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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館老闆半信半疑,說:
「老夥計,每人一槍;我們來打一隻大獵物。我的妹子,別靠這麼近,媽的,你這樣會第一槍就送它的命。玩的時間要拖長一點。」
「我給你一百個蘇,你也不必跑這一趟了。這不少了。」
拉布依茲威脅要揍她,還做出捲袖子的架勢。他已經付了款,不是嗎?那就得了。他甚至要往她裙子上打一槍,讓她知道不會有任何感覺。她走了,一邊走一邊威脅要去找憲兵。他們聽她大聲辱罵了很久,而且走得越遠罵得越凶。
「不會是一隻麅子吧?」
那邊,濃霧籠罩的河的對岸,拉弗萊特的正對面,不時地有一個輕微的聲響攪亂無風的天空的靜謐。有時是一陣波浪的嘩嘩聲,像一條小船在小心翼翼地划行;有時是乾脆的一聲,像槳磕在船幫上;有時又像有個軟的東西掉在水裡。此外,什麼動靜也沒有。
「喂,我的妹子,注意,我要灌瀉藥啦。」
「我怎麼知道?也許三個法郎,也許四個法郎?」
拉布依茲時不時地抬起身子,用他那隻睜開的眼睛,往四下里掃一圈。最後的晨霧也都蒸發了;夏季的大太陽正在升起,在蔚藍的天空里光芒四射。
他就開了槍。
拉布依茲攤開手:
馬約雄發言了:
希科喊道:
「你們一定還有別的東西,只是你們不肯說。」
馬約雄跪在船頭,槍藏在船的底板上,窺察著。突然,他拿起槍,瞄準,槍聲在寧靜的田野上久久回蕩。
馬約雄帶著用破衣服裹著的步槍回來了。他介於四五十歲之間,又高又瘦,眼睛賊亮,就像做賊心虛、總是提心弔膽的人和經常被逐獵的野獸一樣。他的襯衫敞著,露出長滿濃密灰色胸毛的胸脯。除了一抹短髭和下嘴唇下面的一小撮硬毛,他似乎從來就沒有長過別的鬍鬚。連他兩邊的鬢角都是禿的。
另一個人回答:
「當然啦。」
拉布依茲又舉起手:
飯館老闆追問:
「喂,馬約什!」
「喂,有什麼貨嗎?」
「也許是一頭公鹿?」
「這,不可能!要說是公鹿,那不是公鹿,我不騙你。那不是公鹿。公鹿有角,我是會看到的。不會是一頭公鹿,那不是一頭公鹿。」
但是在纖道上,有什麼東西在緩慢地蠕動,幾乎看不出它在前進。那是一個女人牽著一頭驢。那畜生行動遲緩,又呆又犟,禁不住那婦女使勁牽拉,不能再賴著不走,它才隔一會兒伸出一條腿;它就是這樣伸長了脖子,耷拉著耳朵,往前磨蹭,慢得讓人很難看出它何時能走出視線。
他們來到把聖日耳曼樹林和梅松-拉斐特分開的艾普隆牆,拉布依茲叫夥伴停下,向他說明了自己的計劃。馬約雄聽了低聲地笑了好一會兒。read.99csw.com
「好吧,打起精神,我的妹子,咱們樂一下。」
馬約雄問:
「注意了,希科,這一槍往耳朵里撒點鹽。」
飯館老闆心情激動,問:
馬約雄把槍遞給他的夥伴。
「現在,也許它不在那兒了呢。」
「帶上你的槍,咱們去岸上打只兔子,好嗎,馬約什?」
「你不能把它給我送來嗎?」
他給了那女人一百個蘇。她就坐在溝邊,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於是希科拿起了雙槳。
驢結束了它的哀鳴,那是最後的呼救,也是最後的無奈吶喊,這時拉布依茲有了一個主意。他喊道:「喂!馬約什,我的妹子,快過來,我要給它吃點葯。」於是,馬約什用力掰開緊閉著的驢嘴,希科把槍管伸進它的嗓子眼裡,就像要讓它喝葯似的;然後,他說:
「喂,你的驢賽跑得過獎嗎?用這個速度,你拉它去哪兒?」
