此,我們決定由天庭派來的人親手結束你的生命——好讓世人知道究竟哪種宗教更為強大。這樣一來,無論你殉道與否,佛教都將從此淪為一個二流宗教。這就是為什麼你現在必須迎接真正的死亡。」
「死神,死神,」他唱道,「原諒我這個無禮的問題,請告訴我,剛才的一切並非謊言。」
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口道:「這是神聖的。」
「如果你以為自己能過去,閻摩大人,那你就錯了。」
「我們還是來戰鬥吧,如何?我不喜歡宰殺一個沒有武器的人。如果你真有補給藏在附近,那就去拿你的劍來。這總比毫無希望的好。我甚至聽說,悉達多大人在還是悉達多的時候,曾是位了不起的劍客。」
他繼續說著,幾個僧人和朝聖者聚攏到他身邊來。
「世尊,」一天,他對佛陀說,「在你教給我真如之道前,我的生命全是空虛。在你開始教導他人之前,當你覺悟的時候,是否感到自己像是燃燒的火焰、怒吼的河水,感到自己無處不在,變成了萬有的一部分——雲和樹、動物和森林、每個人、山頂的積雪和原野上的枯骨?」
「無人歌頌氣息,」閻摩道,「可是,哦,如果沒有它!」
一根巨大的枝條彎下腰來,斜在他的目標身前,匕首深深地插|進了它的纖維里。接著,樹枝朝空中一甩,把武器帶到了高不可及的地方。
僧人匆匆走出了涼亭。
祭典的日子。
司祭微笑起來。「聽你的口氣,似乎對此非常肯定。」
他背靠著藍綠色的樹榦坐在樹林里,他的彎刀橫放在膝蓋上。
「我知道這兒只有我們倆,而你沒有武器。」
「你所傳播的這東西難道不是一個和平主義的宗教嗎?」
閻摩也以古老的文字回答道:「『關於這個問題,諸神也同樣疑惑。這的確不易理解,只因靈魂的性質太過微妙。另找一個問題。將我從這誓言中解放。』」
佛陀寬大的臉上閃過一絲倦意。「你真的認為他能擊敗你嗎?」
「在你睡覺時守著你,免得熱度再升上去。」
「告訴我,你為何而來。」
「在此期間,」薩姆道,「我勸你向我的追隨者們請求幫助,或者立刻開始學習在爛泥里呼吸這門高難度技術。」
他離開了神廟和迦梨的神龕,閻摩的視線一直釘在他後背上。
「看來的確如此。」
「這兒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你猜得很對。我已經啟動了自己打算開啟的事業,等我們談完之後,我就會離開。」
善逝到他身邊站定。「僅僅是在一個春天之前……」他說。
他步入夜色中,走上了小城那條印滿車轍的主路。情人在門前擁抱,一幢房子里,哀悼者正為某個剛剛逝世的人痛哭失聲。一個乞丐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後走過了半條街,直到他轉過身去,看著對方的眼睛說道:「你不是瘸子。」那人趕忙走開,混入了經過附近的一群人當中。頭頂,煙花正在空中綻放,將長長的櫻桃色光芒灑向地面。從神廟中傳來葫蘆號奏響的納迦絲瓦拉音樂。一個男人從一扇門裡跌跌撞撞地走過來,與他擦身而過,他感到對方的手摸到了自己的錢夾,於是捏斷了他的手腕。那人大聲咒罵著招呼同伴,他將對方推進一條排水溝里,只用一道幽暗的目光就把那人的兩個同夥嚇得落荒而逃。
「啊哈!這兒有一處她漏掉了!」他喊道,「讓我們再試試別的地方!」
「那麼還剩下最後一件事,」閻摩說,「然後我會很快結束這次談話。說出你的名字,好讓司祭們知道自己是在為誰舉行葬禮。」

他沿著小徑繼續往前走,直到樹林漸漸變成了原野。這裏土地濕潤,一陣薄霧在他周圍升騰起來。不過在三輪明月的照耀下,一切依然清晰可見。
