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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綠卡人 世紀公民(二〇一二)

第六部 綠卡人

世紀公民(二〇一二)

我不知道比恩戶外用品店是不是取代了富克漢堡,因為我立刻就離開了里斯本福爾斯。我回到薩巴特斯的家,補了一覺,然後打包兩個手提箱,載上貓咪,開車南下。我在馬薩諸塞州小鎮韋斯特伯勒停下來加油。一個男人對生活沒有具體的期待的感覺很好。
唐納德·貝林厄姆抬起頭,面帶微笑地看著我。「一直隨身攜帶。我認識你嗎?」
「吧噠噠……吧噠噠迪咚……」
我伸出手。「來吧。我們來跳。」
佛羅里達州薩拉索塔市
「是的。但是要求有點特別。」
他咧嘴笑起來。「是的,挨了一陣痛罵。你媽媽是誰?」

3

精神病人砍傷前妻,之後自殺
我利用互聯網備課,利用互聯網查看電影信息。每周一兩次,我會用互聯網看熱門視頻。我就是不用它來搜索薩迪的消息。我想,約迪如果有報紙,我可能會更覺誘惑難當,但是約迪當時沒有,現在肯定也沒有報紙,因為互聯網正逐漸扼殺印刷媒體。此外,老話說得好:「千萬不要從節孔里偷窺,否則你會苦惱。」人類歷史上是否出現過比互聯網更大的節孔呢?
鄧希爾小姐被救護車送到達拉斯的帕克蘭紀念醫院,已無大礙。
回到現在國度之後的一年裡,我有意避開某些網站,避免搜索某些話題。我是否感受到了誘惑?當然。但是網路是把雙刃劍。你每發現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比方說發現你心愛的女人從前夫的手裡倖存——就會遇到兩件讓你傷心的事。搜索某人消息,可能會發現這個人已經死於事故。吸煙過多,死於肺癌,或者自殺。我要搜索的人,很可能是由於酗酒和安眠藥的共同作用而死亡。
「你想在八點十五分放?」
「約迪為八月份的建鎮百年紀念挑選『世紀公民』。」大標題寫道。標題下面有張照片……她現在八十歲,但是有些臉你無法忘記。攝影師可能已經告訴她側著臉,以便隱藏左臉,但是她坦然面對鏡頭。為什麼不呢?傷疤結了很久,划傷她的人已經長眠地下。我認為傷疤讓她的臉更有特色,但是當然,我有偏見。在愛人的眼裡,天花的疤痕也很美麗。
多克蒂小姐告訴里姆斯警官,克萊頓可能已經跟蹤前妻數月之久。德諾姆聯合高中的職員已經得到過警示,說鄧希爾小姐的前夫可能很危險,鄧希爾小姐本人還提供了克萊頓的一張照片,但是多克蒂校長稱,克萊頓偽飾過自己的外貌。https://read.99csw•com
我非常熟悉那地方。我在基林買橡膠安全套時,藥劑師會意地邪笑。「別干違法的事,年輕人。」他告誡我。薩迪和我在基林的坎德爾伍德小屋共同度過無數個甜蜜夜晚。
然後音樂開始,久已消失的樂隊的銅管前奏:

傷疤將永遠存在——噢,是的,毫無疑問——但還活著。
她張大嘴巴,然後緩緩合上。鎮長和鎮長夫人走過來,看著我們正聊得投入,又轉身走開。我們現在身處自己的小膠囊里,只有傑克和薩迪。跟很久以前一樣。
「安伯森,」我回頭說,「喬治·安伯森。」
她沒有再婚。從未離開約迪。她依然很高,身體沒有彎曲,但是患有骨質疏鬆。她依然美麗,頎長的白髮從背上幾乎流淌到腰部。
我想著名的富客漢堡之家現在已經不在,被比恩戶外用品店取代,但是我不敢確定。我從來沒有在互聯網上查證過這件事。我只知道,我經歷了所有冒險之後回去時,它依然在那裡。周圍的世界也依然在那裡。
「很久之前去過。」我說——我如果正在接受測謊,測謊儀的指針肯定會紋絲不動。
「是因為暗殺事件嗎?肯尼迪被暗殺?」
五分鐘之後,唐納德·貝林厄姆播放震撼人心的《舞步迴旋》,得克薩斯夕陽之下,舞者滿街。