他們是內河航行的低級船員。他們只有在撿破爛填不飽肚子的月份才參加正規的航行,其餘時間都撿破爛。他們日夜在塞納河上蕩來蕩去,窺察著任何可以獵取的東西,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他們是違禁捕魚人,夜晚偷獵者,陰溝里的盜賊。他們有時潛伏在聖日耳曼樹林里打麅子;有時搜尋在水下緩緩移動的溺亡者,減輕他們口袋的負荷。他們撿漂浮著的破爛衣服,瓶口朝天、像醉漢一樣搖搖晃晃的順流而下的空酒瓶,漂移著的木塊。拉布依茲和馬約雄就這樣過著舒坦的日子。
「什麼事?」
拉布依茲瞄準,開槍。驢的大腿上挨了一槍,不過鉛丸那麼小,距離那麼遠,它大概以為被牛虻刺了一下,因為它就像驅趕蒼蠅似的,用尾巴使勁地拍打著自己的腿和背。
「三個法郎一對。」
「別怕,我的妹子,把它搬到船上去,咱們等天黑了接著樂。」
然後他們又上了船,劃到了梅松-拉斐特。
這時,希科把手探進羊毛襯衫里,抻出兩隻兔子耳朵,說:
他摘掉骯髒得像油餅似的鴨舌帽,頭皮就像矇著一層薄霧似的絨毛,一層極細的頭髮,彷彿一隻拔了毛、就要燎盡細毛的雞身子。
這兩個人並沒有笑。結束得太快,他們虧了。
拉布依茲一把抓住驢的韁繩。馬約雄有些不解,問道:
有時候,將近中午,他們會上岸去遛遛。他們在一家岸邊的客棧吃午飯,然後又肩並肩地繼續溜達。有時候一兩天不read.99csw.com見他們的蹤影;接著,一天早上,又看到他們划著那條可以當垃圾賣的小船蕩來蕩去。
「可能吧,不過不是給你的,你太摳門了。」
拉布依茲晃了晃腦袋,說:
「就這麼說定了。」
他們走進開飯館同時賣葡萄酒的于勒老爹的店鋪時,天已經全黑了。一見他們,于勒老爹就走上前和他們握手,然後在他們的桌邊坐下,東拉西扯地聊起來。
「我去尚比烏的馬卡爾家,賣給他宰了。它沒用處了。」
跟在他身後的馬約雄往他的後背狠狠捶了幾拳,表明他多麼開心。
說完他便離開船,把打到的魚藏起來。
這一次希科睜開了另一隻眼,這表明他很開心。他通紅的臉高興得都變了形;他咯咯地笑著說:
那女人稍稍思索了一會兒,說:
「你想拿這頭驢做什麼?」
他扣動了扳機。驢倒退了三步,坐倒在地上;它試圖站起來,可是終於側著身子癱倒了,閉上了眼睛。它整個脫了毛的衰老的身體抽搐著;它的四條腿就像想奔跑似的亂動著。
吃完飯,他們躺在死驢身上,繼續睡。夜晚來臨的時候,拉布依茲醒了,搖晃著還在像管風琴一樣鼾聲如雷的夥伴,下令道:
他們繼續順流而下,來到去孔弗朗的中途,就停下來,把船系在一棵樹榦上;他們躺在船底板上,睡起覺來。
拉布依茲好像很為難,裝作用目光在詢問馬約雄的想法,然後慢吞吞地回答:
他劃過河,正好來到那個婦女和驢的組合面前,便喊道:
「別怕,我的妹子,我自有主意。」
小船又出發了,迅速地順流而下。覆蓋著河面的霧開始消散,就像只隔著一層薄紗,已經看得到兩岸的樹木;大霧撕裂成一片片小塊的雲朵,順著河水漂流而下。他們劃到尖端在埃爾布萊前面的那個小島時,兩人放慢了速度,又開始窺測。不久就打死了第二隻兔子。
「正合我的意思。你等等我,我就來找你。」
「有,也沒有,都有可能。」
他叫拉布依茲,外號希科,和他的朋友、通常人們叫他馬約什的馬約雄搭檔,幹些鬼鬼祟祟、不清不楚的在河裡或溝里撿破爛的營生。
「該你了,希科。」
兩個男人彎著腰,跺著腳,捧腹大笑。但是那女人憤怒地沖了過來;read.99csw.com她不願意別人虐待她的驢,又是發火,又是哀怨,寧願把那一百個蘇還給他們。
「正合我的意思,走。」
「哦,是大傢伙,喂,快說是什麼,咱們好商量。」
輪到他拿起槳來划船了;平底船又鑽進河面上那片靜止不動的霧靄,不過在粉紅的霞光照亮的天空,那片霧已經變成了乳白色。
一股鮮血從它的嘴裏湧出。不一會兒,它就不再動彈。它死了。
