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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時感到一陣不安。也許這家保險公司對小東西是不負責賠償的,於是她說:
於是第二天他帶了一根手杖出門。幸好是晴天。
「你……你……你把……你的……你的……傘……燒了。你……你……你簡直是……瘋了!……你是想讓咱們傾家蕩產呀!」
奧萊依氣憤至極,強令妻子給他選購一把新的大雨傘,要精織綢緞的,價格至少二十法郎,而且要帶回發票為證。
「你手頭盡可以放寬一點,既然我們從來也沒有吃過老本。」
她一點也不慌張,而且反駁道:
結果她買了一把十八法郎的;交給丈夫的時候,還惱怒得面紅耳赤,宣布:
那矮小的女人依然氣呼呼的,回答:
「太太,的確,錢不算多。可是像這樣細微的小事情,還從來沒有人向我們要求過賠償。您想必也理解,像手絹、手套、笤帚、舊鞋,所有這類每天都可能遭到煙熏火燎的小物件,我們是無法賠償的。」
「你至少得用五年。」
她用一隻顫抖的手試圖解開鬆緊帶。幾經努力,終於解開了;那副布面破爛的傘的骸骨猛地撐了開來。
「我一定要去,咱們等著瞧吧!」
「不過,先生,去年十二月,我們家煙筒著了一次火,至少給我們造成五百法郎的損失,奧萊依先生並沒有向你們公司要求絲毫賠償;因此今天要求它賠償我這把傘,是十分公平的。」
這矮小的女人感到信心又來了。就是應該爭。那麼她就放開了爭!她不再害怕了;她說:
「請進!」
一陣門鈴聲解救了他。是一位友人如約到他們家來吃晚飯。
「您估計損失多少錢?」
「明天,去部里以前,你先去一趟馬泰內爾保險公司,讓他們看一下傘的情況,要求他們賠償。」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找保險公司的事,可是她也不敢去面對接待她的那些先生們的嘲諷的目光,因為她在人面前也很靦腆,動不動就會臉紅,有時必須跟陌生人說話也是一張口就緊張。
「好極了,太太,就這麼說定了。這是給出納科的一個條子,他們會給您報銷的。」
她走進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很大的屋子,三位先生正站在那裡談話,他們全都佩掛著勳章,神情莊重。
她現在邁著歡快的步子走在大街上,要找一家她覺得品位高的傘店。等她找到一個裝潢富麗的店鋪,她就走進去,用底氣十足的口吻說:
「你可不能老讓鬆緊帶緊箍著傘,這麼做會把傘面箍裂的。你要多加小心,反正我絕不會這麼快又給你買一把。」

那男子語帶同情地說:
他回答:
不過九-九-藏-書她還得先把傘打理一下,好讓災情顯得十分嚴重,以便她更容易為自己的訴求辯護。她從壁爐台上取過一根火柴,在兩根傘骨之間燒出一個手掌大的大窟窿;然後,她把殘存的傘面仔細地卷好,用鬆緊帶箍好,便披上披肩,戴上帽子,向保險公司所在的黎沃利街快步走去。
她張口結舌,再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後來,她突然明白自己忘了說明來意,便連忙說:
「無論如何,還是要去的。早去總比晚去好。」
「把這一把換個傘面,也不會太貴。」
「我看得很清楚。」
「很好,我看見了。很好。可是我不知道這跟我能有什麼關係。」
一場大吵大鬧又開始了。一個小時的暴風驟雨過後,他才有辯解的機會。他賭咒發誓,說自己也弄不懂是怎麼回事;這件事只可能是出自別人的惡意或者報復。
然而,兩年來,他總是夾著那把滿是補丁的傘去上班,經常招致同事們的冷嘲熱諷。他終於受不了他們的譏笑,要求奧萊依太太無論如何給他買一把新傘。她去買了一把八個半法郎的,是一家大商店招徠顧客的削價商品。同事們看出這是一件成千上萬地投放到巴黎市場上的大路貨,又嘲弄起他來;奧萊依為此傷心透了。那把雨傘也確實不頂用,只用了三個月就報廢了,部里人全把它當作笑料。甚至有人編了一支小曲,偌大的辦公樓里,從早到晚,從樓上到樓下,都聽得見有人在唱。
