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部 夜之旅 5

第五部 夜之旅

5

「正因為如此,我才想你也許會願意玩上幾把呢。」布魯托爾笑容可掬地說道。
「約翰,你還想坐趟車嗎?」布魯托爾問道。
「他是個壞蛋。」柯菲說道,不過這次聲音低了些,好像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或者不明白說的是什麼意思。
柯菲似乎想了想。「你們想捆就捆吧,」他最後這麼說,「但沒必要。」
「如果我們還回來。」哈里補充道。
「是,」我說,「如果我們要行動,時候到了。」
「好的。」迪安對我說,並不理睬哈里。
我們推著珀西走過綠里,一路上他磕磕絆絆,氣喘吁吁地要我們走慢點,說要是我們不放慢腳步,他就得跌個嘴啃泥了。沃頓躺在床上,但我們很快就從他牢房走過,我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約翰·柯菲站在自己的牢門內看著。「你是個壞蛋,你活該去那個黑暗地方。」他說道,但我覺得珀西沒聽見。
哈里在胸前一劃十字,吻了吻拇指。然後,他走到禁閉室前,打開鎖,進去拿了件約束衣回來了。他把約束衣遞給布魯托爾。我們三人沿綠里走去。柯菲站在牢房門裡,看著我們走過去,一言不發。我們走到值班桌時,布魯托爾把約束衣往背後一掖,他的背十分寬闊,足夠把約束衣藏在後面。
「布魯托爾,他早已迷糊過去了。他腦袋暈得連閉眼都嫌費力了。」
我把杯子拿到鐵欄近處,讓他伸出手來取。要反過來做,那就等著倒大霉吧,在監獄里做久了,誰都會這麼對你說。這樣的動作,我們甚至沒意識到是否思考過就自然會做的,就像我們決不會讓囚犯對我們直呼其名來套近乎,就像每當我們聽見有急促的鑰匙叮噹聲就明白區里出事了,因為那是獄警奔跑時發出的聲音,而監獄若平安無事,獄警決不會奔跑。而這樣的事情,珀西·韋特莫爾從來搞不明白。
「話越少,出去越早,」我說道,「珀西,記住這句話。」
「怎麼啦?」他匆匆合上書,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那我們呢?」布魯托爾問道。
「把珀西的玩具鎖進值班桌里,直到我們回來。」我說。
哈里轉身攔住他,擋在門口,胳膊交叉著抱在胸前。
「啊喲,珀西啊,」他說道,「你媽會怎麼說啊?這件事,州長先生又會怎麼說呢?」
我拿著杯子來到沃頓的牢房前,他正在床上睡著。他並不在自|慰,不過褲襠裏面的確硬硬地有東西頂著,他不時輕重適度地用手指去撥弄一兩下,好像一個笨手笨腳的提琴手在用力撥弄特粗的E弦。
「給我,你這獃子,」沃頓說話的腔調好像他是工頭,我倒成了苦力,「把可樂給乖孩子我。」
「意思是說他是個軟心腸的傢伙,過去將來,一直都是。珀西,要不要玩一盤瘋狂八?」
這下我明白他為什麼害怕、為什麼要拚命抗拒我們了。他以為我們要把他和野小子比利·沃頓關到一起,他以為我們要懲罰他沒把海綿弄濕,要讓那蹲牢房的瘋子用干玉米棒捅他的屁|眼。想到這一點,我非但沒覺得珀西可憐,反生出厭惡,更堅定了自己的決心。說到底,他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珀西臉漲成了醬紅色:「給我閉嘴,別提我媽媽。」