兩個男人衝出去追趕它。馬約雄步子跨得大;拉布依茲,就像一般小個子那樣,步子捯得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划槳的那個人站起來,從船底拎起一個裝滿了魚的水桶,然後,把還濕淋淋的罩形漁網甩在肩上。他的沒有划槳的夥伴說:
於是兩個撿破爛的上了岸。
馬約什回答:
不過那頭驢,跑得沒力氣了,自己站住了,用惶恐的目光看著它的兇手們跑過來。接著,它突然伸長脖子,嚎叫起來。
「你是去火車頭集市嗎?」
拉布依茲遠遠看見她,說:
留在船上的那個人不慌不忙地裝滿了煙斗,點著了。
將近十一點,最後一位客人也走了,于勒老爹眨著眼睛對拉布依茲說:
那邊,在河的另一邊,那個種著葡萄的小山坡呈半圓狀。只有一座房子兀立在小山頂的一片綠樹中。萬籟俱靜。
「很可能是,不過也許是別的傢伙呢?一隻麅子?……是的……也許是更大的傢伙?比方說一隻母鹿。啊!我不是對你說這就是一頭母鹿,因為我確實不知道,不過有這個可能!」
沒有一絲風吹過沉睡在河面上的濃霧。那濃霧就像在水面堆起的一大片雲狀的棉花。連兩邊的河岸都隱隱約約,消失在像小山一樣起伏的怪誕的霧氣下。不過白晝即將綻放,山丘正在變得分明。山丘腳下,在初生的曙光照耀下,漸漸顯現出一座座用石膏粉刷的房屋的白色大斑點。幾隻公雞已經在雞舍里啼鳴。
「灰兔嗎,也許只是些灰兔?」
馬約雄划起船來。他們沿塞納河不慌不忙地逆流而上,因為他們有的是時間。河兩面的岸邊長滿了睡蓮,一叢叢山楂樹把它們白色的花束耷在流水上,散發出陣陣芳香;淤泥色的笨重的小船在平鋪著的碩大睡蓮葉子上滑行,圓圓的、像鈴鐺一樣裂開的雪白的睡蓮花被它壓彎了,然後又挺起來。
他們便去找他們的小船。驢的屍體放在船底板上,上面蓋上青草;兩個無賴躺在草上,又睡了。
那女人沒搭理他。希科接著說:
他讓夥伴站到離犧牲品四十步遠的地方。驢感到自由了,正在試圖吃岸邊長得老高的草,但是它已經精疲力竭,四條腿直打軟,彷彿就要倒下似的。
那女人深深地彎著腰,牽拉著,時而回過頭,用一根樹枝抽一下那頭驢。
過了一刻鐘,拉布依茲問:
「喂,我的妹子,上路。」
那人還有些猶豫:
「是這麼回事。我正埋伏在艾普隆,忽然有什麼東西在我們眼前經過,竄到牆的盡頭左邊的第一個灌木叢里。
拉布依茲接著說:
「那不是一頭公鹿,可以肯定。九-九-藏-書不過,究竟是什麼?……反正說了它在那兒,它就一定在那兒。要是你什麼也找不到,我就把錢還給你。」
細小的鉛丸把驢的長耳朵打出好多洞眼,驢使勁地抖動著耳朵,有時抖這一隻,有時抖那一隻,有時兩隻一起抖,為了擺脫這針扎似的感覺。
拉布依茲回答:
「哎呀,現在拿它怎麼辦?」
「為什麼,我的妹子,因為今後我都要現場賣。我有買主。你要明白,咱們去那兒轉一圈,找到了,拿走完事。對我們沒有風險。就是這麼回事。」
他從櫃檯里取出四大枚一百個蘇的硬幣,兩個朋友裝進了口袋。
相反,希科臉色通紅,臉上有粉刺,肥胖,個子矮,渾身多毛,活像一塊藏在工兵帽子里的生牛排。他總是閉著左眼,好像在瞄準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每當有人拿他這怪癖開玩笑,對他叫喊:「睜開眼,拉布依茲。」他就語調平緩地說:「別怕,我的妹子,到時候我會睜開的。」他有個習慣,管所有的人都叫「我的妹子」,甚至他的這個撿破爛的搭檔。
他們向河對岸靠近,劃得那麼慢、那麼輕,沒有一點響聲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條河岸屬於聖日耳曼樹林,是禁止槍獵兔子的界線。河岸上布滿了兔子洞,這些洞都隱藏在樹根底下。黎明時,這些小動物在洞里活蹦亂跳,竄來竄去,跑進跑出。
拉布依茲回答:
「喂,我的妹子!」
拉布依茲問:
見兩個偷雞摸狗的傢伙站起來要走,一直在觀察他們的于勒老爹說:
拉布依茲站起來,把自己那杯酒喝完,便走出去;在進入黑暗中以前,他回過頭特加說明:
於是開始了長時間的討價還價。兩法郎六十五生丁成交。兩隻兔子交了出去。
突然,在對著村莊靠近河岸的水面上,出現一個黑影,起初只依稀可見,後來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一條乘有兩個男子的平底船從搭在河面的霧簾里鑽出來,靠著岸邊的草地停下。
「那就不是打賭了。如果是個麅子,五十法郎;如果是頭母鹿,七十法郎;這就是我們的價。」
這時,拉布依茲興緻勃勃地拿來他的步槍,遞給希科,說:
然後他就走進黑夜中。
「說到在不在,它一定在那兒,我敢跟你保證,我敢對你發誓。左邊第一個灌木叢里。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我知道不是一頭公鹿,這,我可以肯定,不是。別的,就由你去那兒看了。二十法郎現付,你看行嗎?」
那牽驢的女人停下來,往這邊看。拉布依茲接著喊道:
拉布依茲坐下,盡情地大笑。這時,馬約雄在給槍裝彈藥;他那麼開心,就好像在往大槍管里打噴嚏。
「喂,我的妹子,再打一隻。」
拉布依茲,緊划兩槳,已經靠了岸;他的夥伴跳到岸上,撿起還在激烈抽|動的灰色的小兔子。
馬約雄回答:
「非常小的,九號的,打兔子就得用這一種。」
「這話我相信。可馬卡爾,他能給你幾個錢呢?」
獻給路易·勒普瓦特萬九_九_藏_書

「馬約什朝那兒打了一槍,它倒了。可是看見有守衛,我們就溜了。我沒法對你說那是什麼,因為我確實不知道。說是大傢伙,倒是夠大的。究竟是什麼?我要是對你說,那就是欺騙你;你知道,我的妹子,咱們之間,要真誠相待。」
馬約雄慢慢地瞄準了它,說:
仍然氣喘吁吁的拉布依茲已經接過槍。這一次他走得很近,他可沒有再開始奔跑的慾望。
在儒安維爾,在諾讓,幾個唉聲嘆氣的划船愛好者在尋找他們昨夜丟失的小船,系船的繩子被解開,船不見了,想必讓人偷走了;而與此同時,二三十法里之外,瓦茲河上,一個有產者正在洋洋得意地欣賞著他前一天當舊貨買來的小船,兩個男人只要五十法郎就賣給了他。就這樣,只是路過,僅憑他的外表,那兩個人就主動提出要廉價賣給他。
「你想開個玩笑嗎?」
拉布依茲回答:
將近中午時,拉布依茲從蛀滿蟲眼、沾滿泥巴的小船的暗箱里取出一升葡萄酒、一個麵包、一些黃油和幾個生蔥頭,他們就吃起來。
飯館老闆下定了決心:
老闆來了勁,逼問道:
他們把蓋在驢屍體上的草扔到河裡,抓住那畜生的腿把它搬到岸上,藏在一個茂密的矮樹叢里。
不過偶爾也有幾句低低的說話聲,不知來自何方,也許來自很遠處,也許近在咫尺,在這濃霧中遊盪。這些來自陸地或者河面的說話聲,怯生生地溜過,就像在燈芯草叢中棲息、晨光乍露時就起程的野鳥在空中掠過,為了逃遁,不停地逃遁;只能在轉瞬間晀見它們振翅穿過霧靄,發出一聲輕輕的驚叫,把沿河兩岸它們的兄弟喚醒。
他向前走近幾步,瞄準他夥伴打的同一個地方,又開了一槍。這一次,那頭畜生驚跳了一下,轉過頭去,想尥蹶子。終於流出一點血。它被傷到了深處,感到一陣劇痛,在河岸上逃跑起來,不過是慢步小跑,一瘸一拐、一顛一顛的。
「你們為什麼不把它搞來呢?」
然後,小船又鑽進霧中,劃到對岸,躲開守衛的目光。
「就二十法郎吧。就這麼說定了。擊掌為證。」
那女人終於回答:
那女人用手背擦了擦額頭,有些遲疑地說:
飯館老闆追著說:
「你拿的什麼鉛丸,馬約雄?」
現在兩個人就像在水上悠閑漫步一樣。槍已經隱藏到專門用來藏物的船板下,而兔子藏在希科鼓起來的襯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