「是這麼回事,先生,我家前廳里,有一個銅做的家什,是插傘和手杖的。那一天,我回到家,就把這把傘插在裏面。還得告訴您,正好在那家什的上邊,牆上釘著一塊小木板,是放蠟燭和火柴的。我伸手去拿了四根火柴。我擦了一根,沒著。我又擦一根,著了,可馬上又滅了。我擦第三根,還是一樣。」
他拒絕道:
他們禮數周到地行了好幾個禮,然後走了出去。
「這個……這個……這是怎麼回事?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敢對你發誓,不是我弄的,我什麼也沒做。我……我不知道這把傘怎麼會這樣。」
「對不起,先生,東西燒毀了要求賠償,請問該找哪兒?」
他遞給奧萊依太太一張卡片,她接過來,就站起身,一邊道謝一邊往外走;她急著要出去,因為她生怕他會改變主意。
她拿過傘來,解開扣,抖開傘褶。突然她嚇得呆若木雞。她看見一個圓圓的窟窿,有一個生丁的硬幣大小,赫然出現在傘面中央。是雪茄煙燒的!九-九-藏-書
她看著沿街房屋的門牌號碼,還有二十八個號。很好!她還可以考慮考慮。她走得越來越慢。忽然她打了個哆嗦。前面就是那個大門,上面閃耀著鍍金的大字:「馬泰內爾火災保險公司」。已經到了!她停了一會兒,既惶恐又膽怯;然後從那個門前走過去、走回來;然後又走過去,又走回來。
「誰怎麼了?什麼怎麼了?你說的什麼呀?」
「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錢多總比錢少好。」
奧萊依太太把情況說了請這位朋友評理。反正買一把新傘,那是絕不可能了,她丈夫休想再有一把新傘。
他在陸軍部任主任科員。他在這個職位上待著,純粹是遵從妻子的命令,為了在家裡從不動用的定期利息之外再增加些收入。
「看來傷勢很重啊!」
「我只要求你們給換個傘面兒。」
奧萊依趾高氣揚,在辦公室里獲得了一次真正的成功。
一聽這個詞兒她更發怵了,真想拔腿就跑,什麼也不說了,犧牲掉她那十八個法郎算了。可是想到這個數目,她又恢復了一點勇氣,氣喘吁吁地往樓上爬,登一個梯級就停一會兒。
她把傘遞了過去。主任低下頭去看那東西,眼裡流露出天真的驚訝表情。
主任真給難住了,說:
她難以啟齒地說:
奧萊依一再勸妻子:
「這是怎麼了?」
「啊!壞蛋!壞蛋!你是成心這麼做的!我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你休想再有新傘……」
奧萊依太太獨自一人待在家裡;痛失十八個法郎,她無法自|慰。那把傘就放在餐廳的桌子上,她圍著它轉悠來轉悠去,拿不定主意。
「喏,這把傘要換一個綢面,好綢面。一定要用你們最好的綢子。我不在乎價錢。」
主任這時已經拿定主意,問道:
「我來……我來……是為了……為了一起災害損失。」
「那樣的話,太太,可就毀了衣裳啦,衣裳當然更值錢。」
那位朋友是個貧寒的小市民,忽然計上心來:
他看出要是不答應她就休想打發她走,而且這一天都要泡湯,他只好息事寧人地說:
她現在已經是大吼大叫了:
「可是……太太……我們不是賣傘的商店。我們不能承擔這一類修理的事情。」
一聽到這個主意,那矮小的女人頓時怒氣全消;她琢磨了一分鐘,然後對丈夫說:
她終於對自己說:
她從顏色不同的那把舊傘上剪下一塊綢子,補在新傘上。第二天,奧萊依帶著修補了的雨具出門,神情謙卑得多了。他https://read•99csw.com一到部里就把它塞進自己的柜子,如同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再也不去想它。
那位先生顯出抱歉的樣子,說:
「對不起,先生,五百法郎的損失關係奧萊依先生的錢包,而十八法郎的損失關係奧萊依太太的錢包,這可不是一碼事。」
她並沒有領會那俏皮話,接著說:
「我只要求付給我修理費。我自己去找人修。」
但是,她越向前走,越放慢了腳步。她該怎麼說呢?人家會怎麼回答她呢?
