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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想著,看了陣內一眼。
若林皺了皺眉,但並沒有生氣。「不過那也是事實。只要電視報道或報紙上出現那樣的詞,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心裏一顫。這次的襲擊事件我也非常在意,專門上網查了一下。」他低聲說,「結果就看到了陣內先生的名字,又得知他現在住在東京,嚇了一跳。」
「武藤,你不是聽過一次現場演奏的CD嗎?我每次聽那個,都會忍不住想象。」陣內說著,舉起插著炸雞塊的筷子像指揮棒一樣揮舞起來,結果把雞塊給甩掉了。他咂了咂舌,撿起雞塊。我以為他要把撿起來的雞塊吃掉,幸好他沒有那麼做。他又用筷子插起另一塊雞塊揮舞起來。如果換成我的孩子,我肯定會說「快放下,等會兒又要掉了」。
我想起前幾天見到的棚岡佑真的伯父。他當時喝完麥茶放下杯子后,靜靜地說了一句:「引起那場車禍的少年並沒有被判死刑吧?」這句話中,暗含著無法接受肇事者逃過死刑這個事實的不滿。
「跟你並不算沒關係。」
「什麼意思?」
「那你現在在幹什麼?」
「啊,在說面試。我當時並不是想老實交代自己的過去,只是很害怕。」
「總之,我不會參加你們的聚會。」
「這是主任你對我說過的話。」
「真的嗎?」若林一臉驚訝。
「當然是真的。若林,聽好了,這對你來說可能很痛苦,但非常重要,你得忍住。」
或許是若林性格如此,總讓人覺得他不善言辭,彷彿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對事物的解釋。可是,我能理解他想說什麼。背負著雙目失明的障礙,依舊能在音樂上不斷刷新戰績的羅蘭·科克,最後卻因為演奏而中風,不得不承受更為嚴酷的考驗。那麼,他到底該怎麼活下去才好呢?我十分理解這種憤慨。
「老實說,他父親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就職的公司據說很差勁。這點我也理解。」
「其實他已經快三十歲了。」
「陣內先生當時對我說,只能拚命思考到底該怎麼辦。」
若林鼻樑高挺,面部修長,頭髮剪得很短。他好像時刻在瞪著別人,但那應該是天生的面相。「他因為這雙眼睛吃了不少虧。」陣內說。
「我就算了,難得你們能聚一聚。」
「真的不去?」
「哦……」
羅蘭·科克半身不遂之後,到底想過什麼呢?是對自己的遭遇憤憤不平,還是對殘忍的事實無話可說?「他本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可能是。」
「我也不知道。」陣內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不過他應該從沒想過,早知道就不要吹薩克斯了吧,也絕對不會想過,早知道就別這麼勉強自己。」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許久最終無果,只好問道:「你看了那個新聞,想起陣內主任,就想來見見他,對吧?」
我只在現場錄音的專輯中聽到過演奏之後觀眾的反應,但即使這樣,也能聽出那與其他演奏者得到的反應截然不同。特別是第二首曲子那段似乎要持續到永恆的獨奏結束的瞬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激烈的掌聲彷彿隨時能點燃火焰。儘管隔著耳機,我依舊只能將其理解為祝福與狂喜的爆發。
「主任,說什麼呢。」我出言提醒,卻發現陣內的表情比平時要嚴肅得多。另一邊的若林也收緊了下巴,彷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光景讓我覺得若林可能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對了,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陣內低聲問道。
若林回來后,陣內問道:「對了,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那是誰?」若林似乎沒什麼興趣,但還是表現出了想盡量拓寬話題、與我們交流的意願。
