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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納德一想到葛拉斯以合法的理由把瑪麗亞和他自己關在一間審問室里,就感到一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它從胃的上部開始,一直延伸下去,直到他的腸子。他說道,「瑪麗亞·艾克道夫。克羅伊茨堡區,阿達爾勃特街八十四號。后屋的五樓右首。」
「你最好把她的姓名和地址告訴我。」
「前天。」
「只是有點像那樣。」
這個英國人竟然會發起脾氣來,這似乎使葛拉斯來了勁。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好像他在聞嗅什麼芬芳的香氣似的。然後他合情合理地說道,「讓我把一些事實重新理一遍,說給你聽聽,然後你再說我該不該去理睬它們。一個你所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姑娘,在一間舞廳里用一種非常少有的方式來和你接近。你終於和她好上了。是她挑選了你,不是你看上了她。對不對?你所乾的是機密性的工作。你搬到她那兒去住了。在我們安裝那些竊聽器的前一天,她突然失蹤了,跑到俄國人的地區里去了。你叫我們對上面怎麼說,倫納德?因為你很喜歡她,所以我們就決定不去調查她了?你倒講講看。」
葛拉斯也加入進來,和他一起暢懷大笑。他們後面傳來了一陣陣低聲耳語,恍若滾滾而來的友誼之波濤,簇擁著他們兩個去到了門口。
倫納德可沒有時間讓他自己黯然神傷。瑪麗亞走了兩天以後,一台液壓千斤頂被送到了隧道口上,去把那些電纜拉下來。它在豎井下面固定就位。那扇雙重的門被封住后,房間里就加了壓。約翰·麥克納米也在場,另外就是倫納德和別的五個技術人員。還有一個穿著一套西裝的美國人也在。他一直默不作聲。為了使他們的耳朵適應越來越大的氣壓,他們都不得不用力吞咽。麥克納米分發了一些煮過的棒糖給大家。那美國人從一隻茶杯里啜飲著什麼。房間里迴響著上面馬路上車輛來往的聲音。他們不時聽到一輛重型卡車的轟鳴,天花板都給震動了。
「你知道,」就好像倫納德沒有回答問題似的,葛拉斯說道,「她要你去她那兒,如果她住的地方裝了竊聽器。」
倫納德選了蘇格蘭威士忌。這兒他只來過一次。桌子上蓋滿了文件。他裝作對它們沒有興趣的樣子。可是他看得出來,其中有些是技術資料。
「哦,在潘考夫區的什麼地方。」
他爬上扶梯,從豎井裡出來,對衛兵頷首示意。他走上另一層樓,到了錄音室里。沒有一個人的手裡拿著一杯酒,甚至也沒有人在微笑。可是這兒顯然洋溢著熱烈慶賀的氣氛。那排用來試驗的錄音機——最先聯機的十二台錄音機,已經在收錄信息。倫納德走上前去和那群人一起望著它們。四台機器在運轉,接著第五台也開始錄了起來,然後是第六台。接著原來那四台里的一台停止了。然後另外一台也停了。那些信號激發裝置——他自己親手裝配的機器,在運轉起來了。它們已經被測試過了。可它不是用一個俄國人的聲音,也不是俄國人搞出來的密碼。倫納德嘆了口氣。就在這一瞬間,瑪麗亞的倩影悄然隱去。
葛拉斯走近過來,說道,「我知道這件事讓你感到不痛快,我也見到過這種事情,可也許這裏面沒read.99csw.com有什麼。我們只是按照規章辦事而已。我再問一個問題,就不再打擾你了。她在白天是不是去上班?」
站在他旁邊的一個德國人把手放在倫納德的肩上,還稍稍把它擠了擠以示親熱。格倫以前的另外一個手下,另外一個弗里茨,轉過身來對他們兩個都咧開了嘴笑著。他們呵出氣來都有吃中飯時喝的啤酒的味道。在房裡的別的一些地方,一些人正忙於最後的聯機和修改。五六個手裡拿著書寫板的人站在一起,儼然自以為是重要的人物。兩個來自道里斯山的人員緊靠著第三個人坐著,那人正在全神貫注地聽著電話——也許電話的另一頭是麥克納米在說話。