她丈夫看也沒看一眼,若無其事地回答:
「那麼,就請把事情的經過講給我聽聽吧。」
「我說你把傘燒了。你看!……」
她進入一個寬敞的大廳,四周都是窗口,每個窗口都看得見一個人頭,身子被隔板遮擋著。
「我敢打賭,你一定拿它在辦公室里惡作劇來著,你一定耍猴兒來著,你一定打開了向人家顯擺來著。」
「也許吧。第四根總算擦著了,我點著了蠟燭,就進卧室睡覺了。可是過了一刻鐘光景,我好像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兒。我,從來都怕火。啊!就是萬一遭了火災,那也絕不會是我的錯。尤其是剛才跟您提到的那次煙筒失火以後,我總是提心弔膽。所以我馬上爬了起來,走出卧室,四處找,像獵狗似的到處聞,最後發現是我的傘燒著了。大概是一根火柴掉到傘里了。您看它被燒成什麼樣子了……」
不過,走進大樓,她發覺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您叫人去修理吧,我就拜託您啦。」
那位先生並不否認這一點:
這是個四十歲的矮小的女人,性子急,臉上已生出皺紋,愛乾淨,動不動就發脾氣。
「不過……它是燒毀的呀……」
他頓時臉色煞白,轉過身來:
其中一個人問她:
到了二樓,她發現了一個門,便敲了幾下。一個清脆的聲音喊道:
「殺了我也不敢去!無非是損失十八個法郎,沒什麼了不起。餓不死我們。」
可是對十八個法郎的惋惜就跟一個傷口一樣讓她痛苦。她不願意再去想它,但這筆損失的記憶卻不斷地錘得她心痛。究竟該怎麼辦?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她還是拿不定任何主意。後來,就像膽小鬼搖身一變成了勇士,她突然下定決心:
她怕肯定要遭到拒絕,趕緊補充一句:
「不必多說了,先生,那就讓法院來決定吧。我們只好告辭了。」
現在怒火堵塞了她的喉嚨,她已經語不成聲:
「換傘面至少要八法郎。八法郎加十八法郎,就是二十六法郎!為一把傘花二十六法郎,這簡直是發瘋,是精神有病!」
她彷彿要打他似的向他衝read•99csw.com過來,把那個燒破的小圓洞猛地杵到他的鼻子底下。
啊!要是她有勇氣跟他們一起走,她就這麼做了;她就一走了之,把一切都放棄了。但是她做得到嗎?這時那位先生回來了,一邊彎腰致意一邊問:
「真的嗎?有這麼貴?」
主任猜到她在撒謊,苦笑著說:
「太太,您要接洽什麼事?」
那位朋友又說:
「是啊,原是一把上好的傘。我想請你們看看它現在的情況。」
她覺得怒氣上沖,臉都漲紅了,說:
「二樓,向左。災害損失科。」
她的丈夫時時刻刻都在抱怨,被她弄得缺這少那,飽受其苦。某些東西該有的沒有,讓他特別難過,因為缺少這些東西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奧萊依先生嚇了一跳:
接著夫妻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著他低下頭垂下了眼睛;接著她把那千瘡百孔的東西扔過來,他臉上挨個正著;接著她一股無名怒火上躥,終於沖開了嗓門兒:
「別,太太,我辦不了。您就告訴我您要求多少錢吧。」
