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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蘭這頭豬

莫蘭這頭豬

我自鳴得意地回答:「各盡其能嘛,親愛的。她的舅父呢?你的收穫如何?我么,外甥女由我負責。」
他哭訴:他老婆揍了他;他眼看著自己的生意砸了,名聲掃地,臉丟盡;他的朋友們很氣憤,見了面也不再跟他打招呼。他終於引起了我的憐憫;我把我的合作夥伴里維找來,想聽聽他的意見。別看里維個兒小,愛開玩笑,好主意可不少。
到了《明燈報》的編輯部,我遠遠就看見一群人在等著我們……一看見我們,他們就大嚷:「喂,你們把莫蘭這頭豬的事調解好了嗎?」
她停下來,從上到下地打量我,然後不動聲色地說:「啊!您,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我萬般無奈,也只好一起走。這是我一生中最難過的時刻之一。我恨不能用一輩子時間來調解這件事。

我呢,一八七五年參加競選議員的時候,我去圖塞爾,對當地新來的公證人貝隆克勒先生做了一次與競選有關的訪問。一位身材高而豐|滿的美貌女子接待我。
自然啰,我也知道那就不是一回事了,因為在全省人們都叫我「美男子拉巴爾波」。而且我只有三十歲。於是我問:「這又為什麼?」
她窺測著我的眼神,想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話,眼看又要笑起來,低低說了聲:「盡會開玩笑!」
我打聽到,那個被侮辱的女人是個年輕姑娘,是昂麗埃特·波奈爾小姐,剛在巴黎獲得小學教師證書;她父母雙亡,這次是到舅父母家去度假;舅父母是莫澤的正直的小有產者。
「等等!我的朋友,」我對拉巴爾波說,「你剛才跟我提到過『莫蘭這頭豬』這幾個字。見鬼!為什麼我聽人談起莫蘭總說他是『豬』呢?」
讓形勢變得嚴重的是,她的舅父已經提出了控告。如果人家撤訴,檢察官可以同意不再追究此事。這就是現在要爭取的事。
剛早晨七點鐘,她就親自給我端來一杯巧克力。我從來也沒喝過這樣的巧克力。那是一杯令人銷魂的巧克力,甜美,可口,香噴噴,令人陶醉。我簡直沒法讓我的嘴離開那耐人尋味的杯子邊兒。
我湊近她耳邊蜷曲的細發娓娓低語。她沉浸在夢想中,彷彿死了似的。
她笑得更厲害了,滿口牙齒都露了出來:「在慾望和行動之間,先生,還應該有尊重的位置呀。」
八點鐘,舅母到家了。討論只用了很短的時間。這些老實人答應撤訴,而我留下五百法郎給當地的窮苦人。
但是他始終沒有從這次打擊中恢復過來。他情緒上受到的刺|激實在太劇烈了。
列車減緩了速度,停下來。兩個鐵路職員向發出求救信號的年輕女子跑過來。她倒在他們懷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個人剛才要……要……我……我……」接著就昏迷了過去。
她真的吃了一驚,抬起眼來。我接著說:「是的,小姐,請聽我說。我不認識莫蘭,他的事我才不在乎呢。他進監獄,上法庭,其實跟我關係不大。我去年就在這兒見過您,您當時站在柵欄門那兒。遠遠地看見您,我內心深受震動,您的形象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我。不管您信不信我說的話,關係都不大。我覺得您可愛;您讓我朝思暮想;我希望再見到您;我就抓住莫蘭這蠢豬的事作借口;我就到了這兒。此時此地的情景讓我超出了限度;請原諒我,我求您啦,原諒我吧。」
她仍舊看著他,微笑著;她甚至笑出聲來。他不知所措,想找一句合適的話,一句恭維話,總之,找點兒什麼話說,不管什麼話都行。但是他什麼話也找不到,一點也找不到。這時,他就像個懦夫突然來了一股蠻勇,心想:「管他去呢,我豁出去了。」他也沒喊一聲「當心」,就出其不意地沖了上去,張著兩手,噘著貪婪的嘴唇,緊緊地摟住她就吻。read.99csw.com
只有我們倆,單獨在一起;小徑曲曲折折,里維和她的舅父已經走得看不見了。我緊握著她的手,吻著她的手指頭,向她做了一番真正的愛情表白,說得又長又溫柔。她聽著,感到愉悅而又新鮮,可又不大清楚該不該相信。
她聳了聳肩膀,回答:「因為您不像他那樣愚蠢。」然後,她偷偷瞟了我一眼,接著說:「也不那麼丑。」
後來,她的手遇到了我的手,便握住不放;我慢慢地使勁摟她的腰,胳膊微微顫抖,但摟得越來越緊。她再也不動了。我用嘴輕輕擦著她的面頰;突然,我的嘴唇,儘管並沒有刻意去找,卻碰到了她的嘴唇。那是一個滿長、滿長的吻,如果不是我聽見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傳來「嗯」、「嗯」的說話聲,恐怕還會更長。
