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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黃金家族(下) 十三

第五章 黃金家族(下)

十三

月餅把鐵索繞過背包的肩帶固定結實,雙膝微彎,騰空躍起。我急忙拽住鐵索回收,給他增加助力。這個場景驚險異常,乍一看卻有些搞笑,我拽著月餅倒像是扯風箏。
洞外的水聲更加激蕩,我感覺到小腿濕了,水已經湧進洞里。想到月餅隨時都會被水淹過,我強繃著腰力,手腳並用往前爬。不知爬了多久,我對空間、時間完全失去了概念,也許只有幾秒鐘,也許是幾分鐘,石洞依然見不到有光亮的盡頭。一塊突起的石頭扎進胸口,幾乎硌斷肋骨,火辣辣得疼。
「吧嗒」,手臂軟踏踏摔落,眼睛慢慢閉合。
月餅的笑容還沒收起,眼神渙散,瞳孔漸漸擴大,喉間「咯咯」幾聲。殷紅的鮮血從額頭淌出,覆蓋了眉毛、眼睛,順著鼻樑、臉頰流到下巴。
「轟!」月餅剛落地,半邊石洞完全崩塌,大小落石砸進水裡,激起層層白浪。
那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有種很難形容的東西似乎從身體里慢慢飄出……
月餅手裡還拿著鐵索,根本沒有做出反應,石頭正中他的頭頂,輕微的骨裂聲分外刺耳!
我順著桃木釘的軌跡一看,終於懂了月餅的意圖。
我嚇了一跳,結結巴巴說道:「我……我說……這麼大歲數老不正經。」
這絕對不是用巧合能解釋!
問題是,如果這個洞是個死胡同,一旦進去了轉身都困難。且不說石洞隨時都會完全崩塌,很有可能被石頭壓死在裏面,一旦被水注滿了,活活憋死也就一兩分鐘的事情。
一時間,我彷彿看到石人的被毀掉的臉長出疙疙瘩瘩的碎石子,擠壓碰撞著互相糾纏,石屑紛紛落下,漸漸隆起一副清晰的面孔,正是月餅的模樣。
我的心一哆嗦!月餅側臉的某個部位有個很不明顯的生理特徵,而石人側臉相同位置,也有同樣特徵。
自從莫名其妙擔任異徒行者以來,這兩個神秘老人如同陰魂不散的幽靈出現在傳說中、現實里,始終驅之不去。
「咚!」又一聲悶響,洞壁隨之顫動,裂開無數條手指粗細、閃電狀裂縫,由地面迅速延伸至洞頂。
我一把抓住月餅胳膊拖到安全區域,順手點了幾個止血穴道。月餅臉色煞白,氣若遊絲,眼皮微微顫動,勉強睜開眼睛,抬手指著石洞:「跑…九九藏書…別管……」
「假冒的應該屬於八族,他們也是兩個人,試圖完成任務。」月餅神態有些疲憊,斜靠著石人,「設想一下,任務因為某種原因,只能兩個人完成。於是每個年代,八族選出兩個精英與真正的異徒行者、也就是圓臉黃衫爭奪任務。有些任務八族無法完成,只能在圓臉黃衫即將完成時出手爭搶,或者給他們提供線索完成某些任務。這像不像假冒的和咱們之間發生的事情?」
我深吸了口氣,活動著僵硬的手指:「我一定把你帶出去,只是為了證明你說了『絕路就是生路』的判斷是正確的!」
「你說什麼?」月餅突然轉身,嘴角微微抽|動,直勾勾瞪著我。
我摒著呼吸沒敢吭氣,心裏有了計較。月餅有個很奇怪的習慣,當他針對某件事情有所發現時,會把各種線索虛化成實體,類似於科幻片里的高智能4D電腦,通過扔掉無用信息,合併有價值的線索找到答案。
可是……)
雜聲太大,我完全聽不到說了什麼。我仔細看他的嘴型,弄明白了他說的那個字——「洞」。
澎湃的水聲從洞內深處震出,第三次悶響過後,一聲凄厲的獸吼貫徹石洞,回聲震蕩,耳朵像塞了團棉花,根本聽不到其他聲音。
月餅話音未落,石洞「咚」的一聲悶響,地面如同驚爆的海平面起伏顛簸,拳頭大小的碎石塊「噼里啪啦」砸落。我立足不穩,堪堪躲過一塊擦著鼻尖落下的石頭,肩膀還是被另一塊石頭砸中,手臂像是觸到了強烈電流,瞬間失去知覺。
說到底,異徒行者都是有名有姓、真實存在於歷史里的人;圓臉黃衫只存在於傳說異聞里。退一萬步講,就算長得我們一個模樣,那又能證明什麼?難道我們真的完成終級任務之後穿越了?回到過去布置這些吃飽了撐的沒事兒乾的任務折騰自己玩?反正我沒這麼好的閑情雅緻,這不是腦子有病么!