一架野戰電話上的燈亮了,麥克納米拿起聽筒來聽著。從錄音室,管理增幅機的人員和負責發電機和空氣供應的工程師那裡,他都得到了認可。最後的那個電話是從倉庫屋頂上的監視哨那裡打來的。他們用雙眼望遠鏡監視著舍訥費爾德大道,自從開挖隧道以來,他們日夜待在上面監視。每當東德的民警正好就在隧道的上面時,他們就暫時停止工作。麥克納米放下聽筒,對站在千斤頂旁邊的那兩個人點了點頭。其中一個把一條寬皮帶套在肩膀上,爬上一把扶梯,到了電纜那兒。他把皮帶穿過那些電纜,並把它固定在一條用橡皮裹著、防止它發出響聲來的鏈子上。站在扶梯腳下的那個人把鏈條固定在千斤頂上,並對麥克納米望著。第一個人下來以後,那把梯子也被收了起來,麥克納米又撿起了那個電話,他點了點頭,那個人就開始操作起千斤頂來。
「他們住在哪兒?」
「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倫納德在一剎那間把葛拉斯恨得什麼似的,簡直想像自己會用雙手揪住他的鬍鬚,把它連他臉上的皮肉都一起拔下來,再把這一堆又紅又黑的玩意兒丟在地板上,在它上面狠狠地踩上幾腳。可是,他反而轉過身去走了——也不管自己究竟朝著什麼方向走去。他回到錄音室里。現在有更多的機子在運轉了。整個房間里的那些錄音機有的在運行,有的則停了下來。它們都是他親自檢查和裝配起來的——都是他寂寞而忠心耿耿地干出來的活兒。葛拉斯來到他的旁邊。倫納德從兩排機子當中走去,可是有兩個正在幹活的技|師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就掉轉頭來。
倫納德低下頭去看著他的鞋子。「可是,我們吵了一架,吵得很厲害,她去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了。」
「我當然沒有。」
「就是那種沒有熱水供應的、沒有電梯設備的公寓的頂層?不像你住的那幢梧桐林蔭道的公寓來得氣派。她有沒有說她不想住在你那兒?」
倫納德笑了。他無法自制,雖然這樣做很可笑,可是他仍不免感到自負。葛拉斯假裝很生氣。「就是那個姑娘,送來了那張便條的那個?你說你和她的關係毫無進展的那個?」
一排排放大器旁邊的人都在緊張而悄無聲息地忙碌著,倫納德從他們那兒穿過去的時候沒有人注意他,他沿著軌道走去,回到了倉庫里。他在隧道里踽踽獨行,他心裏明白,他這是故意拖延,不肯離開隧道。他不想離開這個熱鬧而緊張的場九*九*藏*書所,不願回到使他想起自己的羞辱的地方去。前兩個晚上,他手捧鮮花,悵然佇立在瑪麗亞的房門外面,捨不得離開。他兀自哄他自己相信,瑪麗亞正好外出去購買東西,不久就會回來。每當他聽見樓下有人在上樓的聲音,他就會從欄杆上面探身出去張望,隨時準備走上前去對她表示迎迓。盼了一個小時,無奈,他就把那些花兒——價格昂貴、暖房裡培養出來的康乃馨——一朵一朵從她的門縫裡塞進去。然後他一溜煙似的從樓梯上跑了下來。第二天傍晚,他又去了。這次他帶去了一盒杏仁巧克力,盒蓋上畫著一隻柳條籃里裝了幾隻可愛的小狗。這盒糖和那些花幾乎用掉他一個星期的工資。他在瑪麗亞的寓所下面一層的樓梯間里遇到了她的一個鄰居——一個面貌強悍、很不友善的女人。她的房門開著,裏面傳過來一陣煤焦油的氣味。她沖倫納德又是搖頭又是搖手。她知道他是個外國人。「走了!不在這兒!在她的爹媽那兒!」他謝了她。當他繼續往上面走的時候,她又大聲說了一遍,而且她還等他下來。那隻盒子太大,門縫裡塞不進去,所以他只好把那些巧克力一顆顆分開了塞進去。當他從樓梯上下來,走過那個鄰居身邊的時候,他想把那隻空盒子給她。她把雙臂交叉在胸前,咬著嘴唇,好不容易才拒絕了。