「保羅這人吶,」布魯托爾說道,「慈悲之心並非出於勉強,它像點滴甘霖從天而降。
「嗯?」珀西不解地皺著眉頭。
顯然,他已準備這樣嚷上一陣子,但我們卻無心聽他的說教。我口袋裡放著一卷絕緣膠帶,是人們現在使用的膠帶在三十年代時的前身。珀西一見,便拚命想躲開去。布魯托爾從後面一把揪住他,緊緊抱定,我用膠帶把他的嘴封上,還繞著他脖子圍了一圈,以防萬一。等膠帶取下后,他肯定得少幾撮頭髮,嘴唇也得嚴重開裂,不過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已經受夠了珀西·韋特莫爾。
「是時候了嗎?」哈里問道。他那張長長的馬臉在藍色制服的襯托下更顯九*九*藏*書得蒼白,但神情十分堅定。
哈里已經放開了年輕的韋特莫爾先生。珀西像小孩一樣抽泣著,剛才噙在眼角的淚珠此刻順著面頰淌了下來,他像喜劇電影里的夢遊人一樣刷地把手直直往前伸出。眨眼間我就把約束衣套上了他的胳膊。我剛把衣服套過珀西的肩膀,布魯托爾就鬆開了珀西的耳朵,一把拽住約束衣袖口的皮帶。他用力把珀西的手向兩旁拉去,使他的兩條胳膊交叉著緊緊鎖在前胸。與此同時,哈里系好了約束衣背部的帶子。從珀西伸出雙手到整件活幹完,用了不到十秒鐘時間。
「誰信啊,」布魯托爾粗聲粗氣咕噥著,輕蔑地看了一眼沃頓。「反正一片葯也死不了他那樣的猴,他們可是吃那玩意長大的。」
我伸出手:「杯子。」
珀西眼睛瞪得溜圓,跳將起來。他是想跑,但哈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結果他所做到的只是蹦了一下而已。
我們把他推進大廳,迪安瞪大了眼睛,一臉無辜,十分驚奇地看著我們,要不是這活兒極其嚴肅,我真想大聲笑出來。就是密林穀倉里的諷刺短劇,演得也比他好。
好了,反正大夥是這麼說的。洗衣用品間晚上有時有擲骰子遊戲,有時是二十一點或撲克或一點兩點。不管是什麼,去玩的看守就說是去洗衣服了。每逢這樣的聚會,總有亮堂的月光,有時候,還輪流吸一圈煙槍。我覺得,自打有監獄以來,監獄里就是這麼回事了。當你一輩子管理著骯髒傢伙時,你自己也難免沾上一點骯髒。反正,對我們這種活動,也不太可能有人認真處理。在冷山監獄,「洗衣服」這樣的事情處理起來是十分寬大的。
我們走進了禁閉室,珀西雙頰通紅,滿臉淚水,眼珠在眼眶裡亂翻,散亂的頭髮貼在前額上。哈里一手抽去了珀西的手槍,另一手拿走了他心愛的胡桃木把警棍。「會還給你的,別擔心。」哈里說道,聲音顯得有點尷尬。
「但願對你的工作我也能這麼說,」珀西答道,「你們所有人的工作。你們竟敢把我這樣!你們敢!」
哈里眨眨眼睛,好像被人從短暫的瞌睡中叫醒了似的,發現珀西的手槍竟還在自己手裡,趕緊把它遞給迪安。與此同時,柯菲邁著沉重的步子上了走道,光禿的腦袋幾乎要擦到頭頂上方的燈罩。他站在那裡,雙手交叉放在身前,肩膀鬆鬆地垂掛在寬大的胸脯兩邊,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他讓我想起一頭被捕獲的巨熊。