莫蘭這時就處在這種狀態。他買好了晚上八點四十分回拉羅謝爾的快車票,正戀戀不捨、六神無主地在奧爾良鐵路的公共大廳里踱步,突然在一個年輕女子面前停住。那女子正在跟一位老婦人擁吻告別,已經把短面紗撩了起來;他不勝驚羡,暗暗自語:「天呀!好一個美人兒!」
我一個人待在黑暗中,惱火極了。找火柴,也找不到。我終於發現了火柴。我幾乎瘋了,手裡端著燭台走到走廊里。
「記得,當然啰。」
「您不認識我了?」她說。
她笑了起來。「您說得很對!可是我能怎樣呢?我當時很害怕;人害怕的時候,就顧不上前思後想了。等我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我也很後悔,不該叫喊,可是已經太晚了。您也想想,那個蠢貨像瘋子似的向我撲了過來,一句話也沒有說,臉上的表情像凶神惡煞。我甚至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本地人從此都只管他叫「莫蘭這頭豬」,每次他聽見人們這樣稱呼他,就像一把利劍刺得他心痛。
現在輪到她問了:「這又為什麼?」我神情嚴肅地盯著她,彷彿要看到她的心底:「因為您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中的一個;因為想過強迫您,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證書,一個頭銜,一個光榮;因為當人們見到您,會說:『瞧,拉巴爾波雖然罪有應得,但他總算很幸運。』」
她等了一會兒,說:「我什麼也不要知道,先生。」
然後她就兩手叉著腰,像棵樹似的豎在床前。我說明了情況;他就求我去找那一家人。這個任務很棘手,不過我還是答應了。這可憐的傢伙不斷地重複著:「我向你保證,我甚至都沒有吻到她,沒有,真的沒有。我向你發誓!」
里維和他談論起政治來。而我呢,很快就落在他們後面幾步,跟那個姑娘一塊兒走。她很迷人,真的很迷人!
「昂麗埃特·波奈爾。」
「啊!……」我感到自己的臉立刻變得煞白。
不過我可不願獨自一人闖到那個姑娘的親戚家去,於是求里維給我作伴。他答應了,條件是立刻動身,因為他第二天下午在拉羅謝爾有一件急事得辦。
他躺在一張扶手椅上,腿上糊著芥子泥,腦門上敷著冷水毛巾,已經愁得要垮了。他不停地咳嗽著,就是臨終人那種微弱的乾咳,也弄不清他這次傷風是怎麼得的。他老婆瞪著老虎般的大眼看著他,彷彿要把他吞下去。
整個拉羅謝爾都為之興奮。里維的壞情緒在路上就已經煙消雲散,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宣佈道:「是的,多虧拉巴爾波,成功啦。」
這句話很有趣,雖然它的意思並不很清楚。我突然問她:「那麼,如果我吻您,我,現在吻您,您會怎麼做?」
等外甥女走開了,我便提起那個棘手的問題。我揮舞起醜聞的幽靈;我指出,這種事如果聲張出去,姑娘的名譽將不可避免地遭到貶低,因為世人絕不會相信僅僅是吻了一下。
這時,他們想九-九-藏-書挽留我們再待上一個白天。他們還打算安排一次遊覽,去參觀一些古迹。昂麗埃特在她舅父舅母的身後直向我點頭示意:「好,就留下吧。」我接受了,但是里維死活要走。
「您真怪!」她「怪」字還沒說完,我已經把她緊緊摟在懷裡,貪婪地吻她,哪兒找得到地方就吻哪兒,吻她的頭髮,吻她的額頭,吻她的眼睛,有時還吻她的嘴,吻她的臉蛋,吻遍了她的臉和頭,她沒辦法,顧了這個地方,露了那個地方。
他的粗暴行為的受害者蘇醒過來的時候,報了案。警方作了筆錄。可憐的縫紉用品店老闆傍晚才回到家。他因為在公共場所犯下有傷風化罪將受到司法追究。
兩個小時以後,我們已經拉響了一座漂亮的鄉間住宅的門鈴。一個美麗的姑娘來給我們開門。肯定就是她了。我低聲對里維說:「怪不得!我開始能理解莫蘭了。」
我舉起手,用真誠的語氣(我甚至認為我當時的確是真心誠意)說:「我向您發誓我沒有說謊。」
那年輕女子跟老婦人告別後,就進了候車大廳,莫蘭跟著她;接著她到了月台,莫蘭跟著她;後來她上了一節空著的車廂,莫蘭仍然跟著她。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出事的第二天就來找我。我並不向他隱瞞我的意見:「你就是一頭豬。做人可不能這麼干。」
我挽起他的胳膊,回屋去了。
年輕姑娘剛出去,里維就走進來。他好像有些煩躁,就像一夜沒睡好覺的人一樣不痛快;他用惱火的聲調對我說:「你要是繼續這麼干,你要知道,非把莫蘭這頭豬的事搞砸了不可。」