「你承認了吧。這是一個很小的城市。什麼事都瞞不了人。你們兩個讓人家看到了。羅瑟爾星期六去了蕾西舞廳。是他對我說的。他觀察的結果認為,你已經和她相好了。對嗎?」
倫納德事先沒有想一想,就讓肺里吸足了氣,然後大聲叫道,他的聲音響得幾乎是在大聲尖叫,房間里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大家都放下手裡的工作,朝他們兩個看著。只有那些錄音機仍在不息地運轉。
「這可真是夢想成真了,」葛拉斯說道。「試驗的結果極為完美。四小時以後,整個工程就會運轉起來了。」倫納德剛要開口,葛拉斯就搶在前面說道,「你聽我說。倫納德,你可沒有對我開誠布公。你以為你背著我乾的事情我就會不知道嗎?」葛拉斯微微含笑。
葛拉斯放開了他。「你聽我說。上個星期,我天天晚上打電話到你住的地方去找你。你搬到她那裡去住了,還是怎麼的?」
倫納德可不能在一次里說給他聽。這不啻是一次可恥的出賣。「它是一座軍用車輛工場。英國陸軍。」他們繼續朝前走。葛拉斯等著。「我想它是英國皇家電氣和機械工程師部隊。它在施潘道。」然後,到了葛拉斯的房間外面,他又說,「那指揮官是艾許唐少校。」「這樣就很好,」葛拉斯說。他開了門鎖,讓倫納德走了進去。「你要喝啤酒嗎?還是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酒?」
於是他們又來到了走廊里,可是這一次他們依然不停地走下去。葛拉斯又把他的筆記本和鉛筆拿在手裡。「你只要把她工作的地點對我說,然後我們就到我的房間里去喝一杯。」
走到豎井下面去站在那兒觀看他們把那些電纜拉下來,這倒是一件讓人很感興趣的事情。他們已經預先計算過,應該使電纜垂掛到什麼程度最為適當,截取多少電纜九_九_藏_書仍然可以安然無事。關於這些方面的事情,沒有一個人說得准。可是如果你表現得過於好奇,就會顯得你不像出於職業上的緣故才如此關心。那個操作千斤頂的人需要足夠的空間。他們靜靜地等待,一面吮吸著棒糖。氣壓還在增加。空氣中很熱,充滿了汗水的氣味。那個美國人獨自站在一邊。他看了看手錶,在一本筆記簿里記了一筆。麥克納米把手按在電話機上。那個正在工作的人直起身來望著他。麥克納米走到豎井那兒,抬頭張望。他踮起腳,伸手去摸上面。當他把手放下來的時候,手上摸了一把泥。「六英寸,」他說。「不要更多了。」他又回到電話旁邊。
他們來到了寂靜的走廊里。葛拉斯從口袋拿出一本筆記簿來。「你對她說起過什麼沒有?」
「起先是沒有什麼進展。」
葛拉斯把他的手掌往下壓了壓,做了個減輕些聲音的手勢。當他自己說起話來的時候,他的聲音輕得比低聲耳語響不了多少。他的嘴唇幾乎一點都不動。「大家都在聽著哩,倫納德,包括你們自己的坐在電話機旁邊的那些大人物。別讓他們以為你是個傻瓜,別讓他們把你從你的職位上攆走。」不錯,從道里斯山來的兩個高級職員正在冷冷地望著他。葛拉斯繼續用他那嘴唇不動的說話方式說道,「你照我說的做,就會避免這種事情發生。你在我的肩膀上敲一下,然後我們像兩個好朋友那樣地,一起走出去。」
「我想我們該喝一杯,可是現在你既然對我說了,我們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女朋友約來聚聚?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她叫瓊,在美國大使館工作。她是從我的家鄉塞達拉皮茲來的。你知道這地方在哪兒嗎?」