「可是沒被錄用。」
「畢竟對你來說,『上學路上的案件』肯定是難以忽略的關鍵詞嘛。」
「面試過不去?」陣內問道。
「車禍又是怎麼回事?」
「果然是我厲害。」
「若林,其實我有點事想問問你。」
「緊急救護員資格證?」
「地址嗎?」
我又想起了https://read.99csw.com那場演奏。羅蘭·科克的薩克斯獨奏如同盡情翱翔的鳥兒,一旦有人伸手想去捕捉,便靈巧而優雅地逃開,乘著風一口氣沖向高空,彷彿要飛往無盡的遠方,在眾目睽睽下,穿透雲層,衝破大氣,猛地撞入宇宙。聽眾也如同被帶至太空,驚訝地不禁驚呼出聲。那片涌動的歡呼聲將這樣的感受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們竟來到了這種地方!彷彿所有人都感動而痛快地狂喜著。
「那就好。」陣內若無其事地說,「那你考到資格證了,是吧?」
「主任,你太直接了。」
「那個棚丹啊,因為一點事被抓了,目前是武藤在負責。」
「我覺得那個人有點奇怪。」實在沒有隱瞞的必要,我不動聲色地指了指前面。
「干點別的?」
「如果隱瞞那場車禍,最後被錄用了,一旦事情暴露,可能會非常麻煩。既然如此,不如乾脆一開始就把話說清楚,如果他們仍然錄用我,那不是更好嗎?所以我才說了。或許我是想得到他們的諒解吧。」
「你叫什麼名字?」木更津安奈語氣冰冷,聽起來就像刑警在訊問。
「去哪裡?」
「畢竟陣內先生說了那些話,所以我就考了緊急救護員資格證,也不是為了贖罪。」若林平靜地說,「只不過反正都要工作,既然如此,就——」
「一點都不想去。」
「我說了。」若林有氣無力地承認道。
第二盤炸雞塊端了上來,彷彿成了切入正題的信號。「話說回來……」陣內說道,語氣跟剛才不一樣了。
若林的目光突然堅定起來。「那當然。我把打工的錢給他們匯過去了。」
年輕人明顯在猶豫要不要說出名字,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姓若林。」隨後又說,「但願他還記得我。」
就在年輕人要與我們擦肩而過時,木更津安奈把他叫住了,他回過頭來。沒想到他體格很強壯,穿著夾克衫、牛仔褲。他怯生生地說了句:「啊?」他的臉上露出狼狽的表情,隱約表現出一絲心虛。
「嗯。」
若林對我的每一句話都認真地做出了反應。「同時吹奏三件樂器,那是怎麼做到的?他能用鼻子來吹嗎?他的演奏很震撼嗎?」
「當時的肇事司機就是若林。」
「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事情跟我都不算沒關係。」
「結局——」若林突然斬釘截鐵地說,「不是那樣的。」
「想叫住主任,卻害羞得不敢開口的少女。」木更津安奈說完,又自我否定道,「不像那種感覺啊。」
「連錄音回放的歡呼聲都那麼熱烈,現場肯定特別震撼。」陣內說,「就像若林說的,太過分了。可是……」
「並非一切都那麼過分吧。至少,羅蘭·科克創造了無數個最棒的瞬間,完成了無數場最棒的演奏。」
「嗯,把三件樂器同時含在嘴裏,鼓起腮幫用力吹。因為外表看起來很奇怪,他這種吹奏方法一直被人當成歪門邪道,可是懂行的人自然會知道。而且,只要閉上眼睛,誰的音色最美,無論是誰都聽得出來。連吉米·亨德里克斯也認同了羅蘭·科克的實力,還有弗蘭克·扎帕。」
「肯定是因為那個。」陣內明明毫無根據,卻如此斷言道,「後來呢?不是還可以應聘其他縣市的消防員嗎?」
「沒錯。」
「原來還有那樣的人啊。」
「不知道,全部吧。他贏了一切。那場演奏他還只用了一架次中音薩克斯,沒用最擅長的三樂器齊奏,而是單槍匹馬發起挑戰並獲得了勝利。」
「嗯。」
「陣內先生,你還記得我父親的事?」
年輕人的臉部抽搐了一下。我對這一反應似曾相識。少年面對我們的提問,猶豫著是否要打開心靈的窗戶時——我知道這種比喻有些https://read.99csw.com難為情——就會做出這樣的反應。當他們煩惱到底能不能相信我們時,就會悄悄掀開心靈的窗帘。
我認為陣內沒必要用如此強硬的說法,但沒有阻止。
若林彷彿尋求教練的意見般看了一眼陣內,而那位教練似乎根本沒在看比賽。「很久以前曾經受過陣內先生的關照。」若林的聲音聽起來很沒底氣。
「保證不後悔。」
兇手都該死。我理解他的心情。
「我不記得了。」
「根本沒那種話。」陣內冷冷地說,「我不是說了嘛,這跟你也有關係。」