「我花二十法郎買來的呢。」
她總是回答:
「我來是為了……為了這個。」
她感到勝利在望了,就講述起來:
「先生們,敝公司不認為應當為貴方承擔四十萬法郎以上的責任。貴方希望我們多付十萬法郎,我們實難接受。再說,評估表明……」
他面對這個傷痕好一陣不知所措,嘟噥著:
「太太,有什麼事需要為您效勞?」
她嘀咕道:
「那麼,就讓他拿一把野炊用的粗布傘,反正我絕不會再給他一把新的綢傘。」
那個人聲音洪亮地回答:
「你說什麼?」
「我是奧萊依太太。我們是在馬泰內爾保險公司投保的;我是來要求你們賠償這起損失。」
準備好的詞兒她都想不起來了,只能吞吞吐吐地說:
「那就去要求你們的保險公司賠償。東西燒毀了,只要是在你們住宅里燒毀的,保險公司都應該賠償。」
一想到要他拿粗布傘,奧萊依奮起反抗:
她先是沉吟不語,不敢確定一個數目。後來為了表示大度,她說:
可是,傍晚他剛回到家,妻子就把他手裡的傘奪過去,打開來檢查情況。她簡直驚呆了,因為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起無法彌補的慘禍。傘面上密密麻麻布滿了顯然是燒灼造成的小孔,就像有人把燃著的一斗煙的餘燼一股腦兒倒在了上面似的。傘完蛋了,而且無法補救。
她不無憂傷地說:
「這麼說一定是政府的火柴了。https://read.99csw•com
他當晚回到家,妻子非常擔心地看著傘,對他說:
她氣得跺著腳,跟他撒潑大鬧起來。對一個性情平和的男人來說,夫妻間鬧到這個份兒上,那家庭真比槍林彈雨的戰場還要可怕。
奧萊依太太火更大了,嘟噥道:
奧萊依太太很節省。她知道一個蘇也是珍貴的;為了讓錢財增值,她有一大套嚴格的清規戒律。她家的女僕要想報虛賬揩點油肯定得費盡心機;就連奧萊依先生想要幾個零花錢也難於登天。其實,他們的景況堪稱小康,又無兒無女。但是奧萊依太太看到白花花的銀幣從她手裡出去,卻感到那麼痛苦,就好像心被撕掉了一塊。每次她迫不得已付出一筆稍大的開支,即使是無法再省的,那天夜裡她也會輾轉難眠。
他驚訝道:
獻給卡米耶·烏迪諾
「我只打開過一次,讓大家看看這傘多麼漂亮。如此而已,我敢發誓。」
「那我,我就辭職不幹!我絕不打著粗布傘到部里去。」
「這個……我覺得……您看,先生,我也不想勉強您……咱們這麼辦吧。我把傘送到一個廠家去,讓他們給綳上上好綢面子,耐用的綢面子,然後我把發票給您送來。這樣行嗎?」
那位先生彬彬有禮,指著一把座椅:
友人回答得十分在理:
主任打斷她的話,插了一句俏皮話:
「勞駕稍坐,我馬上就接待您。」
她注視著這一切,一言不發,因為她憤怒到了極點,嗓子眼裡連一個字也迸不出來了。而他呢,也望著損壞的傘目瞪口呆,又是驚駭又是沮喪。
說罷,他轉向那兩位先生,繼續剛才的談話:
一位先生捧著一摞文件走出來。她停下來,怯生生地小聲問道: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打斷了他的話:
「奧萊依先生蒙受五百法郎的損失都沒有要求賠償,現在卻為了一把傘跑來要求五六個法郎的修理費,太太,您也會承認這是很令人奇怪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