沿著隧道的膠合板,由托架托舉著數以百計、捆紮整齊的一束束各種顏色的線路,準備接駁上陸上的通信線路。倫納德和另一個人站在下面,一聽到招呼,就把電線遞上去。這工作方式不像麥克納米事先所描繪的那樣。留在台上操作的是同一個人,以倫納德自嘆弗如的速度幹得正歡。他每干滿一個小時,就休息十分鐘。食堂里送來了火腿乳酪三明治和咖啡。有一個技|師坐在一張桌子邊上,桌上放著一隻錄音機和一副耳機。在第三和第四個小時,他舉起手來,轉身對著麥克納米,他走了過去,他把耳朵湊到耳機上去聽。然後他把它遞給站在他身旁的那個美國人。他們接通了東德電話工程師們所用的線路。現在他們如被發現,就會預先得到警告。
一小時后,他們只好從那個房間撤離。空氣裏面的濕度大得牆上凝結起水珠子,麥克納米擔心這濕度會影響線路連接處的接觸點。他們留下一個人監聽東德工程師用的線路,其餘的人都在那扇雙重門外面等待,等濕度降低下來。他們手插在袋子里,站在那段放置放大器的隧道里,儘力克制著避免頓足抖落身上的汗水和水珠,以免發出不必要的聲音。這裏要比那裡冷得多。他們都想上去抽支煙。https://read.99csw.com可是不住地咬著他的那隻煙斗的麥克納米卻並不作此建議,所以也沒有人打算提出這個問題來請示。在以後的六個小時里,他們從裝置竊聽器的房裡又出來了五次。那個美國人一言不發地走了。後來,麥克納米終於把一個技|師打發走了。又過了半小時,他讓倫納德也離開了。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覺得他對瑪麗亞施展的那次強|暴越發變得不可思議,也越發變得不可原諒。縱然他以前也曾為自己的行為想到過一些匪夷所思的、逐步推演的邏輯,現在他已經一點都不記得了。當時他似乎覺得很有道理,可是他現在唯一能夠想起來的,只是他當時確實深信,她一定會允許他這麼做的。他已經記不得那些推理的每個步驟。他覺得他所回憶的好像是另外一個人的行為,或者是他在夢境里干出來的行為。現在他已經回到現實世界里來——這時他正走過邊界的地下銜接處,開始走上逐漸升高的那個斜坡——而且,用世人的行為準則來衡量的話,他的行為不但是可惡的,而且是極為愚蠢的。他把瑪麗亞趕跑了。自從——他心裏回想著他小時候的種種使他感到歡樂的事情,生日,假日,聖誕節,進入大學,他被調到道里斯山工作——以來,她是他一生中遇到的一個最使他感到幸福的人兒。以前發生過的許許多多事情裏面,沒有任何一件可以和它相比。在他的腦海里不請自來的她的倩影,和揮之不去的那許多往事——她對他的種種親愛和關切,和她多麼愛他的種種表示——一一湧上心懷,使他不由得猛然掉首他顧,連連嗆咳,以此來掩飾他內心痛苦之甚而勢將脫口而出的一聲嗚咽。他一定不能使她回到他身邊來了。他一定得使她回到他的身邊來。
「我不讓她住到那兒去。」
剛才爬到梯子上去的那個人拿來了一桶水和一塊布。他的那個同伴把千斤頂從地板上卸下,又在那個地方墊起了一個低矮的木頭平台,提著水桶的人把它拎到麥克納米那兒讓他洗了洗手,然後他又把水桶提回到豎井處,把它放在平台上,開始擦洗電纜。倫納德估計,電纜離地面只有六英尺。有人遞了一塊浴巾過去,讓他把電纜抹乾。然後另外一個一直站在倫納德旁邊的技|師在平台附近接替了他的位置。他手裡拿著一把電工刀和一柄電線切剝器。麥克納米又在打電話了。他低聲對房間里的人說,「氣壓很好。」然後他又對電話聽筒喃喃地作了一些指示。
倫納德把最後這個問題剛回答了一半的時候,他才明白,原來葛拉斯一直有任務在身。自從他們相識以來,這美國人不止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肘,把他引領到什麼地方去。除了瑪麗亞和他的母親以外,沒有人比葛拉斯觸摸他的次數更多了。