陣內先到了法院入口,突然拔腿就跑。本以為那個年輕人會跟著跑起來,卻見他停下腳步,似乎放棄了。
「那小子十年前遭遇過車禍,沒錯吧?準確地說,是他的朋友在上學路上遭遇車禍身亡。」
「那個……當時的小學生,犯了什麼事嗎?他確實是幹了什麼吧?」
若林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我正奇怪他這是什麼反應,就聽到他說:「十年前,陣內先生也是這麼說的。」
若林微笑道:「用腦子工作好像挺辛苦的。」
「好不容易學了這麼久才獲得的資格證啊。」我不禁覺得有點可惜。擁有緊急救護員資格證的人,可以就職的地方應該僅限於各縣市的消防隊。
「他明明不是那種受人愛戴的類型。」木更津安奈說。
「你很久沒見我們主任了吧?找他有事嗎?」我小心翼翼地用不顯得過分親熱也不會過於生硬的語氣問道。
「害怕什麼?」
「連續遭遇過分的事,難道不過分嗎?」
隨後若林告訴我們,他在給死者家屬送錢的時候,還寫了信一起寄過去。這或許是他在十年前的審判時承諾的。

陣內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情。「武藤,你其實也明白。那些製造了震驚社會的案件的人,通常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那種事。」他聳了聳肩,「我猜你頭腦里想象的肇事者的形象,肯定是類似流著口水猛踩油門、把小學生撞死的吃人油罐車妖怪那種吧。」
我們的使命自然到這裏就結束了,接下來陣內去聯繫那個人,要去喝一杯還是要殺要剮,隨他的便。卸下重擔的心情還沒持續多久,只見陣內抬起頭冒出一句:「武藤,你跟我一起來。」
「明明是你讓我說的。」
「嗯,沒錯……」我很想問:那又怎麼樣?
我把知道的情況都說了出來。羅蘭·科克是爵士樂演奏家,出生沒多久就遭遇事故,雙目失明。他將自己設計的管樂器裝在高爾夫球袋一樣的包里隨身攜帶,演奏時會同時吹奏三件樂器,還會用鼻子吹長笛,演奏精湛且震撼。
「啊?」
我不知道他的「好不容易」是指什麼。難道是指十年前的事好不容易平息下來?
「嗯。」若林彷彿在腦中朗讀起了故事內容,「譯本不同,我看的是菊池寬翻譯的版本。」
若林耷拉著肩膀。
「哦……」
我只是隱約記得小時候好像看過,但又好像沒有,無法加入他們的對話。
「對方有回信嗎?」
保密義務!我很想大吼。
「不過,要同時吹奏三件管樂器,憑一般人的肺活量是絕對不可能的,不換氣連續長時間吹奏並非普通人能做到的。可能就是因為這個,他晚年中風半身不遂了。他那不同尋常的呼吸法可能讓腦血管徹底塞住了。」
若林根本沒有聽過羅蘭·科克的演奏,完全可以對此不以為然,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少年院有那本書。陣內先生也看過嗎?我很喜歡那個故事。」
「沒有。」
我接過一張摺疊成一小塊的紙片,上面手寫著一串數字,似乎是手機號碼。
「嗯,這也難怪。」
就算拚命思考,也可能找不到答案。但是還是要拚命去思考。
「我剛升上初中,就被學長們圍起來了。」
「真是的,太亂來了。」陣內彷彿在向某個並不在場的人表示抗議。
「我上了專科學校,考取了資格證。」
「啊!」陣內好像想起了什麼,提高了音量,「你給死者家屬送錢了嗎?當時我們可是說好的。」
「並不是啊,那些工作都很辛苦吧。」
「結局是動腦子的大惡魔害自己掉進了地縫裡吧。九-九-藏-書」由於我不知道故事內容,無法理解陣內的話。
「你的見解非常深刻。」
「這樣啊。」若林有氣無力地說。
「你該不會主動說,自己十幾歲的時候開車撞死過人,但是以後會努力工作吧?」
「啊,是的。」可能因為接到了一個能打回去的球,若林鬆了口氣,「我偶然看到那個新聞,就想來看看陣內先生。」
「你是想找我們主任陣內先生嗎?」在這種場合,木更津安奈沒有半點猶豫,「是不是在新聞上看到了他的名字,覺得很懷念?」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在比賽中出現失誤導致對手得分的足球選手,可以在下半場連扳兩分挽回失誤。但你不一樣。無論你做什麼,都無法挽回自己犯下的錯誤,因為人死不能復生。無論你多麼奮發努力,之後再得多少分,死去的人也不能復活。有些事是永遠無法挽回的。十年前陣內似乎是這麼說的。
是他?是這個人撞死了榮太郎?