4

「上面有達拉斯南部每個小鎮的活動專欄,」埃林咯咯地笑著說,「我敢打賭,你如果真想看這份報紙,能從網上找到,埃平先生。網上什麼都有。」
得克薩斯州約迪鎮一個夏日的黃昏。約迪比一九六三年面積大,但也沒大多少。薩迪·鄧希爾在蜜蜂樹巷上居住過的地方現在是家箱包廠。理髮店已不復存在,我曾經給森利納加過油的城市服務公司加油站現在變成了7-11連鎖便利店。阿爾·斯蒂文斯過去售賣叉角羚肉漢堡和牧豆薯條的地方變成了地下通道。
在她提問之前,我把胳膊繞過她的腰。她也用胳膊抱住我的腰,仍然抬頭看著我。燈光從她臉上滑過,照亮她的眼睛。我們緊扣雙手,手指自然交疊。對我來說,消逝的這些年就像一件既太重又太輕的外套。我在那一刻只希望:她沒有忙得無暇找個好男人,一個消除約翰·克萊頓的掃帚和其他一切的男人。
「唐·哈格蒂,」她說,「我們當時跳得九九藏書就像白痴。安伯森先生——」
薩迪被表達祝福的人團團圍住——有些人我仍然認得——於是我走到DJ台前,那地方以前是西部汽車公司商店,現在是沃爾格林零售連鎖店。負責唱片和CD的是一位六十歲上下的男子,頭髮稀疏發白,挺著個啤酒肚。但是我在哪裡見過他的方腿粉邊眼鏡。
薩迪獨自一人,沒有人拍醒她,將她按到冷水淋浴下。我不想知道她後來怎麼樣了。
她還活著。
如果不是我的高級英語班上來了一位轉校學生,的確就到此為止了。時間是二〇一二年四月。本來可能是在四月十日,埃德溫·沃克躲過暗殺四十九周年的日子。她叫埃林·托利弗,她家從得克薩斯州基林市搬到韋斯特伯勒。
至少這個世界目前沒什麼大礙。

5

7

我再也不能穿越時空,更不能讀懂心靈,但是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我在夢裡聽過這個名字。
她從克萊頓的手中倖存。我告訴自己,我最好不要再追蹤她的消息。到此為止。
約迪鎮警官道格拉斯·里姆斯描述:「德凱和埃利如果沒有及時趕到,鄧希爾小姐幾乎肯定會喪命。」
她抓起我的手,好像在夢裡。她就是在夢裡,我也在夢裡。這個夢跟所有甜蜜的夢一樣,很短暫……但正是短暫鑄就甜美,不是嗎?是的,我以為如此。因為你永遠無法找回逝去的時間。
「安德烈婭·羅伯遜。」我隨便說了個名字。安德烈婭是我第二期美國文學班上最優秀的學生。
「對,我記得她。」模糊的笑容表明他並不記得。
但是她話沒說完,唐納德·貝林厄姆的聲音就從八個高高的擴音器中傳來,十分準時:「好的,約迪的朋友們,現在是來自過去的衝擊波,一首舉足輕重、出類拔萃、應邀播放的曲子!」
活著,活著,活著。
街頭舞蹈,晚上七點直到午夜!
「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笑了,搖搖頭。「我跳搖擺舞的日子恐怕早已遠去,安伯森先生。」
二〇〇九年一月二日—二〇一〇年十二月十八日
「上面還有約迪活動專欄嗎?」
我在四月三十日的報紙中找到我要找的東西。
她轉來后的第二個星期,九*九*藏*書已經在我的高級英語班上結交了幾位新的女朋友,也吸引了好幾位男生,正在順利適應。我問她《基林周報》現在是否還在出版。她的臉霎時亮起來。「埃平先生,你去過基林?」
我們跟隨音樂,穿越時空,盡情舞蹈。
「還在出版。媽媽經常說她只用那份報紙包魚。」
我告訴他我的請求,唐納德——跟之前一樣急於討好所有人——答應了。我朝街區盡頭走去時,我要尋找的女士正向鎮長走去。唐納德在我身後叫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基林有份名叫《基林周報》的報紙。
「你一直都是這樣。這正是你的一個可愛之處。」
兩位教師帶來金槍魚砂鍋菜和麵包布丁。兩位對自己的英雄行為不願多談。西蒙斯只說:「我希望我們能更早趕到。」
「準時。時間很關鍵,唐納德。希望準時準點。」

