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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奧迪爾·薩博的懺悔

泰奧迪爾·薩博的懺悔

若非夫婦間,
神父是個胖子,個子也很高,卻對薩博畏懼三分,因為薩博善於惡作劇,這為他博得不少的支持者。而瑪利蒂姆神父是個政治家,喜愛玩弄手腕。他們之間的鬥爭,秘密的﹑激烈的﹑無休止的鬥爭,已經持續了十年之久。薩博是村議會議員。據信還有可能成為村長。如果這事兒成真,那肯定會是教會在本地的決定性失敗。
神父只顧著忙祭台的事,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就說:「您好,木匠先生。」
「您需要怎麼樣?儘管說吧。」
他沉吟了幾秒鐘,用平靜了一些的語氣說: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神父的手響亮地落在上面。

薩博在教堂里感到很不自在,就好像來到最大的敵人家裡;但是賺錢的熱望煎熬著他的心。他手裡捏著鴨舌帽,走過去,甚至沒注意到兩個嬤嬤的存在。她們十分驚訝,目瞪口呆,木雕泥塑似的站在椅子上。
本堂神父只簡單地說:
這時神父才轉過身來,盯著他:


「跪在這個墊子上。」
「我知道,您將來會守規矩的。我下面跳過幾條訓誡,因為我相信您沒有違背過這些訓誡。現在咱們來看看第六條和第九條。我接著念。
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但是他很惱火,惱火透了。
「您要在哪兒干這件事?」
「這就是瀆神!」
「您在做準備?」
「進城的時候,要說我從來不去那地方,您很清楚,就是妓院,為了開開心,找找樂,換換花樣,這個嘛,我不能說沒有……不過我是付錢的,我每次都付錢。既然付了錢,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當然……在懺悔室。」
第二天,泰奧迪爾·薩博一整天都心緒不寧。他就像要去拔牙那樣心驚肉跳。他腦海里時刻閃動著這個懸念:「我今天晚上要去懺悔。」他那顆慌亂的靈魂,一個不堅定的無神論者的靈魂,就要去面對神的奧秘,感到模糊而又強烈的恐懼,幾乎發狂了。
他一幹完活就向本堂神父的住處走去。神父正在花園裡等他,一邊在幽長的小徑上念著日課經。他滿面春風,朗朗大笑著向他迎過來:

愛之以誠意。
木匠很著急,問:
「我十分理解,您看到這麼重要的工作九-九-藏-書交給鄰近堂區的木匠,心裏很難過。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呀,除非……不……這不可能……您絕不會同意;可是不這樣做,那就絕對不行。」
選舉即將舉行。馬丹維爾的教會陣營已經不寒而慄。於是,一天早上,本堂神父動身前往魯昂;他告訴他的女僕,是去見大主教。
「為什麼?」
他哼哼唧唧地說:「您好,神父先生。」

「教堂的聖壇是不是讓你來修呀?」
這一來,薩博撓起耳朵來了:
神父把兩手交叉在他那寬廣的肚皮上,好像驚呆了似的:
他物亦如是。
「沒有,這個沒有。我不是喜歡撒謊的人。這是我的優點。要說我沒有講過什麼笑話,這個嘛,我不敢說。要說牽涉到我的利益時我沒有讓人相信過不存在的事,這個嘛,我不敢說。但是提到說謊,我可不是喜歡說謊的人。」
汝應敬一神,
薩博發自內心地叫了起來:
神父大吼道:
「當然啦。」
「不過……不過……那匣子,對我可不大合適。」
「不。啊,不,神父先生。我愛慈善的天主,儘可能地愛。這個嘛——是的——我很愛他。要說我不愛自己的孩子,不,我做不到。要說必須在孩子和天主之間選擇,這個我沒法說。要說為了愛天主必須損失一百法郎,這個我沒法說。但是我很愛天主,這是肯定的,無論如何我都是很愛天主的。」
「啊!絕對沒有。啊!絕對沒有。我是一個誠實人,神父先生。這個嘛,我敢發誓,肯定沒有。要說我沒有偶爾給有錢的主顧多算幾個鐘點的工時,這我不敢說。要說我沒有在賬單上多加幾個生丁,就幾個生丁,這我不敢說。但是偷盜,沒有;那種事,沒有。」
「我嘛,我用我最好的方式侍奉慈善的天主,神父先生。我在家裡……侍奉他。我星期日幹活兒……」
瑪利蒂姆神父接著說:
神父很有把握地回答:
這傳言薩博九_九_藏_書也聽到了。他天一黑就前往本堂神父的住處。女僕回答他神父在教堂。他又轉往教堂。