他又向前一番掙扎,屁股上端撞到了我的辦公桌。他剛才在看的那本《精神病院病人護理》飛了起來,還跳出一本宣傳冊大小的書,原來這小書一直藏在大書裏面。難怪我們進去時珀西顯得心裏有鬼。那不是《所多瑪和俄摩拉的末日》,卻是我們有時會給囚犯的那本書,或獎勵他們一段時間表現良好,或平撫他們正經受的性衝動的極度折磨。我想我前面提到過的,就是那本小漫畫書,書里的奧利弗·奧依爾和所有的人都干過,除了那孩子小甜豆。
他拿著杯子不放,眼神里透出調侃:「我要是不給呢?」
但是珀西死活不動,他朝布魯托爾看看,然後把驚恐萬狀、淚水漣漣的目光轉向我。不再提他的人頭關係,也不提要把我們發配到南卡去討飯了,早不是那麼回事了。
珀西居然在我的辦公室里看這種低級色情書,我覺得太可悲了。越過珀西緊繃的肩頭,我看到哈里一臉淡淡的鄙夷,布魯托爾卻大笑了起來,這倒使珀西停止了掙扎,至少暫時不動了。
「沒什麼,」布魯托爾說,「嗯……這個,我想是……」
布魯托爾朝我揮了揮約束衣,臉朝珀西湊了過去:「當然啦。你就乖乖把胳膊伸出來吧。」
「求你了,」他用嘶啞的、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別把我和他放一塊,保羅。」
我突然間肯定,要出事了,今天上午計劃好的事情全要搞砸了,就像一場災難性地震,會讓河道完全改變模樣。要出事了,而我也好,我們中https://read.99csw.com任何一個也好,都無法阻止其發生。
我朝布魯托爾點點,他打開牢門,然後轉向哈里,哈里正用珀西的那把點四五瞄著柯菲,看著他走出牢房。
但是他從我們的神色上看出,這可遠不止談談,便刷地起身,急忙朝那扇敞開著通往儲藏室的門衝去,雖不能說是跑,但也差不了多少。他以為我們至少要捉弄他一番,更可能給他一頓好揍。
「躺著去,比利。」布魯托爾說道,「去休息一會。」這可是我的行話,不過這種情況下,我才不在意布魯托爾也來用呢。
「那倒不錯,」布魯托爾說,「罪大惡極。不過現在這與我們無關,我們別再答理他了。」我們再次邁開腳步,四個人環繞在柯菲周圍,像崇拜者圍著一個跌跌撞撞進入了某種半衰期的偶像。「約翰,告訴我,你知道我們要帶你去哪裡嗎?」
「把傢伙交給迪安。」我說道。
「就不,」珀西說,「我就不伸,你別想逼我。」
「嘿——!」珀西轉身看著我,他有些驚慌,但拚命想掩飾慌張。「這怎麼回事?」
「聽著,你們幾位看見那隻老鼠了嗎?」他問道。
柯菲站著沒動,先看看沃頓,又看看他的手,然後視線又回到沃頓臉上。我看不懂那表情是什麼意思。我是說,我能看出那是智慧的表情,但我無法看懂其中的意思。至於沃頓,我可一點不擔心。他事後什麼都不會記得,他就像個酒鬼,雖在走動卻毫無知覺。
「放開我!」珀西喊起來,拚命想從哈裏手上掙脫出來。這根本不可能,因為哈里差不多比他重了一百磅,更因為長期耕地砍柴,一身健壯漢子的鼓鼓肌肉,不過珀西還是拚命掙扎,竟然把哈里拖過了半個房間,把我一直想換掉的難看的綠地毯踩得一團皺巴。我覺得他幾乎要掙脫出一條胳膊了,恐懼有時候真能激發人的力量啊。
「親愛的,把胳膊伸出來,」布魯托爾說道,「不然就再來一次。」
我們都搖搖頭。
「好吧。」沃頓答應著。他往後退了一步,一陣踉蹌,幾乎要跌倒,最後才找回了平衡。「哦喲,老爹,整個房間都在轉啊,像喝醉了酒嘍。」
我覺得這是我有生以來讀到的最他媽粉飾太平的報告了。不過我對他說的是,寫得不錯。他滿意了,走開了。