然後葛拉斯進來了,他朝著倫納德舉起了一隻手,大踏步走了過來。好幾個星期以來,他從未如此神采奕奕。他換了一套衣服,戴了一條新領帶。最近倫納德一直有意無意地躲著他。麥克納米讓他乾的那件工作,使他在這個唯一稱得上是他的朋友的美國人面前覺得慚愧。同時他卻又知道,葛拉斯很可能是一個很好的信息來源。葛拉斯揪住了他的衣領,把他拉到人read•99csw•com少的一角。他的鬍鬚又恢復了它的老樣子——遮光似地朝前矗立著。
葛拉斯斟了酒,說道,「你要我到販賣部去拿點冰塊來嗎?」倫納德點了點頭。葛拉斯就出去了。倫納德向書桌走了過去。他估計,他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葛拉斯最後一個單詞的重音讀錯了,這使倫納德感到惱火。他說道,「她的名字叫瑪麗亞。她的地址不關你的事。」
「真了不起。」葛拉斯把雙手擱在倫納德的肩膀上,隔著伸直了的手臂對他仔細端詳。他看上去那麼羡慕,那麼高興,簡直連倫納德也受到了感動,因此他甚至把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一時全都忘記了。「你們這些不動聲色的英國人——你們從來不會瞎起鬨,不會到處聲張,而是設法速戰速決,先入為主。」
倫納德打算揚聲大笑起來,因為它是——它確實曾經是——他的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大家都在等待著,不知接著會發生什麼事情。沒有什麼別的辦法。葛拉斯是他唯一的朋友。倫納德在他的肩膀上粗暴地捶了一下,那個美國人立刻爆發出一陣酣暢的大笑,把手搭在倫納德的肩上,又和他一起走到門口。他邊笑邊喃喃地說道,「現在輪到你來笑了。你這個狗娘養的。免得人家踢你的屁股,你快笑呀!」
「呵,呵,」英國佬嘎著喉嚨喊道。然後他又喊得大聲一點。「哈,哈。晚上上班,說得倒真妙,晚上上班!」
倫納德忽然想到,也許那條隧道裏面到處都裝有竊聽器。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麥克納米肯定也會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呀?」
「白天上班?白天上班?你是針對她晚上上班而說的?你想要說的究竟是什麼?」
在切割第一條線以前,他們讓自己幹得從容不迫,不慌不忙。平台的台階上剛好站立三個人。他們把手擱在電纜上——每根電纜粗得像一條胳臂。它看上去黑不溜秋的,觸手冰冷,濕得黏糊糊的。倫納德幾乎觸摸得到千百個從莫斯科來回的電話和電信在他的手指頭下面通過。那個美國人走來看他們工作,可是麥克納米沒有過來。然後,只有那個手裡拿著刀的技|師留在平台上,他就動手切割起來。對那些站立在他周圍的人來說,他們只能看見他的腰以下的身體部位。他穿著一條灰色的法蘭絨長褲,擦得很亮的褐色皮鞋。不久他就遞下來一段長方形的黑色的橡皮。第一根電纜被剝開了。當另外兩條被切割開來以後,就是接上竊聽裝置的時候了。麥克納米又在電話那兒,直到他發了個信號,他們靜靜地等待。他們知道,東德按時對他們的重要的線路進行安全檢查,每隔一定的時間就從一根電纜發出一個脈衝波,如果電纜有什麼缺口的話,那脈衝波就會沿著那根電纜彈回去。裝置竊聽器室頂上的那水泥殼只是很薄的一層,很容易讓人炸開了衝進來。倫納德和他的夥伴們已經學會了撤退的那些步驟。最後一個人在離開以前一定得把所有的門都關上並且拴好。在隧道穿越過邊界的地方,預先放置在隧道里的沙袋和鐵絲網都應該移置到位,把隧道里的通路攔斷——還有那些手繪的標語牌,上面用俄、德兩國文字提出口氣嚴厲的警告,不準任何人擅自闖入美國人的佔領區。