2

我接著開玩笑似地說:「瞧,小姐,你應該承認,他是情有可原的,因為面對您這樣一個美人兒,誰都不能不產生要吻您的絕對合情合理的慾望。」
他站在路中間,板著臉:「好哇!你就是這樣在調解莫蘭這頭豬的事?」
她又十分開心地笑起來。
兩年以後他就死了。
一個很輕的聲音回答:「是我。」
我們散步回來,不久,電報局的人就送來舅母打來的電報,說她第二天早上才能回來,七點鐘,乘第一班火車到。
我十分委婉地開始跟她談她遇到的那件事,力圖給自己找一個同盟者。
她終於掙脫了身,滿臉通紅,像受了傷害似的:「您真粗野,先生,我很後悔,不該聽您說話。」
我問:「誰呀?」
莫蘭心裏揣摩著:「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無數的假設,無數的計劃,閃過他的腦海。他對自己說:「聽人說,鐵路上有那麼多的艷遇。也許此刻就有一樁正臨到我頭上。誰知道呢?好運來得這樣快。也許只要我拿出勇氣來就行。是不是丹東說過:『勇敢,勇敢,再勇敢。』如果不是丹東說的,那就是米拉波。總之,這不重要。是的。不過問題在於,我缺乏勇氣。唉!要是能夠了解、能夠看透人的心靈該多好!我敢打賭,人們每天都在不知不覺中和極好的機會擦肩而過。其實,她只要做個小小的表示,就能讓我明白她巴不得……」
我鑽進被窩,很不爽,很煩躁,也很羞慚read.99csw.com,知道自己反正也睡不著,我就尋思自己是不是什麼地方幹得笨拙。就在這時,有人在輕輕敲我的門。
舅父頓時喜形於色,站起來,把外甥女叫來,提議一起去他家的園子里散散步,一面表示:「那些嚴肅的事晚上再說。」