「你是個壞蛋。」柯菲湊著他耳朵說道。我說不出他聲音里到底有什麼:是痛苦,是憤怒,還是害怕,也許三者都有。柯菲又低頭看看抓著自己胳膊的手,就像在看一隻會狠狠咬人一口的小蟲子,如果蟲子也有頭腦的話。
他的笑容消失了:「別跟我用地獄開玩笑,住嘴。」他隔著鐵欄把杯子扔了出來,「給你,接著。」
「讓誰別動啊,你們這幫笨蛋!」珀西扯著嗓子嚷道,奮力扭動肩膀,企圖把胳膊掙脫出來。「都給我鬆手!都鬆手!我有人的!是大人物!你們要是不住手,就等著一路去南卡羅萊納討稀粥吃吧!」
「沒關係,現在他睡過去了,」我說,「如果他又起來了,再給他來一片,溶在水杯里。不過,就放一片。我們可不能把他弄死了。」
說完,我們都出了房間。我關上門,布魯托爾上了鎖。迪安正站在稍遠的綠里上,就在柯菲牢房外。他已經把總鑰匙插|進了上鎖孔。我們四個相互對視一下,誰也沒說話。沒有必要了。我們已經發動了車子,現在能做的就是希望它按照我們鋪好的軌道走下去,而不要半路脫軌。
「你操什麼心?管他誰見了,沒你的事,」布魯托爾說道,「嘟嘟,推車走吧,你把這地方弄得臭死了。」
珀西鼻孔一出氣:「除了釣魚和老處|女,這就是最愚蠢的牌戲了。」
他開動了腳步,邊走邊咕噥著有我們後悔的,大大的後悔,就等著瞧吧,不過總的來說,他鬆了口氣,放心了。
「沒錯,黑鬼,」沃頓說道,他依然睡眼矇矓,笑容里傲氣十足。「壞得沒治了。」
「好,」迪安說。他擰動了第https://read.99csw.com一道鎖,拔出鑰匙,把它插|進第二個鎖孔。
珀西的喊叫停了一下,他站在那裡,渾身顫抖,垂頭看著地上那本粗糙的漫畫書封面,上面畫著波派和奧利弗正用新奇的方式干那事,那姿勢我只聽說,可從沒試過。奧利弗頭頂上方的氣球上寫著「喔……,波派!」波派頭頂的氣球上則是「哼啊—哼啊—哼啊—哼啊」,還抽著煙斗。
「別動了,珀西,」我說道,「一切好說,只要你……」
他退到自己的床前,一邊退,還一邊睡眼惺忪地盯著柯菲。「黑鬼該有專用的電椅。」他還在發表意見。隨後,他的腿碰到了床沿,一屁股坐下。他頭還沒沾上那隻小小的監獄枕頭,就呼呼地睡著了,空洞的眼珠里透出深藍色的陰影,舌尖探在嘴巴外面。
「好運。」迪安說道,他的臉色和哈里一樣蒼白,臉上的神情也一樣堅定。
我在布魯托爾臉上看出了相同的想法,但沃頓只是表情僵硬地咧嘴笑著。「你要去哪裡啊?」他問道,不過那聲音就像一連串的咕噥。
「咳,難道這玩笑開得不夠大嗎?」迪安問道。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知道嗎?」布魯托爾說著捏緊珀西的耳朵使勁一擰,就像在擰微波爐上的開關,而且是台不聽使喚的微波爐。珀西發出一聲痛苦和驚恐的尖叫,我寧願自己從沒聽到過這樣的聲音。它傳達的不僅是痛苦和驚恐,還有領悟。珀西活到現在,終於第一次明白,可怕的事情並不只發生在其他人身上,並不只發生在沒有足夠的運氣與州長攀上關係的人身上。我想讓布魯托爾住手,但我當然不能這麼做。我們已經走得太遠。我只是一個勁地告訴自己,珀西就因為德拉克羅瓦嘲笑了他,就讓德拉克羅瓦受了那麼多的苦難煎熬。不過這麼想並沒有讓我好受多少。也許,要是我天性中更多些珀西的因素,情況就不一樣了。
