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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寵物公墓 28

第一部 寵物公墓

28

「辣豆漿!辣豆漿!」凱奇也對著劉易斯的另一隻耳朵叫,兩邊的音量旗鼓相當。
晚餐時只有三個人吃劉易斯做的墨西哥碎肉燒辣豆醬。凱奇靠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面喝著奶瓶裝的雞湯一面看卡通。
劉易斯發現凱奇穿了套他沒看到過的連身褲童裝——看來像是外公的傑作。埃莉奔到劉易斯跟前,把他當成一棵樹似的往上爬。
「爹地,啾吉好不好?」劉易斯把埃莉放下時她問道。這句問話在劉易斯的意料中,可是埃莉焦急的樣子以及她那對藍眼睛之間出現的憂慮紋路卻在他意料之外。劉易斯皺皺眉頭,瞥了雷切爾一眼。
劉易斯關掉電燈,睡在沙發床上,硬邦邦的彈簧立刻頂著他的背。劉易斯睡著前還在想,今晚恐怕大半時間都要睡不著了。他很不舒服地側身而眠,當他醒來時,他發現……
「蒙!」凱奇大叫——他已經到了鸚鵡學舌的時候,劉易斯記得埃莉以前也有過同樣的階段。「蒙——!」凱奇一把抓住劉易斯的頭髮。
「你用不著對我吼!」雷切爾也放大嗓門。
「的確是。」劉易斯同意,接著又說,「她說啾吉有臭味,我以前就不認為它是個小香包,它可能在哪家的肥料堆打過滾了。」
劉易斯迅速停車,故意撞上四個疊起來的輪胎,最上面兩個立刻翻下來遮住了死老鼠。「哎喲!」他大叫道。
也許沒有什麼避難處。也許它是像鬼魂一樣穿門而入。
他掀開毛毯,跌跌撞撞地上樓,雷切爾穿著睡袍站在樓梯口。
「什麼事,寶貝?」
「真的?」劉易斯問,努力讓語氣保持平穩。
「我為什麼會大發脾氣?」
劉易斯心想:天啊!老賈。真希望你當初什麼都沒說。
「裝進袋子。」劉易斯大聲自言自語,聲音有點沙啞。
劉易斯睜開眼睛,與啾吉那雙黃綠色眼睛正面相接,他們之間相距不過四英寸。這隻貓正安然蜷著身體卧在劉易斯的胸口,臭氣波浪似的緩緩從它身上散開;啾吉正對著劉易斯喵喵叫。
「你是要站在這裏做夢呢?還是要幫我帶孩子?」雷切爾問,「克里德大夫,快從外層空間回來吧,地球上的人需要你。」
劉易斯說不下去了,憤怒使他說話變得十分困難。劉易斯的腦中浮現出他帶著埃莉的死貓穿行在林間,不停換手提著塑料袋時……那個家住林湖區的古德曼老王八卻掏出支票簿和鋼筆想收買埃莉的心。
「真的。對凱奇沒壞處,又可以讓你放心。」劉易斯稍停,然後笑了笑。「不過你會被他的病毒傳染,我幾乎可以保證一定會。但我想這樣也改變不了你的主意,對吧?」
「嗯。」劉易斯說。他彎腰在她嘴上親了一下。「雷切爾,睡覺吧。」
「我帶他去洗手間換了衣服。」雷切爾說:「我想應該不是什麼病,只是暈機。」
雷切爾正要再說些什麼,這時埃莉突然在她房裡叫起來:「爹地!媽咪!來一下!」
「嗨,寶貝。」劉易斯說著,彎腰抱起凱奇,緊緊抱著兩姐弟。「你們回來啦,我好高興。」
劉易斯抱著兒子在房裡走動,凱奇的哭聲漸漸變成抽泣,好像快睡著了。
「親愛的。」劉易斯說,「任何時候,我們都只差一點點。」
「真糟糕。」雷切爾說,她側身卧著。「我以為埃莉想念啾吉和想念你的程度不相上下。」
九_九_藏_書你看起來很累。」
「啾吉。她要我把啾吉放出去。」
這時雷切爾走近他們,一邊臂彎里掛著旅行袋和提包,另一邊是凱奇的尿布袋。尿布袋上印著「我很快就會長成大孩子」,看來這標語激勵父母的作用可能大於那個穿尿布的孩子。她看起來像個攝影師,剛完成一項費時費力的任務。
排水的聲音終止了,劉易斯聽見屋外的風聲。北風帶來了寒冬,他發覺自己心裏害怕起來,這種單純而愚蠢的害怕,就像見到烏雲突然遮蔽太陽時,會聽到不知何處冒出一聲怪響。
他媽的,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只貓!