「呃……我們在說什麼來著?」我說。
我沒能馬上理解「沒有當成」的意思。
「武藤,你在負責棚丹,對吧?」
「沒什麼,就是一直惦記著。」老實說,自從那天在永瀨家聽了那張專輯后,我就一直惦記著那個音樂家,還專程去買了他的專輯在通勤路上聽。
「雙目失明的羅蘭·科克無法在演奏時看到觀眾的反應,對不對?當然,如果觀眾席很暗,換成誰都看不到。羅蘭·科克能做的,就只有進行完美的演奏。」
「那個人也提到過陣內先生的事,開忘年會的時候。」
「大概五年前。」
「不是嗎?」
年輕人也稍微挪了挪身子,朝建築內部凝神注視片刻,突然笑了起來。「那個人真能製造麻煩啊。」好像不小心說出了心聲。
然後,他就開著車衝上了棚岡佑真、田村守和榮太郎正在經過的人行道。那幅光景在我眼前鋪開,恐懼感讓我瞬間閉緊了雙眼。
「你把名字告訴我,我會轉達給他的。我們倆剛好跟他在一個組,他是主任。」
犯下殘暴案件的人往往被新聞媒體描述得如同惡魔,人們紛紛詛咒這個人立刻被燒死,實際一看,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這種事並不少見。他們都是非常平凡的普通人,也許成長環境不那麼好,有時不太守規矩,卻很難稱之為「異常」。當然,其中也會遇上可能是生理方面出現問題的少年,他們無法理解正常的社會常識和倫理,不會判斷事情的輕重,但那只是少數。
「對。」
「是說棚丹嗎?你怎麼知道的?」陣內夾了一塊炸雞塊放進嘴裏。
「就想到了當緊急救護員或消防員?」
「還沒定好地方,隨便找個居酒屋吧。」
我本來擔心若林會對提供個人信息心懷抗拒,沒想到他竟十分爽快。起初他只是粗略地說了個地名,發現陣內還想知道得更詳細,於是乾脆打開手機上的地圖開始說明。
該堅持的我都堅持了,帶著這樣的想法,我回到了座位上。既然已經如此明確地表達了想法,絕對不會有問題,肯定是滿分一百分,可當天晚上我就坐在「天天」居酒屋裡,跟陣內一道,說著「乾杯」與那個年輕人碰了杯。由此可見,自我評分都是靠不住的。
「你在對誰說啊?」隨後,我感覺還是把話題轉向別處比較好。雖然心裏很納悶自己為什麼要如此善解人意,但還是忍不住說道:「主任,你能再給我講講羅蘭·科克嗎?」
「當時他剛拿到駕照,特別高興,就開著學長放在他那兒的車跑了一夜,估計他覺得待在外面比悶在家裡要開心得多吧。到了早晨,注意力開始不集中,就走神了。」
「什麼事啊?」
「對於十年前的事,他說了什麼嗎?」若林定是鼓足了勇氣說出這句話的,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那件事給他造成了不好的影響吧。」
「真的嗎?」我轉頭問若林,卻見他也一臉想問「真的嗎」的表情。
贖罪——我腦子裡首先浮現出這個詞。
「你太天真了。」
「打個比方,你不會對面試官說『今天早餐吃了麵包』或『來面試的路上看到一個漂亮女孩讓我心中小鹿亂撞』吧?因為根本沒必要說。就算你不覺得那是虧心事,沒必要說的話就是沒必要說,對吧?你想的無非就是自己能在面試時毫不隱瞞,真是了不起,對吧?那根本不叫了不起。只有在《傻子伊凡的故事》那樣的童話里,老實人才會有好下場。」https://read•99csw.com
「你忘了嗎?」若林呼出一口氣,繼續道,「那個人不久前死了。」我無法想象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只覺得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感傷。「我拿到了一筆錢,就用來交學費了。」
「你要怪十分鐘前的那個我嗎?」
