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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爛《通鑒》包脂麻

撕爛《通鑒》包脂麻

寫文章的人最怕無學無識,寫來寫去總是「僅此而已,余非所知」。北京揚之水去年出了一本文集,書名竟是《脂麻通鑒》。這是一本非常有學問的書,絕對不是包脂麻的《通鑒》。她先是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後來轉到研究機構去做學術研究工作。《脂麻》一書提到我的文章;《英華沉浮錄》第一卷出版之後,她想一讀,我寄了https://read.99csw.com一本給她。她收到后竟用天一閣的漂亮小箋紙錄了幾句《洛神賦》給我,說明是「丙子初夏英華沉浮錄忽如天外飛來展卷快讀胸腹俱舒瓊瑤之惠無以為報乃錄洛神賦不成十三行聊充木瓜之投也」。纖纖小楷,精緻得像顧綉,十足明清閨閣絕品。我藏有一幅光緒霞仙女史工筆小楷扇九-九-藏-書面,錄了《紅樓夢》百美人名,每個芳名冠以名花,綴以艷曲,運筆恰似揚之水那樣靈秀。
練得一手好字大概也是寫好文章的梯階。文化事業進入電腦時代,一味爭取商業上的多、快、好、省,寫作這一門個體戶手工業註定要隱入蒼茫暮色之中了。好在像張系國這樣的科技人,還硬說寫文章堅持不用電腦,寧願握管。九九藏書這真是空谷中的足音,聞之釋然。我還保存張系國的信,他用圓珠筆寫的字自成一體,說不上書法家,卻是好字,難怪他的文章那麼有風格。梁實秋先生用圓珠筆寫的字不輸他的毛筆字,想是翻譯莎翁全集數十年練出來的。他給我的一封短簡說:「惠書敬悉。老牛破車,不堪驅策,屢違雅命,情非得已。何日文旌來台,仆當負荊請罪……」文九-九-藏-書言書信寫得這樣簡練,起碼要十年寒窗。如此鴻儒前輩願意用圓珠筆寫字已經相當委屈了;還要梁老先生那種道行的人用電腦寫文章,那真是撕爛《通鑒》去包脂麻矣。
明朝人王錡的《寓圃雜記》講了一個故事,說是有個叫韋政的人素不讀書,好大言,記得幾則君臣故事,不斷說給客人聽,說完寂然無聲,因為就那麼多了。一天,聞者忍不住對他九九藏書說:「如君所談,『脂麻通鑒』耳!」脂麻即芝麻,從前吳人愛以脂麻點茶,賣者必以紙張裹之;有個賣者家裡藏幾卷舊書,常常順手撕下一頁包脂麻賣給顧客,有個顧客積了幾頁才看清楚是《通鑒》撕下來的書頁,於是細細熟讀,逢人就說個不停;人家問他底細,他照認不諱:「我得之脂麻紙上,僅此而已,余非所知也。」譏人「脂麻通鑒」,即學問有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