護世四天王拉住韁繩,各自的部下在他們身後排開,閻摩轉身面對他們。
阿蘭邸城並不很大。城裡有茅屋,也有木頭房子;主路沒有鋪石板,路面上滿是車轍;城中有兩個大集市,還有不少小市場;附近是大片農田,藍綠色的穀物在田中流動、翻滾,它們的所有者是吠舍,耕種者卻是首陀羅。因為路過的旅客很多,城中還有不少旅店(雖然沒有一家能與遙遠的摩訶砂城裡哈卡拿那富有傳奇色彩的旅舍媲美);這裡有聖賢,也有講故事的人;最後,這裏還有一座神廟。
「不,」薩姆道,「我並不認為形勢已經沒有指望,而且已打定主意要繼續下去。」
他用餐的速度很慢,對食物也不怎麼在意,等他吃完后,商人被帶了進來。

濕布接觸到額頭時,草席上的人一陣痙攣,眼睛也猛地睜開了。高燒讓他的眼中儘是狂亂,他其實並沒有看見任何東西,然而這目光卻讓如來震撼。
一片寂靜。在尖利的鳴叫聲、雷鳴般的羽翼聲響起之後,人們自然而然地壓低了聲音。
「差不多。」對方答道。
「為了這個,我必須背棄一個最為神聖的誓言,」罹得說完那個句子,「我不能殺死你,如來。」
閻摩往後一躍,用仰泳的姿勢朝淺水處游去。
「對此我非常肯定,」罹得道,「我將你的話放在心中,我察覺到它們蘊含的真理。在我為女神效力時,死在我手中的人多過那片林中的紫色葉片——還不包括女人和孩子。我聽過太多的話語,不同的人,不同的腔調——哀求、爭論、詛咒,所以我不會輕易被言語所影響。但你的話打動了我,它們遠比婆羅門的教導優越。我樂於成為你的行刑者,用一根藏紅花色的喉索——或者刀、矛,或用我的雙手,因為我花了三輩子的時間學習,精通各種武器——為你解決你的敵人,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行事之道。對你而言,生死原為一體,你也並不試圖毀滅你的敵人。所以我要求加入你的宗派。這對我並不像對其他人那樣困難。你們要求放棄家庭和親人、出身和財產,而我從未擁有過這些東西。你們要求放棄個人的意志,而我早已這樣做了。現在我所缺少的不過是一身黃衣而已。」
那人盯著天花板上的陰影。他宣布說:「現在我要試著吃些東西。」
他一面詛咒著一面拿出匕首,再次攻向對方。
「很好。」
站在那兒的是個小個子男人,一襲朝聖者常穿的黑衣,一把彎曲的鋼鐵短刀在腰帶上閃著光。此人頭上只剩下一小撮白髮,其餘地方都剃得很乾凈。在他深色的雙眼上方是兩道白色的眉毛,他膚色蒼白,耳朵似乎尖尖的。
兩周之後的一天,天人師正在林中漫步、冥想,罹得過來同他並肩往前走。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覺者,我聆聽了你的教誨,非常用心。對於你的話,我想了很多。」
「下一個!」閻摩道。
他終於來到了神廟門前。閻摩微一遲疑,然後走了進去。
與之相反,第二層庭院中則瀰漫著濃厚的宗教氛圍。這裏全是供奉主神的高大神龕,人們在巨大的石像前或站或跪,甚或全身伏地,有人吟唱著禱詞,有人高聲禱告,還有人喃喃地誦讀《吠陀經》中的詩句。這些石像上通常都掛著無數花環,塗滿鮮紅的硃砂,四周堆放著數不清的供奉,讓人幾乎無法分辨究竟是哪位神祇被淹沒在這些實實在在的崇拜底下。每隔一段時間神廟裡就會吹響號角,眾人安靜地聆聽它們的回聲,之後,喧囂重又開始。
「你好啊,死神。」
「護世四天王來這裏做什麼?」他發現自己在喃喃自語。