「我注意到他穿了新衣服。」劉易斯說。
她從登記道朝劉易斯奔來,穿梭在剛下機的乘客間揮著手,多數乘客都笑著為她讓出一條路來。劉易斯被女兒的如此熱情弄得有點窘,不過臉上還是堆滿傻笑。
他想清晰地記起來,然而就像死在醫務室的維克托·帕斯考一樣,已經時隔太遠而變得模糊。劉易斯只能記起寒風和雪地的閃光。
「劉易斯!」雷切爾叫道。
劉易斯將毛巾搭在架子上,朝樓上走去。
雷切爾雙膝一軟,坐下來用兩手支著頭,全身發抖。「他差點沒命了,劉易斯,對不對?他差點噎死了,哦,上帝——」
雷切爾抱著凱奇,埃莉叫喊時凱奇也看見他了。「爹伊伊!」凱奇發音不準地叫道,同時在雷切爾懷裡蠕動。雷切爾掛著微笑(但劉易斯看見,她的笑中帶著疲乏),把凱奇放下地,他立刻去追埃莉。「爹伊伊!爹伊伊!」
不錯,它很好。它整天躺在屋裡,用它混濁、奇怪的眼神望著我。它好極了!晚上我用掃帚趕它出去,因為我不喜歡摸它、碰它。我掃帚一揮,它就出去了。埃莉,有天早上我一開門就看見它咬著一隻老鼠——或者說是它吃剩的部分——它拿老鼠的內臟當早餐。說到早餐,我那天的胃口全沒了,免了。除此之外……
……那重物仍壓著他的胸部。
吃過晚飯,埃莉到通往車庫的門口叫喚啾吉。雷切爾在樓上整理行李,劉易斯在洗碗盤,他希望那貓不要出現,可是它來了——步態蹣跚地走向埃莉,它好像(它好像)潛伏在附近。「潛伏」是劉易斯立即想到的字眼。
「你以為它死了?」劉易斯問,笑笑。「夢是很滑稽的,不是嗎?」
劉易斯仔細在樓下各處巡視了一遍,檢查門窗鎖扣。他自信這次查得很徹底,完全不見啾吉的蹤跡。
「我們快回家吧。」劉易斯說,「爐子上還燒著一鍋辣豆。」
「啾吉!」埃莉叫它,「嗨,啾吉!」她抱起貓兒緊緊摟著。劉易斯用眼角掃視,兩隻擱在洗碗槽底的手不動,他瞥見埃莉的臉色由高興變成迷惑。貓在她懷裡靜靜的,耳朵向後貼,兩眼望著埃莉出神。
劉易斯突然確信這隻貓要開始掙扎,要用爪子抓他。誰知啾吉仍在他臂彎里絲毫不動,只發散出熱氣和臭氣。啾吉望著劉易斯,彷彿明白他的心思。
「它好好的。」
不。如果我不要,就不屬於我。
雷切爾剛要起身,劉易斯拉她坐下。「你看著凱奇,我去。」他覺得自己知道惹出了什麼麻煩。但他已經把貓放出去了啊,該死的!埃莉上床睡覺后,劉易斯發現啾吉在廚房嗅它的貓碗,於是他把它放到門外。他不要這隻貓跟埃莉同九*九*藏*書睡一張床,從此再也不許。劉易斯一想到啾吉睡在埃莉的床上,就會立刻聯想到疾病,並勾起對卡爾叔叔殯葬公司的回憶。
他明明把貓放出門外了,可是他走進埃莉房間,看她坐在床上,睡意正濃;而啾吉正四肢攤開卧在床罩上,它睜著眼,在走道燈光的照耀下,眼珠閃著遲鈍的光芒。
