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島沙耶已經走了，不過他看到孩子正跟你揮手道別，還說『下次動物園再見』。」

「我負責爆料，他負責寫稿，可每次總是這啊那啊的，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個沒完，真煩。聽我的不就好了？可他非要頂嘴。哎，剛才說什麼來著？哦，對了，人不可貌相。」

「啊？」

「火尻先生，你覺得我會是幹得出那種壞事的人嗎？搶劫銀行可是個力氣活。」久遠眯起眼睛，看上去就像一隻小熊貓。

「沒轍？因為誰？」久遠立刻追問道。或許他以為火尻之所以沒轍，是因為迷戀上了什麼人。

成瀨輕輕嘆了口氣。「我也不希望事情像我想的那樣，不過他可能早就知道你在這裏了。」

「你快可以跟動物聊天了吧？」

成瀨推測找火尻的人打來電話是為了商議新聞稿的事。從談及別人的不幸和負面新聞時的態度可看出火尻的為人，他對別人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毫不在意。

可能火尻還問了孩子是否認識剛才的哥哥，孩子雖然訝異，可還是告知了久遠哥哥常去動物園一事，或許連動物園的名字也說了出來。那麼，從那時起久遠的姓名就已經暴露了。

「久遠，你很了解那些事嗎？」火尻的表情變得不懷好意起來。

「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來了也不會好好看看動物。」久遠不悅地噘著嘴，「不過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呢？連我的名字都知道，火尻先生的調查能力真是令人生畏。」

「是嗎？」

成瀨轉身，看到一個身著暗色粗花呢西服、身材矮小的男子。在這工作日的動物園裡，男子顯得有些突兀。他在笑，眼神里卻透著不友善。成瀨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人，正試圖搜尋記憶，久遠開口了：「哎呀，真沒想到。火尻先生，真是巧啊。」

「你知道二〇〇二年一種名叫螳䗛的昆蟲被發現了嗎？」

「唉，」火尻忽然話鋒一轉，「我現在真是沒轍。」

成瀨立刻將視線移往久遠的左手。

「是嗎……」

「什麼意思？」

「可怕？」

「我不是說過了嗎！」火尻對著電話那頭髮火。這不像是故意做給成瀨等人看的，他只不過是忘記了另外二人的存在，過於情緒化了而已。「都跟你說了，就用我給你的材料。怎麼不行？你只管用我拿給你的東西好好做就行！」

「火尻先生，那之後你沒事吧？有沒有被其他人襲擊？」

成ｈｔtｐs://rｅａd•99csｗ.ｃｏｍ瀨心想，火尻和久遠只在酒店見過一次面，如果自己是火尻，會從哪裡入手調查久遠的下落呢？久遠一直過著野貓般的生活，就連成瀨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住在何處，跟蹤和調查這樣一個人必然大費周章，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更是難上加難。而且，如果他查到久遠的住處，就沒有必要大老遠跑來動物園。所以，火尻掌握的恐怕只是「久遠經常去動物園」之類的信息，才找到這裏來，而知道這件事的，除了成瀨等人之外並沒有幾個。「估計是當時在酒店裡碰到的那個孩子吧。」

「哦對！的確是在。」

「那麼像我這種負責管理的工作，也是人類特有的？」

久遠接下來的話成瀨並未聽到，因為被身後一個粗魯的聲音打斷了。「喲！沒想到在這裏碰著。」

「人類就是擅長分類、貼標籤、管理這些事。製作地圖對人來說就像本能一樣。」

「並不，不過我喜歡吃動物。」火尻嘿嘿地笑了起來。

「寶島沙耶住在那家酒店，而火尻設法住在了同一層，恐怕酒店的工作人員中有人暗中協助火尻。」

「熊貓其實挺複雜的。」從櫻木町車站步行大約十五分鐘，有一座六十多年前建成的動物園。在離入口不遠的地方，久遠看著懶洋洋的小熊貓說道。

「當時我在那家酒店本想搶一條大新聞。」

「你可真喜歡這種地方。」

成瀨想起了某個英國政治家的名言。「世界上有三種謊言：謊言、該死的謊言和統計數據。」

「那些事？」

「他恐怕不是要寫新聞。」

「狗還沒找到，它跑去哪兒了呢？」

火尻的話戛然而止，原來有人打來了電話。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嘖」了一聲後放到耳邊，表情變得和剛才面對成瀨二人時完全不同，顯得極其不耐煩，可以想象這才是他的本性。

「他怎麼才能從我們手上把錢搶走呢？」

「複雜？你是指難相處嗎？」

「這頂多也就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這裏好多動物都不能吃。」久遠指了指四周。

「嗯？你知道？」

「傷？」

那個銀行警衛可能太希望得到肯定，到處宣揚自己當時的勇猛表現，反覆提及「我扔出去的警棍砸到劫匪的左手」。這條新聞雖在揶揄警衛小題大做，但火尻肯定已經將這件事與久遠聯繫到一起了。