迪安和哈里在玩紙牌,大聲吵鬧著,經常為了分數爭論不休,每隔五六秒鐘就抬頭看看慢慢爬行的時鐘。當晚至少有一局牌戲中,他們似乎在牌板上走了三個來回而不是兩個。空氣十分緊張,我覺得幾乎能把緊張像黃泥一樣捏成形了,而唯一沒有這種感覺的人就是珀西和野小子比利。
十點三刻時,珀西從儲藏室來了,遞給我一份用鉛筆費勁寫成的報告,頁面上滿是橡皮擦的碎屑和污跡。他見我用拇指抹了抹其中的一處污跡,便匆匆說道:「這隻是第一稿,我會再抄一遍的。你覺得怎樣?」
「把胳膊伸出來,」布魯托爾說道,「別犯傻了,快點。」
我拿過杯子,四下看看。哈里、迪安和布魯托爾都在注視著我。約翰·柯菲也在看著我。不過,珀西不在其中。他已經回儲藏室去了,也許他覺得那天晚上待在那裡更舒服些。我拿起杯子嗅了一下,沒有其他味道,只有可樂的氣味,一種當時聞來有些奇怪但讓人愉快的肉桂味。
「要我們把你捆起來嗎,約翰?」我問道。
珀西的嘴唇在顫抖,眼睛顯得特別亮。我意識到,他這是快要哭出來了。「決不,」他說話的語氣像個孩子,微微顫抖,「你別想強迫我。」接著,他提高嗓門,喊起救命來。哈里露出一絲畏縮,我也是。如果我們打算就此退堂,此刻正是時候。我們差一點就打退堂鼓了,但布魯托爾卻十分堅定,沒有絲毫遲疑。他走到珀西背後,正好和反擰著珀西雙手的哈里並肩站著。布魯托爾伸出手去,一手一隻捏住珀西的耳朵。
「不到沃頓那裡去,」我說道,「去禁閉室,珀西。你得在那裡待上三四小時,一個人在黑暗裡待著,好好反思你對德爾乾的好事。也許已經來不及讓你吸取教訓,學學該怎麼做事,反正布魯托爾是這麼想的,不過我還樂觀。好了,走吧。」
「天啊,」布魯托爾說道,「不到一小時,乖孩子比利就成了甩淚威利。不知道迪安在汽水裡放了多少嗎啡片呢。」
我們從他身邊退開。只見他站在屋子中央,頭頂亮著一盞裝了防護罩的燈,上身繃著約束衣,撐著鼻孔呼吸著,矇著膠帶的嘴裏發出沉悶的「嗚!嗚!」聲。從頭到腳,他那可笑的模樣和被https://read.99csw.com我們揪到這間屋子裡來的囚犯沒什麼兩樣。
「去幫人,」他說道,「我想……是去幫……一位女士?」他看看布魯托爾,眼神里半是希望半是不安。
「你不打算等那帥小伙迷糊過去了?」
「是的,先生,」柯菲說道,「我想是的。」
「別煩我。」他說。
然而這天晚上,沃頓卻不打算把自己噎死。他抓過杯子,長長地三口喝光了飲料,打了個響亮的嗝。「妙極了!」他說道。
「要和你談談,珀西,」我說,「沒別的。」
「乖孩子。」我說道。
「你給我閉嘴,除非你不知好歹。」布魯托爾吼道。這都是我們在午飯時編好的台詞,我聽到的就是這個效果,編好的台詞,但如果珀西已經被嚇得夠戧,頭腦混亂,那這幾句話也許還是能讓迪安·斯坦頓保住自己的工作。我本人並不相信會如此,但一切均有可能。無論是那時還是後來,每當我對任何事情發生懷疑,我就會想到約翰·柯菲,想到德拉克羅瓦的老鼠。
「別問,珀西。」我說。我一直以為,這瘋狂的行動一旦開始,我就會沒事,反正就是恢復常態,可事實並非如此。我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做這樣的事情。簡直像在做夢。我真希望妻子會來把我搖醒,說我一直在睡夢中呻|吟。「你一切照辦就不會有麻煩。」