「有我在。」劉易斯走近雷切爾,心裏卻想著:啾吉進屋了,它終究還是進來了。它可能是從地下室進來的,也許地下室的窗子破了。下面一定有窗子破了,明天下班后我去檢查。見鬼,上班前我就要檢查,我要——
「親愛的,請你理解,請你對他們好一點,這麼做對你沒什麼損失。」
埃莉一定察覺到什麼不對勁,也發現了以前的啾吉比較正常。
「我夢見啾吉被車撞死了。」埃莉說。
「周末夜裡,她睡在床上直哭。」雷切爾說,「做了噩夢。」
「走吧,」劉易斯說,「我們去拿你的行李,儘快離開機場。」
耶穌!上帝!它在我身上!哦,它就在我身上!
劉易斯打開門,把貓拋進車庫。「去。」他說,「去弄死老鼠或別的動物。」
「攝氏四十度?」雷切爾問,「哦,劉易斯!你沒弄錯吧?」
「劉易斯!」
第二次嘔吐是牛奶引起的,雷切爾說凱奇半夜裡醒了,鬧著要吃東西,雷切爾就弄了瓶牛奶給他。她睡著時凱奇還在吃,一個鐘頭后他就噎住了。
「爹地,把它弄出去。」埃莉哼聲說,「它好臭。」
「爹地,你是個笨瓜。」埃莉的語氣並不刻薄。
劉易斯再下樓時已經是一點四十五分,他又花了十五分鐘去找貓。在尋找過程中,他發現廚房通往地下室的門半掩著,正如他所料。劉易斯記得母親曾告訴他,一隻機靈的貓會用前爪打開舊式門扣。劉易斯無意讓啾吉施展這種貓兒伎倆,再說地下室的門是可以鎖的。劉易斯找到了啾吉,它在爐子下面打瞌睡,劉易斯毫不留情地抓起貓兒,從前門拋了出去。回到沙發床睡覺前,他關上地下室的門。
「哦。」埃莉說道,兩眼間的憂慮紋路頓時舒展開來。「哦,那我就放心了。我做夢時以為啾吉一定已經死了。」
……那哭叫聲仍然持續著……
「真的!」埃莉說著,開始憂慮起來。「它真的有個怪味!它身上從來沒有過這種味道……它聞起來像……它聞起來像大便!」
「但願如此。」埃莉用滑稽的口吻說道,然後離開廚房。
「哦,真糟糕。」
「劉易斯!」是雷切爾,聲音里滿是驚慌。「劉易斯,你能來一下嗎?」
劉易斯抓住兒子的腋下,把他舉起來趴在自己肩頭,像是要讓嬰兒打嗝一樣。然後,劉易斯的身體急速往後仰,凱奇的頸部像甩鞭似的往後一扯。凱奇哇的一聲,一團幾乎呈固體狀的東西從口中飛出,濺到地板和梳妝台上。凱奇又哭了起來,這次是實實在在的哭聲,聽在劉易斯耳中有如天籟。因為要能那樣放開喉嚨大哭,你得要有取之不盡的氧氣才辦得到。
劉易斯突然想起之前做過的夢——帕斯考輕易穿過廚房通往車庫的門。
雷切爾笑著搖搖頭。「埃莉剛剛為什麼叫?」
「永不抱怨,九*九*藏*書永不辯解。」雷切爾勉強笑著說,「這不是你以前告訴我的嗎?這趟旅行很不愉快,我在擔心等你看到凱奇五斗櫃里的衣服時會大發脾氣。所以我應該趁你對我有幾分歉意的時候,現在就告訴你。」
那是否表示那裡已經算是我的地方了?現在那地方屬於我了?