我正準備回句嘴,忽然看到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落了下來,急喊一聲:「躲開!」
「就是這句!」月餅托著下巴盯著洞頂,臉色忽白忽赤,瞳孔微微擴散,圍著石人踱步。起初走得很慢,隨著眉頭越皺越深,腳步愈發快疾,幾乎是腳不沾地。雙手更是虛空抓著什麼東西https://read.99csw.com,擺出雜亂的扔放動作。
「砰砰!」地面又塌落了幾塊石頭,我和月餅之間裂開一條三米多的地溝。月餅用石人手中的鐵索纏在腰間保持平衡,騰出手摸出一枚桃木釘,向我身後甩去。
(深夜,古城,圖書館。我記錄這段經歷的時候,依然心有餘悸。此時月餅正坐在窗檯,雙腳搭在窗外發獃,手裡的紙筆不停寫寫畫畫。月光映著他瘦長的影子,冷寂蕭索。
兩具石人身高和我們差不多,顯然出自石刻名家之手,就連手指、衣鞋、頭髮都刻得惟妙惟肖,唯獨面容已被毀去看不出模樣。其中一具依稀是圓臉,另一具的衣服殘留著黃色顏料,和古城紅塵賓館地下密室兩具被毀掉面容的木人驚人相似。
月餅也是發了狠勁兒,石起落下,石人手腕齊根斷開,鐵索落地。
我拾起鐵索,圍著腰部纏了幾圈,身體后傾,雙腳釘緊地面:「跳!」
月餅扳著石人保持平衡,不停地向我身後揮手,嘴裏重複著同樣一個字。
洞里一片漆黑,我胡亂摸著可以借力的石縫,扳動身體往裡爬,總算把月餅拖了進來。
我原本想依著月餅「既來之,則安之,水落石出的時候自然有分曉」的狀態不去想這個問題,可是哪有那麼容易?99%的正常人頭疼腦熱第一反應是琢磨什麼原因得了病,而不是去立馬醫院檢查對症下藥。
「要跑一起跑!」我搭著月餅胳膊,硬撐著挪到洞口,心裏暗暗叫苦。
這個直徑一米左右的石洞只容一個人進出。也就是說,我把月餅送進洞里也沒有辦法繼續往裡鑽。慌亂間,我瞥見那條鐵索,幾步跑過去拎回,圍著月餅的胸口繞了幾圈,另一頭繞過腰帶牢牢纏緊固定在腰間,一頭扎進洞里。
短短几秒鐘時間,整個石洞就像360度無死角的洗車間,毫無間歇地噴涌著滿是白沫的水柱。下層石洞瞬間被大水淹沒,「那個人」的乾屍像半截被雷劈中的黒木漂浮在水面,順著水渦打旋……
月餅的身體越來越沉,纏在腰間的鐵索似乎有千斤重。腰部好像有無數根鋼針刺來刺去般麻木疼痛,腰椎「咯咯」作響,腿和上半身被拽的幾乎分離。胳膊更是腫脹酸疼,手指漸漸不聽使喚。
一語驚醒夢九_九_藏_書中人!月餅的分析確實有道理。可是月野、小慧兒、傑克、天殺的黑羽為什麼也要牽扯進這些事?我想了好幾種可能性,每種可能似乎都不靠譜,細想又都存在著必然性,不由心頭煩躁,沒來由冒出一身熱汗。
更何況圓臉黃衫兩個老人,比病毒更讓我頭疼,哪能假裝不當回事?
