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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二)

(三)

在《文縐縐的廣東話》里,我說徐訏先生提過廣東話說聊天是「謦欬」,古書上有,「言笑」之意。柳先生認為是可備一說的,但傳統的說法都說這樣子的傾談,起源於古人之「傾蓋」:兩個人坐在車上,相遇停車,兩車逼近一點以便說話,車蓋(頂)不得不微微傾斜,是「傾蓋」一詞的起因。《史記》的《鄒陽傳》有句雲「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次九九藏書句言剛才晤面的人就親熱得像老朋友一樣,而上句:「白頭如新」則正其反義也。柳先生說,流行的廣州話仍有「傾偈」一詞,也用做聊天之義。「偈」是佛經中常見的gatha,廣州話俗語有「傾佛偈」一詞,竟已點出來源。柳先生提到章士釗六十年代在香港曾有短文《白頭如新》,我在《藝林叢錄》里讀過,說兩千年來多少人錯解了「白頭如新」,適得其反,以為人生百年如一日云云。搞語文最怕不長進,數十年沉浮其間而白頭如新,竟寫不出絲毫傾蓋九九藏書如故之情致。戒之戒之。
我這半輩子吃過不少語文的苦頭,漸漸學乖,盡量小心,筆下一字一句還常常得到幾位前輩的點撥,受用無窮。《英華沉浮錄》第六卷里《老教授那本小冊子》引了William Strunk Jr六十三個字的寫作箴言,第一句話是「Vigorous writing is concise」,我譯為「鏗然有力之文必簡潔」。遠在澳洲的柳存仁先生來信說:「Vigorous自然是有力,但此字亦可以是flourishingread•99csw•com, lively...,不拘一格。既用『鏗然』作adverb,何不說『有聲』,以至說『有聲有色』?『鏗然』大約來自《論語·先進》之『鏗爾』,如不是鼓瑟,而是文章,正當如孫綽作《游天台山賦》,自言『擲地當作金石聲』也。一笑」我顯然是顧此失彼了:用了有聲音的「鏗然」,竟套了個沒有聲音的「有力」。Vigorous照柳先生的辦法譯成「有聲有色」,當也精確。William Strunk Jr是世紀初的人,他那六十三字箴九九藏書言我費了力氣用比較「文」的中文翻譯,結果還是敗在vigorous一字的演繹里。

(一)

吳靄儀《落英散記》評董建華先生在華盛頓美國商會演說的英文,引了好多不像樣的句子出來,實在糟糕。她說,講稿英文的毛病,不少是硬譯的典型問題;以前是生硬的中文譯流利的英文,英文還是好的,如今也許是不太好的中文硬譯成不太好的英文,董先生照本宣科,有失身分。這的確是特首辦公室不可不正視的體統問題。天天在數落九*九*藏*書香港的語文水平低落,中文不行,英文不行,要檢討教育政策,董辦拋出來的中英文當然更應該乾乾凈凈,好歹起一點示範作用。董辦的寫作班子不僅要具備語文的基本功力,還要虛懷若谷,永遠保持一點「危機」意識,隨時不恥下問,免得一腳踩進爛泥巴里。董先生個性平實,給他起草講稿不必賣弄花拳繡腿。這本來是不難辦到的。董先生擺明不是政客,講話不必故弄狡獪,卻也不宜過分憨直,總要有點深度。這就牽涉見識和語文的分寸輕重了。閱世不深的文案副手恐怕非多多請教老練的前輩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