「埃莉不要啾吉待在她房間里?這倒稀奇了。」
「不要緊。」劉易斯說完便將電燈關掉。
劉易斯看了雷切爾半晌,終於開口說:「應該不會有什麼損失,可的確會有損失。」
凱奇不哭了,卻開始發出噎住似的難聽聲音。
「親愛的,抱歉。」劉易斯說。他繞到車子另一邊去抱凱奇,此刻凱奇已經燒得像爐中的炭火。
劉易斯耐心解釋:「如果他染上流行性感冒或喉嚨發炎的話,我會給他特效藥。但他感染了病毒,吃那玩意沒用,只會讓他脫水更嚴重。」
「啾吉身上有個怪味。」
劉易斯在水底摸著最後一把叉子,清洗之後拔掉水槽塞子。他站在水槽前望著外面的夜色,肥皂水咕嚕嚕地從出水孔排盡。
「如果你要讓別人診斷,那就隨你。」劉易斯厲聲說。
「你是在吼。」雷切爾開始發作,「你在吼——吼——叫——」她的嘴唇顫抖著,她用單手矇著臉。劉易斯看見她兩眼下方開始發腫,心裏覺得慚愧。
劉易斯告訴她,別再給凱奇喝牛奶,這次雷切爾乖乖聽了他的話。
過了許久——劉易斯覺得很久——埃莉放下啾吉。貓兒頭也不回,緩慢地走向飯廳。老鼠劊子手,劉易斯在想,那晚我們究竟幹了什麼?
「可是他險些就死了。」雷切爾說道。她抬頭望著他,眼中露出驚駭與疑慮。「劉易斯,他只差一點點。」
劉易斯突然想起在充滿陽光的廚房裡,雷切爾曾對他吼著:啾吉不會死,這個家裡誰都不會死……
「這個嘛,寶貝,也許它在什麼髒東西上打了滾。」劉易斯說,「不管是什麼怪味都會自然消失的。」
「嗨,大夫。」雷切爾說道,臉上露出微笑。
劉易斯把沙發的靠墊先堆在一邊,再拉出沙發床,心理上也在為睡薄床墊、被小彈簧頂著背做準備。劉易斯從壁櫥架上取下兩條毛毯,鋪在床上。他開始脫衣服,但又靜止不動。
劉易斯回到洗碗槽前,用力擦洗自己的雙手和前臂,好像在動手術前刷手一樣。你會這麼做是因為它抓牢了你……你製造理由……好像很好的理由……可是,你會這麼做多半是因為你去過那裡,那是屬於你的地方,你也屬於它……你編造香氣撲鼻的理由……
劉易斯趕緊採取行動。凱奇側身躺著,吐出來的東西沿著嘴角流到鋪在旁邊的舊毛巾上。凱奇在嘔吐,但吐出來的東西太少,大部分還積在肚腸里,凱奇的臉孔因為窒息而脹得發紅。
「辣豆醬!辣豆醬!」埃莉對著劉易斯的耳朵叫,表示她的歡欣。
一時間,劉易斯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喊出:古德曼給埃莉買了六套新衣服,我卻讓她的死貓復活,誰愛她多一點?