閻摩的拳頭和手刀一次次打在罹得身上,卻彷彿在攻擊一尊石像,迦梨曾經的御用行刑人面無表情地接受了所有的打擊,而當他握起拳頭回敬對手時,那力量足以擊碎骨頭。在大多數時候,他的攻擊要麼被溪水減慢了速度,要麼被閻摩格開了,但其中一擊打在了對手的胸腔和髖骨之間,還有一擊擦過左肩,彈到了臉頰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因為我了解他。我曾無數次聆聽他說法,還有他精妙的隱喻,我無法相信這樣一件事情背後會沒有他的目的。你已經殺死了佛陀,死神。你很清楚我是誰。」
「願迦梨賜福給你的武器,戰士。」
「他能以這樣的方式證明什麼呢?」
「就憑這些話,我不會讓你死得痛快。」
「『哦,死神,』」罹得唱道,「『所有這一切,明日便會消亡。留下你的女人、馬匹、舞蹈和音樂。除了我所求的,什麼也無法打動我——告訴我,哦,死神,生命之後究竟如何,那讓人神困惑的究竟是什麼。』」
「而這樣想簡直就是傲慢之極,呃?」
「為朝聖者的離去乾杯!」
佛陀問:「還有誰知道這個人在這兒?」
這時,閻摩的大腿已經有一半陷進了流沙里。
「那你為什麼不採取行動?」
罹得再次醒來時,夜幕已經降臨。「我渴。」他說。
「那他是為了什麼?」
「我一直是個虔誠的信徒,」他說,「否則也不會被選中從事我過去的職業。發現不可能完成任務時,我感到極度的空虛。我辜負了我的女神,生命對於我也就失去了意義。」
閻摩以一次反擊擋住了對方精心策劃的攻勢,他的彎刀比對手的短劍更長,這次罹得的前臂上又出現了斑斑血跡。
「是的。」
「守護世界的力,你們聽好了,」他喊道,「從今日起,這裏將承受閻摩的詛咒,直到永遠!任何生物都將遠離這片土地!這裏將化作荒蕪貧瘠的岩石與流沙之地!既沒有鳥的鳴叫,蛇的滑動,也沒有一株草能從這裏伸向天空!我敵人的守護者,現在我發出這詛咒,末日就要降臨到你們身上!」
「等你餓了就給你些食物。」
阿蘭邸城附近有一片茂密的小樹林,藍色的樹皮,羽毛一般的藍色樹葉,這裏的美和樹蔭下神殿般的靜謐使它遠近聞名。樹林本屬於商人瓦蘇,他在皈依佛門后,將其獻給了人稱無量薩姆大神、如來和覺者的那一位。天人師同他的追隨者就居住在林中,每到正午時分,他們就手持乞缽往城裡去,並且從來不會空手而歸。
他停下來四處打量,彎刀仍然舉在手中。
「這也不無道理,」閻摩道,「但正如你所說,我是一個戰士,我的天性正好與她相近。女神和我,我們的思維是那樣一致。總的來說,我倆在大多數問題上都能達成共識,假如發生分歧,我總不忘記她同時也是女人。」
閻摩猛一抬頭,忽地睜開了雙眼。
閻摩笑了。「那麼為什麼他腳下既沒有貢品,也沒有殘留的祭獻呢?」
「為了證明一件事。」
周圍似乎沒有任何不同。
「很好,」罹得接受了提議,「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
「如果我出聲呼喊,他們會來的。但我不會那樣做,沒有必要。」
「難道你不是佛陀嗎?」
他踉踉蹌蹌地矮身往前一躍,同時拔出自己的匕首,並設法以這把匕首擋住了對方的凌空一擊。岩石落入了小溪中。
「有的流沙,」薩姆道,「比其他流沙流得更快。所幸你只是陷進了不那麼快的一種里,因此你手上還有不少時間。如果我以為自己有法子勸你加入我,我會很願意繼續跟你談下去。但我知道自己辦不到——就像你無法說服我前往天庭一樣。」
「我問的不是這個。」
司祭道:「獻給你那恐怖的保護神——閻摩和迦梨。」
他走到小徑上,轉過身來。「也許你願意跟天上通報一聲,」他說,「我出城去了,生意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