「快扔過來!」
「我還有個更可怕的想法,」月餅微微揚了揚眉毛,低著頭冷笑,「異徒行者是假的,圓臉黃衫才是真的。」
「月餅,對不起。我實在沒力氣了。」
「圓臉黃衫確實存在,卻不是他們倆。」我咽了口吐沫,如同吞了火炭,乾裂灼痛,「紅塵賓館地下密室的木人、這裏的石人,都被毀掉面孔。根據形貌衣著,這才應該是真正的圓臉黃衫。這兩個是cosplay,喬裝打扮成他們。」
「怎麼了?」月餅察覺我神色有異,以為身後有什麼東西,扭頭看了過去。
「下一句。」
下一刻,失去意識。
「假冒的在三坊七巷提供線索,那時咱們覺得圓臉黃衫很神秘,思考重心自然在完成任務上面。直到這次,假冒的再次出現,提前拿走了任務線索,還把石人的面容毀了,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月餅頓了片刻,眼圈微紅,「徐老說『太像了』,是否說咱們長得很像圓臉黃衫?他還沒說出最後的秘密,萬莫和阿……阿華就……」
我抽著煙冒出一個念頭:「如果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石洞里,會不會還有這麼強烈的求生慾望?」
「咯噔」,指甲綳斷,手指碰觸石頭像是摸到烙鐵般疼痛,全身更是被碎石劃得稀爛。
月餅騰在空中,距離還有一米多時力竭下墜。我握緊鐵索又是一拽,月餅綳腰卷腹,抓住鐵索奮力一躍:「幹得漂亮!」
洞,是指九獸首湧出的水流,匯聚石潭排出的那個石洞。我粗粗計算石洞直徑,大約一米左右,足夠一個人鑽出。月餅的意思是,既然石洞能排流,也就是連接著地下空間,鑽進那個洞,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月餅左手指著地溝,右手擺了個投擲的動作。憑著多年的默契,我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麼。地溝三米多寬度,只要稍微助跑,正常人都能躍過。可是月餅身後沒有助跑的空間,原地跳過幾乎沒有可九*九*藏*書能,只能藉助外物輔助。
這漫天大水哪來的洞?難道月餅說的是「咚」?讓我跳進下層石洞,憋氣尋找能逃出去的縫隙?我又不是異化成人魚的李文傑,沒有魚鰓喘氣,跳下去還不是自尋死路?