1

一旦翻開第一頁,她就讓我盡興地看下去了;我翻閱了那麼多章節,直到我們的蠟燭都點完。
一八六二年也許是六三年,因為一時高興,或者說為了去尋歡作樂,他到巴黎過了半個月,不過借口是為了更新貨品。你知道,對一個外省商人來說,在巴黎待半個月是怎麼回事。那簡直就是往血里加火。每天晚上,看演出,跟女人磨來蹭去,精神處在持續興奮的狀態。好人也變瘋了。滿眼看到的儘是穿著緊身衣的舞|女,袒胸露背的女演員,圓圓的大腿,肥肥的肩膀;這一切幾乎都唾手可得,但卻不敢碰也碰不得。能嘗上一兩頓下等菜,就算有能耐。等離開的時候,還如醉如痴,心動神搖,嘴唇痒痒的,只想接吻。
拉巴爾波如今已經是國民議會議員,他當時瞪著貓頭鷹一般的大眼睛望著我說:「怎麼,虧你還是拉羅謝爾人呢,居然不知道莫蘭的故事?」
這個天真的人似乎有些猶豫了;但是妻子不在家,他什麼決定也不能做,而他妻子當晚要很晚才能回來。突然,他爆發出勝利的呼聲:「瞧呀,我有了一個好主意。我不讓你們走,把你們留下。你們二位就留在這兒吃晚飯,睡覺;希望等我妻子回來以後,我們能談得妥。」
因為一心想著我說的話,我最後連自己都感到神魂顛倒了;我臉色煞白,顫顫巍巍,輕輕地抱住她的腰。
「喂,您倒看看我呀,難道我不迷人?您就這麼一動不動,跟一個漂亮女人單獨過了整整一夜,卻什麼也不敢做,真是個大傻瓜。」
可是讓莫蘭一直苦惱的,就是不知道怎樣開頭,就是找不到借口。他心急似火,意亂如麻,等候著能有一個好機會。
在默默無言但是使勁地握手道別以後,我們到了車廂里,我對里維說:「你真不通人情。」他回答:「我的小老弟,你開始讓我厭煩透頂。」
我要幹什麼呢?我已經失去理智;我想找到她;我要她。我什麼也不考慮,走了幾步。我突然想:「如果我進了她舅父的卧室怎麼辦?我說什麼呢?……」我站住一動不動了,腦子裡空空的,心怦怦跳。過了好幾秒鐘,我的主意來了:「當然啰!我就對他說我在找里維的房間,要跟他講一件緊急的事。」
我把他拉到一邊;我請他;我求他;我對他說:「喂,我的好里維,為了我你就留下吧。」但是他好像已忍無可忍,衝著我的臉連聲說:「你聽著,莫蘭這頭豬的事,我受夠了。」
車停在莫澤車站。值班的憲兵帶走了莫蘭。
黑夜在流逝,美麗的女孩一直在睡覺,而莫蘭仍在苦思冥想著如何攻陷她。天亮了;不久,太陽就把它的第一抹亮光,那來自地平線的長而又明亮的光線,投在睡覺女孩的柔美的臉上。
她穿過一個樹叢逃走了。這時我看見里維正在找我。
但是她看來絲毫不感到難為情;她聽我說話的時候,那表情倒像是覺得很好玩。
我承認不知道莫蘭的故事。拉巴爾波於是就搓著手,跟我講起莫蘭的趣事來九_九_藏_書
晚餐終於讓我失去了理智。我坐在她旁邊,我的手在桌布下不斷地碰到她的手;我的腳壓著她的腳,我們的目光經常交織,難捨難分。
於是,他設想出一套能夠讓他出師必勝的辦法:首先要有一個充滿騎士精神的開頭;繼而對她獻些小殷勤;接著做一番精彩而又多情的談話;談到最後是表白愛情;表白到最後是……是什麼,就由你去想吧。
「那好。是這麼回事——」
莫蘭盯著她貪婪地看著。她看上去十九到二十歲模樣,金黃色頭髮,身材修長,舉止洒脫。她用一條旅行毛毯把兩腿嚴嚴實實地裹起來,便在長椅上躺下睡覺。
她剛走開,只剩下我和她丈夫,他就緊緊抓住我的手,幾乎要把我的手捻碎了:「親愛的先生,我早就想去看看您。我妻子跟我談過您無數次。我知道……是的,我知道您是在她多麼痛苦的情況下認識她的,我還知道您表現得好極了,十分體貼,十分巧妙,十分盡心……調解了……」他遲疑了片刻,接著,就好像他要爆出一句粗話似的,低聲說:「……調解了莫蘭這頭豬的事。」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大喊:「救命呀!」一邊發出驚恐的嚎叫。然後她就跑去打開車門,把兩條胳膊伸到外面揮動;她嚇壞了,試圖跳車。而慌亂的莫蘭以為她真會撲到鐵路上去,就抓著她的裙子拖住她,結結巴巴地說:「太太……啊!……太太。」
獻給烏迪諾先生
里維建議我去見帝國檢察官,他是我的朋友。我讓莫蘭先回去,而我就去找這位司法官員。
她只簡單地說了句:「得了吧!」
我對她說:「您不妨想一想,小姐,這會帶來各種各樣的煩惱:您必須出庭作證,面對惡意的目光,在大庭廣眾前面說話,公開講述車廂里發生的那不愉快的一幕。喂,咱們說句悄悄話,您當時要是什麼也不說,也不叫鐵路上的人,只是讓這個調皮的傢伙規矩些,然後乾脆換個車廂,豈不是更好?」