6

世界還在那裡,依然和諧……抑或是我讓它變得和諧。我猜,我們自己創造和諧時,會稱之為習慣。我成了韋斯特伯勒一所學校的代課教師,然後變成全職教師。我一點也不奇怪,當地高中的校長是位具有雄心壯志的橄欖球怪人,名叫博爾曼……和我在另一個地方認識的一位教練同名。我跟里斯本福爾斯的老朋友保持聯繫一陣子,之後再也沒有聯繫。這就是生活。

8

約迪百年紀念演講已經結束。被歷史學會和鎮議會選定作為世紀公民的女士的演講非常簡短,鎮長的講話緩慢而冗長,但是很有見地。我聽說薩迪擔任過一屆鎮長,還在得克薩斯州議會中任職四屆,但她還做了很多其他事情。她做了很多慈善工作,不遺餘力改進德諾姆聯合高中的教育質量,新奧爾良卡特里娜颶風之後,她在休息日做志願者。她參与了得克薩斯州圖書館為盲人學生設立的項目,投身改善退伍軍人的醫療服務行動,並不遺餘力(一直堅持到如今的八十歲)為家庭貧困的精神病人提供更好的服務。一九九六年,她有機會進入美國國會,但是拒絕了,理由是她在基層有更多事可做。
大街上,人們成雙成對地跳著吉特巴。也有些人在跳林迪,但是沒有人能像我和薩迪當年跳得那麼出色。遠遠不及。
「鄧希爾女士?」
她的笑容從嘴角黯淡下去。「你為什麼想知道——」
「是,也不是,」我在她繼續追究之前問道,「能告訴我是什麼燃起你對公共事業的熱情嗎?」
「一九六https://read.99csw.com一年的薩迪·霍金斯舞會。博爾曼教練的媽媽髖部骨折,是誰陪你跳舞的?你記起來了嗎?」

2

據里姆斯警官透露,西蒙斯制伏來自喬治亞州薩凡納、比自己年輕許多的約翰·克萊頓,幸虧多克蒂之前將砂鍋扔向克萊頓,分散他的注意力。西蒙斯卸下兇手的一把小型左輪手槍。克萊頓隨即掏出傷害前妻的匕首,割斷自己的喉管。西蒙斯和多克蒂小姐試圖阻止流血,但是無能為力。克萊頓當場死亡。
我的意圖很簡單:我會去檔案庫(假設《基林周報》有檔案庫)搜索薩迪的名字。我明知這麼做不可取,但是埃林·托利弗無意間攪亂我業已平靜的情緒,我知道自己查看之後心才能恢復平靜。結果是,根本不需要訪問檔案庫。我發現我要找的內容並不在約迪活動這一欄,而在時事報道的第一頁。