「月餅,小爺要是在洞里有什麼不測,做鬼也拉著你喝二鍋頭。」
「首先,確定圓臉黃衫真實存在歷史傳說,身份不明;其次,異徒行者相關的任務他們都曾經出現;然後,根據傳說提供的線索,他們才是解決各類任務的關鍵;最後,三坊七巷和千里溝的圓臉黃衫似乎也在幫助咱們完成任務。」月餅指了指洞頂,表示「圓臉黃衫」出現的位置,「這會對咱們造成一種錯覺,那就是圓臉黃衫一直存在。可惜他們忽略了一點,或者說,太想欲蓋彌彰了……」
各位看官讀到這裏,也許放心了。我和月餅就像影視劇里開啟主角光環的男一號,總是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咦?」月餅指著橫溝對面的石人,「南瓜,那個石人的左……」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閃著金星,再沒有一絲力氣,癱在洞里大口喘氣。洞里空氣稀薄,每一次呼氣都像吞進一塊石頭重重壓在胸口,沉悶地吐不出來。
月餅撿起一塊石頭對著石人手腕砸去,準備取下鐵索。我的心臟都懸到嗓子眼了,閃身躲著落石:「月餅,你丫趕緊!」
月餅抬手摸了把血跡,舉手看著,肩膀輕輕晃動,雙膝彎曲,向後退了幾步,仰面摔向地溝。
「月餅,如果按照你所說……」我被一件事情驚得說不下去了。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我隨意走了幾步,此時正巧走到月餅和石人的側面。我突然發現,從這個角度看,月餅和那個石人的感覺實在太相似了,完全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南少俠這文筆,估計能被閻王爺高看一眼,當個文書也不錯,」月餅解開纏住背包的鐵索,「有時候絕路就是生路。相信我,如……」
「南曉樓,你不會慫到連個破洞都爬不出去!」我對自己吼了一聲,咬著牙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摳住一道縫隙,往前挪了半米。
「南瓜,我明白了!」月餅興奮地搓著手,對著石人笑了,「這個局,很有意思。」
也許是聽力受到限制,其他感官變得分外靈敏。我很明顯地感覺到一read.99csw.com股股潮濕腥膻的空氣從裂縫湧出,洞壁突起的石塊抖個不停,「啪啪」震落,無數道水柱疾噴而出。
石洞晃動得更加厲害,肉眼所見之處,滿是龜裂的石縫,眼看就要徹底崩塌。
我本來還對鑽洞有些顧慮,一看這場景也別矯情了,趕緊的吧!
我連絕望的念想都沒了,眼瞅著地縫對面的洞壁在水流的衝擊中崩塌,地面更是劈成數十塊龜甲狀的裂塊,隨著石洞震動,塊塊塌落,唯一能逃出洞的「陰陽兩界陣」早被砸得稀爛。
「還玩cosplay。」
月餅居然還有心思沖我揚眉笑笑,悠著鐵索甩了幾圈,鐵索筆直的飛過地溝,落到我的腳下。
我實在忍不住了:「怎麼這麼多黃衫圓臉?千里溝那兩個老人到底是誰?這麼大歲數老不正經,還玩cosplay。」
「月餅,堅持住,很快就能出去了。」逼仄的石洞回蕩著我沉悶的聲音,月餅沒有一點反應,顯然陷入了重度昏迷狀態。
我想起李文傑異化成人魚之前沒有說完的話:「異徒行者、八族有關聯的人,都在阻止咱們知道他們是誰。」
難道月餅又中了某種擾亂心智的機關?我試探著喊了聲「月公公」,月餅揮手阻止:「別插嘴!再給我十秒鐘時間。」
月餅對我眨著眼睛,笑容漸漸凝固成沉默。我懂了月餅這番話的含義,心臟簌地一緊,耳膜「嗡嗡」作響,卻能清晰地聽到汗毛根根豎起的聲音。
當前的場景相當於《西遊記》里金角大王的紫金葫蘆,收了孫悟空再把蓋子一塞,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其實,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對圓臉黃衫和我們有某種關聯早已心中有數,之所以忽略不想,是因為還缺少完全證實的契機,所以月餅地推斷我完全能接受。可是歷朝歷代寫在族譜里的異徒行者全都是假的,圓臉黃衫才是真的異徒行者,我無論如何接受不了。
這是一個「留下必死,鑽洞還有一絲機會」的簡單選擇。我心一橫打定主意,憋死在洞里也比和「那個人」的乾屍攪在一起來得痛快!萬一將來有考古人員發現這裏,找到一具三頭六臂、亂七八糟的屍體。大卸八塊再檢驗DNA,居然是三個人,來個「千年墓驚現三身怪屍,歷史中哪吒真有其人」的重大考古發現,想想就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