劉易斯拋出時用力過度,啾吉笨拙地落在地上,兩隻後腿在身體下屈著,一副要跌倒的樣子。它彷彿朝劉易斯投來一道綠色的、仇視的眼光。接著,它便https://read.99csw.com邁著不穩的腳步走開了。
「我會認得出來的。」劉易斯嘀咕道。
埃莉的話不錯,這隻貓臭氣衝天。
「對不起。」劉易斯坐到雷切爾身旁。「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雷切爾,我向你道歉。」
劉易斯說:「現在看你今晚還有沒有本事進來。你這臭貓。」他在心裏詛咒啾吉會在外面凍掉睪丸。但不幸的是,啾吉的睪丸已經被割掉了。
「我累壞了。一開始飛到波士頓都沒問題,在波士頓換機時也沒問題。等到飛機斜著飛越城市上空時,凱奇朝下看,直叫:『好看,好看。』接著就吐了一身。」
但啾吉的味道實在太糟糕。這隻貓究竟為什麼這麼臭呢?趁雷切爾與兩個孩子都在樓上時,劉易斯曾用掃帚趕它出去。自從大約一星期前它回家后,這還是劉易斯第一次抱它。它熱烘烘的身體偎在他臂彎里,像患了休眠症。劉易斯心裏想:你躲到什麼避難處去了?壞東西!
「是病毒。」劉易斯說道,竭力不讓自己被雷切爾近似責難的語氣惹火。她累了,這一整天也夠折騰的。她帶著兩個孩子飛越半個美國。現在已是夜裡十一點,她的這一天還沒過完。埃莉已在自己的卧室里睡熟了,凱奇此刻陷入半昏迷狀態,躺在他們的床上。劉易斯在一小時前開始喂他吃藥。「阿司匹林能讓他退燒。」「你不給他特效藥嗎?」
並用門閂拴牢。
「你真的不介意?」
雷切爾淡淡一笑。「我爸媽給凱奇買了十件新衣服,今天他穿的就是其中之一。」
劉易斯隔著兩個孩子伸嘴吻她。「嗨。」
剛走到停車場他們的旅行車旁,凱奇就開始打嗝似的說:「好看,好看。」這次他吐在劉易斯身上。今天為了接機,劉易斯特別穿了條新褲子。顯然凱奇以為「好看」就是「我要嘔吐了,真是不好意思,讓開」的替代用語。
「我猜是感恩節吃多了火雞三明治的關係。」雷切爾說,「她還拉肚子了。劉易斯,我們離開機場吧,這一星期來我已經看夠機場了,至少五年內我一眼都不想再看了。」
「雷切爾,他能靠自己把東西嘔出來的機會是百分之五十,我只是稍微幫他一下而已。」
「爹地!」埃莉大聲叫道。
「不會。」劉易斯說,「這樣很好。我去樓下睡沙發床。」
「嗨,爹地!」她一面喊,一面猛親他的面頰。
「寶貝,啾吉很好哇。」劉易斯慢條斯理地說。
就算嘴裏有隻蜘蛛,大概都不會讓他覺得這麼噁心,劉易斯還以為自己馬上就要吐出來了。
「大家走吧。」劉易斯說。他們去領行李。
……他在寵物公墓另一面的墓地,這次只有他一個人。這次是他親手把啾吉殺死,但事後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他又將啾吉二度復活。只有上帝知道,劉易斯不知道。這次他把啾吉埋得很深,它鑽不出來。劉易斯聽見貓在泥土下叫著,聲音就像嬰兒在啼哭。貓的哭叫聲從摻著石子兒的泥孔間冒出來——哭叫和臭味,那令人作嘔的腐臭。那氣味讓他覺得胸口彷彿壓著沉沉的重物。
劉易斯發出驚恐及厭惡的叫聲,伸出兩手阻擋。啾吉笨重地跳下床,身體側面先著地,然後搖搖擺擺地走開。
「噓,埃莉,睡覺吧。」劉易斯說,他的聲音如此鎮靜,他自己都感到驚訝。劉易斯不禁想起帕斯考九_九_藏_書死後、他發生夢遊的第二天早上。那天他到醫務室上班時,先躲進洗手間照鏡子,他以為自己的臉色一定像死人一樣,但其實他的臉色並不壞。他進而又不禁想道:到底有多少人內心成天藏著秘密?