柯菲的反應讓人驚嘆。他沒有試圖掙脫,但也牙關緊閉,倒吸了口氣,就像觸到了冰冷的或噁心的東西。他雙目圓睜,一時間,他的表情似乎說明,他從來就不是木訥的,更不可能從早上起床到晚上睡下都是木訥的。當他要我走進他的牢房、讓他給我治療時,他充滿活力。用柯菲的話講,他幫了我。他伸出手去接那隻老鼠時也是這樣的表情。現在,他的臉上第三次煥發出光彩,好像聚光燈突然在他大腦中亮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稍有不同。這一次是冷光。我第一次想到,如果約翰·柯菲突然變成殺人狂,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們有槍,可以朝他開槍,但要真正制服他可不那麼容易。
「豪厄爾背後藏的是什麼?」珀西用聲音沙啞地問道,說著他朝布魯托爾轉過身去,想看個仔細。
我接住杯子。珀西在我背後說道:「老天吶,你幹嗎還要給這種笨蛋喝汽水?」
我把杯子舉到嘴邊,做出真要喝的樣子。那杯子的四周被人憤怒地在牢房鐵欄上砸得凹凸不平。剎那間,沃頓就跳下板床,但這並不讓我驚訝。這也不是什麼高危動作。大多數囚犯,管他是無期的還是強|奸犯,還有確定要上「電夥計」的傢伙,見了甜食都不要命,這傢伙也絕非例外。
「說柯菲半夜裡鬧事。」迪安答道,臉上的認真表情就像學生在回答考試問題,「我們只好給他套上約束衣,關進禁閉室。如果那裡有響動,聽到的人準會以為那就是他。」他抬起下巴沖約翰·柯菲一指。
「你要是覺得孤單,就想想奧利弗·奧依爾吧,」哈里勸說道,「哼啊—哼啊—哼啊—哼啊。」
布魯托爾點點頭:「沒錯,可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怎麼會知道的?」
而我們也只好接受這樣的回答了。
「好吧,」我順著說道,「我給你弄了杯可樂,看你這一夜還像個人樣,差不多要創紀錄了。不過我還是自己喝了吧。」
「好啦,小子,」布魯托爾說道,「向前開步走。」
「如果有人來……也許不會有人來,但如果真有人來……你怎麼說?」
「說說容易,但……」
說完,他嘎吱嘎吱推車出了門,去了操練場。後來他又推了十年車,向還買得起點東西的看守和囚犯叫賣餡餅和汽水,我離開之後他還推了很久,天啊,冷山監獄撤銷后他還推了很久。直到現在,我還不時在夢裡聽見他喊著,他給烤糊了,他給烤糊了,他成了烤熟的火雞。
「一字不差。」我說著讓柯菲轉身起步,「迪安,萬一出了差錯,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到十點二十分時,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便朝迪安微微一點頭。他拿了瓶從嘟嘟的推車上買來的可樂,走進我的辦公室,一兩分鐘后又出來了。此時可樂已倒在一隻錫鐵杯里,這樣九九藏書的杯子不會被囚犯砸碎了當利器。
嘟嘟走後,時間變得漫長起來,時鐘似乎在爬行。我們把收音機開了一個半小時,裏面在播弗雷德·埃倫的「埃倫的小徑」等節目,沃頓發出了一陣陣狂笑,可我非常懷疑他聽懂了裏面的多少笑話。約翰·柯菲還坐在床頭,雙手緊握,眼睛幾乎沒離開過坐在值班桌前的人。我見過這種神情,一副在汽車站等車來的樣子。