「你看若林也很傷腦筋啊,我在這兒只會添麻煩而已。他可能想跟你單獨談談,埋在心底多年的話什麼的。」
「是嗎?」
「一邊做兼職,一邊干點別的。」
「我們主任經常會被攔在門口。」我指了指法院入口處。果不其然,他可能又忘了帶證件,被要求從訪客通道進去,不知為何西裝的各個角落裡又裝了不少金屬製品,理所當然地又一次被要求掏出口袋裡的所有東西,給警衛添了不少麻煩。
「其實已經有好幾個人來過了。」我解釋道,「新聞播出后,好幾個人都來看他了。」
「啊,請說。」
「啊,是的。」年輕人似乎很在意周圍的人,「呃,我是……」
「什麼?」
《少年法》第六十條規定,未成年時犯的罪,即使受刑事處分,也不會影響將來取得各種資格的相關法令。如果只是保護處分就更不會有影響。就是說,過去的案件在當事人離開少年院后,就不會對緊急救護員資格證的考取產生任何影響。當然,這隻是書面上的規定。不可否認,人們的情緒和倫理觀對社會造成的影響比書面規定還要大。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誰都不想帶著那種內疚戰戰兢兢地工作。
恐怕他是想通過這個工作來彌補自己犯下的罪吧。這或許能稱得上是了不起的想法,但老實說,我並不能完全接受。被他撞死的榮太郎再也回不來了,他的所作所為是永遠無法挽回的。
「嗯,是的。」
「你父親竟然給錢了?」
「這是我的聯繫方式。能不能幫我轉告他,有時間請給我打個電話?」
他說得挺簡單,不過,一邊在專科學校上緊急救護員課程一邊打工賺錢,應該不是那麼容易。可能正如他所說,那是「當然」的事,可我還是能想象得出真正實踐起來有多困難。
「可是……」
「什麼為什麼?」
我忍著嘆息伸出筷子。陣內特別喜歡炸雞塊,稍不注意,一盤炸雞塊就會被他吃光。
說到這裏,若林起身去了洗手間。沒等我開口問,陣內就搶先解釋道:「那小子連不良少年都算不上,就是個沒能力變成壞小子、有點喜歡熬夜的小鬼罷了。」
「棚丹?」若林一臉茫然,這也是理所當然。
「真的可以同時吹奏三架薩克斯嗎?」
我想起了那場演奏。他比任何人都要輕快豪放,就像一個人在跳踢踏舞的同時又做出高難度的單杠動作一樣。
「你跟主任是在哪兒認識的?」我喝了一口啤酒後問道。
「你要跟那個年輕人見面?」
「你可別後悔。」
「這樣啊。」
「沒錯,我太天真了。」若林並沒有反駁,「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總之被刷下來了。」
「掉進地縫裡那段後面還有一段。」
「我說過嗎?」
若林搖了搖頭。「我怕又會是同樣的結果。」
「公司很差勁是怎麼回事?」
「贏了!羅蘭·科克是否在心中握緊了拳頭呢?我真想親臨那個現場。喬治·亞當斯、約翰·漢迪、查爾斯·麥克弗森的演奏都非常棒,不過羅蘭·科克獲得了壓倒性勝利。在那個瞬間,羅蘭·科克贏了!」
我笑了。「我猜也是。」
可是,我不能對若林說這種話。剛想到這裏,只聽陣內說:「若林,你該不會想靠救人來為自己的過去贖罪吧?我告訴你,一條命可是沒辦法用另一條命來償還的。」
「上次那個無差別襲擊者的同夥,為了報仇打九_九_藏_書算從背後偷襲主任,又怕被主任察覺到殺氣,所以躊躇不前。也不是那種感覺啊。」
「是主任你說的啊,就在十分鐘前。」
「你是說用腦子工作那部分?」
所幸陣內記得那個人。聽我們說出姓氏后,他馬上回答:「哦,是他啊。」隨後他盯著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喃喃道,「該說這是時機正好嗎……」
「你對自己說過的話完全不負責任這一點真是太厲害了。」我反倒有點佩服他了。
