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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二十四

「Quelle bourde!」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含糊不清地、喃喃地說。
他決定去求教(當然,並不說出確切的姓名來)他的一位相識,一位退職的、或者不如說撤職的檢查官,這人,對於所有各種秘密的勾當,是個富有經驗的老手。這位可敬的先生住得不近;英沙羅夫在一輛很糟的馬車裡顛簸了整整一小時,這才到達他的住處,可是,更糟的是,他偏偏不在家;在歸途上,他碰上了傾盆的驟雨,全身給雨淋得透濕。次晨,英沙羅夫不顧厲害的頭痛,第二次拜訪了那位退職的檢察官。退職檢察官注意地聽著,一面從他那畫有大|乳|房仙女的鼻煙壺裡聞著鼻煙,用他那狡猾的、也是鼻煙色的小眼睛偷瞟著來客;他一直聽完,於是要求「更確切的事實陳述」;而當他覺察到英沙羅夫不願說出底細來時(連到這裏來,在英沙羅夫也是萬般不得已),他就只忠告他,首先,最要緊的,要用那「能通神的物事」把自己裝備起來,他並且請他再來一次,「當您,」他補充說,從那敞開的鼻煙壺裡又聞了聞鼻煙,「當您肯開誠相見,而不是疑惑多端的時候。(他說話的腔調是很特別的。)護照嘛,」他又好像在對自己說似的,「那不是不能想辦法的,比方說,您去旅行;誰還管您是什麼瑪麗亞·布列季欣娜,還是卡羅利娜·福格爾梅耶爾呀?」一種憎嫌的感情湧上英沙羅夫心頭,可是,他卻謝過檢察官,並且答應一兩日內再來。九九藏書
英沙羅夫整晚不曾入睡,到早晨,就感覺病了;可是,他仍然忙著整理文件和寫信,只是他的頭卻感覺沉重而且混亂。在午餐的時候,他開始發起燒來:他什麼也吃不下。到傍晚,熱度急劇地增加了,渾身骨節酸痛,頭痛欲裂。英沙羅夫在葉連娜不read.99csw.com多時以前曾經坐過的那張沙發上躺下;他想:「我是活該受罰啦!幹嗎要跑去找那老滑頭呢?」他努力想使自己入睡……可是,病魔卻已經把他整個攫到自己手裡。他的血管瘋狂地搏動著,血液如火般燃燒,思想好像飛鳥似的不斷迴旋。他已經沉入昏迷狀態了。他好像給人劈面打翻了似的躺著,而突然,他又覺得誰在他耳邊輕輕地笑,竊竊地私語;他奮力睜開眼睛,不曾剪心的蠟燭的光焰尖刀一般地對著他的眼睛刺來……唔,是什麼呀?老檢察官在他的榻前,穿著東方的絲質綉袍,腰間還系著一條繡花手絹,正像昨天他看見的那樣……「卡羅利娜·福格爾梅耶爾,」那癟嘴似乎這樣喃喃地說。英沙羅夫再一凝視,老人卻擴大了,膨脹了,伸長了,他已經不是一個人,卻成了一棵樹……英沙羅夫得攀上那蟠龍似的樹枝。他攀著攀著,卻一交跌下來,胸脯正碰在一塊尖刀似的石上。卡羅利娜read.99csw.com·福格爾梅耶爾正蹲在那兒呢,好像一個女小販,正在含含糊糊地喊道:「餡兒餅,餡兒餅喲,買餡兒餅喲!」——血流和劍影不斷閃耀起來……葉連娜!……於是,一切消逝在一團血紅色的霧裡。
「什麼計劃?」他說。
「啊,怎麼樣呢?」她突然對他說,「您的計劃進行得怎麼樣啦?」
英沙羅夫決定等候更確切的消息,並且開始做動身的準備。事情是很困難的。就他個人來說,本來沒有什麼阻礙:他只須申請一張護照就行——可是,葉連娜怎麼辦呢?要用合法的手續替她弄到護照,那是不可能的。跟她秘密結婚,然後再去見她的雙親……「那麼,他們就會放我們走了,」他想。「可是,萬一他們不肯?我們一樣可以走。可是,萬一他們提出控告……萬一……不,還是設法弄一張護照的好。」
當晚,他去到斯塔霍夫家。安娜·瓦西里耶夫娜親切地接待了他,稍稍責備他不該把她們完全忘掉,read.99csw.com並且,見他面色蒼白,也特別問到他的健康;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一句話也沒有和他交談,只以一種若有所思而又毫不介意的好奇心望著他;舒賓對他很冷淡,可是葉連娜的態度卻使他驚訝了。她本是期待著他的;她為他穿上了他們在教堂相會的時候她穿過的那件衣裳;可是她卻是那麼平靜地歡迎了他,態度是那麼親切、從容而又愉快,無論誰看著她,都不會相信這少女的命運是已經決定了的,也不會知道正是因為暗自意識到幸福的愛情,她的面容才變得生動,她的舉止變得輕快和富有魅力。她代替卓婭斟茶,她說笑,閑談;她知道舒賓會注意她,也知道英沙羅夫是不會戴上面具,不會假裝若無其事的,所以她就預先把自己武裝起來了。她果然沒有錯:舒賓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她,而英沙羅夫,在那一晚,也特別沉默而且抑鬱。葉連娜感到那麼幸福,她禁不住想來撩逗一下英沙羅夫了。
英沙羅夫慌張起來。
https://read.99csw.com「怎麼?難道您忘啦?」她說著,對他笑了;只有他一個人明白那幸福的笑是什麼意思。「您為俄國人選的保加利亞文選呀!」
卓婭坐到鋼琴旁邊去了。葉連娜微微聳了聳肩膀,就把眼睛向門邊一瞟,好像是示意給英沙羅夫,催他回去。後來,她用手指輕輕地敲了兩次桌子,把眼睛注視著他。他了解她是約他兩天以後相見;當她知道他了解了她以後,她就閃出一抹匆匆的微笑。英沙羅夫起身告辭;他感到身體不舒服。庫爾納托夫斯基來了。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跳起來,把右手舉過頭,然後把手輕輕地落到主任秘書的手掌里。英沙羅夫又留了一下,看看自己的情敵。葉連娜偷偷地、狡黠地點了點頭;主人覺得沒有把兩位客人互相介紹的必要,於是,英沙羅夫和葉連娜交換了最後一次的諦視以後,就走掉了。舒賓沉思著,沉思著——忽然之間,就和庫爾納托夫斯基激烈地爭論起一個法律問題來了,對於這問題,他其實是一無所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