不過我找到了;我喊叫道:「小姐,我愛您已經一年了!」
走在街上有一個痞子喊了聲「豬」,他會本能地回過頭去。他的朋友們也總是跟他開那些可怕的玩笑,每當他們吃火腿的時候,就問他:「是不是你的腿呀?」
我拉住她的手,有點難為情,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小姐,我讓您受到傷害了;我太莽撞了!請別生我的氣!您知道嗎?……」我在找一個理由,可是找不到。
她衝著我的臉,直視著我,既不局促,也不慌亂。我對自己說:「這個女孩,夠潑辣的。我明白莫蘭這頭豬是搞錯了對象。」
我於是輕輕地閂上門,踮著腳尖走過去,對她說:「小姐,我忘了跟您要本什麼東西看看。」她抵抗;但是我很快就打開了我找到的那本書。我就不說出書名了。那真是一部最精彩的小說,一首最奇妙的詩篇。
我接著又去找莫蘭。我發現他還躺在床上。因為著急和憂慮,他病倒了。他的妻子,一個骨骼粗壯、長著胡茬的高個子女人,不停地折磨他。她把我領進他的卧室時,還衝著我的臉大嚷:「您是來看莫蘭這頭豬的吧?瞧九-九-藏-書,這個壞蛋,他就在那兒!」
我急忙穿上衣服,打開門,她走了進來。「我忘了問您,」她說,「您早上喝什麼:巧克力,茶,還是咖啡?」
里維說:「我跟舅父在一起可沒有這麼快活。」
我回答:「那也一樣,反正你就是頭豬。」他交給我一千法郎,讓我酌情使用。
我衝動地攔腰抱住她,像要吞了她似的對她百般愛撫,一邊結結巴巴地說:「我喝……我喝……」但是她從我的懷抱里滑了出去,吹滅了我的蠟燭,就不見了。
我那時在《夏朗德明燈報》當主編,每天晚上都在商務咖啡館見到莫蘭。
他一看見我們,緊張得手和膝蓋都哆嗦起來。我說:「談好了,壞包,不過別再這麼幹了。」
「你認識莫蘭,對不對;你記得他在拉羅謝爾濱河街開的那家很大的縫紉用品店吧?」
飯後大家在月光下溜達了一會兒,我輕聲地往她心裏灌滿我能想起的各種甜言蜜語。我緊緊摟著她,不時地吻她一下,在她的嘴唇上濕潤我的嘴唇。她的舅父和里維走在我們前面,一直在侃侃而談。他們的身影在鋪著沙子的路面上隆重地跟著他們。
她看上去卻泰然自若,還微笑地看著我。

3

我結結巴巴地說:「的確……認不出了……太太。」
然後我們就去莫蘭家。
里維起初表示反對;但是他也很想幫莫蘭那頭豬擺脫困境,便下了決心。於是我們接受了邀請。
他站起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緊握住我的手,吻它們,就像吻一個王子的手似的,哭得幾乎暈了過去。他擁抱里維,甚至擁抱起莫蘭太太來,她一把把他推倒在他的扶手椅上。
我開始查看每一扇門,力圖找出她的那一扇。可是我什麼線索也沒有。我隨便抓住一扇門的把手,轉了一下。我推開門,走進去……昂麗埃特坐在床上,驚愕地看著我。
她的舅父說:「那麼,昂麗埃特,你帶這些先生去看看他們的卧室。」我們和老先生握過手,就上樓去。她先領我們看了里維的套房。他在我的耳邊悄悄說:「放心,她絕不會領我們先去你的住處。」然後她就帶我去我睡的地方。只有她一個人跟我在一起了,我就又把她摟在懷裡,企圖讓她頭腦也發狂,停止抵抗。可是,當她感到自己馬上就要控制不住的時候,她逃跑了。
然後,我對她道了謝,又躡手躡腳地往自己的房間走,這時一隻粗暴的手攔住了我;一個聲音,里維的聲音,衝著我的鼻子低聲說:「這麼說,你還沒有調解完莫蘭這頭豬的事?」
她醒了,坐起來,看看田野,看著莫蘭,微微一笑。那是一個幸福女人的微笑,帶著動人的和愉悅的神情。莫蘭打了個哆嗦。毫無疑問,這個微笑是衝著他的,這顯然是個含蓄的邀請,是他一直等待著的夢想的信號。這微笑是說:「您難道是個笨蛋,是個白痴,是個傻子,從昨天晚上起就這麼待在那兒,像一根木頭樁似的,待在座位上。」
乘快車的旅客很少。機車鳴響汽笛,列車開了。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做出一副謙卑的樣子,故意壓低了聲音說:「啊!小姐,我可不一樣,如果說我心裏有一件渴望的事,那就是以和莫蘭同樣的罪名被送上法庭。」
趁她還沒來得及躲閃,我在她臉蛋兒上狠狠吻了一下。她向旁邊一跳,但已經晚了。她說:「好么,您也一樣,不知道難為情。可別再玩這個把戲了。」
她的舅父托納萊先生恰巧是《夏朗德明燈報》的訂戶,是一個在政治上跟我們志同道合的狂熱分子。他張開雙臂歡迎我們,稱讚我們,祝賀我們,緊緊和我們握手;他喜愛的這份報紙的兩位編者到他家來,這讓他十分高興。里維在我耳邊低聲說:「我看我們能調解好莫蘭這頭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