「啊……這是若林。這是武藤。」陣內草草地介紹了一番。
「所以才變成了不良少年。」
「緊急救……」若林似乎不太想細談,含糊地說道,「我考了資格證。」
「嗯?」
「好不容易挨到了現在。」

「喂,主任。」
我吃了一驚,震驚之餘馬上轉頭瞪了一眼陣內,因為我以為陣內開了一個輕率又無禮的玩笑。然而,陣內的表情並不像在開玩笑。「啊……」我看向若林。
「有沒有搞錯啊,你幹嗎非要說那些根本沒必要說的事?」
「也是。」陣內說。
「我有點聽不懂這個比喻。」油罐車本來就是車子,還踩什麼油門啊。
「很耀眼吧?」木更津安奈依舊面無表情。
「過分?」
「你會想象什麼?」
「是啊……」若林說完頓了頓,心神不寧地看著我說,「嗯……那個……」
當然,無論我盯著若林看多久,都不可能判斷事情的真偽,可我還是盯著若林看了好一會兒。
「上司作威作福,讓員工拚命幹活,所以他父親累得顧不上他。那小子從初中開始就學壞了。」
「對自己演奏的評價,只能從獨奏結束后觀眾的掌聲和歡呼聲中得知。至於是否勝過了其他演奏者,他也只能從觀眾的反應中推斷。羅蘭·科克會在拼盡全力演奏之後等待那一刻,他瞬間就能分辨出是不是禮貌性的掌聲。所以,他總能迅速得到觀眾真正評價的反饋。」
道路的盡頭可以看到法院大樓。我像往常一樣取出證件,準備從職員入口進去,隨後發現陣內的背影就在前方不遠處。這並不稀奇,只是我又發現陣內身後幾米處有個年輕男子。周圍都是法院的職員,那個男子明顯想跟陣內打招呼,只見他小跑幾步縮短了距離,突然停頓片刻,很快又像做出什麼決定一樣加快了腳步,然後又停了下來。見年輕人舉動有點生硬,我便開始留意他,不知不覺間好像開始跟蹤他了。木更津安奈在旁邊冷冷地說了一句:「你們怎麼走著走著就停下來,走著走著就停下來,好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出什麼事了?」
「真正見到肇事者你就會發現,他竟是這個曾被不良學長圍住、嚇得戰戰兢兢的若林。」
我負責棚岡佑真的案子后,與他伯父交談,然後去找田村守。對於十年前那場車禍,我竟不知不覺地站在了被害人的立場上。奪走一個小學生的性命,還扭曲了目擊車禍的兩個小學生的人生,對那場如同晴天霹靂般的事故,我感到憤怒。其結果就是,我對當時的肇事司機抱有類似憤怒的情感。現在突然跟我說,眼前這個低著頭、心神不寧的年輕人就是那個司機,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那太過分了。」
「為什麼?」
「喂什麼喂。」
可能因為事先沒有規定獨奏的時間,羅蘭·科克吹奏著,一刻都不停歇。還不夠還不夠,我還能吹下去,還能帶著聽眾前往新的世界。這就是他的獨奏。
「不,他什麼都沒說。他不怎麼跟我說話。」我回答道。這並不是說謊。
「贏什麼了?」
「你現在住在哪裡?」
「可是……」若林似乎咬緊了牙關,表情有點扭曲,「我沒有當成。」
「主任,一提到這個話題,你就特別啰唆。」
「你看他那個樣子,肯定像聚光燈一樣突出了我們這些同事有多辛苦。是不是覺得很耀眼,根本睜不開眼睛?」
「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失蹤了,被父親養大。他父親作為單親家長很了不起,但是喜歡喝醉酒在家發酒瘋。」
而現在,那個「完全可以判死刑」的少年,就在我面前低垂著頭。
「你什麼時候到東京來的?」
若林被說成傻瓜,並沒有生氣。「我挺喜歡《傻子伊凡的故事》的。」
「你看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