雷切爾溫柔地摸摸他的脖子。「劉易斯,這是兩個老人家一起買的。請你盡量理解,他們都很疼外孫外孫女,平常又難得見到他們。劉易斯,我父母一天天老了,你現在肯定認不出我爸爸,真的。」
劉易斯抱起貓,從埃莉房間走下樓梯,這段路上他只用嘴呼吸,還有更多比啾吉更臭的氣味,如果直言不諱的話,糞便就比啾吉更臭。一個月前,他們清過化糞池,賈德森走過來看水肥公司抽水肥時說:「這可不是香奈兒五號吧,劉易斯?」長出壞疽的傷口也很臭,他讀醫學院時,布萊瑟曼老教授總把這種傷口叫作「熱肉」。甚至家裡的思域轎車如果在車庫裡空轉一陣子,催化轉換器發出的氣味也比啾吉臭。
「我看到你注意到了。」雷切爾故作愁容引他發笑,雖然他本來並不想笑。「還給埃莉買了六套新衣服。」
「沒錯。」劉易斯故作欣喜地說。他其實有點想說「好看,好看」,然後把日用品灑滿一地、蓋住所有東西。「你爹地是個笨瓜。」他記得啾吉復活前只咬死過一隻老鼠;有時候它會追得老鼠走投無路,在奪命之前施以殘酷的戲弄,但劉易斯、埃莉或雷切爾總會阻止它,不許它把老鼠咬死。而貓咪一旦被閹割,它們對老鼠就只有看看的興趣了,至少在被喂得飽飽的時候是這樣。
劉易斯忍了下來。他永遠不會說那種話。永遠。
「我沒有在吼!」劉易斯也不甘示弱。
那陣哭叫……那陣哭叫……
「爹地?」埃莉放低聲音說。
「六套!」劉易斯壓抑著大叫的衝動。他頓時變得怒不可遏——他無法解釋他的憤怒。「雷切爾,為什麼?你為什麼讓他們買呢?我們不需要……我們買得起……」
劉易斯關上水龍頭,拿毛巾擦乾雙手和前臂。他突然拿著毛巾不動,注視著前方,從水槽上面的玻璃窗望著窗外的一小塊黑夜。
「劉易斯,我愛你。回到家真高興。抱歉得讓你睡樓下的沙發床。」
雷切爾已經上床了,毯子拉到了下巴,凱奇也蓋得好好的睡在她身旁。雷切爾略帶歉意地望著劉易斯說:「親愛的,你不在意吧?就今天一晚行嗎?他全身發燙,讓他睡在旁邊我會放心點。」
你在想啾吉是不是又進屋來了?不妨走一圈查看一下,就像你對雷切爾說的:反正沒壞處,說不定還會有幫助。查看所有門窗是否都關好閂上了,才不會讓你感染病毒。
不只驚慌,雷切爾的聲音里還充滿憂慮,而那噎氣的哭聲是凱奇發出來的。
「劉易斯,他又吐了……他呼吸不順……我很擔心。」
後來他們發現,凱奇感染了病毒。
不,他不能責怪賈德森。是他自願的,他不能怪賈德森。
「你有把握是病毒?」
他們從班格爾市機場回到綠洛鎮自己的家時,凱奇已經開始發燒,而且陷入不安的昏睡狀態。劉易斯將旅行車倒進車庫,他從眼角瞥見啾吉鬼鬼祟祟地靠牆移動,翹著尾巴用怪異的兩眼注視著車子。一轉眼它又不見了,稍後劉易斯在四個夏季輪胎(雷切爾和孩子不在家時,劉易斯把輪胎換成雪季適用的輪胎)旁發現一隻死老鼠,內臟在光線昏暗的車庫裡顯得又紅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