因為裏面混上了足夠的安眠藥,好讓他不吃不喝睡上兩天兩夜,我暗想。
「別叫,」布魯托爾說道,「除非你想要一對世界上絕無僅有的袋茶罐。」
「夠量。」我說話的聲音里有一絲顫抖。不知道布魯托爾是否聽了出來,反正我肯定是聽到了。「來吧,行動吧。」
他一把抽出約束衣,在身體一側甩了甩,就像鬥牛士揮舞著紅斗篷,挑逗公牛前來衝撞。
這時布魯托爾伸出手,一把將沃頓的手從約翰胳膊上掰開,剛才的感覺沒有了,就像某個潛伏著危險的電路被切斷了。布魯托爾把沃頓的手從我身邊的大個子身上拉開時,我感到一陣寬慰流遍全身。我告訴你,我在E區的全部生涯中,州長專線從來沒響過。千真萬確,但我覺得,如果那時候電話真的響了,我必會感到同樣的寬慰。柯菲的眼神立刻變得遲鈍起來,似乎他頭腦里的探照燈被關滅了。
就在這時,一條瘦削的胳膊從沃頓的牢房鐵欄中突然伸出,掐住柯菲胳膊上的一條肌肉。我們倒吸一口涼氣。沃頓本該昏昏沉沉睡得死人一般,可眼前的他卻站在那裡,身體前後搖晃,像被人連續重擊似的,一臉似睡似醒的笑容。
「怎麼誰都自作聰明。」珀西說完,拉著臉走進我辦公室去了。這討厭鬼坐在我辦公桌前,我老大不願意,但我沒做聲。
我聳聳肩:「我們就進來拿。那你就得到那小房間去了。你剛才喝的就是這輩子最後一杯可樂啦,除非地獄里還有可樂賣。」
「也許那漂亮小伙見過。」嘟嘟說著頭朝儲藏室方向一點,珀西正在那裡拖地板,寫報告,或是在摳屁|眼。
大約八點三刻,老嘟嘟推著車,在E區走完了當晚最後一趟。我們耐心聽了他一大籮廢話,讓他貪心地笑了起來。
珀西正坐在我的桌前,坐在我的椅子里,眉頭緊鎖,盯著書看。近幾個晚上,這本書一直沒離他左右。不是《大商船》,也不是《男士派對》,而是《精神病院病人護理》。可當我們走進去時,他向我們投來夾雜著內疚和焦慮的一瞥,這反倒讓人覺得他在看的是《所多瑪和俄摩拉的末日》
約翰·柯菲仔細想了想,然後一搖頭。「不知道,」他對布魯托爾說,「頭兒,實話對你說,我什麼都不太知道,從不知道。」
嘟嘟堆出一臉他獨有的、讓人很不舒服的笑容,張開無牙的大嘴,臉頰凹瘦。他裝模作樣地吸了口氣。「你們聞到的不是我,」他說,「是德爾,說再見的德爾。」
「你是頭兒。」他四下看看,尋找著哈里,可哈里早在那兒了。迪安正直挺挺地坐在值班桌前,來回洗著牌,力量之大,速度之快,紙牌居然沒燒起來,還真讓人有點驚訝。他每洗一輪,目光就稍稍朝左邊一瞥,朝我辦公室看一眼。他一直在注視著珀西的舉動。
時鐘在爬行。十二點二十,十二點三十,到了十二點四十,約翰·柯菲從床上起身,站到牢房門前,雙手搭在鐵欄上。布魯托爾和我走到沃頓牢前,朝里張望了一下。他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微笑著,眼睛是睜著的,眼珠像兩隻大玻璃球。他一隻手搭在前胸,另一隻手耷拉在床邊,手腕在地面上擦來擦去。
「天哪,灌了那麼多葯,他怎麼還起得來?」迪安悄悄說。
「保羅去管理處,查閱德爾的文件和見證人名單,」迪安說道,「這次特別重要,因為行刑時出了大問題。他說也許得在那裡待到下班。你、哈里還有珀西都去洗衣房洗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