1

「與你在另一重生命中相識的人,親愛的。」
八點十分,唐納德播放阿蘭·傑克遜的一首舒緩的舞曲,連成人都可以跟著跳的曲子。演講結束之後,薩迪第一次一個人獨處。我走上前去。心跳加速,心跳似乎搖撼著整個身體。
她更加困惑地看看我。我瞥了手錶一眼。八點十五分。時間差不多了。除非唐納德忘記,當然……我想他不會忘記。套用五十年代老歌里的歌詞來說,有些東西是註定的。
「對不起,我很笨。」她說。
你一定要參加!
(約迪)七十七歲的「德凱」·迪肯西蒙斯和德諾姆聯合學區負責人埃倫·多克蒂星期天晚上遲來一步,未能阻止薩迪·鄧希爾被嚴重砍傷,但是這位備受歡迎的二十八歲圖書管理員的情況,原本可能更糟。
「不認識,」我說,「我媽媽六十年代初參加了你主持的舞會。她說你偷了你爸爸的大樂隊唱片。」
所有的演講結束,美茵大街封閉。兩個街區長的商業區兩端都豎著旗幟:
她的話絕對正確。我拖延了一周時間。但有時候,節孔的誘惑力真是太大了。
六月底,學校放假以後,我打包手提箱,再次前往得克薩斯。
舞會燈光掛在街頭,黃色、紅色和綠色的燈。九-九-藏-書薩迪絆倒在別人的椅子上,但是我有所防備,輕易地用胳膊接住她。
「我想你之前的老唱片早就不在了吧?」
活著。
我不是個輕易會哭的人。但那天晚上哭了很久。那天晚上,我一直哭到睡著。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第一次睡得很沉,很寧靜。
他笑了。「沒關係。」
她轉過身,笑著微微抬頭。她很高,但是我更高。一直如此。「嗨。」
「嗯……我想是吧,從某種角度說。不管怎麼說,我願意接觸更廣闊的世界,但我猜是從那件事開始的。那件事給得克薩斯這塊地方留下了……」她的左手不自覺地舉到臉旁,然後放下,「……這樣的傷疤。安伯森先生?我是在哪裡認識你的?因為我的確認識你,我敢肯定。」
她的笑容變得疑惑。「謝謝你,先生。我認不出你,但是你的名字聽起來很熟。你是約迪人嗎?」
「噢,上帝啊,《喜悅心情》,」薩迪說,「我曾經跟著這首歌跳林迪。」
「你好,唐納德,」我說,「你還留著這堆碟片。」
緬因州洛弗爾市
「天哪,不在了。早就不在了。但是我有各支大樂隊的CD。是不是有什麼要求?」
「我叫喬治·安伯森。我想告訴你,對你所做的一切,我很敬佩。」
我在韋斯特伯勒的漢普頓酒店住了第一晚。那裡有無線區域網。我訪問網路——心跳加速,眼前閃著光點——訪問《達拉斯新聞晨報》的網站。我敲進信用卡賬號(這一過程重複了幾次,因為我的手指抖得厲害),進入資料庫。有關一位不知名攻擊者襲擊埃德溫·沃克的新聞出現在一九六三年四月十一日的報紙上,但是四月十二日的報紙中沒有薩迪的消息。接下來的一周沒有,兩周后仍然沒有。我繼續搜索。
她對我輕聲說話,聲音在背景音樂里幾乎難以聽見,但我聽得清清楚楚——我總是能聽清楚。「你是誰,喬治?」
「但是你還可以跳華爾茲。就像唐納德過去常說的:『只管從座位上站起來。』請你叫我喬治吧。」
我再次檢查《達拉斯新聞晨報》的檔案,在一九六三年五月二十九日的報紙上找到一則很短的消息:圖書館管理員出院。消息很短,幾乎沒有什麼詳情。只有她的健康狀況和她對未來的計劃。沒有照片。隱藏在第二十頁、夾在打折傢具廣告和上門推銷廣告中間的短消息,從來都沒有圖片。這是生活的真理之一,和你在廁所里或者洗澡時電話總會響起一樣。
厄尼·卡爾弗特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