「熊貓究竟read.99csw.com屬於哪一科，這個問題一直存在爭議。它屬於食肉目是沒問題，但有人說是熊科，也有人說是浣熊科。實際上，小熊貓是兩千三百萬年前從浣熊科中分出來的，而大熊貓因為一直沒有化石出土所以還不大清楚。不過現在小熊貓和大熊貓都被劃到了熊貓科。」

「她失蹤了一段時間，我好不容易查出她的下落，想趕緊做個頭條，所以才住在那間房裡。」

「假設我們是個搶劫團伙——」

「可是，他連頭套都準備好了……」

「這樣啊……」

「嘿。」火尻撓著頭，當然並不是因為頭皮癢。他在笑，但笑容中沒有絲毫親切。「碰巧來這裏，沒想到竟然遇上久遠了，真是要感謝神明。上次的事多謝了。」

果然，久遠緊接著說：「不管是在色情場所還是在外交部工作，都沒什麼差別。不管什麼人，骨子裡都好不到哪裡去，還不如被這裏的動物給吃了呢。」他揮手指了指園內的動物，「當然也包括我在內。不過火尻先生，你專程來這裏總不會就為了說這些吧？哦，不對，是碰巧。你碰巧來動物園，碰巧遇到我，而且又碰巧揣著這本雜誌。火尻先生，你也喜歡動物嗎？」

「我不覺得色情工作者就和其他人不一樣。」久遠說。

成瀨是從響野那裡聽說這些消息的。在碰巧見了寶島沙耶本人後，響野迅速轉為她的粉絲，開始了解有關她的一切。

「看樣子他還打算再來呢。」

「他在十六樓也能知道？」

「可能為免打草驚蛇，他決定先觀察你一段時間。既然他懷疑你是銀行劫匪，那麼很有可能是在等你跟其https://read.99csw.com他人接觸。」

「那麼他很可能覺得，就算從我們手上把錢搶走，我們也不敢去報警。」

「我是出了名地喜歡吃野味。有許多東西看上去不能吃，不過仔細找找肯定有能吃的部分。」

「那你還用？」

「什麼意思？」久遠反問道。他似乎真的沒有明白對方話里的意思。

「要我說，」久遠開口道，「這話本身也是個謊言。」

「對，你說過。怎麼，被其他記者搶先了？」

成瀨瞄了一眼被推到久遠面前的雜誌，白紙黑字列著好幾條新聞，其中一條的標題是：「注意銀行劫匪的左手！」

「那天不是有一個孩子來跟你打招呼嗎？走的時候你們還揮手道別，可能被火尻看見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總之，火尻可能正因缺錢而沒轍。」

「當時火尻應該在十六樓啊。」

「據說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麻煩都是因為錢。」

「偷竊呀什麼的，犯罪的事。比如說搶劫。」

最近政府要舉辦一個向市民介紹動物園的活動，成瀨作為相關部門的科長來考察，同行的部下因為別的事先回了辦公室。成瀨突然想到會不會久遠碰巧也在附近，就向四處看了看，沒想到久遠竟然真在。

成瀨不明白為什麼僅是昆蟲和動物的話題就能讓久遠如此開心。「真有意思。」成瀨並不是在評論發現了新昆蟲這件事，而是在說神采飛揚的久遠。

「但是這個火尻，他查我們是打算幹什麼呢？」

「只是猜測。不過如果真是那樣，寶島沙耶在大堂引發騷動后，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就不足為奇了。」下面出事了，這可是採訪的好機會。

火尻在說謊，成瀨一眼就看出來了。光是來這座動物園就得走很長一段路，沒有人會「碰巧」來到這裏。火尻怎麼會知道久遠的行蹤呢？成瀨思考著各種可能性，立刻有了結論，但他覺得此時說出口並不是上策。

「那還能怎麼樣？」

「動物們如果向我傾訴痛苦和仇恨，我可受不了。」

「對，就是這麼回事。我曾經查過一個在無差別殺人案中被砍傷的女人，看上去是個相貌清純的上班族，背地裡卻在色情場所工作。」

「不是。」火尻又撓起了頭，不知是因為不想說還是在煩惱著究竟該說多少，「你可能也知道了，寶島沙耶當時就住在那家酒店。」

「其他人……」久遠指向成瀨，「難道他也懷疑成瀨哥你rｅａd•９９ｃsｗ•cｏm了？」

「這是為了工作。」

「該不會出事了吧？據說那條狗挺凶的，一看見人跑就衝上去咬腿呢。」

「誰知道呢。還好沒給他名片。最近你跟雪子和響野見過面沒有？」

「你說被害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

「可以吧，不可以嗎？之前在其他公園碰到一個孩子說沒見過栗子殼，所以我想拿一個給他看。」但久遠沒撿起栗子殼，而是理所當然地朝著小熊貓所在之處走去了。

「久遠，你倒是挺率真。」火尻的語氣像是在嘲笑年輕人的單純。成瀨心想，火尻定是沒能理解久遠話里的意思。久遠並不認為人心都是美麗而善良的，他甚至早已對此失望，覺得人類已經無可救藥。