不可奪人財,
木匠師傅泰奧迪爾·薩博是激進派在馬丹維爾的代表。他長得又高又瘦,生著一雙狡猾的灰眼睛,頭髮貼著兩鬢,嘴唇薄薄的。每當他拿腔捏調地說「咱們的聖父醉鬼」,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星期日人家望彌撒,他偏偏幹活。每年聖周的星期一他都要殺豬,這樣他直到復活節都能吃上豬血灌腸。本堂神父路過的時候,他總要嘲弄地說:「瞧呀,這一位剛在櫃檯上吞下他的天主。」
本堂神父見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便突然變得和藹可親:
「什麼?」
神父故作吃驚的樣子,問:
「那麼,明天,幹完活以後,六點鐘見。」
「那些長凳,也全要重做嗎?」
一聽瑪利蒂姆神父那說話的口氣,泰奧迪爾·薩博的脊樑上就打了一陣寒戰;他再一次恨不得逃之夭夭。然而他還是忍氣吞聲地回答:
兩個許了願終身侍奉聖母的嬤嬤,發了酸的老姑娘,正在神父的指點下為聖母馬利亞月裝飾祭台。神父腆著大肚子,站在聖壇中央,指揮著兩個女人;她們倆蹬在椅子上,把一個個花束擺放在聖體龕的周圍。
「您可曾欲求或者佔有您妻子以外的任何女人?」
也勿取以計。
「我還不能說,我還不能說,或許我們還能商量個別的辦法。」
「既然要把這活計交給您干,我就希望看到您確實已經皈依天主教。」
木匠已經激動得顧不上想別的;他看著神父披好熨出一道道褶皺的白祭披。神父向他做了個手勢:
薩博窘迫地笑著問:
「是呀,聖母馬利亞月快到了。」
「這個沒有;啊!這個沒有,神父先生。我可憐的妻子,欺騙她!不!不!一絲一毫也沒有過,不管是思想里還是行動上都沒有過。真的。」
「什麼活兒?」
木匠的臉刷的一下變得煞白。他沒有回答,而是問:
泰奧迪爾·薩博剛邁進馬丹維爾那家小酒館,大家https://read•99csw.com就先笑了起來。這麼說,薩博這傢伙很逗樂了?不過,他可是個不喜歡神父的人!啊!不喜歡!不喜歡!這搗蛋鬼,他恨不得把他們吃掉呢。

第二天他走出家門,村裡的鄰居們,不論是朋友還是敵人,都連譏帶諷地問他:
「莫非您想談談修繕本教堂的聖壇的活兒?」
「好極了,好極了,這話說得聰明,不傻,明白嗎?等著瞧吧,等著瞧吧。」
「必須在下個星期日望大彌撒時公開領聖體。」
「居然是您……您……您,薩博……來向我要求這個活兒……您……本堂區里唯一不信神的人……不過這會鬧出醜聞來的,一樁眾所周知的醜聞。主教大人會斥責我,說不定還會撤換我呢。」
那些壞包兒們還補充說:
於是神父有板有眼﹑慢條斯理地念起神聖的經文來,木匠跟著念;念了一段,神父說:
本堂神父微笑著說:
瑪利蒂姆神父回答:
然後,他又念道:
薩博心亂如麻,再也找不出什麼話來說。不過沉默了一會兒,他還是說:
神父說:
本堂神父這一次表現得寬宏大量,打斷他,說:
「騙取一個生丁也是偷盜。以後別再幹了。
「好吧!您就來我的住處,在客廳里,就咱們倆,單獨地進行。您看這樣行嗎?」
性|交宜永忌。
「這有用嗎?」
薩博問:
「請您念Confiteor。」
「您是否像愛天主一樣愛過別的神或別的東西?您是否全心全意﹑竭盡您的愛的力量愛過天主?」
但是神父又露出嚴肅的表情:
但是神父已經變得十分威嚴:
「行,這對我合適;不過那匣子,不行。」
泰奧迪爾·薩博再也睡不著了。在人們的記憶中,本地還從來沒有哪個木匠接過這麼大的活。後來又有一個說法不脛而走。人們都在悄悄說,本堂神父很苦惱,他不願把這件工作讓一個外村工匠來干,可是由於信仰問題,又不能交給薩博。
神父宣布:
可是薩博說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從哪兒開始。
樅木做的舊的神職禱告席,將要全部換成橡樹心材做的新的禱告席。這要做大量的木工活九九藏書兒;當天晚上,家家戶戶都在談論這件事。
並且聲色俱厲地說:

神父嚴肅地說:
「我的孩子,看來您不大懂,那麼我來向您提問吧。咱們順著天主的訓誡,一條一條地來。您仔細聽我念,別慌。您說得要誠實,別怕說得太多。
主日勿做工,
「只有跪著才能走近赦罪院。」
專心事天主。
薩博誠惶誠恐地說:
謊語最當棄。
「我聽您的吩咐。我的祭披就在這兒。過一分鐘,我就能聽您懺悔了。」
「您可曾用什麼手段騙取過別人的財產?」
「您很清楚,您需要來個大掃除,一次全面的清洗。就這麼說啦,我明天等您。」

「嘿!咱們又見面了。請進,請進,薩博先生,不會把您吃掉的。」
「正是為這個,先生。」
「以後要更檢點一些。」
泰奧迪爾·薩博卻笑不起來。
薩博跪下來。
他真想什麼也不說,拔腿就走,可是朝聖壇掃了一眼,他欲走還留。他看見那十六個等待更換的神職禱告席,六個在右邊,八個在左邊,兩個在通往聖器室的門邊。十六個橡木做的禱告席,成本最多三百法郎;只要手腳不笨,包下來精工細做,肯定可以賺二百法郎。

「我還不能說,我還不能說。我並不是不願改悔,我贊成宗教,這是肯定的;讓我感到不舒服的是那些儀式。不過,既然是這樣,我也不會頑固到底。」
泰奧迪爾·薩博攬下了修繕聖壇的活兒,並且每個月都領聖體。
「就這麼說,就這麼辦,一言為定;明天見,神父先生。誰反悔誰是混蛋!」
「您可曾說過瀆神的話?」
「您明天就來懺悔;因為我至少得審查您兩次。」
「您說過謊嗎?」
薩博簡直無地自容,咕噥道:
「這可是一樁有油水的活兒,至少有二三百好賺呀。」
「要是不妨礙您的話,我想把咱們那件小事馬上辦了。」

「兩次?……」

「再也別這麼幹了。我接著念:
本堂神父不再追究,赦免了他的罪。
薩博支吾道:「是啊,是啊。」接著又沒話可說了。
薩博先生第一個進屋。他結結巴巴地說:
薩博低聲說:
瑪利蒂姆神父只得來幫他:https://read.99csw.com
「要乾的活兒唄。」
「您星期日都做什麼?」

本堂神父嚴肅地說:
「我需要您作個響亮的保證,保證您的誠意。」
「我是為了那個活兒來的。」
「Confiteor。如果您記不得了,就一句句地跟著我念。」
薩博說:
「是的,不過要晚一些。」
兩天以後,人們得知修繕工作將要交給佩爾什維爾的木匠塞勒斯坦·尚勃勒朗。後來有人否認了這個消息,接著又有人宣布教堂里的所有長凳都要重做。這需要兩千法郎,已經向部里提出申請。此事引起更大的轟動。
「難道沒有辦法把領聖體稍稍延後一點嗎?」
於是他吞吞吐吐地說:
本堂神父用堅定的語氣回答:
「現在,您懺悔吧。」
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好像產生了一點懷疑,他壓低了聲音說:
薩博接著說:
「因為……因為我不習慣這玩意,再說我的耳朵有點背。」
「對。」
薩博不好意思跪下,仍然站著。他結結巴巴地問:
薩博正在看著一直伸展到大門口的那一排排長凳。見鬼去吧!如果這些全要更換新的呢?
本堂神父回答:
「我會盡量去做,神父先生。」
「沒有。哦,這個嘛,這個可沒有!我從來不說瀆神的話,從來不。有時候,在氣頭上,我當然說過『活見鬼』!說這個,總不能算我瀆神吧。」
泰奧迪爾·薩博這一下火了:
天主不可罵,
擊掌聲在教堂的拱頂下傳開去,直到消失在管風琴的琴管後面。
於是他問:
然後他把語氣變得溫和些,繼續說:
「在……那匣子里,那邊,旮旯里?」
嬤嬤們已經從椅子上下來,躲到祭台後面去了;她們聽著這番對話,激動得臉色蒼白。
「應該愛天主勝過一切。」
本堂神父表現得非常隨和:
薩博費勁地思索著,都急出汗來了。他回答:
妄證不可說,
兩天後他回來了。他得意洋洋,好像打了勝仗似的。第二天就盡人皆知,教堂的聖壇將要翻修。大主教大人為此慷慨解囊,捐出了六百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