成瀨盯著火尻，這一句不是謊話。

「結果白忙活了一場。對了，你怎麼知道她住在那家酒店？」

「兇手？哦，那事啊，我早就沒放在心上了。應該只是有人碰巧撿到了房間鑰匙，打算趁機偷點值錢的東西。」

「這樣啊……」

「人不可貌相，這話也不假。」火尻絲毫不掩飾對久遠的懷疑，「我採訪過那麼多人，其中也有不少讓我覺得『這人竟然是這樣』。有的小夥子看上去很不起眼，長得就像豆芽，一旦發起瘋來卻可以將成年壯漢踹飛；看上去端莊又知書達理的小姑娘其實是賣淫團伙的老大……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案件被害人也不代表就是聖人君子——」

「給我寫稿件的人，真是一點都不中用。」

「哦，你說這個？快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久遠輕撫著纏在手上的繃帶回答。

「估計是……」

「這條新聞不知你看過沒有？」火尻取出一本雜誌，嘩啦嘩啦地翻了起來。成瀨明白眼下的情況對他們非常不利，但現在設法抽身只會讓事態變得更加複雜。他已經看到對手的底牌，但還是得等對手自己一一翻開。

「這些其實跟它們沒有關係吧？只不過是人類擅自分門別類，對熊貓並沒有影響。」

「也是。」

「這是我每天的必修課。」

「幹什麼呢？」成瀨問道。

「說不定它們也把我們給分類了呢。人科，不正常類強盜屬。響野哥呢，應該是謊話成癮鬧騰屬。哦！對了，成瀨哥，我注意到一件大事。」

男子就是曾出現在慎一打工的酒店裡的記者，那個「不撿硬幣先生」。

「於是火尻立刻下樓來到大堂……」

久遠當時正蹲在一棵枝繁葉九九藏書茂的樹下，不知在做什麼。成瀨好奇地走上前去，發現他正盯著掉在地上的栗子看得起勁。

「這個嘛……」火尻頓了頓，似乎接下來的台詞十分重要，「消息來源保密，倒是你的傷怎樣了？」

「丟掉寶島沙耶的大新聞讓他損失不小，可能他想補回來吧。」

「誰打來的電話？」通話結束后，久遠問火尻。

「你想撿走這栗子？」

「我們的新聞……能賣那麼多錢？」

久遠一副思考的表情，像在翻動腦海里的日記本。「前天我見過雪子姐。」他懊惱地說道，「她家附近有人丟了一條狗，我幫忙找來著。」

那之後不久，寶島沙耶的行蹤就被公之於眾。大堂里的騷亂以及她被粉絲認出並搶走墨鏡一事雖不至於鬧成大新聞，但也可能讓她覺得無法再躲藏下去。沒過多久寶島沙耶就召開了新聞發布會並解釋道：「因為接到來自國外的電影邀約，壓力太大，心情始終無法平靜，才以擅自出逃的方式躲在酒店裡生活。」這一理由招致多方責難，但或許因為公開道歉時態度誠懇，對她的問責並未持續很久。

「有些像蚱蜢，但腳尖是朝上的，看上去就像是用腳後跟走路似的。」

「我本打算高價賣出那條消息大賺一筆，有家媒體說想要這樣的新聞。」

「也許他得知寶島沙耶在大堂引發騷動後下樓了呢？」

「螳䗛？」

「我才不呢，多可怕。」

「那真是個了不起的發現……」

「什麼事？」

「不過你單位也挺不錯嘛，還能在工作日來逛動物園。」

「狗倒是沒事……」成瀨感覺胸口恍如煙霧繚繞般不舒服，「可要是火尻也查過雪子，那就麻煩了。」

「總之見到你太好了，上次的事也跟你道謝了。」火尻道，「那麼再會。」說罷他便轉身朝出口方向走去。

「真要被襲擊了就不會站在這裏了。」火尻攤開手道，那副樣子就像一個厚臉皮又滑稽的遠房親戚，看上去詭計多端，有著使不完的手段。不好惹——成瀨的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哎呀，能再見面真是太好了，上次連名片都沒給你。」火尻說著，從口袋裡取出名片遞給久遠。

「可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這段時間也常來動物園，如果他當時就知道了可以更早些來找我呀！」

久遠緩緩回頭，見是成瀨隨即起身道：「成瀨哥，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這個可扎人了。」說著他便要去抓那布滿尖刺的栗子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